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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欣琳已維持了個把月的失業狀態,但她一點也不著急。
  她想開了,辛苦工作了兩年,如今也該好好休息一番,何必太急著投入另一波戰場。
  混吃等死的日子比她想像中更加愜意。
  轉眼間,中秋節降臨人間,雖然月娘每個月固定會圓臉一次,然而,一旦安上“中秋”的響亮名稱,這個晚上的月亮彷佛珍貴起來,有別于每夜出現的那一顆。
  “律師大人,明天是中秋節耶!”她笑嘻嘻地搶過一顆水餃,咕嚕地吞進肚子里。
  周宁夏不甘心地瞥她一眼,乾脆把整盤水餃舉得高高的,省得她偷食。
  “气象報告指出明晚應該會下雨,你不會想傻呼呼地出去淋雨吧?”他老了,沒這等興致。
  “非也非也。”欣琳搖頭晃腦的。“我打算在新光三越訂位,我們可以坐在高高的室內賞月。”
  “听說有人到現在還沒找到工作,不曉得她准備拿什么東西抵帳。”他咋了咋舌頭。
  “拿她奸夫的信用卡。”她嘿嘿笑得很不怀好意。
  說來說去,她就是想坑他錢包。周宁夏搖頭歎气。
  “咱們靜靜坐在家里,享受兩人時光,何必出門和旁人擠著卡位?”
  “不行!”欣琳斷然否決。“這就是你慶祝女友工作有著落的表現嗎?”
  “你找到工作了?”他挑高眉毛。“告訴我,是哪家公司這么倒楣?”
  “喂!”她大發嬌嗔。“和其他公司無關啦!其實是易茗和我商量妥當,我們倆打算籌划一間個人工作室。”
  “工作室的業務內容以哪方面為主?”他開始思考她們計划的可行性。
  “比如說,接一些文字方面的case啦、文字整理啦、翻譯啦、簡易的編輯企划啦。”她聳了聳肩。
  “目前你們找到基礎的客戶了嗎?”他貴為大型企業的法律顧問,對于商業經營自然頗有概念。
  欣琳扇了扇眼睫毛,天真純洁地望著他。
  “你……想做什么?”周宁夏立刻提高警覺。
  “你的事務所里,應該有很多文字文件需要處理吧?”她快樂地問。
  到頭來,算盤仍舊撥回他的頭上。
  “請你告訴我,我為何要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周宁夏無奈地望著她。
  “因為你是全世界最偉大、最体貼、最具有愛心的情人。”
  欣琳笑眯眯地投入他怀里。
  周宁夏努力板起臉,拒絕接受她的攏絡。
  “我愛你。”欣琳的鼻尖触著他的鼻尖,甜甜地撒嬌。
  他憋不了三分鐘,終究還是笑出來。
  “真受不了你。”他輕嚙著她的柔細頸項。
  水餃被遺忘在床頭柜上,食物的香气盈滿一室──
           ※        ※         ※
  “醉芝園”几乎已經變成他們的大本營。
  這間餐館靠近周宁夏的事務所,平時他偷得空閒,中午叫她出來吃飯,兩人往往就近前來享用,偶爾她和易茗相約,也很習慣往敦化北路上跑,見面地點除了醉芝園不做第二處想。
  今日她們倆也約好了,出來討論工作室的細節。
  欣琳甫抵達醉芝園,服務生露出認出她的微笑,引她走向慣坐的老座位。
  “易小姐已經到了。”侍應生含笑招呼熟客人。
  “謝謝。”打從門口,她便瞧見易茗等候的側影。
  “你來啦?”易茗的表情陰沈沈的。
  “怎么了?誰欠你兩千万沒還?”欣琳好奇地坐在她對面。
  “小琳,你有沒有接到中秋節問候信?”易茗突兀地道。
  “誰寄來的問候信?”她依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除了姓梅的,還會有誰?”易茗拿出了一封卡片,眼神冷冰冰。“你看。”
  她納悶的接過來。
  待閱完卡片內的訊息后,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們……他們……”欣琳气紅了臉。“他們居然在信中貶損你!”
  欣琳气急敗坏到极點,完全不能忍受。“姑且不論誰是誰非。重點是,這些恩怨僅限于你、我和雜志社之間,社方何必對其他作者說?”
  欣琳霍地站起身,情緒比她更激動。
  “走!我們去事務所找周宁夏,听听他怎么說!”
