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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預想總是比現實更美好。
  婉儿的“复國大業”在踏上英國之后,受到嚴苛的挑戰。
  夫妻倆的計划原本很簡單。度蜜月比較要緊,羅氏庄園可以等玩夠了再回去。
  他們先在倫敦做短暫停留,在他的公寓里安放好行李,兩人便飛往德國去啃著名的豬腳和黑啤酒。
  悲慘的事情在第三天發生了。
  從一早起,婉儿便嚴重的反胃想吐,甚至連坐都坐不直。畢洛陰郁的雷公瞼讓飯店不敢怠慢,飛快請來醫生,診斷結果——
  他的嬌妻怀孕了,九周。
  對于一雙結婚數天的夫妻,老婆怀孕九周,該不該說恭喜呢?醫生和隨行人員非常為難。
  仔細觀察新郎官的臉色,确定他回過神來后,露出的是飄飄然的喜色,眾人才跟著放下心來,向夫妻倆道賀。
  算算時間,八成是圣誕夜在停車場里落的种。
  婉儿也很開心,但她的開心只維持一個晚上。
  從翌晨起,她害喜的症狀越演越烈。她走也吐,坐也吐,站也吐,只有躺著睡覺時不吐。
  她頭暈目眩,四肢無力,皮膚腊黃得像炒蛋,全身委靡得像棉花。
  人家度蜜月的新娘都打扮得千嬌百媚,陪著老公走遍各大風景區,只有她把飯店床榻當成名胜古跡來留影。
  婉儿本來就好動,老半天靜不下來。現在要她乖乖躺著,那真是比殺了她還痛苦。望著看了七天的天花板,她終于拉起被角,委屈地哭了。
  “寶貝,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畢洛連忙將她抱進怀里,心疼地輕哄。
  “我渾身都不舒服!”丈夫越溫柔,婉儿便哭得越傷心。“怀孕好痛苦,我生完這個小孩就不要再生了,嗚……”
  “好好好,我們生一個就好,生一個就好。”畢洛輕吻她。即使她要全世界,他都會允她!
  “我現在看起來一定像夜叉,披頭散發的,脾气又坏,臉色又憔悴,嗚……”她抽抽噎噎地哭訴。
  “誰說的,你看起來漂亮极了!即使是夜叉,也是全世界最美的夜叉。”他柔聲哄著,甜言蜜語自然而然從口中流出。
  若說這男人半年之前還剛正不阿,好听話只肯說半句,大概不會有多少人愿意相信。
  “還有,我全身好難聞,都是嘔吐的味道!”
  “亂講,你聞起來香噴噴的,那些都是你的心理作用。”他把臉埋進妻子的頸窩,吸嗅她熟悉的茉莉香。
  醫生已事先警告過他,孕婦受到荷爾蒙影響,情緒會陰晴不定,為夫的要多体諒一點。其實這根本不必醫生交代,他以前連重話都舍不得說上一句,更何況她此刻正為他們的孩子受這許多苦!
  “洛,我不要再躺在飯店里了,我要回家!”婉儿揪住丈夫的衣襟,淚漣漣地哀求。
  畢洛為難地看著愛妻。她的“回家”是指回台灣嗎?先不談他們原先的計划,以她現在的狀況,也不适合長途飛行啊。
  婉儿接下來的話替他解除困境。“我們回你家去,要生小孩也該在自己家里生,我可不要接下來九個月都躺在這張床上!”
  畢洛松了口气。
  也好,羅氏庄園位于青山綠水之間,景色宜人,平心而論,确實是挺适合待產的。只是,一回到家中,該擔的責任也隨之而來。現在家中的情況還未明朗,而她的身体狀況又不好,他怕到時候顧不周全,會讓她受了委屈。
  想了想,他把自己的顧慮告訴婉儿——這也是以前的他絕對不會做的事。遇到難題,他會自己設法解決,再不然就擱放下來,等有了變化再去重估。他絕不會想到找“家人”這個角色來商量。
  “那些人還能吃了我不成?”婉儿白他一眼。回去找人欺負或被人欺負,都好過躺在這里,望著天花板干瞪眼!
