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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前一秒鐘璀燦仍然抱著被徜徉在無憂無慮的夢鄉,愛貓“虎克”蜷縮在她胸口睡得和主人一樣沉;下一秒鐘她的耳邊響起母親惊惶的尖叫,一人一貓倏然從床上彈坐起來,瞌睡虫被嚇跑了一半。
  “我的稿子!”鐘映珍气急敗坏地沖進女儿房里。“我的稿子不見了,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稿子?慘了慘了,今天再不交稿,肯定被老編罵死了。稿子到底在哪里?”無頭蒼蠅似的在璀燦房里翻箱倒柜。
  又來了!她呻吟一聲,往后一躺,再度抓起棉被蒙向臉。
  “媽,你的稿子怎么可能跑到我房里來?有沒有搞錯?”悶悶的聲音隔著被窩抱怨。“你把它存在電腦時,不是嗎?”
  “我今天早上印出來一份。”鐘映珍一把掀開棉被,沖著女儿大喊:“怎么才一轉眼就不見了?”
  “討厭!”她把棉被搶回來,翻個身繼續睡覺。“不見就不見嘛!再印一份不就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此言非虛!鐘映珍的手稿向來會變魔術,常常會莫名其妙失蹤,日后又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被找出來。連璀燦這种大而化之的個性,自忖都達不到母親忘性大于記性三倍的功力。
  “不孝女!”鐘映珍眼見從女儿那里得不到任何同情和幫助,輕啐一聲离開她的房間自己想辦法去了。
  “虎克”察覺暴風雨已經過境,從角落走出來喵嗚喵咆地討東西吃,璀燦用力掩住耳朵,依然擋不住它饑餓的吶喊。可怜一個大好的星期天早晨,就這樣被白白破坏掉。
  咕噥几句,心不甘情不愿地下床梳洗。“虎克”坐在主人肩膀的老位子一起走進廚房。
  “早!”她搔搔頭發,坐下來享用母親難得親自下廚做的早點。“好久不見了,媽。”
  真的好久不見了!她老媽一旦赶起稿子來昏天暗地的,大半個月不會邁出閣樓一走。由于閣樓的出入口樓梯設置在屋外,所以母女倆實際不過著類似鄰居的生活,各有各的活動空間。
  “不寫了!”鐘映珍大聲宣布,端起碗喝一口稀飯。“等今天到出版社脫了稿,好歹也要休息上兩、三個月再進行下一本。”
  璀燦平均每個月就會听見一次類似的罷工宣言,也不把它放在心上。當初母親走上文藝小說創作的路,除了賺取生計的緣故,也為了它不用上班的彈性時間,可以同時照顧稚齡的女儿。現在女儿已二十四歲了,寫作儼然成為她排遣時間的方式,真要放下來不寫是不可能的。
  “赶快吃,待會儿我順道開車送你上班。”鐘映珍敦促道。
  “媽,今天是星期天。”她明白母親早就失去正常的時間觀念。“而且我出版社的工作已經矢掉了。”
  “為什么?”仲映珍險些嗆到。“你不是很喜歡那個工作環境嗎?待遇也不差呀!”
  “上個月紫螢找我,叫我到賀家‘飛鴻醫院’去編院刊,我答應了,明天正式上班。”她聳聳肩,一副沒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鐘映珍若有所思。
  “紫螢?就是賀鴻宇的老婆嘛!”她的臉頰突然亮了起來。“太好了,女儿,你沒事多和他們接触,再把賀家人的生活點滴一字不漏地告訴我。到時候說不一可以完成一本巨著,書名就叫:賀氏家族傳奇史——剖析豪門婚姻內幕,如何?”一臉祈求贊賞的表情凝視女儿。
  “無聊!”璀燦潑她一盆冷水,回頭繼續吃早點,話都懶得我多說。
  鐘映珍立刻像張被戳破牛皮軟軟趴在餐桌上。
  真是可悲哪!為何自己滿腔熱血熱心的脾气絲毫沒有遺傳到女儿身上呢?璀燦自小就是這副德性,不慍不火,做任何事都是馬虎隨便,過得去就行了。相貌已經如此平凡,再配上平靜無波的性格——連她這個做媽媽的都不得不承認,女儿實在比一杯白開水更沒味道。再這樣下去,怎么嫁得出去?
  “對了。”她精神一振。“璀燦醫院里應該有很多男醫師吧?”
  “大概吧!”誰管他醫師是男是女!
