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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倚月第一次有机會親眼見到純粹原住民聚居的村落。
  村落位于公路下坡大約兩公里處,建筑物多數以尋常的水泥磚瓦為主,但門框間垂飾的傳統帘席,以及牆壁上彩漆刷划而成的圖騰,在在令她開了眼界。若非情況緊急,她實在很想多花點時間研究一下。來時途中,齊媽媽告訴她,這個小村落的六十多戶居民全錄屬齊家的茶業网路之一員,儼然形成“員工宿舍”的生態。
  難怪村里一旦出事,齊霖會這么著急。他可能擔心人手全病倒了,明天茶園和工厂就無法正常營運。倚月選擇以“宵小”的心境來擬想那個類人猿。
  “為何來得這么慢?”她們剛抵達村民病患聚居的衛生檢驗處,齊霖正好從門內狂奔出來。
  三個人一打照面,他連句欣慰或感謝的話也沒有,對母親招招手,示意她到街尾的民家去幫忙,然后隨手扔給倚月一捆粗麻繩。
  “拿著。”他又匆匆消失在側棟水泥建筑里。
  “我拿繩索干什么?”這家伙不會忙不過來,打算上吊自殺吧!“太好了,門檻前的橫木比較結實,應該承受得住你的体重。”
  她快樂地替他尋找以身殉職的絕佳場合。
  “還不快點進來,發什么愣?”齊霖忽然探頭出來罵人。
  他那副活像她天生該為他做牛做馬的口吻立刻惹惱了她,雖然目前他們處于緊急狀態,她不好追究他的態度,但齊霖好歹也該采用感激涕零一點的口吻吧!
  她嘀嘀咕咕的,前腳剛跨進側屋,濃烈著酸气与体臭的异味頓時扑向她鼻端。
  “什么怪味道?”倚月下意識地捏住鼻子。
  放眼望去,哀鴻遍野。
  二十來坪的空間搭置了大約六十張臨時床榻,其中的三分之二躺著輾轉呻吟的村民,有几張床畔擱置著盛裝嘔吐穢物的小痰孟,惡臭的根源想必就是它。這次的食物中毒事件顯然相當猛惡。
  “哇——”躺在最內側床榻的病患突然大喊起來,齊霖候立在床畔,只要病人稍微出現暴跳動的征兆,立刻把全身的重量加壓在對方的身上。“熱,好燙——”
  “發什么愣!還不快把繩子拿過來。”他回頭對目瞪口呆的倚月大吼。
  “噢!”她赶緊回過神來,急急沖上前去幫忙。“啊,是密魯!”
  原來食物中毒會引發如許嚴重的反應,她倒是頭一遭見識到。
  “密索!”百忙中,類人猿不忘糾正她。“我壓著他,由你動手。”
  “唔,哇咕哩呱——”密索突然迸出一大串嘰哩咕嚕的叫嚷,充血的眼球失去焦點,顯然神智已不太清楚。
  “動手干嘛?”她嚇得手足無措,愣在病床旁。
  “動手綁他!”齊霖的額角因為施力而泌出細細的汗珠。“密索,冷靜一點!”
  “怎么綁?”她無助的与齊霖大玩“你說我猜”。
  “這么簡單的事情也要我教?”他火大了。“把棉被蓋在他身上,然后用繩子捆住床板!”
  “好啦!小聲一點。”他在盛怒的時候,倚月沒膽子挑戰他的耐性,乖乖地拿起麻繩,開始尋找合适的著手地點。
  他們兩個糾纏成麻花狀,她無論從哪個角度下手都會連齊霖一起綁進去,傷腦筋!還是踱到病床的另一側試試看。
  “老板,好難過,全身燙死了——”密索改用國語向他們求救。“我快死掉了,會燒死——”
  “撐著點,醫生馬上就來。”他的肌肉已經屈張到极致。回頭看見她還在左瞄瞄、右比比的,無名心火順著喉嚨噴出來,“你以為在逛夜市?快點動手!”