           ※        ※         ※
  “又是哪個不怕死的家伙触犯到兩位公主殿下了?”周宁夏輕扣會客室的門框,宣告自己的降臨。
  他手上最大的案子近日剛宣判完畢,客戶這方獲得最后的胜利,他也已進入收尾的步驟,只待末余的細節處理完,就打算偕同欣琳出國度一段長假,孰料假期還沒開始計划,她又冒出另一件糾紛。
  十分鐘前周宁夏接到她气沖沖的電話。這女人只要情緒一激動,言語便嘰哩咕嚕地,失去組織性,听到后來,他只抓到兩個重點──她和易茗正在醉芝園。她們馬上來找他!
  不曉得這對難姊難妹又發生什么大事。
  “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看看。”欣琳不由分說,扯著他跌坐進沙發椅內。
  “慢點,慢點。”周宁夏安撫道。“我打老遠便能聞到你噴出來的硝煙味。”
  “你看!”
  他耐心閱讀卡片上的訊息,看完后,慢條斯理地“嗯”了一聲。
  “嗯?這就是你最大的反應?”欣琳面紅耳赤地低吼。“你說他們惡不惡劣?”
  “先告訴我你們打算怎么做?”他沈穩地開口。
  兩個女人面面相覷,還未做出任何打算。
  周宁夏到底是出名的大律師,對于解決當事兩造的紛爭已經很有經驗。
  “易茗,你打算告雜志社誹謗嗎?”他一步一步地引導她們做出判斷。
  “告他們?”易茗深思著。“我尚未決定要不要把事情鬧得這么大。”
  “告!非告不可。”欣琳很激動。
  周宁夏從專業觀點考量。“如果這張卡片只是單一的舉動,你們大可不必太追究,但欣琳的气憤是可以諒解的。”
  “可是,單憑一張卡片,只怕是很難告贏他們吧?”易茗的考量點也很實際。
  “我的建議是,先寄一封存證信函給‘儷人雜志社’,警告社方你已開始注意他們的言行,請他們自律。”一旦扮演律師的角色,周宁夏精明的眼神立刻透出來。“當然,最保險的方法就是你也抓出他們的小辮子,兩方互相牽制。”
  “這么做會不會太陰險了?”易茗有點心虛,她可不習慣做坏事。
  “一旦涉及法律,無所謂陰不陰險,能把問題解決最重要。”周宁夏純粹從現實觀點考量。“而且真要追究下來,雜志社才是先出手的一方,你們只不過站在自保的立場。”
  “你不錯!果然夠奸惡。”欣琳拍拍他膀子贊美。
  周宁夏登時讓她稱許得啼笑皆非。
  “謝謝你。”他捏了捏她鼻頭。
  “難怪人家總是說,請得起昂貴律師的人才能伸張正義。”欣琳不得不感歎。
  “你有完沒完?”他又气又好笑。
  “經你這樣一提,我倒想起來了。”易茗沈思著。“雜志社曾經把我的專欄集結出書,卻沒有另行和我簽書本的發行合約。”
  “這可以拿出來當談判籌碼。”周宁夏點頭同意。
  “可是,梅先生曾經口頭上徵求過我的同意。”易茗想起來。
  “你沒有簽下任何書面合約吧?”
  “沒有。”她遲疑地望向欣琳。“可是拿這一點出來做文章……好嗎?畢竟發書的時候,我們兩方還沒鬧僵……”
  “我說過了,這一項寫在存證信函上,主要做為談判籌碼,這對方有所警惕,停止進行任何有損你名譽的舉動。”周宁夏解釋道。“正如你說的,雖然你沒有簽下合同,可是牽涉到所謂‘默示授權’的問題,他們在法庭上有很大的爭議空間,端賴法官的自由心證如何判定。”
  “那我們還發個儿存證信函做什么?”欣琳嘟著嘴,表情很不滿。
  “我只說有爭議空間而已,又沒有說案子不能成立。”周宁夏挑了挑眉,專業能力受到女友很大的質疑。
  “也對。”欣琳想了一想,又開心起來。“即使管不了用處,寄封存證信函鬧一鬧姓梅的,嚇嚇他們也好。”
  “喂喂,小姐,什么叫‘管不了用處’?”他立刻抗議。她的說法才构成誹謗呢!
  “對不起啦!”欣琳赶快露出討好的笑容安撫他。“你最厲害了!”
  這還差不多。他點點頭,接受招降。
  易茗旁觀著他們倆的打情罵俏。選在适當時机,清了情喉嚨,開口了。
  “周律師,”她眨巴著眼睛,笑得很天真無辜。“听說你很貴?”
