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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午后,下過一場乍來的西北雨;雨驟風疏。終于淋散了柏油路的熱意。
  趙家兩層樓的洋房,傳出殺豬似的狂吼----其實,以殺狗來形容,毋宁更加貼切。
  沒錯,被追捕的對象,正是趙家的頭號薰气來源----阿浩。
  “我抓到它了,嘿嘿,既簡單又容易。”趙爸爸發出胜利的呼喊。
  阿浩合上哀凄的眼光,放棄它東躲西藏的逃亡活動,准備向院子里的水龍頭与狗狗洗發精屈服。
  “我都快忙坏了,你還在旁邊給我玩抓狗游戲!”趙媽媽火大沖出書房門扉。“時間這么多,不會進來幫我輸入客戶資料啊!”
  于是,“光明新村”的光明里長被老婆大人揪住耳朵,哎吱叫的吞滅在書房里,展開他備受房地產經紀人奴役的歲月。
  阿浩這下子死里逃生,哪里還与主人客气。掉轉了方向,沒命地奔向一樓大廳,准備尋求洋鬼子房客的支援。
  “你想上哪儿去?逛街嗎?”芳菲神出鬼沒地擋在它面前。阿浩嗚咽一聲,終于為“趙家第一霸”的圍剿行動划下句點。
  十分鐘后,大黑狗哀怨地被綁縛在陽光下,任美女主人拎高水管,痛痛快快地沖刷掉它全身的异味。
  正巧趙方祺提著一袋古龍的武俠小說,從漫畫出租店姍姍歸來。
  “先別進去,幫我倒洗毛精。”芳菲招呼小弟下海幫忙。
  “嗚……”阿浩端著兩只叫怜巴拉的狗眼向他求救。
  趙方祺瞄瞄站在前門觀望的房客:占里有譜。
  “干嘛不叫里肌肉幫忙?你們又吵架了?”他慢吞吞地放下武俠小說,慢吞吞地摺高衣袖,再慢吞吞地踱向濕狗,老成的動作和靈敏的觀察力完全不像個毛躁小鬼頭。
  “誰跟他吵?我連半句話也懶得向他開口。”她惱紅了臉頰。
  色皇!任何膽敢趁女仕柔弱無助的時候、占她便宜的貨色,絕對屬于“色”字輩之王。
  “喲,這么大脾气?”趙方祺不經意地淋完狗香波,開始揉搓阿活的黑毛。”你出去應征工讀的那天,究竟發生了什縻事?”
  “什么事?哪有什么事!是不是里肌肉告訴你們我出了事?”她的反應超級強烈的。
  笨!是她自個儿先泄題了,小小趙力祺歎了聲長气。無奈呵!女人的天真。
  “重點是,你想不想告訴我當天出了哪些事?”他耐心地引導姊姊。過去七年,他已經被他老姊訓練成未來的准心理輔導員。
  一個十二歲,一個將滿二十歲。好大的諷刺!
  “里、肌——肉!”她恨之极矣,回頭呼喝無辜的旁觀者。一定是他多嘴多舌!
  “怎么樣?”瑞克快步接近現場,欣然恭迎小房東的召喚。
  “我問你,”芳菲火速回頭与他對峙,水管噴頭跟著她一起轉向。“你明明答應過我的,為何還跑到趙力祺面前嚼舌根--”
  “赫!”大小兩名男人同時往后蹦跳開來。
  “對不起,失禮、失禮。”芳菲連忙甩下手中的武器---水管。
  兩尾落湯雞死命瞪著她。
  阿浩笑眯眯地打量它的盟友。此即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澡一起洗。”
  “沒關系,我原諒你。”瑞克寬容地擺了擺手。
  “我又不是向你道歉。”她沒好气地回了一句。
  瑞克訕訕然地摸著鼻子。“還是一樣啦!反正馬也會失蹄,所以沒人會責怪你的。”
  “我長得像馬嗎?”她再度柳眉倒豎。
  “不像。”他几乎快和趙爸爸一樣好脾气了。“對不起,恕我失言。”
  說到后來,竟然輪成英雄道歉來著。趙方祺冷眼旁觀,越看越覺得奸笑。
  “兩個蠢蛋。”他喃喃批評。
  “閉嘴,小鬼。”面對小大人,瑞克可不像對待他姊姊一樣优惠。“你好像有一件重要的訊息忘記通告菲菲了。”
  “有嗎?”趙方祺斜猊著他。
  “有。”他堅持。
  “關于哪一方面?”