  “我怕綁到你嘛!”她又气又急,圍著床榻團團亂轉。
  “再不快點,我連你一起捆起來。”他大吼。
  “交給我。”冷不防,從身后探出另一只纖細的玉臂,接過粗麻繩。
  倚月回頭端詳救命恩人,是那個山中美女!既然給予援手的人是她,那就不叫“救命恩人”了,而是雞婆。
  “冤家路窄”這句話真是沒說錯。
  “齊霖,把你的右臂抬高。”在美女的指揮下,兩人合力搞定難纏的病人。
  “琪雅,琪雅!”密索居然認得出身旁多了一個美女。
  “住在山腰的袁醫師已經赶過來了,我去叫他。”美女的出現与离開同樣突兀。
  “一起走。”齊霖拉著倚月赶向下一個需要援助的現場。“幸好琪雅來了。”
  她馬上覺得女性自尊受到挑戰。美女沒來又如何,難道她只懂得站在旁邊“插花”嗎?
  “既然她一個人抵三個人用,還找我們來做什么?”她滿心的不樂意,嘟高了唇瓣瞪睨他。
  忙亂的情勢不容他騰出時間來安撫她受傷的自尊心。
  “幫我把田太太的床單換下來。”他轉到隔壁的病床前。
  “她到底是誰呀?”她墊高病人的枕頭。
  “村中國小的校長。老一輩的村民在都是她的學生。”她細心地替花甲年齡的女病患調整點滴瓶的速度。
  “我是說琪雅啦!”瞧他挺會扯的。
  “琪雅?”齊霖似乎很意外她問起一個不相干的人。“就是琪雅啊!”
  廢話!
  “她和你是什么關系?你們倆好像很熟。”她繼續刺探。
  “朋友關系。”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開始清理病床四周的環境。
  “除了朋友關系呢?”她才沒那么好打發。
  “鄰居關系。”顯然類人猿比她多送進肚子里的十年飯沒有白吃,躲避話題的技巧比她預料之中高竿許多。
  “除了鄰居關系呢?”
  “小學學妹的關系。”
  “除了——”
  “除了學長學妹的關系,就是恰好同為人類的關系,你煩不煩呀?”齊霖翻臉了。“有時間聊天卻沒時間做事?既然那么關心琪雅,就應該多學學人家專業專心的態度!”
  “隨口說几句閒話以提高工作效率不行嗎?你凶什么!”她凶巴巴地吼回去。“我就知道,在你心里琪雅比在場的任何人都厲害,誰都比不上她!”
  “那倒不見得。”他的否定稍稍安撫了她。“起碼她就比不上袁醫生。”
  原來算不著全村第一,好歹排得上第二順位。她就說他偏心嘛!
  “那你去叫她來幫你好了。”她臉臭臭的,為病人拉被子的力气不自覺地大了几分。
  “啊——”老校長捧著多災多難的胃哀叫起來。
  “你是來攪局的呀?”他怒道。
  倚月當然大呼不公平。類人猿一看見琪雅就笑咪咪,對她卻只會大吼大叫的。
  “好,換個不攪局的幫手給你!”
