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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淡水的夕陽,比起市區的塵囂,感覺起來多了几分悲燦。可能因為它看上去才像真正的晚照吧!一旦實際的面目展露出來,夢幻和遐想自然被破坏殆盡,無比凄滄。
  台北市的烏煙和人造障气每每在上空聚合成毒素,阻礙了居民的視界,成天都是五彩斑欄的蒼弩,即使日升月落的情景也像煞了霧里看花,總不真切。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艷紅色的彩光嫣染了整片海平面,乍看之下非常惊心動魄。
  芳菲回望所來處,沙灘捺下一道淺淺的腳印。
  連她所行過的土地也是孤獨的,那可就是“孤到最高點,心中有淚水。”
  “菲菲!”陳洵美呼嘯著接近她。“來,這兩份是你的。”
  她默默接過塑膠袋,既沒檢查袋內的乾坤,也不關心死党為她買了些什么。
  “快點呀!趁熱吃才美味。”陳洵美揪她盤坐在沙堆里,起勁地啃起自己的咸酥雞。“我替你買了一串蝦卷,一條米腸,你吃不下的部分再交給我處理。”
  “給你。”反正她也沒食欲。
  “小姐,過去三天,你平均二十四小時進食一餐,再這樣下去,明天就可以羽化成仙了。”陳洵美不敢苟同地晃了晃首。“不明究理的人肯定以為你失戀了。”
  “……”她撥弄身旁的海沙,畫出一道道潮濕的小溝。
  “小姐,仔細想想,你已經算幸福了。”陳洵美一一數給她听。“看,你的家庭多可愛,整洁美滿又安康,上有慈父嚴母,下有万能小弟弟,更甫提你那風靡全世界半數人口的青梅竹馬,非但如此,你的天資又聰穎,備配一副讀書机器般的超高智商……,她忽然頓了頓……怎么辦?連我也開始嫉妒你。”
  “別逗了。”芳菲悶悶地斜睨死党。“反正全世界就屬你最沒資格為賦新辭強說愁。”陳洵美埋頭繼續啃雞脖子。
  芳菲思量好友的分析。這种天之驕女的形象就是她留給同儕們的想法嗎?
  可是,再如何嬌貴的女孩也躲避不了情緒上的自怨,可見老天的行事手段還算公平。
  “小美,有時候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很沒用處?”她認真地端凝死党。“會呀!”陳洵美含著雞腳點頭。“我媽常挂在嘴上念的口訣是:“雖然好死不如賴活,但你也未免賴得太徹底了。”我平均每天會听見一次,可見小女子我還難有路用。”
  “難道這項認知不會替你帶來任何困扰?”芳菲有些迷惑。如果老媽成天罵她沒有用,她只怕已經自卑得跳樓了。
  “別開玩笑,你我算什么人物?有哪門子資格去思索這种深奧的問題?”陳洵美怪瞪她一眼。“我們才二十出頭一丁點而已,才剛拿到投票權不久,書讀完了嗎?試考好了嗎?偷懶專用的文藝小說看夠本了嗎?我承認我的腦袋仍然一片混沌,心智末開,我沒有強出頭、偽裝自己老成持重的欲望。有人進入三字頭,依然在摸索自己的存在价值,而我和你呢?光講講年紀就短了人家十載的權利。我們連最基本的責任和義務都尚未盡達,有什么資格去咀嚼“我思故我在”的真理?你可听過石器時代的原始人有空思索他存在的意義?少扯了。”
  芳菲的紅唇微敞成O字形。若非親眼所見,她拒絕相信甫才吐露一番見地的人物,竟然是向來承認自己只會混吃混喝混考試的陳洵美。
  “你真的是這么認為嗎?”
