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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驥的手一揚,一巴掌便落在封昀的臉上。他半眯著的眼中閃爍著殺机。“朱承曦呢?”
  封昀沒答腔,一貫保持著緘默,只是定定地站在盛怒之下的歐陽驥面前。之前,為了報恩,他舍棄多年的朋友之義;之后,又為朋友之義,他再度背棄恩情。不是他想這樣翻來覆去,只是夾在中間的他很難在對立的兩方找到一個平衡點,所以當他決定回來時,就沒打算會再活著出去;他不要背負永遠的遺憾与虧欠。要是歐陽曦殺了他可以泄恨,他反倒有种解脫的感覺。
  “我再問一次,朱承曦人呢?”殺机更重。
  歐陽驥原以為能用恩情來壓住這個人,到頭來還是枉費心机,他咽不下這口气。他想要的,從來都沒有得不到過,以前是,現在是,以后更是。“封昀,你行!你以為不答腔就可以把你將朱承曦帶出去的事實撇得一千二淨嗎?他會無緣無故地平空消失?除了你敢動手腳之外,還會有誰?沒想到我棋差一著,養了個不知感恩圖報的禽獸!”
  “爹地,你就別再跟他廢話了!留下這种人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殺了他倒還干淨點。”歐陽虹虹气得在一旁幫腔。她現在所擔心的是,不曉得封昀會不會把朱承曦送到了楚楚身邊,要是朱承曦被她喚醒了,這下豈不前功盡棄!
  歐陽驥同意地點點頭,“沒錯!留下你反而坏事。而照這樣看來,金石那一次莫名其妙地被捕,南疆老婦的不告而別,大概也全是你的杰作吧?吃里扒外的家伙不配活著,活該下那十八層地獄!”他從書桌抽屜里拿出一把精致的滅音手槍,瞄准了他的心髒。
  “少爺回來了!”段中的突然叫喊聲暫時替封昀解了危。
  當一派木然的朱承曦站在門外時,歐陽驥与歐陽虹虹全松了一口气,而愣在當場的封昀,一顆心卻頓時跌落谷底。

         ★        ★        ★

  歐陽驥絕對猜不到這個坐在他面前、被他一手操縱的傀儡心里頭究竟在想些什么。
  朱承曦一直保持著被控制時的舉止行為,靜靜地坐在歐陽驥面前,現在的他正在回想柳應之以前曾批評過歐陽驥的一句話,他說:歐陽驥的才干令人不敢小覷,但他的狂妄卻是他最大的致命傷。
  柳叔的話一點都沒錯,歐陽驥驕傲地認定了宇宙天地均在他的掌握之下,自以為擁有翻云覆雨的本領,結果反而大意地忽略掉一些要命的小節。
  這里是位于山區的名胜風景區,林立了大大小小的度假犀,而這也是歐陽驥會選在這里完成此次交易的主要用意——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雖是句老話,卻也非常地真實;再則,為了怕走露消息,也為了那批可以賺進難以估計利潤的毒品,事先的安排与聯絡,只有他和朱承曦兩個人知道,其余的手下親信全在最后一刻鐘才被告知,而這些人員的一舉一動也全在他的監控之下,是任誰也無法搞鬼的。
  太陽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今天是一片万里無云的好天气,十分清爽宜人。或許在印象中,那种見不得光的勾當都應該是在暗沉的黑夜中進行,那也就來個反其道而行;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樣,像在祝福著他馬到功成。
  歐陽驥調整一下坐姿,看看腕上的表:那些從金三角地區遠渡重洋而來的朋友也該到了吧?