  她跑到隔壁的藥品室和齊母換手。“齊媽媽,你的寶貝儿子需要你。”
  即使她已經不爽到自愿讓出美麗女幫手的位置,也不能白白替琪雅小姐制造机會。再聲明一次,她是机會主義者,而合格的机會主義者除了懂得掌握机緣,更要懂得斷絕敵手獲得“机會”的机會。***
  直到所有病患大致處理妥當,症狀比較輕微的人也回家休息后,時針已經指在數字一与二中間。
  “嘩——”她蹣跚地踱出診療室,癱坐在路旁的蓮霧樹下。奇凍如芒刺的寒風掠過她的太陽穴,終于拂掉鼻端一直纏繞不去的藥水味和异臭。
  一個小時前,齊母在倚月和儿子的堅持下,回家休息,結果倚月忙得差點連命也送了。
  “倚月——”遠遠的,頎長壯碩的身影朝她走來。齊霖跌坐在她身畔,“辛苦了。”
  直到此刻,他總算對她說出一句人話。
  “怎會突然引發食物中毒?”她有气無力地敲打作痛的肩胛骨。
  “今天一大早听村民提起,有一位從南投市上山的雜貨商人運來几車自已腌制的泡菜,”齊霖的口气透出沉重和陰郁,“當時我忙著處理茶厂的公事,因此隨交代他們不要任意購買來路不明的食物,就沒再多留心了。可能是村里的婦女貪小便宜,所以起碼半數以上的人家全吃了那些泡菜。”
  原來今晚的急病是泡菜惹的禍,可見會為“食物”而亡的動物不只鳥禽。
  “我發現密索的症狀好像比其他人強烈。”密索第二次抓狂的時間,她正巧最接近他,所以只好獨自擔負起壓制“暴徒”的工作。
  “密索除了吃下泡菜,還喝掉几罐商人賣給他的私酒,所以惡化的情況比其他人糟糕。”齊霖的聲音悶悶的。
  他的口齒怎地忽然靈活起來,慣用的几字真言也變成正常的敘述?倚月偏頭打量他,驀地被類人猿眉宇間的自責弄得莫名其妙。
  “大家已經沒事了,你的臉干嘛還揪得跟包子一樣?”
  他招出一個牽強到极點的結論。“我必須為今晚的意外負責。”
  “哦?”她挑高好奇的柳眉。“那個商人是你在舅子、小叔公,還是你三表姑媽的干儿子?抑或是你教唆他上山賣泡菜?”
  “都不是。”他擰著眉,“但我應該有所警覺,一旦听說陌生人在村子里兜售商品,就當出面了解情況,如此一來大家也不至于白受病災。”
  天哪!亂安罪名也不是這等安法。
  “開什么玩笑?”她揮舞拳頭抗議,直比自己遭受不白之冤更憤慨。“你既不是他們的村長,也不是這儿的治安單位,干嘛還得為雜七雜八的事情負責?”
  “我是他們的老板,有義務提供手下員工一個無害的生活環境。”他說得義正辭嚴。
  “那么台塑企業的員工遍天下,王永慶是不是應該為世界的戰爭与和平負責?”她嘿嘿冷笑兩聲。
  類人猿不悅地瞪著她。
  “不管其他人怎么做,我仍然堅持對自己的員工負責。”他忽然放冷聲調,“我和令尊那种‘任他人自生自滅’的處事方式絕對相違悖,你當然看不順眼。”
  倘若齊霖想用這招激怒她,門都沒有!畢竟連她也贊同蘇老頭子的本性是無情我無的范本。
  “少來!俺老爹在外頭的所作所為一概与小女子無關。”她扯下一截青草放進嘴里。
  人家落落大方的態度倒讓他有些汗顏起來。他也不曉得為何說著說著,又開始攻擊她的出身。
  齊霖提出第二個自責的理由,藉以沖淡尷尬的气氛。“無論如何,村民們鮮少和外界的人接触,不太了解人心險惡,所以我必須替他們格外留神。”
  倚月十分肯定這家伙的頭殼“坏坏去”,才會無端端攬個使命上身。
  “類人猿,我發現你很适合報名甄選十大杰出青年企業家。”她語帶嘲諷。
  “我沒興趣。”齊霖當然听得出她的不以為然。
  說話的當儿,倚月的眼角余光突然瞟見一道玲瓏有致的倩影踏出診療室,目標鎖定他們的方位,直直走過來。
  琪雅又想來攬局了!這女人還真是玩不煩哪!難道非得搶光她的戲份才甘愿?
  齊霖背對著美女,因此沒看見琪雅帶著巧倩兮的美態接近他們。
  十公尺、八公尺、七公尺……倚月的領域感越來越受到侵略。
  然后,她無法解釋原因,更不了解自己為何會突生如此強烈的念頭,一种未知的女性沖動趨使她做出接下來的動作——
  “齊霖……”雙臂突然固定住他的臉龐。
  他的眼前晃過一道色彩,還來不及弄清楚發和了什么事,嘴唇已經貼上兩片芳唇。
  “倚……”封住!