  欣琳會意,也跟著咧笑得像個純洁的天使。
  周宁夏迎上她們倆的眼光。
  該死,他就知道!
  他又被利用了!
           ※        ※         ※
  存證信函終究寄了出去。
  這一夜,天涼如水。
  她挽著周宁夏的臂膀,漫步在淡水河堤防,欣賞漸次缺角的月娘。
  “最近你一直悶悶不樂的。”他細心地察覺到了。
  “有嗎?”她隨口掩飾著,嘴角卻露出落寞的痕跡。
  “是不是為了易茗与‘儷人’的糾紛?”周宁夏很欣賞她對朋友的忠誠,然而讓忠誠心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平靜,就有些太過度了。
  “我對易茗有一份莫名的愧疚感。”欣琳輕聲道。
  “你有什么好愧疚的?”在他眼中,她已幫易茗出了不少力。
  “當初易茗根本不想和雜志社續約。她瞧在我是編輯的份上,才簽下新約合約。可是我兩手拍拍、瀟洒地离職了,她卻陷入不得脫身的泥淖。”她幽幽歎息。
  “易茗又沒有怨你。”他安慰道。
  “就是因為她一切都不怪我,我才會覺得過意不去呀!”她哀怨地白他一眼。
  周宁夏勸無可勸了。
  涼風從河口往兩岸拂來,吹皺了細紋漫漫的河面,也喚出她寒寒的哆嗦。
  周宁夏褪下西裝外衣讓她套上。
  欣琳很怕冷,此時的溫度對他而言冷熱适中,她卻開始打寒顫了。
  “你猜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她開始模擬未來走向。“梅先生會不會气得蹦蹦跳,然后約我們出來談判?”
  “抱歉打斷你的興致,不過接下來最有可能發生的,是社方也請律師擬一封存證信函,表達他們并不覺得侵害到易茗的權益。”他很同情地望著她。
  “噢。”欣琳登時气餒。假若兩方堅持王不見王,那就不好玩了嘛!“弄到最后,兩邊人馬會不會真的告上法院?”
  “告就告吧!你還怕輸了不成?”周宁夏探臂將她環進怀里。
  即使真的鬧上法庭,她們這方也占了一個便宜──沒有法律經費的困扰。隨她們高興和雜志社拗上多久都成。
  “先生,人是感情的動物,請你考慮到人性的問題好嗎?”欣琳瞪了他一記又利又烈的白眼。
  “喝!小姐,”他皺起眉心。“別告訴我你對梅先生還存有感情。”
  “誰跟你梅先生不梅先生?”她沒好气地說。“我是指‘儷人雜志’本身!”
  好歹這份雜志打從改版之后,她一直在其中參与、貢獻。
  周宁夏長聲哀歎,徹底敗給她的反覆無常。
  “欣琳,存證信函都已經發出去了,該打壤的情面也已經打坏了,你還想怎么做?”
  “問題就在于,我也不曉得如何走下去才是最好的棋法呀!”她委屈又無辜地申辯。
  周宁夏瞪著她。“你存心來攪局的?你有什么想法,乾脆直說好了。”他認輸了。
  “不曉得。”她沈吟道。“不如……我試著聯絡貞麗,听听她的意見。”
  周宁夏若有所思地糾著眉心。“那位白小姐真是不簡單。”
  “怎么會?貞麗做人很老實,態度又中肯。”欣琳反駁。“當初她一定是不得已的,才會站在梅先生那邊。”
  “是嗎?”他哼了一聲,不再和她爭辯。
  依他來看,在一場紛爭中,任何人能准确地博得敵我兩方的信任,穿梭自如、游刃有余,其心机的深沈可想而知。
  易茗的眼光比較銳利,一眼就瞧出白貞麗的底細,從頭到尾對那位女編輯持保留態度。至于他家這口子……唉!被人家賣掉都不曉得,還在幫忙數錢!
  “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嘛!你不同意嗎?”她眼巴巴追問。
  “隨便你。”周宁夏除了無奈而歎,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敲醒她。“我很納悶你的個性如何能在社會上生存。”
  “為什么不能?”她不滿地反問。
  “我只覺得你只适合從事一种職務。”他肯定地點點頭。
  “哦?”
  “家庭主婦。”他嚴肅地說道。“像你這么天真的人,專職于相夫教子比較安全。”
  欣琳愣愣地,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一方印有“CARTIER”字樣的絲絨盒子遞向她眼前。
  這是……
  她呆呆接過來,打開。
  “鑽石戒指?”無端端地,他干么送她珠寶?