  看見她的表情,畢洛微笑起來。他的妻子是個斗士,不是一株溫室中的花朵。
  “好,咱們回家去。”
  于是,又將養了兩天,确定婉儿的体力稍微恢复,能夠負荷行程后,夫妻倆飛回英國去。
   
         ☆        ☆        ☆
   
  英國東南部的地形以地勢略微起伏的平原為主,羅氏庄園便位于此處,距离倫敦市區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庄園的風景美得如明信片一般,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綠地,后方有几座起伏的山丘,林木蓊郁清脆。越過一座山頭,就是一片澄藍的宁靜湖,偶爾几只白鷺或候鳥停下來歇腳,樹林間落葉滿地,小松鼠從樹洞里探出頭來,迎接早春的气息。
  庄園四周以圍牆和外面做區隔,中庭占地极廣,怕不有兩個棒球場之廣,是那种很曲型“車子進了大門還要再開十分鐘”的庄園式建筑。
  正面中庭以花圃和英式庭園造景為主。健身房、運動場和游泳池建在大宅后。宅側有條小徑,直通那座有著小湖的山丘。
  春季里,白濃的云在樹梢頭翩飛,替大地染畫著一系列云影。
  羅氏主宅亦是很典型的英式建筑,樓高兩層,呈U 字形座架在老祖宗的土地上,以前羅老爺夫婦和老主母居住在正中央那一橫排,兩個儿孫各占左右一翼。后來人口漸漸凋零,目前中央楝只剩老主母居住,長子的遺孀和孫子居住在右翼,她的新夫婿也一起住進來。左翼從八年前畢洛离去后,便一直空置著。
  占地數英畝的庄園,只住著一家三代四口人,和几位仆佣,看起來是冷清了一些。
  “老夫人,二少爺回來了。”二樓圖書室里,管家略微緊張地通報。
  一名老婦人憑窗而立。
  她真的很老了,起碼八十歲以上,神色雖是略見疲態的,眉宇間卻寫滿固執和不屈。她的背脊仍然挺直,不必用手杖扶立。
  “嗯。”老夫人的表情很冷淡。“弗瑞說他是帶著新婚妻子一起回來的?”
  弗瑞是羅氏的專屬律師,已為他們服務二十余年。這次和畢洛的律師團接上線,便是弗瑞出的面。
  “是,少夫人是一個台灣人,兩人剛結婚不久。”
  “台灣人,”老夫人輕哼。种族間的分野仍然以它隱性的方式,存在于上流社會之中,無論是東西方國家皆然。
  “他們的車子剛彎入車道。”管家又說。
  老夫人點點頭,望著窗外。
  當初迫那孩子离去,他心中絕對不會沒有怨。今番找他回來,是對是錯呢?
  但羅氏人口凋零卻是不爭的事實,即使他本身就血統不正,好歹也還有羅氏的血。總不能讓瑟玲最后与那外人生更多孩子,侵占了羅氏。無論如何,也得找他回來,輔佐到第三代的正統——小杰森能接手為止。
  目前的重點只在于,如何養虎而不為患。
  當初她出面請律師聯系他之時,是這么跟律師說的:“你就轉告他,等我死后,愿意將名下股份平均分給他和小杰森,但是他必須簽署同意書,在我有生之年,或小杰森成年之前,他的股份數不能超過我們,否則,他一出生便繼承的股份,將無條件轉讓列小杰森的名下。”
  乍看之下,他似乎沒占什么便宜,但老夫人有把握他會答應。
  不為其他,就賭他心中那份不完滿。當初他被迫离去,滿腔抱負未能伸展,如今算是給他机會一伸抱負。她了解這孩子,他一定很想弄清楚自己是否能超越父兄,又能做到何种程度。此外,他雖然沒占到便宜,卻也沒吃虧,公司的總裁之位還是回到他手上。
  果然,他答應了!!
  較讓老夫人意外的是,事前律師曾說,這八年來并沒有听見他太多消息。
  照理說,他的能力并不遜于喬瑟夫,憑他的硬气,應該會闖出轟轟烈烈的大事,讓羅氏一行人后悔莫及,沒想到他倒是很韜光養晦。
  或者……他另有其他盤算,是他們所不知道的?老夫人沉思。
  羅氏庄園的午后,春光無限好,只是,它還能一直好下去嗎?
