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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春光好,風和日暖春光好,結伴游春郊。你瞧!一彎流水架小橋,兩岸楊柳隨風飄;豆花香,菜花嬌,桃花李花迎人笑;黃鶯枝頭聲聲叫,燕子窗檐尋舊巢;老農牽牛下田去,三五村童放紙鷂。你瞧,這幅圖畫多美妙”
  嬌軟的吟哦聲隨著涼風飄蕩,柔柔晃過湖面。
  “現在應該是秋天吧?”一個很認真的聲音問。
  “哎啊,我現在只想得起來這首童謠嘛!而且庄園的秋景也和春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只是顏色不同而已。”吟哦的人反駁。
  十一月的英倫,其實已進入初冬。羅氏庄園四周被山丘環繞,气候較暖和些,十一月中旬,仍然有著深秋的濃色。
  婉儿在十月初產下一個女嬰,台灣家人派小路當代表,飛來幫她坐月子。小路啥事都好說話,就是對健康問題不打折,說什么也要婉儿蹲滿一整個月才准出門。尤其小路自己也挺了四個月身孕,現在算是先來“見習”的,將心比心,各方面的規矩也就格外要求她遵守。
  好不容易讓婉儿挨完了這三十天,眼看濃冬將至,再不出門賞景,便要錯過今年秋色了。于是過午約了嫂嫂和小路,抱著小女儿,一行人浩浩蕩蕩到后山里游湖。
  翠湖居然還不小,被褐綠色林木所環繞,偶爾湖心停下几只水鴨,小魚儿破水探頭,景色宁靜怡人。
  湖心部分有一處小沙渚,前任羅老爺命人在上頭搭蓋了平台,閒暇時,會划船到中央來垂釣。几位婦孺七手八腳划動兩艘小船,登上平台欣賞湖光林色。
  野餐巾舖開來,几色小點從籃里取出,伴著几聲嬌脆的笑聲,玲瓏的身影,人間天堂仿佛就在這里了。
  “人家做媽的都巴不得把小孩包得緊緊,就你迫不及待抱出來吹風。”小路抱起胖嘟嘟的襁褓,心疼地嘀咕。
  “吹風好啊,不是有句話說:吹風就會長嗎?我可不要把女儿養成溫室里的花,一點儿雨都淋不得。”婉儿向來有一套她的歪理。
  “那也要等她年紀大一點,琬霓現在才一個多月而已。”瑟玲在旁邊微笑。
  婉儿忽然感慨的長歎一聲。
  “怎么了?”兩個女眷都側目。
  “寶寶的老爸疼她疼得像什么似的,輕輕碰到一下都要揉半天,沒想到連你們也被她收買了。”她可怜的按了按眼角。
  “哪有媽媽吃女儿醋的?”瑟玲失笑。
  “怎么沒有?”婉儿不服气,對小路警告。“小路,將來你也生一個女儿,等王愛女儿超過愛你,你就知道滋味了。”
  小路被她這么一恐嚇,還真有些擔心。
  “噯!你別胡說!洛對你好得很,是你自己想大多。”瑟玲連忙拿起一個奶酥餅干塞進她嘴里。
  婉儿還想抗議,一陣秋風恰好拂來,哨動几許寒气。她改口說:“天涼了,先把寶寶抱回宅子里去吧。”旁邊一路隨侍的南茜連忙跎上前一步。“是。”
  “回去先喂琬霓,再讓她睡,她中午只喝了一點奶。”瑟玲隨口說,語气問有一种嫻雅自信,這是以前未見的。
  “是。”南茜恭恭敬敬的回應。
  原本家里大小事由婉儿做主,對于仆婢管理,她深諳“當獎則賞、當懲則罰”的技巧,一干佣仆對她是又敬又畏。于是漸漸有人學會了,如果犯了小錯,先去找心慈的瑟玲夫人認罪,日后婉儿再追究起來,多少會看在瑟玲的說項上,少几句苛責,于是瑟鈴漸漸有了當家做主的實質感,不再像以前那樣畏縮怯懦。
  后來婉儿即將臨盆,及至坐月子期間,大小事瑟玲一手挑,也摸索出心得。現在婉儿是真的只管家中大事,細務都讓瑟玲在裁奪,自己也樂得輕松。
  “我也要一起去,我喜歡喂小琬霓。”小路實習媽媽當上了癮。婉儿先把寶貝女儿接過來,親親愛愛地摟了好一會儿,才交回給她,客仆兩人抱著寶寶到泊船處,划其中一艘小船先上岸。
  午后的湖心只剩兩個人,微風徐來,飄動婉儿的衣角,她也不毛燥地壓按,衣縷飄飄,任風儿繚繞。
  瑟玲忽然歎了一聲。