  果然,不多久,房門上就響起規則的敲門聲。歐陽驥露齒一笑,門一開,進來四位皮膚黝黑、輪廓甚深的東方人,這四人歐陽驥全都熟識。為了搭上這條線,他們可說是卯足了全力,花費不少心血,除了小心躲過兩國警方的嚴密監視之外,還得打點想分一杯羹的各方角頭,他們如此地煞費苦心,為的當然是其可觀的報償。
  “還順利吧?”歐陽驥呵呵笑道。
  “有大哥出馬,哪用得著擔心。”對方操著硬邦邦的中文,笑容滿面地說道。
  “這些美金你們清點清點。”他二話不說,立即將四大箱子的錢遞交給他們。
  “不必點了!我們當然信得過大哥;況且,我們還要長期合作的。”四位大毒梟相當滿意這种不拖泥帶水的交易方式,但接著警戒地看向一直門聲不響的朱承曦。“他是——”
  “自己人,我的女婿。”
  朱承曦面無表情地朝他們微微點了一下頭。
  警戒一松,其中一個毒梟立即說道:“那些東西就放在一六五、二七三、三一六、四二二這四號木屋里。屋內一直住有我們的人,待會儿就可以交由你們接手了。”
  歐陽驥點點頭。
  “合作愉快!”兩方握著手,帶著愉悅的笑容將門打開。
  但門外的景象讓他們全身僵硬得一如雕像,笑容急遽地凍結在臉上——畢竟被几十枝槍管對著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這時候大概任誰也笑不出來了吧。
  不過,想要他們乖乖地束手就擒可辦不到。在一瞬間的呆滯后,他們立刻恢复了正常,并且十分默契地一一回屋內,關上木門,手一抄,一顆手榴彈立即從窗口飛出去。
  “轟!”——火光沖天。
  在警員爭相閃避的同時,他們也打算趁亂逃逸。但就在這時,卻傳來數聲槍響和慘叫聲。只見四名大毒梟和歐陽驥紛紛倒臥在地上,大腿上的血洞讓他們無法稱心如意地自由行動。
  歐陽驥看著開槍的人,不可思議地嚷道:“朱承曦!你——”
  “驥叔,到此為止,都結束了!”
  歐陽驥本欲開口說話,嘴半開,又咽了回去,他歎口气,沮喪地猛搖頭。他有什么好說的?他提防了所有人,就是沒想到要去提防他!他可是有滿滿的自信,一直确定自己是個駕馭者,沒想到……万万都沒想到!
  “把他們全帶回去!”楚揚和邵南星沖進木屋,命令警方人員將那些偽裝成游客的毒販和歐陽驥的手下全都帶走。
  在朱承曦的情報和楚揚及邵南星的精心布局下,成功地破獲了可謂警史上最大一宗毒品走私案;而那一直令警方頭疼、神秘無比的日月教也就此算是徹底瓦解了。會留下來的,將是那些一直正派經營的公司。
  “等等,我有話對承曦說。”眼見大勢已去,歐陽驥倒一點都不緊張,反而突然提出這個要求。
  楚揚沒有拒絕,因此除了歐陽驥以外,所有罪犯全都被帶了出去。在法治社會里,就算他是個重刑犯,也有說話的權利。
  “你還有臉說話?你還想說什么?”岳宁蒼白著一張臉,突然出現在歐陽驥面前,那仇恨的視線足以將他殺死。
  這次的行動,岳宁倒奇跡似地听任楚揚的話,沒有去參与主要的行動,而是先去救出被軟禁的封昀和柳應之等人。她不會讓自己再去坏事,可是當她見到歐陽驥這個毀她全家、害死無數條生命的罪魁禍首時,她如何也不能再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激動且抑制不住地准備扣下扳机——
  “岳宁,你是個執法人員,怎么可以以身試法?動私刑會有什么后果,你想過沒有?”