  大部頭黑廂車停在正門口,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离開窗前。
  “瑟玲他們呢?”她走出圖書室,順便問起媳婦一家人。
  “已經在正廳等著。”
  老夫人頷首,不再說什么。顯然羅氏一族對這二少爺的重新登場,心中都充滿疑慮。
  所有人都在客廳集合,包括仆佣。每個人眼睛緊盯著門廊,心提在喉嚨間,等待新主人進門。
  重門無聲無息地開啟,門房先將行李提進來,再側身把大門拉得更開,陽光洒在地毯上。
  万眾矚目中,羅家二少爺再度踏入這道門檻。
  每個人的眼都看向他,他卻誰也沒看。
  他正在看怀中的女人。
  眾人自然而然隨著他的視線下移几寸。
  二少爺怀中枕著一個雙眸緊閉的女人,她极美,臉色卻极蒼白。嬌怯的小臉只有巴掌般大,看起來弱不禁風。
  “杰森少爺,您終于回來了。”老管家抑往心頭的激動,踏上前一步歡迎。
  “杰森少爺?”畢洛听見他怀中響起的嘀咕聲。
  “我未改名前叫“杰森.洛.羅夫特”,“洛”是我的中間名。”他低聲自我介紹。
  “杰森.羅夫特先生,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記得提醒我,下次介紹我丈夫給你認識。”婉儿對他笑得很甜,沒關系,這筆帳咱們回房里慢慢算!隨即又皺起眉,馬壓回反胃感。
  畢洛暗暗苦笑。看來老婆這關是最難過的。
  “我回來了。”他直視著祖母。
  “嗯。”老夫人不實可否。他們向來不親,此時自然也省去那些大擁抱的感人場面。
  其實老人家瞼上未曾表露,心里卻是大為惊愕。她的孫媳婦竟是如此孱弱的女人,怯生生的,像是風一吹就要飛了。除了長相美,她看不出任何特色,這就是杰森宣*歡的妻子嗎?
  “奶奶,失禮了,我暈車得很厲害,無法下來行禮。”孫子怀中的女人苦著一張臉,可怜兮兮地輕語。
  這回老夫人只是點點頭,連“嗯”都不“嗯”。她雖然和二孫子不親,卻一向能做到公平。這也是他會回應她的召喚、祖孫倆能相安無事的原因。可是,他怀中的女人啊!即使她無心刁難,也是很難打心底接受的啊。這樣一朵嬌弱又需要人扶持的小花,能在羅家的土地上生存嗎?
  “杰森……”他的嫂嫂踏上前一步,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這個小叔,她只在婚前見過一、兩次,嫁進羅家之后,這還是初次以嫂嫂的身分和他見禮。
  “叫我“洛”吧!我已習慣這個名字。”畢洛淡而有禮地微笑。“瑟玲,好久不見。”
  “是。”
  她的臉上有种愁惱的神色,讓婉儿聯想到小路的媽媽。曾阿姨也是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然而卻是強說愁的成分居多,不像他嫂嫂的真實。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躲在他媽媽裙后,眼中有著茫然和不知所措。婉儿對他溫柔一笑,但笑容立刻消失。
  老天!胃啊胃,你連我動個嘴角肌肉都不放過我嗎?婉儿輕吟一聲,虛弱地埋回丈夫怀里。
  畢洛安慰地捏捏她腰眼。讓他多注意兩眼的人,是站在嫂嫂身旁的新夫婿——蓋倫。
  消息來源指出,這人已跟著大哥六年多,恰是在他离去的次年。大哥死去不久,嫂嫂隨即下嫁,而蓋倫也順勢搬進羅氏庄園,替這些老的、小的打理各种雜事。
  “你好,我是蓋倫,很榮幸見到聞名已久的羅氏二少爺。”蓋倫的自我介紹很低調。
  婉儿感覺胃舒服收,又回過頭來偷看。
  以外形來說,蓋倫与她老公有些相似。他們都是高瘦斯文型的男人,也同樣是深色的發及眼。不同的是,畢洛的气質內斂而沉穩,有一种不怒而威的魄力,蓋倫卻非常非常陰柔。他看起來就只适合當個輔佐型的人,而不适合坐上台面主事。她很怀疑羅氏事業在他的主導下,能創出多大的成就。
  看過了蓋倫,她終于能了解老夫人必須把孫子找回來的迫切。
  “既然大家都見過了,各自回房去吧!今天晚上該吃頓團圓飯慶祝一下。”老夫人淡淡指示完,率先走出客廳。
  离去前,她忍不住回頭望了孫子和孫媳婦一眼。
  孫媳婦很快對她笑一下,又嬌柔乞怜地躲回丈夫怀中,老夫人暗暗歎息。這東方女人,上不了台盤啊!,
  這一刻,她對孫子的眼光充滿了失望。
   
         ☆        ☆        ☆
   
  當天晚上,婉儿并未下樓參加家宴。
  以她現在看到任何東西都想吐的情況,很可能到最后也弄得每個人都反胃了,于是善良的她決定送給大家一個見面禮不必陪她吃飯!