  “沒錯。趙同學,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大師仍然有所指點。
  “愿聞其詳。”以往打死她,她地無法想像自己有朝一日會向小美尋求建議。“告訴你,原本大家都是一群“快樂的豬”,但其中一只豬試圖跳出來化身為“痛苦的蘇格拉底”,偏偏她气候未成,弄到最后讓自己變成一只“痛苦的豬”。”陳洵美咋咋舌頭。“沒法子,資优生的悲哀。”
  “我好像應該對你刮目相看耶!”她忍不住惊异。“謝啦,我也很崇拜自己。”
  “可我和你不同,我……傻得連自己喜歡一個人也沒發現,待我終于察覺了之后,他……他卻已經變了。”她沮喪得垂下烏絲。
  “怎么個變法?”陳洵美海灌一口重量杯可樂。“他變丑了?”“剛好相反,他比小時候順眼多了。”她咕儂。“懊,那就是變坏噱?”“才怪,比起多年前的心惡魔,他現在几乎算得上是圣人。”她的反應是立即
  “我懂了。”陳洵美用力點頭。“他一定變窮了。”“也不是,他越大越懂得攢錢。”而且懂攢“大錢”。“好吧!莫非是他變笨了?”“笨蛋懂得生財之道嗎?”餿!
  “小姐,你很麻煩耶!”陳洵美將自己的眼臉拉抬到极度擴張的程度,以達成瞪人的完整效果。“既然這家伙越變越長進,你到底嫌人家什么?”
  芳菲啞口無言。
  是呀!她忽然忘了,她究竟計較里肌肉什么?
  她离家二一天,偕同死党閃避到淡水閒晃了這么些時候,為的又是什么?難堪的沉默如夕陽一般,披罩著兩顆年輕純淨的心靈。芳菲眼也不眨地瞠視好朋友。
  “別跟著我。”半晌,她突然跳起來,直通通走了開去。
  “為什么?”陳洵美一楞一楞的。“你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她惱羞成怒。“怎么說?”“因為你又把我弄迷糊了。”
         ※        ※         ※
  抵制与冷冽的氛圍并未因為芳菲的私走而遠离趙家,相反的,窒沉如磐石的异樣甚至比三天前更加明顯,而且頗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唯一不受影響的生物,好像只有趙方祺与阿浩。
  他們倆依然照樣吃、照樣睡、照樣過日子。
  晚餐時分,一家五口──四位人類外加一只走狗──靜靜地扒著飧食,不吭一“唉!”趙爸爸沉沉吐出一口气,塞進滿嘴白米飯。“唉!”又歎一口气,再塞進一嘴米粒。“唉!”二度呼出一口气,又塞進飽飽的飯料。
  “干嘛?你吃飯配歎气?”趙媽媽率先看不順眼。“菲菲失蹤了七十二個小時,你們還有興致顧及口腹之欲?”趙爸爸不可思議地說。
  趙方祺思索片刻。
  “平時老姊在場,也不見得有助于下飯呀!”小鬼頭盛宴第二碗白色米糧。“無情無義……”趙爸爸犯嘀咕。
  他真正想質詢的對象──瑞克,從頭到尾不吭一響,郁郁扒進他的磋來食。
  “瑞克小子,你要不要再把那天菲菲出走的情形描述一遍?”趙爸爸終于按捺不住了。
  “人家已經形容過上百次了。”趙媽媽出面打圓場。
  “再說一次有什么關系?”趙爸爸的鼻孔生煙。“他弄丟找女儿,我不找他還能找──”
  “閉嘴!吃你的內丸子。”
  一顆珍珠丸子撐開他的口腔。
  趙爸爸立刻屈服在嬌妻的淫威之下,只能以憤怒不平的眸子放箭誅殺房客。“我說,瑞克呀……”趙媽媽笑咪咪地上場打擊。“你覺得菲菲為何要逃跑呢?”
  “躲開。”過去三天,他一直惜字如金。“躲開誰?”