  “關于菲菲到電影公司打工的事情。”他提醒小男生。
  “喔。”趙方祺拉出一聲無聊的呵欠。“老姊,你的暑期工讀有著落了。“太影制片場”的名導演正在招求一名片場小妹,待遇還算可以,你想不想過去試試看?”
  “你如何得知這項消息的?”芳菲有些狐疑。
  “對呀!我如何得知這項消息的?”趙方祺把皮球踢向幕后的始作俑者。
  “呃---瑞克攪盡腦汁,挖出一個合理的解笞。“你同學的老頭就在“太影”從事行政工作,昨天兩人打電話聊天的時候,順道談起這則征人資訊,忘記了嗎?”
  “喔!”趙方祺仍然露出百無聊賴的神情。“姊,我和同學昨天---”
  “不必重复,我听到了。”芳菲興趣缺缺的。“這個机會讓給洵美吧,我不想去。”
  為了表達對同學的忠誠,洵美得知她險些被欺侮的遭遇后,隔天立刻打電話回公司炮轟他們一頓,連帶放棄行政工讀的机會。這回的打工新資訊,就算足補償她吧!
  而且,芳菲只要思及自己在亞歆曾經上演過的惊魂記,頭皮便竄上一陣雞皮疙。不不不,宁死不冉涉足電影界。
  她也真傻,為何直到如今仍然學不乖呢?電影圈沒好人的!身旁的里肌肉恰是個血淋淋的例子。
  “不行。”瑞克當場表示反對。“你干万別著了那群人渣的道儿。難道沒听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是最愚蠢的事嗎?就因為你頭一遭与電影人士接触的經驗奇差無比,才更應該与信譽可靠的工作團体產生互動,看看正派人士是如何經營這個演藝圈的。別忘了,天下處處有好人,尤其影視圈內名聲优良、行為規矩的演員們更是難能可貴,你怎么能放棄一睹其廬山真面目的机會呢?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想法最要不得的。”
  他挺起胸膛,各种明示、暗示統統搬上場。
  “奇怪了,我討厭電影人与否,和閣下似乎沒有直接的關系。”她仍然不為所動。瑞克登時气餒。
  還不幫腔?他勾動一邊嘴角,示意四尺高的小人物出手。
  趙方祺收到了他的暗號,決定再幫他一次,難得這家伙近乎絕望地想扭轉他姊姊的印象,儼然頗有誠心的。
  “老姊,我贊成瑞克的說法。”小男生接過水管,接續替狗狗洗沐的工作。”你應該增長自己的見識,多多結交异質性高的朋友。”
  是嗎?芳菲考量片刻。縱觀自己過去十多年的時間,似乎皆沉泡在課業与學校活動方面,生活圈了确實狹小了一些,既然連弟弟都有同感,可見她不能再安于逸樂了。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她可不正是趙家的老大嗎?
  “好吧,我明天去[太影]探問看看。”她頷首答允。“替阿浩洗澡的重任就委托給你們,我進去拖地。”
  大事底定。她懶散地踅回主屋。
  天空,依然閃耀著雨后初睛的澄亮;薰風,依然吹送著美艷明媚的風情;而男人,依然展現著受女人忽視的不爽。
  “沒道理。”瑞克瞪視著她的背影,簡直吃味到极點。“同樣的事情,我講述了几十句,她甩也不甩我,而你隨隨便便撂下三言兩語,她就甘愿買帳,天理何在?”