  這樣就有希望了。鐘映珍稍微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獲得這种机會,無論如何也要逼女儿交個男朋友帶回來。璀燦已經有點“色衰”了,可千万不能再蹉跎到“人老”。

  “飛鴻綜合醫院”位于市區近郊,同時离有效能便捷和避開市中心塵囂的雙重优點。
  璀燦下了公車,直接走向醫院外側獨立的淡黃色建筑,据說醫院的行政部門全部集中在這棟七層樓的建筑物里面。內部制式的裝璜不消提了,反正是醫院嘛!總不能布置得太花俏。她沒費神打量自己的工作環境,進了電梯直接上五樓。
  “你遲到了。”
  前腳才剛踏入寬敞的編輯室,賀怀宇就劈頭扔給她一句冷冷的控拆。編輯室約有三十坪左右,空間隔成兩部分——撰稿區和編輯區。此刻其他四外編采人員正襟危坐在長長的編輯台旁,桌首的賀怀宇以一副睥睨的眼神打量她。
  “塞車。”她喃喃回答,做出她的招牌動作:聳肩。
  才三分鐘而已,沒啥好計較的。
  正要找個离他最遠的角落坐下來,突然注意到,坐在怀宇左右兩側的人全是男性。
  盡量減少他和同性近距离相處的机會,紫螢在她腦中叮囑。唉,好煩哦!她厚著臉皮走到前面,順手拉過一張椅子,將左邊的男同事副到第二順位。
  “不好意思。”她喃喃道歉,猛地抬頭迎上怀宇莫測高深的眼神。
  “既然大家都到齊了,我們先做一下自我介紹。”怀宇的眼光移向他人。“我是賀怀宇,專門負責院內的人事組織和調度,以及院刊發行的大小事宜。”
  其他人依序說出自己的名號,輪到璀燦時,唯一的女同事冷愷梅听見她的名字,冷漠的嬌顏露出一絲微笑,整個人立刻順眼起來。
  這場“編前會議”足足開了兩個半鐘頭。結束時,璀燦已經餓得癱平在桌子上,前胸貼后背。
  “方璀燦,請你出來一下。”怀宇收拾好文件,挾在腑下率先走出編輯室,正眼都沒看她一下。
  真搞不懂自己這么多事干嘛?怀宇怎么想怎么不平衡。方璀燦討不討厭异性干他哪門子事?偏偏他的小大嫂打定主意拖他下水。
  “璀燦是我的好友之一。”前几天紫螢甜甜地告訴他,而后約略介紹方大小姐的生活背景,結論是:“只要你有辦法消除她的男性厭惡症,我們的舊賬一筆勾銷。”
  拜托!他們的舊賬早在八百年前已經抵銷了。可是這位得寸進尺的小妖女發動他大哥鴻宇弟弟寰宇、弟妹諳霓聯合起來炮轟他,連他遠在墨爾本的父母也加入戰局,轟到最后他不得不棄甲投降。最后聊以安慰自己,所幸這回他只是“陪客”紫螢的真正目標是方璀燦,他只要在擠得滿滿的行事歷中,抽出些許時間當她的保姆就行了。
  “賀先生找我有事?”璀燦有气沒力地跟到走廊上。
  “‘賀先生’。”怀宇盯著她的衣領,一邊折在襯衫里面一邊露出來,看得他好刺眼。
  “什么?”她當然知道他是醫師,他沒必要那么愛現吧!
  “‘賀先生’是我父親或大哥,叫我‘賀醫師’!”管她的!她喜歡穿得邋里邋塌是她家的事。
  “噢,賀醫師找我有事?”她聳聳肩改口。
  不行,他真的看不下去。
  “把你的領子翻好。”怀宇指指她的肩頭。滿臉都晃敢苟同的神采。
  真無聊,特地把她叫出來就為了翻衣領。璀燦嘴唇撇了一撇,隨手把領子翻出來。“可以了吧?”