  “記者、風頭。”還有我,他在心里暗自加上一項。
  “奇了,你這個大明星都不在乎花八卦雜志如何編派,她反倒眼巴巴跑出去效法縮頭烏龜。”趙爸爸抽他冷腿。
  芳菲是趙家的金玉珠寶,為了她,長輩人人是能与任何人翻臉的,無論以前交情多么密切。
  “爸,烏龜原是王八种,你把老姊影射得如此難听,那你自己豈不成了王八?”趙方祺一顆冷靜的心發揮多种功用,嘴里咀嚼兼發話,視線則凝注在傅培梅食譜上。
  “我愛罵自己王八,跟你有什么關系?”趙爸爸賭气道。“當然有,你若是王八,我就變成龜儿子了。”趙方祺理所當然地反答他。
  “那我呢?”趙媽媽越想越不對勁。趙方祺好心替母親解答。“中國古代的“龜儿子”其實是另外有涵義的。青樓里的皮條客統稱為“龜奴”,“龜公”或“王八”,龜奴和女娼私通下來的小孩就叫“龜儿子”。剛剛老爸承認他自己是王八,又指定我當龜儿子,相同等式換算下來,媽咪,你認為自己扮演什么角色?”
  他翻開食譜的下一頁──北京烤鴨。
  趙媽媽扳著手指頭演算一遍。“龜公和龜儿子……和娼婦……”她慕地倒抽一口冷气。“好呀!老頭子,你敢罵我是婊子!我跟你拚了?”
  趙爸爸跳离餐桌兩公尺遠。救命呀!家中唯一生有“狗膽”的生物是阿浩,他嘟敢?
  “小子,你簡直唯恐天下不亂。”趙爸爸遙指儿子的鼻梁。“我?”趙方祺終于抬起頭,表情橫布著訝然和惊异。“你們討論你們的,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從頭到尾都在研究食譜。”
  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無辜樣。
  “沒錯!”趙媽媽也親眼目睹到了。“你有种侮辱我,干嘛沒种承認?”“我……我……”趙爸爸已經气得口吃了。“你……你們……瑞克,你倒說句公道話呀?”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瑞克木然掃視著餐廳劍拔弩張的戰況,一張臉、兩張臉、三張臉──有人超脫于物外,有人即將火山爆發,有人准備送上斷頭台。
  而他,是一條河,一條靜謐、不流動的河。
  “我吃飽了。”碩高的体格緩緩挺直,俯視眼前的眾生相,然后無動于衷地走開。
  “他奶奶的,我白養了食客几十天,他連好話也舍不得替我關說一句。”趙爸爸哇啦哇啦的抱怨貫徹整片趙宅。
  瑞克不在乎。
  老實說,他啥也不放在心上。
  為什么直到今日才真正覺悟?他自問。
  沒錯,當初他回國探訪小朋友菲菲的目的占了絕大部分,但……朋只足一种中性的期待──期待瞧見當年的黃毛小丫頭蛻變成怎生的黃毛大丫頭。這种感覺包含了几許思念、三分怀舊,以及絕大多數的好奇与興味。
  至于“情”,甚至于“欲”,天!決計沒有。
  既然如此,他在神魂顛倒些什么?芳菲或許仍然是一朵鮮嫩的包心菜小baby,他可早破了淫戒。
  自己究竟是在何年何用何日──愛上她的?
  都是那些吻的錯!瑞克開始歸究責任。他根本不該吻她,在‘亞歆’事件的第-次、和淡水事件的第二次。
  他根本不該替她介紹認識老鄧!他根本不該背她!他根本不該再見到她!
  “我根本不該回台灣。”他低吼。
  “汪!”原來阿浩一路尾隨跟他回到客房,他完全沒注意。
  “你就不能替我否認一下嗎?”瑞克質問他。
  阿浩嗤出鼻息,自個儿跳上床沿休息,懶得与心志不堅定的男人閒扯。
  “暫住趙家的地盤,并不代表我甘心屈居在你的下級,名列為第二等公民。”他開始遷怒了。
  阿浩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皮。
  果真連一條狗都沒將他放在眼里。失策呀失策!