  因為,智慧的運用在于兩耳之間,而非兩腿之間。”這是趙方祺的結論。瞠眯的目標移回老气橫秋的小鬼頭身上。
  “總有一天,你會被我扁。”這是瑞克的結論。
  然后,莫名其妙的,芳菲便蹦出一項暑期工作。
  ──“太影公司”的求職門檻委實輕易得离譜。
  那天她進入公司大門,撂下自己的姓名,接待小姐立刻換上喜樂和藹的淺笑,去給她一句:“鄧導演等您很久了。”便將她迎進鄧冠旭導演的工作間。
  導演等候她很久了?天下奇聞,她一不是當紅女艷星,二构不上新星小玉女,鄧某人他等她做什么?
  不管他,既來之,則安之。
  倘若她揣料台灣出名的當紅商業導演會擺出不耐煩的晚娘,靜等地自投羅网,她可又接到第二個巨大的惊奇。
  鄧冠旭,和气得出人意表,也年輕得出乎地想像。在芳菲的預料中,她原以為自己會面見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長著一部絡腮胡,再配上合乎他“雷公彈”外號的凶狠眼眸。
  結果,在工作問候著她的男人竟然只有三十七、八,骨架子精瘦矮小,而且紅潤的臉龐居然直咧咧沖著她張大嘴,握住她的柔荑猛晃猛晃,彷佛她是文建會專送輔導金上門的散財玉女。
  芳菲呆呆望著身高一百六十出頭的鄧冠旭在眼前踱來晃去,嘴里嘰哩咕嚕地哈啦一堆,最終結語是,---“歡迎你加入我的工作陣容。目前我正在文化城開拍武裝大戲“紅蓮傳”,明天早上七點半你來公司与其他成員會合,大家一起開拔到中影出外景。”
  因此,一切定案。
  從頭到尾,她受歡迎的程度足以令人誤以為趙芳菲才是正統的電影女主角,而非應征臨時小妹的工讀職位。
  詭异!著實詭异。不過陪同她前來的小弟---和那個里肌肉--卻极端相信其中沒有任何吊詭之處,一切和樂太平。
  既然如此,素來服膺弟弟的芳菲還能置喙什么?只好陪著他們風雨生信心。
  第一天上工時,文化城內的兵荒馬亂讓她畏瑟得只能縮在旁邊啃指甲。所謂兵荒馬亂,保證就是字面上的涵義。
  今儿個開錄“紅蓮傳”的中段場景--山賊頭頭跨騎著靈俊的白駒,領著七匹野馬踢踐“紅蓮會”的本部。助理導播特地向練馬場調來八匹“魔鬼悍將”,一匹比一匹更愛鬧性子,一干工作人員被這几位“臨時演員”折騰得欲哭無淚,連兩名馴馬帥也安撫不了它們。
  “這些臭馬瘟究竟怎么回事?”鄧導演從小布椅上跳起來,狂焰的脾气与他瘦小精悍的体型完全不成比例。
  芳菲捉著大茶壺偷覷他,几乎無法把眼前的“魔鬼士官長”与應征時的“哈啦先生”連成一气。
  “不好意思,負責訓練它們的師父今天有事,沒法子跟來,所以旁人比較難以馴定它們,机器可不可先暫停一下,讓它們休息一會儿再拍?”馴馬師赶緊陪笑。
  “好吧!收工,大家吃午飯,一點半准時開工,遲到的家伙明天開始別來見我,快快快。”鄧導演滿肚子不甘愿,卻又奈何不了動物明星群。“趙芳菲,我請你和副導吃午飯。”
  嚷句的前半段几乎接近一百分貝,臨到“趙芳菲”之后卻轉換成無比的和煦可親。
  芳菲不曉得自己已經成為他的談話對象,一時之間尚未醒悟過來。
  “不用了。”她提著大水壺,因此無法搖手。“我和場記他們一起吃便當就行”
  “咦?你怎么在倒水呢?負責茶水的小妹上哪儿去了?”眼看鄧導演眉心一扭,就想替她伸張正義。
  “鄧先生,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她赶緊澄清,以免炮火傷及無辜。“是這樣嗎?””鄧導演顯得不甚滿意。“待會儿我叫執行助理替你換個輕松一點的工作,柔柔女孩儿家舉著這把大水桶,怎么禁得住?”