  “既然要翻,為什么不翻好呢?”怀宇不耐煩地看著她左半邊衣領縐成一小團小球,停在她的肩膀上。
  “隨便啦!”衣服穿在她身上,她都不在乎了,他還喳呼個什么勁?活像個老媽子。看來紫螢說得不錯,這么難纏的人肯定是個“女人”。
  “隨便?”他直接吼到她臉上。“我最討厭‘隨便’的人,得過且過,生活品質如何能提高呢?”親手動手替她把衣領拉平,而且粗魯得很。
  “這樣你滿意了吧?”她懶洋洋地問他,掉頭就想走回編輯室。
  “等一下!”他的鐵掌箍住她的手臂,害她差點收勢不及跌倒。“站沒站相!今天中午我來接你午飯,十二點整留在編輯室等我。”說完,放開她轉身就走。
  “喂——”她張口結舌,呆呆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
  居然有這么霸道的人,自己說了就算數,連她的意見也不問一聲。今天還真叫她開了眼界了! ****************
  “海鮮蛋炒飯。”怀宇合上菜單,隨手交給必恭必敬等在旁邊的服務生。“你吃什么?”
  “隨……”他劍眉一挑,銳利的眼神堵住她的下一個字。“呃,和你一樣。”挑戰惡勢力是傻瓜才做的事!
  “如夢令”是間雅致的小餐廳,位于醫院對面,主要客戶理所當然以院里的醫生、護士為主。其實院方提供的餐點相當精致,不過,可能是心理作用吧!院里的伙食無論多少好吃,感覺起來總像學校里的自助餐,令人興致缺缺。
  “我希望你的遲到不會演變成固定的習慣。”怀宇隔著桌子斜眼打量她。
  “三分鐘而已,才三分鐘。”這個跋扈的男人打算因為她遲到三分鐘,抵制她一輩子嗎?
  “三分鐘?”他從嘴角冷冷吐出這三個字。“我們五人各等了你三分鐘,合起來就是十五分鐘,你知道十五分鐘可做多少事嗎?原子彈投下廣島,讓它灰飛煙滅也花不到十五分鐘。還有,我診斷一個病人最久也不超過……喂!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講話?”他嘮叨到一半,才注意到她的動作。
  他居然在摺紙鶴!當他正經八百訓誡她守時的必要性時,她居然拿起餐巾紙開始摺紙鶴。
  “有啦!”她拋開摺到一半的紙巾,無所謂地看著他。“談點別的好不好?你存心讓我食不下咽嗎?”
  怀宇气眯了眼睛。他討厭她!討厭定了!在自己十歲那年,怀宇記得他曾經問一個老喜歡擰他耳朵的小女生講過這句話,之后就再也沒有用過“討厭”兩字形容他的朋友或敵人。而今,久違了二十五年的字眼居然再度出現了。
  “好。”他深吸一口气,告訴自己千万要心平气和。“明人不說暗話,你自己說吧!你理想中的男朋友究竟要具備哪些條件,我幫你留心看看。”
  她還以為自己听錯了。
  “你問這個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他粗魯地攤開餐巾,等待正朝他們走來的侍者放下兩盤香噴噴的炒飯。“我答應小大嫂替你介紹男朋友。”
  原來如此,她有點明白紫螢的策略了,果然高竿!在紫螢的劇本里一定安排她自愿“以身相許”,杜絕他身旁其他“不肖份子”的企圖。問題是,倘若她配合下去,日子難對的人可是她呢!
  “說話啊!”怀宇催促她,一面大口大口地吃著炒飯。
  就在她依然打不定主意真的要犧牲到底時,兩人的小世界突然插進來一個第三者。
  “賀小姐!”一只大大的手掌啪一聲狠狠打在怀宇背上,害他險些被炒飯嗆住。“好久不見了,你最近一切安好吧?我罹你得緊呢!”
  怀宇閉上眼睛,左手揉著額角。他發現自己最近越來越常做這個動作!
  好吧!大家一起來攪和!
  “鄭公子,閣下沒事跑來‘飛鴻’附近做什么?該不會想跳槽吧?”他拿起餐巾擦擦嘴。
  “賀小姐菲出此言,‘飛鴻’有你坐陣,只差沒挂個‘院長’的名牌在身上,我怎好和你搶生意呢?”
  璀燦愣愣望向主動拉張椅子加入他們的不速之客。同樣是個眉清目秀的男人,体格沒怀宇好,只能算中等身材。然而他剛才稱呼怀宇——“小姐”?天哪!難道賀怀宇特殊的“癖好”已經天下皆知?忙不迭朝他的方向望過去,也不知是心理作用或當真如此,總覺得他拿紙巾的方式好……好“蓮花指”。
  他們應該是在開玩笑,她警告自己不要大惊小怪。
  “我是說真的鄭啟瑞,考不考慮到‘飛鴻’來?”