  “嫂嫂,你有心事?”婉儿為之側目。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真是個好看的人,難怪洛對你這樣著迷。”瑟玲有些感慨。
  婉儿笑出來。“我宁愿他喜歡我,不只因為我好看而已。再說,嫂嫂也不差啊,蓋倫對你們母子不也挺好?”
  瑟玲沉默了半晌。
  “是啊。”她的眼神投向湖心。“蓋倫和喬瑟夫都是……很不錯的人,我也算幸運了,兩任丈夫都很好。”
  “你和蓋倫打不打算再生個小孩,給杰森作伴?”婉儿問。庄園里人丁是單薄些,多几個小孩,多几分熱鬧,總不能只靠她來生。她生了一個小琬霓就大呼吃不消了。
  瑟玲又沉默許久。然后,她仿佛決定了什么似的,深呼吸一下。
  “我們從來沒有同床過。”
  婉儿吃了一惊。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們倆相敬如賓,卻沒想到一直是分床而眠。
  豈只是他,以前喬瑟夫還在世時,我們也只在結婚初期同床,后來我怀了杰森,他便沒再和我同床過了。”提起這些閨房隱私,瑟玲的語气有些困難,卻仍然堅決,仿佛想把心底積壓許久的事都宣泄出來。
  婉儿移坐到嫂嫂身旁來,替她拂攏肩上的長發。
  “告訴我喬瑟夫的事,我几乎不認識他。”她溫柔地說。“你很早就認識他們兄弟倆嗎?”
  瑟玲抬頭,短暫地微笑一下。
  “我從少女時期就認識羅家兩位少爺了。我父親是一位佃農,向羅家租田,我放假時都在羅氏公司打工,這兩位少爺在我眼中就像天神一樣,可望而不可及。”頓了頓,她自嘲一笑。“當時怎么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有嫁人豪門的一天。”
  “他們兄弟倆,年少時是什么模樣?”
  “若說喬瑟夫是太陽,那么杰森……我是說洛,就像月亮。喬瑟夫金發,高大,像朗,性格強烈剽悍,而洛黑發,瘦削,沉穩,性格斯文优雅,他們兄弟倆站在一起,光芒可以照亮整座庄園。”
  “听起來真偉大。”婉儿輕笑。“可惜這兩人合不來。”
  “洛是這么跟你說的嗎?”
  “難道不是?”
  瑟玲沉吟一下,點點頭。“我想是觀點不同吧!以洛的眼光來看,他确實和哥哥合不來,甚至可以說痛恨,但以喬瑟夫的觀點……應該是一种又愛又恨的感覺。”
  “你覺得喬瑟夫愛洛嗎?”婉儿訝然。就她所知,喬瑟夫該是恨不得世上沒有洛這個人。
  “愛嗎?不愛嗎?我也不知道……不,其實我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以為我不知道,我也就依照每個人的期望,繼續裝作不知道……”瑟玲望著湖面,近乎喃喃自語。
  “知道什么?”婉儿拂著裙角,不經心地問。“知道‘潘’的真面目?”
  瑟玲重重一震,好一會儿,眼中的震撼終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哀。
  “是啊,我怎么沒發現,喬瑟夫華麗的外型就像潘的笛藝一般,吸引人靠近,但內里的他其實只是一個暴躁不滿的惡神。最可悲的是,他又坏得不夠徹底,當不了人,也當不了獸,最后只能像潘,成為一只半人半獸的怪物。”
  “他虐待你?”
  “如果你指的是肉体上,完全沒有,他只是忽略我而已。不過這也不令人意外,他結婚從不是為了愛,只是為了生養必須的子嗣。既然如此,選一個乖乖听話的佃農之女為妻,似乎是很方便的事。”瑟玲深吸一口气。“我想,承受他最大精神壓迫的人,應該是洛吧!”
  婉儿輕輕頷首,想起老公曾對她說過的成長生涯。但瑟玲的話,讓她感覺,情況并不僅只是單純的兄弟閱牆而已。
  “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她輕聲對嫂嫂說。
  瑟玲仰起頭,不讓眼眶的濕潤被地心引力影響。
  “喬瑟夫不可能愛上我,因為他是個同性戀者。”
  一聲水鴨輕啼,蒼鷹破空而去,天際起云了。
   