  滴滴答答的無線電話鳴聲,干扰了他的訓狗大道。
  瑞克拿起話筒,劈口就刁難──“喂,打錯了。”嘟──切斷通訊!他沒心情交際應酬。
  答答答,答答答……對方比他更堅決。
  “喂?”這回口气非常火藥味儿。“瑞克先生?”中等頻率的男嗓透過話筒詢問。“我是。”他皺眉。“好久不見。”對方平靜地問候。
  聲音听起來有點儿耳熟,但他想不起來曾經在何處听過。經驗教會瑞克,切勿忽視任何叫得出你大名的陌生電話。
  “我應該認識你嗎?”他釣了釣彼端的反應。“光憑聲音,當然不應該。”對方輕笑几下。“除非你看得兄我──和我的哈雷。”
  淡水騎士!閃電般的記憶力沖回他腦中。火紅色的哈雷車身輝耀著斜陽,當日的一點一滴迅速在他腦海中重擬。
  騎士頭子為何查得到趙家的電話號碼。
  明擺在眼前的可能性闖進瑞克的心田,捎來一陣涼意。
  “讓我和趙小姐說話。”他下達強硬的命令。
  “与聰明人交手是一件過癮的事。”騎士的話聲傳出贊賞的意味。“放心,我們將趙小姐和她同學待之如上賓──起碼目前為止是如此。如果擔心情況生變,你可以親自跑一趟,我隨時歡迎老朋友前來拜訪。”
  “無論鄧導演与青竹會發生什么不愉快,都与趙小姐無關。”他的太陽穴迸浮著青筋。
  “電影的問題倒是其次。”騎士好整以暇地吊他胃口。“重點是,我想弄清楚,你我二人,究竟誰的騎術高出一籌。”
  “盡管畫下道儿來!”
  “爽快!咱們就在上回的老地方見。”騎士的語气轉為冷硬。“記住,我只等你一個鐘頭,逾時不候。”
  這次,由對方主動收線。
  瑞克摔下話筒,拔腿沖出房外。
  他的腦中回蕩著單一的狂吼。他們抓到了菲菲!他們抓到了菲菲……
  “嘿!你火燒屁股似的,上哪儿去?”趙爸爸及時從戰區閃出來,攔住食客的前路。
  “青竹會的手下抓走了菲菲。”最后一個“菲”音說完,人影已經消逝在門外“青竹會?”趙媽媽愕然。
  她一直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听見這個組織的名號。
  趙方祺一言不發,匆匆奔上工樓。“你……為什么……青竹會和我們家有什么關系?”趙媽媽的腦中一團混亂。佛祖保佑,青竹會于她就像個已經淡去的事,如今卻又活生生躍回她腦中。一切嬉笑怒罵盡從空气問出去。往常的女強人、大妻子徒然委靡成茫然的小女人。
  “是不是你……”
  趙爸爸企圖抹掉面孔的鐵青色,讓牽手安穩下來。“我沒有。”他溫柔地攬住愛妻。“我發誓,從我們結婚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切斷每一線道上的人脈。”
  “既然如此,為什么他們要抓走小菲?”她緊緊抓住丈夫的衣襟。
  “受威脅的主角是菲菲的老板,她只是無辜被牽連進去。”他輕聲向她保證。“天下怎會這般湊巧?”趙媽媽几乎哭出來。“我們赶快去帶她回來,那幫坏胚子……他們一定會傷害她……你赶快去帶她回來!”
  “諾!”