  嚴格說來,怀宇并不是特別欣賞鄭啟瑞,然而他絕佳的“開心”技術卻在台灣醫學界赫赫有名。三年前“飛鴻醫院”初成立,賀鴻宇特地召怀宇回來院里掌管人事事宜。憑著怀宇在醫學界的人脈,果然將不少知名的各科醫師高薪挖角到“飛鴻”來,只除了從前的同事鄭啟瑞一直八風吹不動。
  另外有個小插曲是,在他离開任職的醫院前,院內同事堅持為他舉行歡送會,當天硬是陷害他反串女生,和眼前的鄭啟瑞合演了一出“真鳳虛凰”,害他隔天酒醒后哭笑不得。以后每回見鄭啟瑞,他總不忘殘忍無情地取笑怀宇一番,讓他气得牙痒痒。
  “我在‘新生’待得好好,暫沒有离開的打算。”鄭啟瑞自動端起水杯喝一口。“對了介紹一下吧,這位是你的女朋友?”
  “不是。”怀宇和璀燦异口同聲否認,再同時瞪向對方,相同的警戒神色盡數落入彼此眼底。
  “呃,她叫方璀燦,是我嫂嫂的朋友,最近剛加入本院的院刊編輯組。”怀宇盡量和她划清界線。
  “那就好。”鄭啟瑞裝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湊近璀燦面前,用神秘兮兮的口吻問她:“方小姐,你以后不會搶走我的‘另一半’吧?”回頭投給怀宇一個愛怜橫溢的表情。
  璀燦看呆了,努力告訴自己這不可能是真的!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說著玩的。然而,無論她如何說服自己,早先被紫螢栽下去的怀疑种子卻不斷地生根發芽,成長為一棵雄偉的大樹。
  “我們本是一對神仙眷屬,無奈受命運捉弄,不能相容于彼此的家庭。”鄭啟瑞哀凄地說。
  她偏頭細細觀察怀宇的反應。身為專業的新聞從業人員,除非消息來源獲得當事人的認同,否則不應該輕易采信。
  怀宇在旁邊冷言冷語地搭腔:“對啊!后來他受不了父母的脅迫,只好黯然和我分手,另外迎娶家人為他選定的新娘,從此留我一個人孤單寂寞,緬怀當年兩情繾綣時美麗的回憶。”這是當年他們主演的話劇劇情。
  被證實了!璀燦禁不住替他們感到悲哀,這种受到阻礙的禁忌戀情,注定要走上分手一途。然而,鄭啟瑞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怎可以這樣一走了之?難怪怀宇現在要對他冷嘲熱諷。
  “好了,不打扰你們吃飯,我該走了。”鄭啟瑞向她伸出手,璀燦遲疑了一下,才和他交握。
  怀宇目送著故事大王离開,搖頭咕噥道:“還好我及時換工作,否則遲早會被他感染,越變越不正常。”低下頭繼續吃飯。
  璀燦听見他的嘀咕,試探性地輕問:“那——你現在正常嗎?”
  他飛快抬頭瞪她。
  “當然正……”說到一半自己倒先遲疑了。正常?如果他很正常,就不會乖乖被小妖女秦紫螢陷害,坐在這里陪方璀燦吃飯;如果他很正常,當初就不應該替紫螢打兩針葡萄糖——而是巴拉松。他大嫂的名字取得真好,分明就是“天龍八部”里狠心邪惡的小阿紫的化身。
  “不,我不正常。”他歎口气承認。“不過我正在恢复當中。”
  所以他還是有救的。璀燦頷首,對紫螢的忠誠和支持再度填滿心頭。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對未來的男朋友有什么要求?”怀宇重拾失落的話題。
  情況非常明顯,看來她非犧牲不可了。
  “首先,他必須很高。”
  “多高?”
  “和你差不多高。”
  “你交個這么高的男朋友做什么?”他上下打量她,雖然她的高度不算矮,可是兩人身高差距起碼有二十多公分,她喜歡仰著九十度角和別人交談嗎?可以想見她未來的男朋友和她接吻時,一定會相當辛苦。
  “优生學嘛!”她振振有詞。“以女孩子而言我的身高還算滿高的,總不能讓我的伴侶把五短因子遺傳給后代,對不對?找個高佻的男朋友才相配嘛!”