         ☆        ☆        ☆
   
  “嗯……嗯……自己小心點,多加件衣服,天气轉涼了……我知道了,BYE。”
  畢洛擱回話筒,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婉儿打來的?”蓋倫好奇地問。
  他們人正坐在畢洛的辦公室里,商討一些套裝行程的執行細節。
  “對,她說要帶女儿和瑟玲去游湖,下午不來找我們喝午茶。”畢洛的語气還是很客气有禮,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生冷。
  蓋倫觀察他一會儿,忽然說:“你真的變了許多。”
  “是嗎?”
  “你以前從不和人親近的,更別提向身邊的人提及家務事,是她改變了你嗎?”蓋倫的語气很微妙。
  “或許吧。”畢洛把文件放回辦公桌上,往椅背一靠,目光同樣深沉。
  蓋倫起身,走到窗前平空下望。
  “喬瑟夫若在世,八成要狂怒吐血了。他一輩子求不到的事,卻讓一個嬌小玲瓏的女人達成。”
  畢洛听見哥哥的名字,濃眉攢結在一起,沒有搭腔。
  蓋倫轉身面對他,嘴角的微笑挂著悲哀。
  “我始終不懂,他為何會愛上你。”
   
         ☆        ☆        ☆
   
  “我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何時愛上杰森的吧!,”瑟玲的話音与眼神一樣茫然。“他看著杰森太久了,從小看到大,看到最后,眼里竟就只剩下他……”
  瑟玲回眸,認真而嚴肅地望著婉儿。“喬瑟夫真的恨他,恨這個分走自己榮耀的半個弟弟,所以他越發不能忍受自目已竟被一個“雜种”吸引。同性戀的陰影,亂倫的隱晦,社會道德的壓力,在在讓他喘不過气來,所以他便做了唯一能做的——努力抗拒!盡其所能的傷害杰森,以及所有与杰森有關的人。他以為如此一來,他就能掙脫了。”
  婉儿沒有說話,胸口有一种緊繃的感覺,她不知是為了自己的丈夫,還是那個可怜复可恨的大伯。
  他不只愛男人,還愛上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        ☆        ☆
   