  畢洛整裝下樓時,她便由一位女仆伺候,躺在床上,喝一點薄粥。
  她可以從女仆的眼神中感覺出來,佣仆對這“嬌弱不胜”的新女主人并沒有認同感。只除了家里還有大人在,他們不敢太怠慢。
  豈只奴仆而已,婉儿從老夫人和其他人眼神中,也看出一模一樣的不贊同。
  呵呵呵,沒關系!姑娘我還在修身養息,趁現在你們能欺負就多欺負一點,以后可沒有這种好日子了!
  喝了點稀粥,她遣走女仆,繼續從事她新培養出來的嗜好昏睡。
  她時睡時醒,神思迷离著,直到一只溫暖的大掌印上她的前額,喚醒了她。
  “几點了?”婉儿睜開美眸,困頓地打個呵欠。
  房間內光線暗沉,畢洛只扭開一側床頭燈。
  “十點半。”他坐在床沿,親吻妻子的玉頰。“對不起,吵醒你了。”
  “醒來也沒關系啊,現在給我再長的時間,我都能睡。所以待會儿你不必怕我睡不著。”婉儿露出淘气的笑。“你聞起來好香,有白蘭地的味道。”
  “你聞起來更香,有老婆的味道。”畢洛低笑,埋進她頸窩里嗅間。
  夫妻倆膩在彼此怀里,交換几句嘀嘀噥噥的体已話,沉醉在小兩口的時光里。
  “你今天沒下樓是對的。家族里几位大老消息太地快,今晚全擠上門吃這場團圓飯。你的身子還未硬朗起來,幸好不必去應付那些老油虫。”畢洛索性褪去外衣,鑽進她身旁的空位,將她摟進怀里。
  “我才懶得理那些閒雜人呢!只比較同情我老公。”婉儿舒舒服服地枕在老公怀中,暗笑道,他也學會她的習慣,開始用“代名詞”稱呼討厭的人了。
  “你老公怎么了?”她該不會要跟他翻名字的帳吧?畢洛小心翼翼地問。
  “可怜了我老公,新婚第一個月就進入禁欲期。”婉儿很寬宏大量,不追究一些閒雜事。
  畢洛寬了心,俯在她耳畔低笑。
  “放心,我若真的忍不下去……”他故意一頓。“還有雙手万能。”
  “如果你的雙手不夠用,我這雙也借你。”要比曖昧,婉儿向來不輸任何人。
  “別再說了,你這個邪惡的魔女!”他呻吟一聲,癱軟下來。
  “今晚的鴻門宴吃下來,結果如何?”她很好奇。
  “我答應他們,等你身体好一些,就回公司看看。”
  “不用等了,我這又不是生病,兩三天就會好,最坏的情況頂多拖到孩子生下來。你還是去忙你的正事吧!”婉儿很体貼的說。
  畢洛吻她臉頰一下。“多陪你几天,我比較安心。”
  “也好。”婉儿知道,他也感受到宅院內隱性的不歡迎。其實有他在,其他人的禮貌也只是維持在表面而已,不見得能改善多少,他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在她身畔。
  但,這是老公的心意,所以她并不阻止。
  “答應我,如果你受了委屈,或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一定要告訴我。”畢洛執起妻子的手,嚴肅的說。
  婉儿皺皺鼻子,咬他的手一下。“現在不只外頭那些人瞧低我,連你都把我看扁了。”
  “話不是這么說,你的狀況不比往常。任何時候你想玩什么都可以,但你有孕在身,精神和体力都不比往常,我容不得你身旁出一絲差錯。”
  她眼眶一紅,忽然哭了起來。
  “還說你會愛我比愛寶寶多!你看,你現在就比較關心寶寶,不關心我。”
  畢洛被她哭得手忙腳亂。
  “我沒有!我是擔心你受委屈,可不是為了肚子里那個小鬼,你不能冤枉我。”他抱緊妻子輕哄。
  “真的嗎?”婉儿吸吸鼻子。奇怪,為什么她現在變得這么愛哭?