  楚揚在她身旁低吼著。他知道她恨,也知道她很想手刃仇人,但現在是民主社會,可不能讓她任性而為。
  “你開槍呀!無所謂的。”歐陽驥輕笑起來。
  “你這人渣!”岳宁大吼一聲,就要扣動扳机。
  “岳宁!”楚揚叫道。
  “等一下。”朱承曦突然擋在歐陽驥面前,制止她扣下扳机。“岳小姐,我能想象日月教一定曾帶給你一段殘酷的過去,也知道你想親手報仇的決心。我不是要阻止你開槍,我也想讓你完成心愿,可是……”他苦笑著,“你的仇人并不是他。”不顧歐陽驥和岳宁瞪大了眼睛,他自顧自地說著:“岳小姐,我才是你真正要找的仇人。日月教的領袖是我,會發生那么多的事全是我的過錯,是我領導無方。你開槍是天經地義的,我更無話可說;不過我要求在場的所有人能給我一個保證,誰也不許將今天的事情透露出去,就當我是在激烈的槍戰中死亡的,那岳小姐就沒事了。”
  岳宁的手抖動著,在一路上,她早就听過封昀及柳應之的解釋,日月教之所以會搞成這樣,全是歐陽驥的野心所造成的,根本不關朱承曦的事。怎可以把帳算在他頭上呢?
  “岳宁,你應當明白承曦是無辜的,如果你真想報仇,就應該找我!所謂子債父償,你就讓歐陽驥接受法律的判決,由我來代他受過,你開槍吧!”封昀又擋在朱承曦的面前。
  他們的義气令人感動,岳宁不禁為之動容,頓時,只覺得自己好傻:她為什么就傻得執意要親手報仇,卻讓親者痛,仇者快呢?
  她緩緩放下槍,淚流滿腮。
  楚揚輕輕擁著她,輕輕為她拭淚。一瞬間,她好像又找到了那可以讓她遮風避雨的港灣。這個安全的港灣,曾經因為她自己的倔強和固執而失去過,如今又再度找回,她何其有幸!
  沒有嫉妒,封昀也替她高興。他們是朋友,不是嗎?
  槍聲乍然響起,在眾人措手不及之下,歐陽驥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射穿一顆子彈。他倒在地上,無聲無息地停止了呼吸。
  但他究竟是因為羞愧,還是自知難逃法律的制裁而自殺?這些問題都隨著他的死亡而永遠得不到答案了。
  “對不起!總讓你擔心。”岳宁依偎在他怀里,不想再看那具罪有應得的尸体,她現在只想表示她誠心的道歉。
  “都過去了!”
  “是過去了,但我現在想請求你給我個從新開始的机會。你愿意嗎?”明知現在這种場合講這些話不太合适,但她忍不住,她好害怕一轉眼他又會离她而去了。
  楚揚不舍地緊緊摟著她,這是他的回答。
  岳宁放心地笑了。
  而當朱承曦不知該用何种態度面對歐陽驥的死亡時,他更不知道該對隨后也赶到而站在門口的楚楚講些什么。他只能确定,此時此刻,他們的心都是緊緊相連在一起的。
  歐陽虹虹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也突然沖了進來。她一進屋,首先就看見她父親沒有气息地躺在地上,又看見朱承曦和楚楚那种互相愛戀的眼神。
  “都完了!就這樣全毀了是不是?”歐陽虹虹紅著眼沖上前去,一把抓住朱承曦的襟口,“你怎么可以這樣子對待他?他是你的岳父,你的岳父啊!還有,我是你的老婆,你怎么忘了?你是我們的人,怎么可以背叛我們?那個苗疆的老太婆呢?她那什么鬼魔術!怎么一點用處都沒有?叫她來!”她語無倫次地狂喊著,瘋了似地大吼著。
  “歐陽虹虹,你鎮定點!”不管她怎么鬧,朱承曦實在不愿意再傷害她。畢竟真正的罪魁禍首已自殺身亡,他不想再添上一筆。
  “你叫我鎮定?好!好!我听你的,我鎮定!我鎮定……”看情形,她真的是在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可是她劇烈的喘息聲、混亂的眼神,在在顯示出她的不正常。她用惡狠狠的眼光盯著站在一旁的楚楚猛瞧,突然彎下腰,抄起了一把遺留在現場的手槍,對著楚楚喊道:“不許動!誰動我就開槍。”她大聲警告:“都是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什么事也不會發生!是你!是你——”她猙獰地吼著:“你几次該死都沒死成,今天你逃不掉了!你給我去死!去死——”
  靠她最近的朱承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但同時她也扣下了扳机,子彈直沖一望無際的天空。
  “你瘋了?”