  “你的疑問,我也沒有答案。”畢洛的眼神轉為陰冷。
  “他愛你。他是這么的愛你……”蓋倫喃喃。“有許多次,他和我做愛,口中念的卻是你的名字。”
  畢洛只覺得一陣嗯心。
  他個人對同志并無偏見,也能平心接受,甚至正常和他們交友,但這并不表示他很樂意當男人的性幻想對象,而那個男人,還是他半個哥哥。
  “蓋倫,我不知道你想說什么,坦白說,我也不感興趣。如果你沒有其他要事,請回吧!”他擺出送客的手勢。
  “但你一直是知道的,不是嗎?”蓋倫堅持。“你知道他愛你,你因此而恨他!是你的恨真正毀滅了他!”
  畢洛的雙掌緊緊按在桌面上。昔日那股無法掙脫的网重新攫住他,讓他深惡痛絕。
  “即使不提同性因素,他也是我的哥哥,有血緣關系的哥哥!你期望我怎么做?”
  “他只是要你看著他而已!!”蓋倫把他身前的文件移開,強迫畢洛迎視他。“他只是要你看著他!像他看著你一樣的看著他而已!”
  “在他毀了我的生活之后,還期望我無私地回報他?抱歉,我從不以圣人自詡,請恕我做不到!”畢洛咬牙說。
  此時,蓋倫熱切堅持的眼神,又讓他想起喬瑟夫。喬瑟夫的眼里也充滿如許激烈的愛和掙扎,有時甚至強烈到讓他感到畏懼。
  所有孤立都不是為了仇恨,而是為了嫉妒。
  喬瑟夫看著弟弟的朋友,可以日日夜夜和他心愛的人相處,得到畢洛的溫和以對,而他呢?畢洛看他,從來只有保持距离的眼光。他嫉妒!他嫉妒得必須毀了那些人!
  只要把這些人赶走,畢洛就不得不留在庄園,沒有地方可去。他試圖以他的方式來留住心愛的人,不讓任何人搶走,一個都不讓!
  只有畢洛搶得走自己!
  所以他想毀滅喬瑟夫。
  他知道,只有自己逃走是沒用的。喬瑟夫會不惜一切將他找回來,唯有將喬瑟夫毀了,那雙在黑暗中窺伺的眼,才會徹底消失。
  因此,他不能离開家族庇護,他必須善用每一分資源。他只能靠爭奪,來保全由目己生命的完整性。
  他恨這個自私的哥哥,為了一己無望的愛,從小將他拉進地獄里,陪伴那已毀敗的靈魂!只因為在地獄里才能擁有他,喬瑟夫便不惜一切把兩人都拖進深淵。
  若喬瑟夫是暴烈的潘,他便要當一只陰狠的蝎,不惜舍自己的性命,也要把敵人毒死!
   
         ☆        ☆        ☆
   
  “后來兩人的戰爭白熱化,但只有少數人知道成因是什么,包括老夫人也以為這純粹是兄弟閱牆,因此她對杰森非常不能諒解。她一直以為,羅氏家族接納他們母子倆,毫無成見地將他撫養長大,已經夠寬大了,卻沒想到他會長大之后只想爭權奪位。老夫人很自責,認為自己做錯了,如果當年她沒允杰森母子進門,羅氏公司不會弄到這步田地,元气大傷。”
  “于是她要求儿子把洛送走?”婉儿靜靜地問。
  “是,于情于理,老爺都無法拒絕。到底喬瑟夫是正統,又沒犯什么大錯,沒理由將他逐下太子寶座。于是,杰森在二十六歲那年被驅离羅氏,從此不曾再回來,直到去年為止。”瑟玲歎息。
  原來如此!婉儿點點頭。莫怪乎老夫人希望洛重返家族怀抱,卻又防他像在防賊。原來她是擔心重蹈覆轍,將來洛又和小杰森打內戰,羅氏基業二度受到重創。
  如此說來,自己平時對老夫人冷淡不已,滿心以為她是存有私心,還算是錯待人家了。腕儿頻頻歎气,唉!回去得找個机會向老人家賠個罪。
  “洛离家之后,喬瑟夫便和你結婚了?”
  “是的,一年后,我生下儿子,他取名為——杰森。許多人都以為,喬瑟夫是以父親之名為儿子命名,可是我知道,不是的。”瑟玲輕聲說。“我知道,他是因為誰,而替儿子取名為“杰森”。”
   