  “真的!”畢洛連忙保證。
  “好啦,原諒你一次。”她收干了淚,膩回丈夫怀里。
  “答應我你遇到任何狀況都會跟我說。”他也尋求她的承諾。
  “我答應,如果有人太過分,讓我沒有飯吃,沒有衣穿,心情不快活,我一定跟你打小報告。”婉儿甜笑著點頭。
  她的承諾讓畢洛不甚滿意,不過還是接受了。
   
         ☆        ☆        ☆
   
  夫妻倆開始了他們在羅氏庄園的生活。
  第一個月起,畢洛就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
  老公在公司忙什么,她從不過問,除非夫妻倆睡前,畢洛拿出來和她閒聊。
  這是他們倆的默契,男主外,女主內,隨時給對方最大限度的支持,但不互相干涉。
  在老公動員戡亂期間,她便盡情放任自己,當一只逆來順受的米虫。
  她已經聯絡過台灣家人,將有孕的消息傳回去。她老媽以過來人的身分告訴她,當年怀她時,也是被孕吐折騰得死去活來,幸好三個月過半,症狀便開始減輕,到怀孕第四個月起,又是龍騰虎躍大复活了。最后反而是她老爸适應不良,明明老婆前一刻還病懨懨的,下一刻已經吵著要去高空彈跳,半條老命差點被嚇掉!
  不過,高空彈跳……這倒是一項挺有趣的運動,呵呵呵,等她身体好一點,一定要叫洛陪她去玩玩!
  婉儿微笑,丟一顆黑橄欖進嘴里。
  “夫人,您要的果汁來了。”女仆應承她的需求,神色卻冷淡得緊。
  “謝謝。”婉儿癱在陽光下,渾身晒得暖洋洋。
  女仆將托盤放下,心中真有些輕視。
  這個少夫人,除了每天坐在日光室里晒太陽,實在看不出還有什么用處。
  家中的事仍然由老夫人定奪,她一點說話的地位都沒有。若說她仗著二少爺寵愛,將來有可能恃寵而驕嘛,他們也不覺得二少爺有多愛她。
  每天晚餐,都只是二少爺下樓用餐,偶爾見他們一起出席,少夫人頂多用餐到一半,便不适地退席了。而二少爺呢?既不會追上去,也沒露出什么特別的表情,繼續吃他的飯,只在席間,意思意思地詢問一下少夫人當日的飲食狀況。
  已經有許多人在私下猜測,二少爺會不會是奉子成婚,才不得不娶這個台灣女人?否則兩人怎都看不出來有任何親愛之感?
  基于主仆倫理,大家雖然不至于對這少夫人惡臉相向,只是平時冷淡的言行,有事召喚時故意慢半拍……等等,少夫人自己應該知道她的不受重視。
  另外讓人更怀疑小夫妻感情的還有一點——如果二少爺有心疼老婆,即使沒親眼見到他們的怠慢,少夫人少不得也會在枕畔間抱怨吧?可是他們也沒見誰被二少爺叫去罵過,想來連他自己都不太關心,既然如此,他們也就比照主子的風向球來辦理了。
  婉儿啜一口葡萄柚汁,翻澀的胃舒服許多。
  “南茜?”她叫住逕自走開的女仆。
  “少夫人還有什么吩咐?”南茜也不走回她身旁,就站在日光室門口問。
  “請幫我拿几片蘇打餅干來好嗎?我有點餓。”婉儿按著胃,歉然對她微笑。
  “我很樂意,不過麻煩您下回把想要的東西一次說完好嗎?這樣我就不用走兩趟了。”南茜頓了一頓,八成也發覺自己的語气稍嫌不敬,連忙再加上一句,“這樣您也能得到更完整的服侍。”
  看不出來你這么“有心”!婉儿若有似無地牽動嘴角。
  “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的。”她不以為意,閉上眼,怡然做她的日光浴。
  不急,來日方長,先將養好自己再說。
   
         ☆        ☆        ☆
   
  婉儿愉快地張開眼睛,迎向晨光。
  頭昏目眩,不見了!強烈的反胃感,不見了!四肢發軟,不見了!
  活力四射,呀比!
  怀孕進入第四個月,她肚子里的小家伙終于決定盡一個為人子應盡的責任——孝順長上,不再折磨他(她)可怜的母親。
  她哼著小曲儿,踏在地毯上,踩著輕快的舞步進浴室內梳洗。
  再世為人的感覺真好。
  “今天要下樓吃早餐嗎?”她從浴室出來時,畢洛從背后擁住她。他已發覺近來萋子的狀況日漸改善。
  “好啊!你先下去,我要梳妝打扮一下。”婉儿踮著腳,啄丈夫的下巴一記。
  邋遢了一個多月,她終于可以化點小妝,穿件清爽的春衫,迎接英倫清晨!