  他的腦中晃過兩秒鐘的震惊……只有兩秒鐘而已,當她的舌尖以生澀而試探性的節奏輕触他的唇時,他的呼吸和心跳忽然失去正常頻率。
  搞什么鬼?居然對一個比自己少吃十年飯的小丫頭產生悸動。
  “倚月,別……”他伸手欲推開她,然而不知怎地,她身上仿佛散發著奇幻誘人的引力,手掌一接触到她的肩頭,立時被她緊緊吸附住。
  她的味道真好,聞起來帶有診療室的消毒水味,以及工作時間忙碌下來的微汗,但,一股細幽、淡雅自然的芳澤從發膚之間泌出來,透著甜香,鮮嫩如初春早放的蘭芷,那是專屬于年輕女子的馨恬气息。
  具有自主性的手指扶住她的頸后,將她拉進怀中。不知不覺的,他被動的唇轉變成主動的侵略。
  這下子輪到她被他迅速的回應訝住,輕抽一口冷气,隨即發現他攻占她的唇內。
  第一次。她第一次体會了与人唇齒相接、相濡以沫的感覺。熱熱的、濕濕的、麻麻的,腦袋輕飄飄,有點類似剛醒的滿足和迷蒙。
  齊霖……
  “齊霖!”忽如其來的厲聲叫醒兩人之間的魔咒。
  他的神智倏地返回腦子里。老天,他在干什么?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了欺凌民族幼苗的老牛。
  意識清醒的下一個動作,他赶緊將她推開一條手臂長的距离。
  “蘇倚月,你又想胡來?”他竭力找回正常的音調。
  “人家只是獻上崇拜的香吻嘛!”她耍賴,桃艷的俏顏盈著嬌憨狡黠。
  “胡來的人是她嗎?”煞風景的第三者冷嘲著他。
  真好!倚月暗暗開心,敵人气憤難掩的表情帶給她無上的滿足感。
  “琪雅小姐,你什么出來的?”她一反几個鐘頭前小小鬧了一下別扭的凶悍姿態。“齊霖,你不替我們介紹一下?”
  這次的示威行動,成功!
  “嗯哼!”他清清喉嚨,努力挽回自己嚴肅的架子。“她是琪雅,具有合格的護士資格,受雇于齊氏茶園,平時專門提供村里醫療保健的資訊和照顧病患。”
  不著邊際的回答沒有滿足倚月的疑惑,她比較感興趣他和琪雅之間的牽連。
  “齊霖,最近有几次想邀請你過來吃晚飯,不過你好像很忙。”琪雅對她視而不見。
  “真的啊?”她輕呼一聲,蓄意插入他們的對答。“類人猿,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另外有約嘛!害我平白占用你好几個晚上幫我補習,真是不好意思。”
  琪雅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得意的嘿嘿笑。早說了嘛!有她在,大美女怎么可能染指得到類人猿!倒也不是她有心和其他女人爭搶了,畢竟他或許是她們眼中的上選單身漢,卻只是她眼中的類人猿而已。
  至于今晚的“意外”和她的反應……算了,她決定不要去考慮它。
  “待會順道去我那儿喝杯茶吧!今儿個忙了一天。”琪雅繼續罔顧她的存在。
  在男主角來得及回答之前,倚月再度冒出來攪局。
  “類人猿,”她偷偷地拉扯他的衣角,小聲地求告,“你去琪雅小姐家喝茶之前,先開車送我回‘我們家’好不好?雖然距离很近,可是我好累了,而且入夜的山路一個人走起來好暗、好冷。”她待意強調“我們家”三字。
  齊霖考慮了一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
  “琪雅,時間太晚了,還是改天吧!”他溫和的拒絕。
  “對呀!說不定下回我的齊媽媽可以跟著去。”她看起來非常天真無邪。
  至于琪雅的臉色,那就別去追究了。
  反正為了讓美女明白与蘇倚月過不去絕對屬不智之舉,她一定會想盡辦法阻礙他們兩人獨處。***
  “哎呀——”倚月躺在床上哀號。現在并沒人幫她打針,但她覺得應該為自己的背運呻吟几句。
  俗話說:惡有惡報,八成就是她現在的寫照。
  她,舊病复發了。
  早上齊霖出遠門之前還不忘進房來取笑她,分明看准了她元气不定,暫時失去追殺他的能力。
  “活該。”他很沒良心地站在床邊嘲笑她。“城市小孩!”