         ☆        ☆        ☆
   
  “他的生活里布滿了你的影子,連我,都只是你的影子。”蓋倫踱回窗前,正好隱在帘幕的陰影里。“我是如此愛她,可以為他舍棄生命,他看見的卻從來不是我。”
  這就是他一生的寫照嗎?
  畢洛望著蓋倫,和自己相似的身形,相似的發色,相似的寂寞,忽然為蓋倫感到悲哀。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悲哀?即使离家多年,喬瑟夫的狂熱依然無時無地不影響著他。若自己真正掙脫,在金融界縱橫的,只會是“杰森·洛·羅夫特”而已,不會是“魔蝎蓋佩歐”。
  這世上,原本不該有“畢洛”,是喬瑟夫造就了“畢洛”。
  “即使是影子,我們三人之中,你卻是最幸福.”的畢洛緩緩開口。
  蓋倫回身望他,眼中充滿悲傷和不解。
  畢洛走到他身旁,也望著紅塵間的行色匆匆。
  “即使我是正主儿,又如何呢?喬瑟夫給我的,全部是痛和恨,給你的,卻是他最好的部分。那些不及給“杰森”的溫柔,全給了蓋倫。因此,在喬瑟夫眼中,無論你是蓋倫,或是杰森的代替品,都不重要了。”
  蓋倫怔然不語,仿佛從未從他所說的觀點來看事情。
  是啊,杰森何其悲慘,童年被毀得一塌糊涂,及長還被逐出家門。而他,他享受過喬瑟夫的關怀和溫存。甚至連喬瑟夫最看重的事業和后代,臨死后,也一迸托付給他。
  喬瑟夫對他,不全然只是影子,應該是有感情的吧?即使只是影子,相較于杰森的苦恨,他也是一道幸福的影子啊。
  蓋倫緩緩扯動嘴角。
  多年的桎告,在這一天得到釋放。而解鈐之人,竟是那最不可能的——杰森.洛.羅夫特。
  午陽透過帘幔,將他的笑,點綴得分外溫存。
   
         ☆        ☆        ☆
   
  “我不愛蓋倫,他也不愛我,但我們倆都有心,即使缺乏愛,仍愿意和對方共度今生,因為我們都關心小杰森,希望盡可能讓他在沒有缺憾的環境下長大。”瑟玲輕吁一口气。
  累積在心頭多年的巨石,終于得到舒緩。原來,把它說出來的感覺這么好。
  “他是為了不負喬瑟夫之托,那你呢?”婉儿溫柔地問。
  “我也是啊。”瑟玲微笑,一顆瑩亮的水珠在眼尾凝聚,終至緩緩滑落。“喬瑟夫不愛我,可是……我真的愛他,他是我的丈夫,永遠是。”
  “我也愛洛,永遠愛他。”婉儿攬住嫂嫂的肩,依偎在她肩頭,像只依人的小鳥。“無論他們兄弟倆有任何糾葛,對旁人而言,羅家的男人,是天生讓人愛的。”
  兩人相視微笑,兩顆心熱融融的,因為她們剛才分享了同一种情怀,同一個秘密。
  頂上的云層更濃密,甚至起風了。
  “哇,我有點冷。”婉儿打了個寒顫。
  瑟玲猛然醒悟。“快下雨了,你身体還虛著,我們回宅子里去吧!”
  兩人隨意收拾一番,瑟玲提起野餐籃,婉儿收起毛毯,兩人走到縛船的杆子前,愣住。
  “船呢?”婉儿的下巴掉下來。
  “在那里!”瑟玲手指發抖,指向飄到湖心的小船。
  “老天!”婉儿大叫。
  兩人面因相覷。是哪個白痴沒把船綁緊?
   