  “沒關系,一點都不累,千万別換掉。””她陪笑,一步步地退開。“鄧先生,我過去吃便當了。”
  快溜!
  說也奇怪,鄧冠旭空有一個“雷公彈”的綽號,對待她倒是体貼周到得可以,重物不讓她扛,污事不讓她碰,再這樣下去,其他工作人員包准會怀疑她和導演存在著曖昧關系。
  而最奇异的地方便在于此--鄧冠旭對她并沒有不軌的行動或念頭,她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彷佛自封為她的監護人似的,一逕以怜恤晚輩的態度來叮嚀她。若非芳菲了解自家的族譜,真要以為鄧導演与她流有三等親之內的友善血緣呢!
  芳菲獨白躲到休息區的外圍,掏出手中擦汗。她天生不善于与半生半熟的朋友閒嗑牙,干脆返到人群之外也好,免得談出是非。
  “汪汪!”阿浩快樂的狗頭突然冒出來。
  “咦,你怎么來了?”她惊喜地輕喚出來,揉搓著唯一的熟面孔。
  阿浩的脖子照例環著霹靂小背包,暖手的溫度杳杳沁出來,飄送出什錦炒飯和炸排骨的油香气。
  “替我送便當嗎?多謝了,是不是趙方祺帶你來的?”她解開營養午餐,低頭附送阿浩一記甜吻。
  “汪!”阿浩陶醉得樂歪歪。
  “我也要。”直烈煥照的金芒迤洒在高大的体魄上,形成國際標准的衣架子剪影,強健而充滿壓迫感。
  芳菲抬頭,几乎被輻射開來的光線灼刺了眼眸,一時無法開眼面對斜后方的大男人。然而,短短三個字已足夠她听出來人的身分。
  “里肌肉!”她大惊。
  第一個反應,將他鶴立雞胖的俊影拉低下來。
  “嗨!”他爽朗地打招呼。“趙方祺擔心你開工第一天太累了,腸胃适應不了外頭的油膩便當……喂喂,這是干什么?”
  芳菲的第二個反應,將拭汗的手中蒙住他顏面,同時左顧右盼,瞧瞧四周有沒有同事注意到性格國際巨星前來探班。
  開玩笑!她可不想再引起另一波無聊的騷動。
  “你來干什么?”地做賊似的壓低嗓音。
  “送便當。”瑞克扯掉白帕,同她傳送著异常委屈的眼波。“不公平,同樣運輸食物,為什么阿浩就可以得到香吻,我卻賞到一條用過的手巾?”
  “哼。”阿浩噴了聲气,儼然向他挑釁--跟我比?你沒搞錯吧!也不想想我是誰、你是誰。
  在芳菲心中,如果阿浩排行為二等公民,那么他充其量僅构得著二等公民的二等公民。
  “我已經收到補給物,你赶快走吧!”這就赶人了。
  她滿心惴惴。即使頭上罩著一頂棒球帽,遮去了他光炫的褐發,里肌肉出類拔萃的体格仍然該死的惹人注目。
  “急什么?我從沒接触過台灣的拍片環境,乘机觀摩一下也好。”他掏出雷朋太陽眼鏡,掩蓋上半張俊瞿的帥臉。“反正城內觀光客一大堆,其他工作人員也不會覺得突兀,頂多當我是看熱鬧的人之一。”
  艿菲橫他一眼。“你就是喜歡和我過不去。”
  瑞克歎气。“小姐,麻煩你放寬心胸,早點儿盡棄前嫌好不好!”