  畢洛輕笑,點了點頭先出房去。
  婉儿也不急,細細從衣柜里挑選。打扮是為了讓自己快樂,不為別人。
  半個小時后,她离開房間,翩然下樓,走入餐廳。
  眾人看見孱弱不堪的她竟然會出來用早餐,都吃了一惊。
  “大家早。”婉儿像往常一樣,輕聲細語地打招呼。
  大家不自在地回她一個笑,飄几句零落的“早安”。她今早的气色不錯,眉目間似乎多了點什么。
  畢洛坐在餐桌一端,另一首主位由老夫人盤坐,婉儿欠了欠身,坐進老公左邊的位子。
  “老公,我要吃培根。”她甜甜撒嬌。
  畢洛還來不及反應,長桌那一端已經有聲音。
  “公開場合,稱謂還是正式一些,比較妥當。”老夫人瞄了四周的下人一眼,擰眉向她示意。
  “不能叫“老公”啊?對不起哦,洛。”那也不能叫“老虔婆”羅?婉儿心里犯嘀咕。
  她嘴巴上很委屈,眼底的淘气卻瞞不過丈夫的眼神。畢洛明白,那些得罪過她的人,麻煩大了。
  “南茜,給少夫人夾培根。”他把笑容掩飾在咖啡杯下,若無其事地繼續看報紙。
  發現他對于妻子的出現沒什么太大的反應,旁邊几顆惴惴的心也放松下來。
  南茜替她擺好餐具,放上几片培根。一堆主子在場,她當然不會笨到怠慢婉儿,只是臉上也沒什么親切的表情就是了。
  “我還想喝茶。”婉儿細聲細气地說。
  “不行!”不等佣人上前服侍,畢洛立刻喝止。怀孕的人還敢喝含咖啡因的飲料?對喔!婉儿想起自己微妙的狀況。好討厭,以前往在吳氏公寓里,一天到晚被繁紅阿姨拿上好的紅茶喂,已喂出癮頭來了。
  “一杯就好?”她可怜兮兮地求老公。
  “不行!”畢洛神色很嚴峻。這种事也能商量?他白妻子一眼。
  其他旁觀者看畢洛給她釘子碰,在心里暗笑。
  “好吧,那改喝果汁好了。”婉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讓步。
  一杯果汁很快送到她眼前。
  婉儿啜了一口,突然拿起餐巾全吐出來。
  “怎么了?”畢洛赶快抽起自己的餐巾替她捂住嘴唇,她還會害重喜嗎?
  “這杯果汁是超市買的吧?味道好怪!我只喝現打的新鮮果汁。”婉儿努力咽下反胃的感覺。天哪,她討厭包裝飲料的味道。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南茜收到男主人凌厲的視線,慌慌張張地跑進廚房去,請里頭的人再榨一杯果汁出來。
  “謝謝。”婉儿又細聲細气道謝。“能給我一個蛋嗎?不要太老。”
  另一個女佣覺得她很煩。要吃什么也不一口气說完,就要這樣害人家分批做事!家中人口眾多,口味不一。有人喜歡吃全熟的蛋,有人喜歡吃半熟,因此早餐桌上向來准備兩种雞蛋。女佣替這怯弱的女主人從桌中央夾起一顆蛋,放進餐碟,遞到她面前,也沒去注意是從嫩蛋或老蛋的盤子上夾的。
  婉儿拿起又子,戮著硬邦邦的蛋黃,喃喃輕說:“老公,你家廚子做的口味,我吃不太習慣呢!”
  眾人稍微側目了一下。以一個逆來順受了大半個月的小老鼠來說,她今早的要求可不是普通的多。
  每個人都暗自觀察畢洛,看他會怎么回應。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卻可以讓他們明白這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會如何安撫她呢?
  “你先將就著吃吧。”畢洛瞼色還滿和緩的,卻沒見他打算對妻子的抱怨做任何回應。
  “噢。”婉儿吸吸鼻子,委屈自己先吞這顆蛋。她再不吃點東西,寶寶又要作怪了。
  大伙都放了心。這個東方女人對他們沒有威脅性,連她自己的丈夫都沒把她放在眼底!
  畢洛繼續看報。婉儿繼續吃蛋。世界繼續和平。
  只有夫妻倆知道,她不是在抱怨,而是在“知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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