  一把陳舊的、帶鞘的武士刀擠進夫妻倆中間。
  刀柄握在趙方祺手里。
  他和阿浩已經全副武裝。男孩肩上扛著精鐵特制的棒球棍,大黑狗的胸背也罩妥獨門打造的護甲。
  兩只炯亮的雙眼靜候父親大人的示下。
  “好,孺子可教也!”趙父微笑,瞳仁中心卻揚起旺盛的火焰。此時此刻,任何人都不會將他与平時逆來順受的里長伯聯想在一起。“咱們可以合組一個父子特攻隊。”
  “感謝隊長賞賜。”趙方祺懶洋洋地質出外。“阿浩,走吧!上工。”
         ※        ※         ※
  瑞克并不确定自己必須准備哪些秘密武器來贏得稍后的胜利,然而,确實了解自己“不需要”那些礙手礙腳的雜物。
  比如說,緋聞事件的第二位男主角。
  “喲荷──”小鄭坐在駕駛座旁呼嘯,痛快的叫嚷疾速被強風吹散。“太過癮了,等我存夠了錢,也要租一台……不,是買一台BMW敞篷跑車。”
  瑞克斜瞪他一眼,受不了!
  鄭公子的神經失調何時不好發作,偏偏選在今宵。而他自己更倒楣,倘若提早出門兩分鐘,或許就不會迎面碰上登門拜訪的男演員。
  鄭某人打的如意算盤還算挺天才,等到緋聞上報三天,确定趙家應訪接受女儿的“出名”的事實之后,才有勇气捧著一束紅玫瑰前來致歉。
  若非他考慮到揍暈不速之客需要耗費六十秒的時間,鄭大龍現下應該橫躺在趙家巷子口吹冷風。
  “我們現在要去哪里?”小鄭啥都不曉得,只知道洋鬼子正要出門會趙芳菲。既然瑞克神神秘秘的,自己只好選擇跟上來。
  “決斗。”
  “你要和我決斗?”他駭了一跳。
  瑞克專注操控著方向盤,懶得搭理他。
  “也好。”他享受一切英雄必經的情節。“芳菲在場旁觀吧?”
  瑞克心中一動,緩緩掃描他,胖中藏著深思。“你知通嗎?”他慢條斯理地開口。“事實上,這一回合我并不介意由你出頭當英雄。”
  “真的?”小鄭眼睛條地發亮。
  瑞克緩緩笑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丰采十足的俊顏點動一下,又一下。
  “當然是真的。”
  小鄭覺得自己開始走運了。
         ※        ※         ※
  笨,嫩呆,白痴小孩!
  芳菲第千百次地侮辱自己。离家出走也該挑個地靈人杰的好處境,她偏偏傻傻地送到暴走族的地盤來。上回与鄧導演一同出來拍外景時,經驗還沒學過嗎?
  但,話說回來,命運之神設下如此的安排,她單薄的微力也万万無法抗拒。淡金公路与淡水海灘好歹相隔几公里遠,她又怎知自己的運道會走向湮滅的途徑?
  其實她本來已經決定打道回府的。
  苦思了几個小時,她心眼儿好不容易豁然貫通,正想興沖沖偕伴回拜台北的時候,“他們”卻出現了──上次搗亂的机車騎士。
  五台重型怪物一字排開,催動狺狺的引擎的吼聲向她們挑釁。
  “剛才阿保通報我你出現在我的海灘上,我還不敢相信呢!”帶頭老大換了一台座駕。
  昔日的紅色哈雷如今代替成BMW的“R100重型机車”,玄黑色安全帽依然護佐他的頭面,威風如昨。
  于是乎,她和陳洵美別無選擇──兩個女生乖乖被“請”到當初出外景的淡金公路旁。
  “喂,想不想喝水?”其中一名騎士扔過礦泉水。
  他們的態度比起初次見面持和藹多多,似乎沒有傷人的意向,但是依然反縛住人質的雙手,押她們跌坐在海灘旁枯等。
  “手被捆住怎么喝?”芳菲咕儂。
  “我喂你?”騎士笑得坏坏的。陳洵美大聲斥喝。“你們不要欺負良家婦女哦!否則……
  “否則怎么?”老大的利眼透過黑罩射過來。
  “不……不怎么樣……”識時務者為俊杰。
  日頭一個鐘頭前已經下山。偏遠的公路旁并沒有裝設照明措施,因此,除去几抹呼嘯而過的車燈之外,整片海灘籠罩在暗沉沉的夜幕里,僅靠其中兩合哈雷的前車燈維持可見度。
  光暈迷蒙地映出几名騎士的外形,他們在海灘上漫無目的地踱步、談笑,一派輕松自若的德性。
  芳菲并不明了他們為何制住自己,以及大伙儿在等待什么?