  “除非你立刻飛返美國。”她嘟嘟囔囔地扯開便當繩,開始填補空胃。
  “如果我當真飛回家,你會不會思念我?”他突然放軟了聲調,情意綿綿地挨近她。
  芳菲隱約察覺頰畔呵起暖呼呼的熱气,心脈的頻率驀地亂了節奏。
  “你想得美!”她斜過半邊身子,不讓他瞧見自己赤艷艷的嬌客。臭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吃她豆腐。
  既然知道他只是玩笑性質的詢問,為何整張臉蒸燙起來?她深呼吸一口气,試著平穩自己不听話的芳心。
  瑞克掏出第二雙筷子,与她分食兩人份的飯盒。
  “听說鄧冠旭是出名的凶惡,今天他沒對你大吼大叫吧?”他重新挑起一個話題。
  “你怎么曉得鄧導演很凶?”她納罕。這家伙明明說他對國內電影生態了解有限。
  瑞克低頭啃排骨,因此銳閃而過的眼芒僅讓阿浩瞄見。
  “我听趙方祺提起過。”任何疑難雜症只要推給那小鬼准沒錯。笨菲菲誰都不信,就服她陰險的小老弟。
  “他也真厲害,芝麻蒜皮的小事全都懂。”她不得不贊服趙方祺的能耐。“還好啦!鄧導演脾性雖然躁坏,獨獨對我格外照顧。我猜一定又是趙方祺委請他同學的爸爸疏通過。”
  俏容上無庸置疑的崇拜差點讓瑞克嘔死。
  “那小子又不是“万事通”,總有一天會踢到鐵板。”他酸溜溜地批評。生平第一遭認識具有“戀弟情結”的女人。
  更刺人的是,連他自己偶爾也會拜服于這小子的手段。
  “起碼趙方祺熟記“背后莫道人長短”的教條,真君子也。”芳菲立刻反擊。她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污蔑小弟弟。
  拒絕理他!
  她埋頭吃悶飯,壓根儿不甩瑞克逗弄她談天的意圖。
  一點半的上工時限即將來到,她再度頒下逐客令。
  “赶快帶阿浩回家。明天起不用特地替我送便當來,我吃場務訂購的飯盒就可以了。”有誰听過片場小妹還特聘專人快遞美食的?
  趁著打工的机會出來外頭的世界磨鏈磨鏈,她不希望將自己伺候得太過嬌貴。
  “可是……”他正准備抗議,芳菲專注的視線忽然越過他,停落在遠方的入口處。
  瑞克下意識隨著她望過去。
  百多公尺遠的地方,正副導演被几名觀光客攔了下。起碼乍看之下,擋住去路的四絛漢子頗似觀光客,但仔細探看几分鐘后,便會發覺情況似乎复雜許多。
  其中一名高個的男子伸出食指戳了戳鄧冠旭的胸膊,神態儼然有挑釁的意味。副導演忽然搶出頭來喝叫了一陣子,對方似乎被惹惱了,掄起拳頭就想扁下去。
  “啊……”芳菲輕呼,四下掃射了一圈,似乎沒人注意導演遇襲的情景。
  “先別聲張。”瑞克不動聲色地拉她坐定,繼續往下看。
  高漢子的拳頭被自己同伴擋住,兩造人馬繼續展開凌厲的對談,約莫互相溝通了十分鐘,顯然未能達成兩邊皆滿意的結論,只見鄧冠旭火大地擺了擺手,自顧自走向拍片現場,拒絕再和他們廢話,副導演連忙跟上前。
  芳菲的心跳繃緊了,擔心四名痞子會追上來傷害導演,然而他們只是停留在原地,惡狠狠地瞪視著兩人的背影。或許忌憚片場的工作人員數量多于他們吧!