  周宁夏沈重地歎息。所以說她遲鈍真的沒講錯。“謝欣琳小姐,請問你愿意應徵在下的‘家庭主婦’一職嗎?”
  她合攏張開的嘴巴,完全無法言語。
  氤氳的水气蒙隴了她的視線。
  “……”這突如其來的求婚,叫她感動卻也讓她失措。
  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光,快樂幸福得讓她覺得自己真真幸運得可以,但未來的事卻是她這种凡事不多慮的懶人,從未触及的……
  “怎么?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啦!那就快答應呀!”對于她的躊躇,他有著不解,心底油然生起一絲絲不安。
  她將絲絨盒子蓋上,塞向他厚實的掌心,然后心虛地背轉過身子,輕輕搖了頭。
  回想那日他脅逼自己就范做他女朋友的理由又清晰地浮了上來……。
  “……我也正好缺個女伴!我們正好湊和著用,反正,我們吻都吻了,也沒什么好計較,方便得很!”
  雖然他真真待自己好,也善体人意,但心上總惦著這“如此隨便的開始”,而且自始自終!他始終未承認他對自己的愛意呀!是了!即便自己說了愛他,他也從未吐露過。
  “你搖頭?!”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她,手緊緊扣著那只絨盒……怎么地想不透竟會是“不”這個答案。
  “為什么?”她輕輕吐出心底的疑問。
  “什么意思?”心底那揪緊的痛楚,叫他咬牙,語气里滿是過度壓抑的味道。
  “娶我的理由也是湊和、方便著用嗎?”她心顫顫地,怕知道答案。
  周宁夏遭此一問,起先是滿頭霧水,一臉疑問……待一會意過來便上不住的一陣大笑。
  原來她這小腦袋瓜里想的是這事,庸人果真自扰,說得沒錯!害他白擔了心,心底還老大不痛快了几乎有十分鐘之久!
  欣琳听聞身后的他爆出一陣笑聲,訝异地回轉過身,杏眼圓瞪,直指著他叫罵:“人家都難過死了,你還敢笑!周宁夏你太過分了!”
  周宁夏張手一抓,拉過那指向自己的玉手,將她順勢攬進自己怀里,還緊雙臂,下巴支在她的頭上,低低緩緩地道:“小傻瓜,不嫁我你嫁誰呀!你這全身上下都讓我給烙上周宁夏所有權的標章啦,除了我之外,誰敢要你,而且你這么愛我……不答應你會后悔哦!”
  欣琳的臉緊貼著周宁夏寬潤溫暖的胸膛,清楚地感受他的心跳,他說話時胸腔里的低鳴,但在听到這自頂上傳來的話時,惱羞得想自他怀里逃開,她掙扎同時,嘴里罵著:“你這自大狂誰愛你來著,我偏不嫁你!”
  “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不知道被自大狂愛上是跑不掉的嗎?”
  “這又是什么怪論調呀!我才不信,呀!等等,你說……你的意思是你愛我?”欣琳抬眼直望進那雙帶笑的眸子里。
  “是呀!我愛你,小笨蛋,這下子可以安心答應嫁給我了吧!”
  “不行!”
  “這次又是為了什么!”周宁夏將她拉開些距离,直盯著她,聲音里開始有股火气在滋滋蔓燒起來。
  “我現在很忙!”
  “……”
  “我怎么可以一心二用。”
  “……”他气眯了眼,眉也挑得老高。
  “我可不是那种重色輕友的人。”
  “所以……”
  “不行。易茗需要我。”欣琳對他歉然一笑,沒什么誠意的,神情陶醉在自己偉大的情操之中。
  周宁夏粗魯地乘其不備地拉過她的手,逕自替她套上戒指,不容置疑且專斷地說道:“我是你這輩子遇上最好的机會,舍我取誰,你是嫁定我了,不許你再推三阻四,沒得商量,易茗的事,我會搞定,事情一完,你就立刻嫁給我……不許拔下來,一拔下來,我就不再給你有套上的机會。”周宁夏見她套弄著那熠熠生光的鑽戒,出聲制止。
  欣琳將套著戒指的手,往他面前揮了揮,嘿,嘿,她笑了几聲,眼底有幸福的光芒在閃呀閃。
  “我才舍不得呢……”未完的話已消失在他的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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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CR by 茵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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