         ☆        ☆        ☆
   
  “還沒回來?”
  畢洛和蓋倫俱是一愣。
  “對啊。”小路也開始覺得不對了。
  方才她抱小朋友回家后,因為有孕在身,容易困頓,不小心也睡著了。待五點多醒來,畢洛正好回家,大家都發現婉儿和瑟玲竟還沒回返。
  后山距离近,安全上不至于出問題,庄園里一時竟也沒想到要派人出去尋。
  “外面已經開始飄雨了。”蓋倫憂心忡忡地望天色一眼。
  “我們去湖邊看看。”畢洛當机立斷。
  “我跟你們去。”小路連忙說。
  “不用了,你若出去淋雨,受了風寒可就不好。”畢洛勸止了她,偕同蓋倫立刻出門。
  兩個男人迅速來到林間湖畔,雨已從飄飄鵝毛,便成綿綿密密的發絲,雖然雨勢仍不大,卻讓人濕得很快。
  視線被雨幕阻隔,他們只看見湖心的沙渚有些淡黃影,卻瞧不真切是不是她們兩個
  “其中一艘船在這里,那另一艘呢?”蓋倫指著方才小路划回來的小船。
  畢洛張望了一眼,下巴抽緊。
  “在那里,”他指向飄往另一側的小船。
  沙渚上的黃影開始揮動。
  那兩個白痴女人把自己困在湖中央!
  畢洛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气。他決定先气,要笑可以回家窩在棉被里笑,但這兩個女人得好好教訓一番!
  和蓋倫交換一眼,顯然對方也有同感。
  兩個男人慍慍然,先登上小船,划向另一艘,再各划一船,回到沙渚上。
  瑟玲一頭長發濕淋淋的垂在瞼旁,手足無措地站在平台上,一迎上丈夫擔憂惱怒兼而有之的眼神,囁嚅地說不出話來。
  而婉儿呢?
  她抱著膝坐在地上,身上蓋著毛毯擋雨,并不裝可怜,反而是很憂郁的神情。
  畢洛面無表情地蹲在她身前,兩人都不說話。
  “想回家了嗎?”他終于先開口,聲音還是很冷淡。
  婉儿不應聲,也不看他,只郁郁頷首。
  “還不起來?”畢洛向她伸出手。
  婉儿搖搖頭,終于看起來有些可怜相了。
  “怎么了?”畢洛傾身問,心里終究是擔心的。
  “你背我。”婉儿低聲撒嬌。
  畢洛長歎一聲,真拿她沒辦法!轉過身去,寬偉的背蹲在她眼前。
  婉儿漾出甜笑,軟軟趴在他背上。
  “我們各自回去吧!”畢洛向蓋倫夫婦交代之后,先走向自己那艘船。
  即使在他振臂划船時,婉儿仍膩在他背上,不肯下來。
  船靠了岸,畢洛又負起嬌妻,漫步在林木間。
  有了枝葉的遮蔭,雨勢稍微小些,只是上方常凝聚大滴大滴的水珠,扑通滴落到頭頂。幸好婉儿全身還覆著毛毯,雨打不著她。
  “你想瑟玲和蓋倫會幸福快樂嗎?”婉儿倚在他背上閒聊。
  “你想做媒人婆?人家已經結婚了。”畢洛微微一笑。
  夫妻倆繼續在林間行進,畢洛小心避開一些闊葉,以免太大顆的水珠透濕她的毛毯。
  “他“傷害”過你嗎?”婉儿忽然問。
  畢洛的腳步頓也沒頓,一种自然存在的默契,讓他們彼此都明白話題是什么。
  “如果你是指,他有沒有對我性侵害,答案是沒有。”雨聲的影響,讓畢洛的話語淡而縹緲。“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做出這种事!而且他很清楚,即使我的年紀比他小,力道比他弱,我也會奮勇抵抗至死。他硬要得逞的結果,只會毀了我的自尊和驕傲。而我一直吸引他的,就是這份自傲。”
  “他傷害了別人?”婉儿輕聲猜測。
  畢洛沒有立刻回答。
  “我的未婚妻。”他終于靜靜地說。“某一夜他喝醉了,正好蘿蘭來找我。他失控傷害了她。雖然強暴未果,對嬌弱的蘿蘭而言,卻是一項不可磨滅的恥辱。她既不可能再嫁進羅家,日日面對曾傷害過她的大伯,又不愿和我分開。于是第二天她溜出醫院,爬上羅氏輕航大樓的天台,往下跳。”
  婉儿收攏雙臂,緊緊埋在丈夫背上。一股心酸的感覺,讓她想為那個傻女孩而哭。