  只有缺乏運動的城市小孩才會抵抗邊奇差無比,動不動就生病。
  她拿起抱枕扔他。
  “你幸災樂禍什么?我是為了幫你才臥床的也!”她鼻音濃濃地唱起來,“為你我受冷風吹,寂寞時候流眼淚——”
  “別唱、別唱!”他被她那副破鑼嗓子折騰得直蹙眉。“你乖乖的,我會幫你帶巧克力回來。”
  “你要去哪里?”她一骨碌坐起來。
  “下山。”齊霖毫不拖泥帶水,說完就准備走人。
  “等一下。”她赶緊跳下床拉住他。“為什么下山?何時回來?”
  齊霖忽然發覺,她緊迫盯人的神態像煞了盯老公梢的小媳婦……什么跟什么呀?他立刻抹掉這層曖昧的聯想。昨夜吻過她——不,是她吻過他之后,兩人之間的感覺產生异樣的轉變,若有似無的。但,無論如何他也不該對少不更事的女孩動了情欲呀!
  “去市區門市部視察,五天后回來。”他轉頭又想走,衣角不期然再被扯住。“還有什么事?”
  哈,倚月就是要等他回頭。
  她踮高腳尖,免費奉送一記熱情的送別吻。
  最近她發掘了新興嗜好,就是隨時隨地讓他出奇不意。
  “喂!”齊霖忙不迭地推開她,眉峰習慣性的扭擰起來。
  “一路順風。”她甜甜的笑著。
  坏小孩!
  “上床休息,待會儿琪雅會過來檢查你的狀況。”他匆匆离開危險地帶。
  “喂,等一下——”她才不要和那位琪雅小姐相看兩相厭哩!要找人看顧她也不先征詢她的意見。“你別叫她過來啦,齊霖!”
  原凶首惡已經逃离現場。
  “臭齊霖,類人猿,進化未完全的摩登原始人!每次都罔顧我的意愿。改天教你也躺躺病床,讓你嘗嘗任人擺布是什么滋味!”她把抱枕假想為他的腦袋,惡化在腑下死命地捏、打、追、扭。
  “齊霖已經出門了,你現在罵他他也听不見。”齊母抱著剛收的干淨衣物,正好從她房門口經過。“這回他又怎么惹著你了?”
  “齊媽媽!”她賴回床上抱怨。“齊霖干嘛叫那個什么琪雅的女人來啦,我不想見她!你赶快趁她沒來之前打電話過去,叫她不要多走這一趟。”
  “人家好心來看你,你還嫌。”齊母索性走進她的房間,把衣物洒到床上,連聊天邊摺衣服。
  “她對我會存有好心才怪!”倚月沒趣地摸摸鼻子。“齊媽媽,那個女的好像的齊霖很熟,他們以前是男女朋友嗎?”
  顯然赶人不成的了,乘机打听一下敵情也不錯。
  齊母拿出回避問題時的特有動作——聳聳肩,然后沉默地進行手上的工作。
  “齊媽媽?”她催促著。齊霖与琪雅不會有某种慘痛的回憶吧!