  她嚇累了,也開始懊悔方才放棄那兩袋米腸和蝦卷。
  “放心,人一來我就放你們走。”帶頭大哥的目光犀利,居然能隔著面罩瞧出她的倦容。
  “什么人?”她鼓起勇气盤問。“救你的人。”
  里肌肉!這三個字以光速升進她的心海。不知從何時起,趙方祺的位置已經被他取代。
  “他和我鬧翻,才不會特地赶來幫助我。”她試圖游說帶頭大哥。
  “是嗎?”
  后方,一輛黑色跑車悠然停靠在路畔,迅速戳破她的牛皮。帶頭大哥全神貫注地打量駕駛員。
  前座的門拉開,司机緩緩移出車外,腦袋罩著一頂安全帽,月光反射在銀色面罩士。
  全場鴉雀鈕聲。
  “六十一分鐘,馬馬虎虎算你過關。”帶頭大哥輕快地招呼來客。
  “塞車。”含糊的語音蒙在面罩內,听起來有點失真。
  芳菲忽然想哭……
  “久”別三日,再度重逢,她竟然缺乏由衷的欣喜,反而覺得……怪怪的。短短七十二個小時,兩人就已生疏了嗎?可是,兩個小時之前,她終于向自己承認她愛上他的。
  光線昏暗中,兩位大頭目終于王見王。四名騎士圍在老大后頭,散成一道弧線。人質扔在十公尺以外的右側。
  兩個女生屏性肺腔內的空气,盯凝陣勢。海風飄來他們對談的內容。
  “看來,你連標准配備也准備妥當。”老大打量他的好萊塢T恤,黑色皮褲,關節部分的護膝護腕,以及頂上的不透光安全帽。
  “有備無患。”瑞克的嗓腔依然含含糊糊。“今晚你打算怎么個玩法?”老大不答,回頭逕自囑咐手下。“小杰、大呆。”
  兩名幫手迅速開始布置現場。
  淡金公路旁的淺灘并非屬于全然的沙岸地形。怕油路面此沙灘高出一公尺多,斜落下海灘之后,只有靠近公路的十公尺左右為軟綿綿的碎沙,超過這個范圍以外的地質就屬于大塊海石交錯的地盤,約莫向大海的方向延伸四十公尺,其他部分就浸染在淺海里。
  這些數量龐大的石塊屬于人為的擺置,目的在防止海堤潰防。由于長年浸蝕在咸水中,滑膩膩的藻類覆蓋著石塊,即使白天在上頭行走也很容易跌較。
  兩個嘍羅點燃事先買好的火把,一路往海水奔過去,中途還看見焰光在石灘上顛擲,顯然路程非常難以行走。
  約莫在七十公尺外,他們停住,自大腿以下泡在海水里。
  火把豎在原地,兩人跌跌撞撞跑回來。
  “你可以將這次的游戲稱為沙灘越野賽。”老大遙指著跳動的火焰。“咱們一齊從路肩出發,沖向海面,全程約有一百公尺,先將火把放回出發點的騎士胜利。你覺得如何?”
  “我好像沒有選擇。”听起來有點抱怨的意味。
  “沒錯。你贏,兩位小姐讓你帶走:你輸,女士們就留下來陪我們飆几夜車。四、五大之后一樣會還給你。”老大淺笑。“賭了。”瑞克拍拍胸脯,非常英雄。“為了公平起見,我們都騎哈雷。”老大率先掉頭,踞向出發點。“來吧!”