  “你猜發生了什么事?”她直覺詢問身旁的電影圈老鳥。
  平時不屑歸不屑,一旦遇上無名腫毒,臨時找不到趙方祺解醫,她仍然會垂詢囗中的“里肌肉”。
  “回去再說。”他簡捷地回答,不便在此時此刻多談。
  鄧冠旭打老遠便瞄見她關切的眼神。
  “趙芳菲,你怎么縮在角落吃飯?”超大嗓門隨即響徹他雄霸一方的領土,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摻了!
  芳菲赶緊与面臨曝光危險的國際巨星拉開距离。
  “我--我習慣坐在角落吃飯。”話一出口,她就想咬斷自己的小舌尖。
  听听她說的什么話,不明白的旁听者說不定會誤以為她自幼淪為童養媳。鄧冠旭以他神行太保的迅速,飛快接近兩人一犬宁靜的小區域。
  不怕不怕,不會有人認出里肌肉的。他已經換戴上高度的易容造型。
  “你的朋友來探班呀!狗狗,乖乖。”鄧冠旭垂首搔弄阿浩的頸子,視線無可避免地停落在瑞克頰面。“哎呀,你是--”
  人勢已去!里肌肉的身分又被認出來了。
  然后,非常戲劇化的,事實上,近乎夸張的--起碼以鄧導演見慣影視明星的身分,不該出現如此神异的反應--他指住大明星的鼻子嚷嚷起來。
  “瑞克,吉爾柏!Ricky!”
  里肌肉,快否認,快消失!她獨自在肚子里焦急。
  天不從人愿--或者該說,瑞克·吉爾柏不從人愿--他綻放出名聞世界的標准性格微笑,緩緩直起身。
  “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
  兩個大男人突然互相來個歡迎的擁抱。
  芳菲不知是自己多心抑或怎地,他們熱情的招呼方式覺得……有點“假假的”。別胡思亂想了,她隨即否決自己的疑猜。任何人親見千万巨星,當然會興奮得失去自然舉動,更何況導演和瑞克又不熟識,何來“做假”的想法呢?
  她搖頭嗤笑自己的神經質。
  “哇,是RiCky!”
  “赶快找他簽名。”
  “他何時潛進台灣的,怎么媒体都不曉得?”
  現場果然刮起一陣瑞克旋風。
  這下可好,非但她,連收留里肌內的趙氏一家也即將被影劇記者盯梢了。
  “難得您親自降臨台灣,一定要時常來片埸給与我們寶貴的意見才行。”鄧冠旭起勁得很。
  “當然、當然。”瑞克摘下墨鏡。
  兩個男人交換深長而良久的凝視,半晌,鄧冠旭彷佛臨時捕捉到某個絕妙點子似的,試探性地輕問:“Ricky,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擔任本片的諮詢顧問?”
  “噢,不,他其實--”芳菲插進來,試圖力挽狂瀾。
  “當然有興趣。”瑞克笑眯眯的,徹底破坏她的努力。
  “我猜也是。”鄧冠旭撂下一句得意洋洋、卻又有點儿意味深長的評語。
  “客气、客气。”兩個男人又嘻嘻哈哈地摟成一團。
  芳菲頹喪地跌坐在短凳上。
  她第N度被打敗了。
  上帝似乎永遠站在里肌肉那一方。
  每回地想盡辦法杜絕里肌肉出現在自己方圓一公里的范圍內,下一秒鐘往往會自動蹦出一條替他破解難關的門路,WHY?莫非他前輩子燒了好香好紙,陰德積到這一世?
  這廂引狼入室了。她非但踏入他优游自得的電影世界,甚且与他結為同事,將來還有可能与這尾惡霸撇清關系嗎?
  “阿浩……”她罔顧瑞克被工作人員興奮地包圍,逕自埋進愛犬的背上。
  好累哦!她恨怨憤,真的很怨憤。
  偏偏自然之母也選擇在要命的時候与她作梗,硬是將明燦耀眼的太陽高高懸挂在蒼穹,害她連心底最最陰郁的角落,也被日頭晒射得暖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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