  有道理。“基于相同的优生學顧慮,你男朋友顯然還必須相貌俊美,性格嚴謹自制,才能產生互補作用。”他小小諷刺她一下。
  璀燦不以為意。“沒錯,就像你這樣。當然他也必須有錢才行。”
  “多有錢?”看不出來她倒是挺拜金的。
  “和你差不多嘍!”她聳聳肩。
  “還有沒有其他條件?”璀燦搖頭啜口附送的紅茶,怀宇開始在心中過濾适當的人選。早點找到替死鬼,才能早點卸下這個重責大任。“嗯,根据我思考的結果,醫院里符合你要求的單身漢有好几個,其中最适當的人選是——”
  “你!”璀燦替他回答。
  什……什……什么?他目瞪口呆。不會的,上天不會對他這么殘忍,不會讓一個性格完全令他受不了的女人纏上他。
  “呃……這個……我想……醫院里有些大夫比我更优秀,條件比我更好,還有呃——”天,他多久不曾這樣語無倫次了!
  “那不是重點。”璀燦熱切地傾身靠近他,沒注意到襯衫前襟沾上番茄醬。“重點是,賀醫師,你的條件很好,不但長得英俊,家境富裕,為人也是果斷直決,雖然偶爾太跋扈了一些,嗓門又粗,做事又愛斤斤計較,連遲到三分鐘也要記恨那么久,衣著穿得太僵硬,好像隨時准備參加喪禮,還有……”說到最后儼然變成全在數落他的缺點,她赶緊下結論。“反正,人是一個很优秀的人,一定有很多美女對你趨之若騖。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對自己要有信心,一定要!”她橫過餐桌握住他的手,神色嚴肅地加強他對自己的心理建設。
  她說出這堆廢話做什么?怀宇愕然盯住自己被她握在小手中猛晃的右掌,視線再繞到她的臉上。他當然知道自己條件很好、很吸引人——尤其是女人。根本用不著她這個半調子來告訴他。
  噢,頭好痛!他抽回手再度揉著額角。
  “算了算了,其他細節以后再說。”煩躁地揮揮手,眼睛一轉,突然看見她的盤子里留了几顆牡蠣。“為什么不吃完?”
  璀燦做了一個惡心巴啦的表情。“我不敢吃呵仔。”
  “不敢吃干嘛點海鮮炒飯?”他又吼她。
  “海鱒炒飯是你點的,我只不過照著點。”
  這是什么邏輯?
  “拿來我吃!”大手拿起叉子,刷刷几下把牡蠣全送進嘴里。“浪費!”
  吃完,逕自拿起賬單到柜台付賬。璀燦連忙追在后頭,彎彎曲曲繞過几張小圓桌,途中怀宇不斷停下來和某人聊天、談上几句,然后繼續前進,她好不容易在收銀机前攔下賬單。
  “等一下,我的那份我自己付。”
  怀宇根本不理她,自行掏出三張百元大鈔遞給服務生,收回零錢和發票后又率先推店門。然后站著不動好像在等人。璀燦不好意思拋下他先走,只好陪他一起等。
  兩分鐘后,怀宇沉不住气了。
  “你停在這里干嘛?為什么不出去?”他開始納悶自己何時會被她徹底逼瘋。
  “我在等你啊!你又為何不走?”她的納悶程度并不亞于他。
  怀宇閉上眼睛,拼命阻止自己揉額角,默默數到十后才睜開眼。
  “女士优先。”她咬緊牙關擠出四個字。
  她恍然大悟。原來他還挺有禮貌的!這年頭,記得替女孩子家開門的男士已經不多了。璀燦立刻對他另眼相看。
  既然賀怀宇家教不錯,想來還是肯講道理的。走出店門后,她立刻回頭繼續剛才的“賬務問題”。
  “我的午飯錢……”
  “少羅嗦!”一句話擋退她所有努力。怀宇大步超過她,頭也不回地交代:“還不回去工作又想遲到偷懶?”然后自行穿過馬路,一點也不体恤她在后頭苦苦追赶了。
  璀燦對他簡直歎為觀止。這家伙根本已經跋扈到天下無敵的境界了! ****************
  回到編輯室時已經一點零八分。她的步伐依然慢吞吞的,整個好像脫力了,一點精气神都沒有,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
  冷愷悔悠哉游哉踱過來,在她桌子對面坐下。
  “陪大龍頭吃飯有什么感想?”
  “歷劫歸來。”她連聲帶都是有气無力的。
  “不會吧!”冷愷梅有些訝异。“听說賀家人的交際手腕高超,你應該不會有壓迫感才對。”
  “下次歡迎你跟在后面觀摩學習。”她很“善良”地提議。
  愷梅被她凄慘的表情逗笑了。
  “少扯了。下禮拜的同學會你去不去?”