  “她才十九歲,是那樣一個純良柔美的女孩……我只需和她說一句話,她就會開心老半天,仿佛我做的不只是說話而已,而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她。”畢洛喃喃低語。“我曾經站在她往下跳的地方,想像她那樣膽小的女孩,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跳得下去?”
  婉儿微微顫抖。她不知道最讓自己傷心的是什么,是喬瑟夫毀滅性的愛,或是洛心中的痛?
  “我恨他。”畢洛低聲說。“我恨他讓我恨他。”
  恨一個人不難,但被人逼得不得不去恨,卻是鮮血淋漓的痛楚。
  其實,若有選擇的話,喬瑟夫也不愿意愛得如此無望吧?因此,洛受迫离去之后,他才有了蓋倫,一個隱性的“杰森”。
  并不是每個故事里都有坏人,這個故事里,也沒有坏人,只有無望受苦的靈魂。
  “我愛你。”婉儿輕吻他的耳垂。“我愛你讓我愛你。”畢洛突然把妻子放下來,反身將她緊緊摟入怀中。那樣熱切纏綿,無盡無礙。
  “你會永遠愛我嗎?”
  “永遠。”
  “讓我陪你一起看好萊塢公式文藝愛情片?”
  “保證。”
  “即使我是一個輸家?”
  她微笑,踮起腳尖,吻上老公的唇。
  “杰森,洛,蓋佩歐,或不管什么名字,你都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公式英雄。”<<尾聲>>
  有些后話,倒是可以先拿出來一提。
  畢洛團隊做到他們的承諾。
  他們召集一票銀行團,募集到高額資金,投入公司營運。
  在經營上,他們看出英國的公路、鐵路運輸太便捷,航運載貨的利益有限,反而是觀光輕航業較有市場,于是他們和几處觀光景點的管理單位簽約;此外,將羅氏几筆農庄規划成觀光農場、度假胜地,再結合公司航線,推出套裝行程。最后与多家旅行社簽約,推出一系列英倫輕航之旅。
  另外,他接受泰瑞莎的建議,向歐洲一些達官貴胄招手,和他們簽訂年約,由羅氏公司提供“私人包机”。這些上流社會人士不見得個個有錢養一台飛机,或有閒去理睬那些維修小事,如今有了羅氏輕航業,他們也能享受到專机接送的服務。
  公司轉型正式步上軌道。
  隨著局勢底定,畢洛開始鑽研起一些細節。
  羅氏的股份,最大股權操縱在老夫人手上,占百分之三十,其次是嫂子和小杰森繼承的百分之十五,他一生下來也同樣持有百分之十五,羅氏本家共占百分之六十,其他都是散股。
  當初老夫人把他找回來之前,怕他翅膀太硬,或歷史重演,將來將小杰森踢掉,把羅氏給吞了,于是要求他簽下一紙同意書,老夫人有生之年,他的持股數不能超過她,否則家族給他的百分之十五必須自動轉讓。
  這個算盤打得很精。如果他想占大股,就必須自費收購超過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權,才能壓倒其他家族之人,而這需要大量的財力。
  先不管他拿不拿得出這筆錢,畢洛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如此犧牲。
  事實上,他連自己的百分之十五都不要了。
  等公司營收穩定,股東都笑呵呵之后,畢洛秘密簽署了一份文件,把自己的股權轉移給“某個人”。
  另外,買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稍微要花點錢,那百分之三十一呢?這就還好,對他是零頭,買來玩玩不吃虧,送給人家當七十大壽的禮物剛剛好。
  許久之后,羅氏輕航業的人才發現,他們公司最大的股東不是老夫人的三十股,也不是她聯合孫媳婦的四十五股,而是某個名不見經傳的股東,占四十六股。
  這位股東有個很有趣的職業,听說是做道士的。
  他知道自己突然變得這么偉大,高興得不得了,已准備找個時間從台灣飛過來,替總公司看風水,開壇改運!
   