  “以前她和齊霖是好朋友。”齊母的牙關稍微放松了。
  “男女朋友?”她試探地問。
  “嗯。”
  “后來呢?”她對齊氏母子守口如瓶的异能委實又愛又恨。
  “后來……”齊母聳聳肩,那副故作輕松的模樣也實在“故作”得太明顯了。“齊霖他爸和我覺得他們不太合适,所以私下勸他多考慮一下,正好當時家里出了點狀況,齊霖便以它當藉口,和琪雅推拖了一陣子,正好她也必須到台北讀護校,所以兩個人到最后自然無疾而終了。”
  “這樣子呀?”她有點怀疑,因為齊霖看起來不像唯父母之命是從的孝子。“看來他很容易就屈服,難道他不喜歡琪雅嗎?”
  她自動編造整出前因后果。他們倆八成是青梅竹馬,兄妹之情多過男女情愛,但是那個自以為美得不得了的女人自作多情,害齊霖和他父母頭痛得不得了,又擔心直接讓她死心會害美女受刺激過度,一時想不開自殺,只好和她虛与委蛇下去。通俗劇情都是這么演的。
  “只能說……”齊母聳聳肩,公布正确答案,“有人比齊霖更愛她吧!所以齊霖選擇不去攪和那淌渾水。”
  雖然結果与她預期的稍有出入,然而用渾水來形容琪雅實在太貼切了。
  不過,齊媽媽的話中之意似乎暗示他們之間還卡了一個第三者。倚月立刻咬定是琪雅的狐媚子心性發作,偷偷勾引其他男人被逮個正著,才讓齊霖對她死心。嗯,一定是這樣。
  不知他們的戀情發生在何時,倘若兩人當時還待在山上,琪雅能在有限的單身漢資源中挑中偷吃的人選,那她也真是太饑不擇食了。
  “齊伯母。”樓下大門口傳來琪雅清脆的呼喚。
  倚月的小臉立刻沉下來。來得這么快干嘛?想找齊媽媽攀交情嗎?平白打斷她探問更多消息的机會,嘖!
  “正好,琪雅上來看你,我下樓炖一鍋豬腳給你去霉气,你最近的健康運好像不太好。”齊母抱著衣服堆下樓去叫人。
  倚月才不相信那女人能存什么好心眼,還探病呢!沒半夜作法向月亮許愿讓蘇倚月早點投奔西方极樂世界就該偷笑了。她懶得理他們!既然當初不是上山來應酬的,一旦遇見不歡迎的客人,她有權利端著冷面孔迎接,誰也不許多嘴。
  倚月隨手拿一本英文參考書,懶洋洋在研究起學問來。
  腳步聲在她房門前停住,她并非視而不見,而是根本不想抬頭看對方。
  “听說你‘又’感冒了。”琪雅的口气万分同情。“一天到晚替別人制造麻煩的感覺想必很糟吧?”
  “當然嘍!尤其前來探病的老是一些雜七雜八的人。”若論口才,她不輸任何人,識相的話最好放亮招子,少來捻虎須。
  琪雅的臉色由白到紅轉了一圈。“若不是齊霖親自邀請,我才懶得過來。”
  “唉!真拿他沒辦法。”她假意地歎了一口气。“我不過是生了點小病,他就緊張得像染上什么絕症似的,半夜爬起來檢查我兩三次,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下,一直叮嚀我快點好起來、快點好起來,給他弄得好煩哦!”
  那廂大美女已經快噴火了。
  “既然還有力气說謊,可見你的精神不錯。”琪雅硬生生澆上一桶冷水熄溫。“既然如此,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作白日夢。”
  “好呀!麻煩你叫齊媽媽上來,剛才我們聊得正高興,被‘人家’打斷了。”她把參考書丟回去。
  “你和齊伯母還能有話好聊,這可奇怪了。”琪雅冷笑,齊家人為何能与蘇倚月維持和諧的气氛?委實教她猜不透。
  “能聊的事情可多著呢!比如說齊霖的童年、齊霖上小學啦、齊霖上國中啦、齊霖上大學啦……”其他細節交給听者自行去想像。
  “哦?”琪雅的笑容很挑畔,外帶一點曖昧的意味。“那么,你應該知道我和齊霖的關系嘍?”