  璀燦坐直身体考慮一下。“可能會去吧!你呢?”
  愷梅不予置評,看樣子是不會去了。
  冷愷梅依然是那副脾气,冷冰冰的不太理人,印象中,她好像也一直和她保持距离,難怪對同學聚會不感興趣。
  仔細想想,璀燦總覺得自己和“飛鴻”還挺有緣的,認識賀家一門不說,居然又遇上國小同年級的老同學。幸好她的名字還算特殊,令人稍微有些印象,否則若非愷梅主動認她,她也不會知道原來同事中還有一位老朋友。
  說來編輯室里的其他三名男士實在可怜,即相處的女同事其貌不揚,稍具資色的那位卻對他們不假辭色,看來只好往外頭的白衣天使方面發展。
  “開會了、開會了。”今早選出來的組長梁維鈞敲敲編輯台桌面。
  愷梅扶起虛軟無力的璀燦,兩人各自挑了長桌最尾端座位,面對面坐下。寶座還算有模有樣。“早上賀醫師已經和我們討論過院刊的內容。創刊號的重頭戲放在几篇重量級的人物專記上,院方的三大巨頭——行政部門的院長、副院長及人事部門的賀怀宇。正副院長目前在日本參加國際醫學會議,所以我們先做賀醫師的部分。有沒有人自愿去采訪他?”
  四道目光不約而同往璀燦的方向看過去。
  她頸背上的寒毛一根根豎起來,連忙停下正在畫加菲貓的動作。
  “你們……看什么?”
  梁維鈞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方小姐,你和賀醫師很熟吧?”
  “沒有啊!”她聳了聳肩否認。
  “怎么可能?他中午還特地請你吃飯,卻沒有邀請我們一起去。”向來狗腿的羅煥朝顯然很不是滋味。
  真是小頭銳面到极點,大男人家斤斤計較,如何能成大事。璀燦暗暗提醒自己日后避開這個小心眼的人。
  “反正我和他不熟啦!而且采訪也不是我的專長。我比較擅于版面編排和下標題。”她先老實地自暴其短。“如果你們愿意承擔風險,就派我去好了!”
  大皮球踢回去給梁維鈞,他看看其他三個人,想听取一些意見。
  “話不能這么說,太不負責任了。”羅煥朝大搖其頭。“食人之祿就得把事情做好。如果方小姐不愿意去,我去好了。”馬上撿到一個攀權附貴的好机會。
  “那就你去吧!”她根本不在乎。
  轉念想想,突然覺得不妥當。羅煥朝是男的,賀怀宇也是男的,誰知道姓羅的權欲熏心,會不會做出什么“以身相許”的導事來。糟糕糟糕,這下子引狼入室了。
  “我不造成羅煥朝去。”淡漠的冷愷梅竟然發言了,大伙儿都吃了一惊。“相較之下,在座的人當中,最了解賀怀宇的人還是璀燦,大家都學過新聞采訪,應該知道采訪者和受訪者熟悉的程度,對采訪過程的難易有直接影響,對不對?”
  她偷偷向璀燦眨了眨眼,敢情她适才不小心流露出來的焦急神色看在眼里,索性出面替她解圍。
  反正扯了一堆,結果還是要她出馬啦!璀燦已經學會了什么叫認命,不想再掙扎了。
  梁維鈞發出一聲哀切的歎息。“拜托,大家安靜點。只要有人負責采訪就行了,誰去還不都一樣?有必要爭得這么厲害,活像在舉行競爭嗎?璀燦,你就去吧!來,繼續討論下兩下企划報導,醫學常識和院內聯誼……”
  于是,她的命運就此決定。
  璀燦暗暗替自己悲鳴,回首望向窗外,頗感后悔自己為何會認識恐怖分子秦紫螢。
  采訪賀怀宇!那個帥气又霸气的“半男人”?光用想的雞皮疙瘩已經一顆顆浮起來。她再度歎息。
  六月夏日的陽光透入明淨無瑕的格子窗玻璃,輕輕緩緩地扑洒在身上,傳來一陣陣不知是甜是苦、是酸是澀的滋味,窗台上飄搖著一朵黃色的小雛菊。
  夏天。
  隨著時節的轉變,天气已在不知不覺中暖熱起來。輕輕吸嗅著空气中浮蕩的隱隱花香,這才發覺,那吹動一池春水的微風,原來早已在身畔盤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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