         ☆        ☆        ☆
   
  “父親。”十二歲的畢飛走進書房
  自從費依.喬瑟夫.羅夫特中文名字叫畢飛——听說,在家中使用正式名稱,代表著一個人的成熟,他便以“父親”取代了“爹地”的叫法。
  “什么事,二世?”畢洛很配合地使用正式學名。
  他很忙。電話滿線當中,其中兩線是英國經濟部長和財政部長,另一線是美國某銀行團代表。他的傳真机不斷在吐紙,而E-mall信箱不斷在涌進新信件。
  然而,他看著滿臉困扰的儿子,那些都可以等!
  “父親,你真的必須阻止情況再惡劣下去了。”
  畢洛把兩只指尖相触,安詳地擱放在桌面上。
  “我想你得提供我更精确的資訊,我才有辦法抑止任何突發狀況。”
  “姊姊又在交新男朋友了!”畢飛悲慘地說。“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這代表羅勃又被甩了。”
  “我親愛的孩子,你姊姊才十五歲,讓自己有更多選擇是很正常的。我相信我們不會因為羅勃与你姊姊成為普通朋友,而使兩家交誼受到任何影響。”畢洛露出安撫的微笑。
  “但是,老爸!!”畢飛終于挫折地叫出來。“你沒看見一項顯而易見的危机嗎?如果她一直換男朋友,就表示不斷有人被甩。終有一天,她的“受害者”會串連起來,聚集到我們家門口求償。這只會惹來丑聞啊,您老是在頭痛老媽不按牌理出牌,現在我為姊姊犯同樣的頭痛症狀,你應該很能了解的啊。我們家出了一個媽咪就夠了,現在連姊姊都和媽咪越來越像——我不是指長相而已,還包括個性呢!”
  “但是,小鬼,”他也很配合地換成俗名。“豹永遠改不了它的斑點,一個人的天性由不得人的。而且我相信你太多慮了,將來即使真有人上門求償,我們也能召集一組律師團和他們廝殺,畢竟這就是我每年花一大筆錢養一大群法律顧問的原因,不是嗎?”
  畢飛搖搖頭。看來他是從老爸這里得不到任何援助了。
  “老爸,如果你再不改改你揮霍的個性,我們家很快就會沒落,甚至在我來得及長大、振興家業以前。”
  “我會非常注意自己的這個缺陷,謝謝你的建議。”畢洛捺下一個笑,正色回答。
  “我決定了,我今年不跟你們回台灣去。”久久,儿子仿佛痛定思痛地說。
  “可是你已期待了大半年!”畢洛挑高一邊眉毛。
  “我決定去參加暑期儿童MBA 營。”儿子的神情很堅定。”這個家總該有人對未來具有一點責任感。我得赶在家里為姊姊賠光錢之前,賺回更多的財富。畢竟,我是一個富家少爺,我既愛慕虛榮又吃不了苦,絕對過不來窮困的生活。”
  會說自己愛慕虛榮又吃不了苦,你就比自己以為的更像你娘了!
  “儿子,我相信你必然有過人的毅力,能忍受所有挫折!就像當年的我一樣。”畢洛只好安慰儿子。
  “哈!看吧,果然來了!”儿子大叫。
  “果然來什么?”畢洛耐心十足地問。
  “媽咪以前還告訴我,“你家老頭子是一個公平的人,他絕對不會把他個人的愿望(desire)強加在你身上。可是,你在已開始要求我和你同甘共苦了,而我還只是個十二歲、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畢飛用力指控。
  “若我將來打算留一大筆遺產給你,現在要求你稍微同甘共苦一點,似乎不為過吧?”畢洛合情合理地分析給儿子听。
  悲慘的儿子完全同意他。“是的,這更顯示了我的抉擇是正确的,該是我為了家族權益而犧牲個人的幸福,舍台灣行而就MBA營的時候了。”
  “好吧,距离暑假還有一個月,你仍有足夠的時間考慮。”畢洛非常确定,最后羅家小少爺的身影,依然會出現在飛往台灣的班机上。
  “謝謝父親用這么沉重的方式,讓我明白了我的責任。”儿子暮气沉沉地站起身。
  花園中,一陣嬌笑聲隨著香風飄上二樓,鑽進陽台上,潛進書房里。
  “畢飛,替我喚你母親上樓來。”畢洛叫住离去的儿子。
  “好的,不過我該如何轉告她呢?”
  “就告訴她,我打算把我的欲望(desire)強加在她身上。”他微笑。
  寶貝儿子翻個白眼,真受不了他老爸。
  “對了。”在儿子离開前,畢洛看了窗外花園一眼,又補充,“順便轉告杰弗瑞.史考特二世及未來的西恩.雷諾.若克福爵士一聲,如果他們再不把手從我女儿身上移開,魔蝎蓋佩歐先生會親自下去把他們的狗爪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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