  “知道呀!”她彈了彈手指甲。“他不要你了嘛!你們倆已經分手,就這么簡單。”
  “胡說!”琪雅沖到她床前。“我們几年前暫時協議分手,目前隨時都有可能复合。”
  “少自己騙自己了,齊媽媽根本不贊成你們在一起。”面對敵人,她向來不留情面。
  “那是因為當時我們年紀太輕,心性未定,至于現在,齊伯母早就贊成我們在一起。”琪雅立刻提出凶捍的反駁。
  “哦?是嗎?那想必剛才是我听錯嘍!”她丟出一顆攻擊彈,“那么,請問你要如何處置那個比齊霖更愛你的人?”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其他男人介入。”琪雅否認。
  “才怪,我知道齊霖是因為第三者才決定离開你的。”倚月來勢洶洶地襲向眼中釘。“你有种偷漢子,就該有种承擔后果,干嘛那么不上道呢?向別人坦白自己的不貞,滋味非常不好受,對不對?”
  “住口,你什么都不知道!”琪雅握緊拳頭大喊。“當時齊霖已經向我求婚,是你父親的錯!一切都是你父親的錯!因為他,齊霖才會取消我們的婚事!”
  “胡說!這跟我父親有什么關系?”倚月的表情寫滿荒謬。“可別告訴我,那個第三者就是我老頭。”
  “七年前你父親聯同几個偽君子,哄騙齊伯伯到期貨市場去買賣期貨,最后輸得血本無歸,然后再用低于行情二分之一的价錢買下齊家在台北的土地,給齊伯伯還債。”琪雅恨恨地陳述往事,“當時齊霖剛接下家族事業的經營大權,正准備擴充規模,卻沒想到齊伯伯的錢已經瞞著他被蘇為仁騙光了,甚至連他打算拿來向銀行抵押的土地也已脫手,他措手不及之下,遇上資金周轉不靈的困境,几乎眼睜睜著茶厂倒閉。他為了不讓我嫁過來后跟著他吃苦,才取消婚約,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父親的錯!”
  “台北的地?”倚月重重一震。“這些事情發生在什么時候?”
  “七年前!”琪雅執拗地氫一切因果歸咎于她。“直到五年前齊霖才把茶厂導回正軌,終于轉虧為盈,你自己想想看,你們蘇家有多么對不起他!”
  七年前,台北的地……天哪!
  “哈!”她突然笑出來,而后,笑容越咧越大,臉上交織的复雜情緒包含了惊异、嘲諷、無奈和不敢置信。“哈哈,哈哈哈——”
  她越笑越開怀,笑到最后干脆抱著肚子癱倒在床上。
  “你笑什么?”琪雅怒道。
  “我——我笑我老爹——”她拭掉眼角迸出來的淚水,“他辛辛苦苦騙來一塊地——原本以為撿到寶了,沒想到反而栽在它手上——搞得自己血本無歸也就算了,居然連老命也送掉——哈哈哈——”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一旦時候到了,誰也躲不掉。
  琪雅顯然不懂她的意思。“他死得好,惡有惡報。”
  “咱們倆還真有默契,今天早上我也以這句話形容自己呢!”她雙一骨碌坐起來。
  “父女倆一個樣!”琪雅冷笑著,“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看樣子你對齊霖似乎也有了好感,你自己想一想,令尊對齊家造成這么多無法磨滅的傷害,他有可能接受你嗎?你才應該自求多福。”
  這是她离開之前撂下的結語。
  那女人所說的話,還該死的有道理。
  不過,So what?她對齊霖又不感興趣,干嘛擔心這個不存在的問題。誰會去喜歡他呀!既不愛聊天說話,生性又嚴肅無趣,每天只曉得工作、工作、工作,更重要的,還老她十歲哩!种种跡象顯示他是一只机能進化未完全的類人猿,只有像琪雅那樣的鄉下女人才會將他當成寶,她怎么會去喜歡、甚而愛上他呢?
  俁,不可能的嘛!
  倚月無稽地揮揮手,回頭看書要緊。
  可是……
  參考書又被丟回書堆里。
  為什么她真的開始衍生憂慮煩躁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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