  “該死!她該死!我要殺死她,殺死她!殺死她……”歐陽虹虹拼命地掙扎著。“誰都搶不走你!別想搶走你,你是我的!哈哈!是我的!我的……”她神智不清地放聲尖叫,刺耳得嚇人。“我歐陽虹虹不會失敗的!不會的……”
  “我看她得進療養院,她神智不清了。”封昀協助朱承曦一起捉住了她,讓隨后赶來的醫生打完鎮定劑后,再把她帶上救護車。
  事情好像都結束了,朱承曦百感交集地迎向同樣也心情复雜的楚楚,輕輕地在她額頭印上一吻。“楚楚,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不是現在,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真的只是一會儿,讓我和你大哥把事情全部結束后,我再去找你。”
  “這是你的承諾?”她很低、很柔、很醉人地問道。
  “是我的承諾!”
  “那你會不會又爽約了?”
  “絕不會!”
  “真的?”
  “用生命保證!”
  “我等你。”她同樣也許下諾言。

         ★        ★        ★

  大哥說事情都已經全部處理完畢,可是他的人卻不見了。沒有道理!真的完全沒有道理!他不會不來找她的。楚楚左手支著額頭,看著自己不斷地在筆記簿上一遍又一遍地寫著“朱承曦”這三個字。
  “楚楚,上課了。”
  “哦!”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同學的話,但姿勢依舊不變。
  十分鐘后——
  “楚楚……”坐在她后面的同學輕輕踢著她的椅子,喚著她。
  她現在沒空理會這些,她全部的精神全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他為何沒來找她?該不會——該不會……她差點惊呼出聲:該不是苗疆老婦所下的迷咒沒有完全解開,所以他又把她給忘了吧?對!一定是這樣!是的!哎!這怎么得了?她要去找他,親自再去找他……
  “啊!”不顧一切奮力站起來的結果是——椅腳一歪,重心不穩,她的身子往后栽倒,眼看就要結結實實地跌在地上。
  她半張著嘴,呆著木雞地看著那張她朝思暮想的臉。她沒跌下來的原因是,她的腰正被他那強而有力的手臂給環抱住。
  “這位同學,上課時間不好好仔細听講,腦子里在想些什么?情人嗎?”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教室里的每個人都听見。
  “我——這……”眾目睽睽之下,她可不敢回答說是。這時已經有好几個女同學在竊竊私語了,因為他們的姿勢很曖昧。
  “你不打算畢業了,是嗎?”他的臉貼得更近。
  “我——我——這……”她全身軟綿綿的,就是站不起身。
  “你請假次數最多,上課又不專心听講,成績爛得一塌糊涂,我看你今年別想畢業了。”
  “那——那怎么辦?”她哭喪著臉問。
  “教你個辦法。”
  “什么辦法?”
  他附在她耳旁溫柔地說道:“花錢請我當你的家庭老師,有我這個天才來教你,每個夜晚陪你讀書到天明。不出一個月的時間,包管讓你的成績突飛猛進,如期戴上方帽子。”緊接著,他的嘴一揚,露出個邪气的笑容來。
  他怎么又像變了個人似的?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嗎?還是她贓做白日夢了?
  “不用怀疑,就是我!你不是在做夢。楚楚,記不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要讓你真正了解朱承曦這個人所有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
  “記得。”她小小聲地答道。
  “那從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起,好好的看著我,不許眨眼,我會讓你明白真正的我。”他用腳尖把橫倒在地上的椅子勾正,再將她放回椅子上、走回講台。“大家專心听課,腦子里別胡思亂想的,听到了沒有?”冷峻的表情又回到他的臉上,天生的王者威儀把那些議論紛紛的女同學嚇得個個噤若寒蟬。
  她真的忍不住要輕呼一聲!他到底有几种表情、几种樣子?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不管他是怎樣的人,她都喜歡、她都愛。
  她用清澄分明的水瞳眨也不眨地痴痴望著他——直到永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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