  “耶!耶!耶!”四名嚀羅一起替老大威喝助陣。
  照明燈轉向起跑位置,由于燈光范圍有限,兩個女生再度身陷在黑漆漆的沙灘上,無助地觀看男士們以命搏命。
  “RiCky,不要和他們賭!”芳菲竭力將嚷叫聲送往啟程處。
  “對呀!一不小心會跌斷脖子的。”陳洵美加入她叫陣的行列。
  兩把細弱的呼喚盡皆被歡呼聲掩蓋住。
  參賽者就定位。
  預備!引擎聲了亮。
  沖!
  兩道車軀自柏油路沖下斜坡。
  大伙儿的視線集中在兩盞亮紅色的尾燈上。
  如果瑞克為了救她而犧牲自己,她該怎么辦才好?即使自大,這段越野過程也險滑得足以出人命,更何況視野全然閱晦的夜晚。
  “你為什么不听我話……”芳菲忍不住低低啜泣。
  “多謝關心。”女孩們背后突然從天外飛來一束低音。
  “赫……”陳洵美的嚇叫只來得及呼出二分之一,剩下的半句被蒲扇大的巴掌掩回口腔里。
  “噤聲。”极度的陰暗將他身形隱藏得完美無缺。
  “里肌肉!”芳菲几乎不敢怕信自己的耳朵。他怎會出現在她們身后。那么机車上的家伙是誰?
  真瑞克和假瑞克!難怪她對那名西貝貨沒有感覺。
  “現在沒功夫解釋。”他冷靜而壓抑的語調在兩人耳邊吩咐。“如果我同時偷渡兩個人,目標太過龐大。菲菲,我先送你回車上,再潛過來接你同學。”
  “不,你先救陳洵美。”芳菲低聲抗議。“現在別和我爭。”他飛快解開兩位人質的繩索。“陳同學,我馬上回來。”
  陳洵美又惊又怕,只有點頭的分。
  競爭机車准備進入岩石的賽段,明顯地放慢車速,目前為止,老大稍胜一疇,剛剛沾著岩地的邊儿,“假瑞克”則落后一個車身。
  四名嘍羅嘩啦嘩啦地歡呼。
  瑞克悄悄護送她回到車廂內,正待掉轉回灘上,拯救陳洵美,比賽狀況忽然產生突然的轉變。
  “假瑞克”并未按照既定跑道,追上岩石區的賽友。
  他猛然掉轉車頭,打橫沖向往南方向的沙灘。
  “該死!”瑞克飛快鑽回駕駛座,隱藏住自己。“那家伙太早抽腿了。”芳菲慌亂地檢查戰局。“發生了什么事?你不回去救陳洵美嗎?”
  “來不及了。”瑞克緊繃著俊臉。
  五名同伴同時發現情況有誤。老大當机立斷,跟著掉頭追上去,可惜他太深入岩區,速度當然比不過在沙灘上疾速騎開的“假瑞克”,其他四名同伴呼喝起來,紛紛跳上交通工具。
  陳洵美進入車燈照明的范圍。
  “少了一個女孩!”其中一名團員發現。
  “去他的!”瑞克發動引擎,全速踩開油門,奔向通往金山方向的公路。
  “可是陳洵美怎么辦?”芳菲大喊!
  “假瑞克”解決了她的煩惱。他一馬當先搶在偷溜的最前頭,正好迎上陳洵美的座標”
  英雄救美的劇碼終于讓他等到了!他飛掠過女性人質的身旁,用力撈起她。
  任務成功!
  兩人一起奔向黑色跑車的相反方向。
  其中兩輛哈雷原本緊咬著瑞克不放。感謝BMW跑車优越的性能,十分鐘之內,他們已經看不見尾后的机車大頭燈。
  獲救了!
  芳菲緊繃到最高點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
  可是……瑞克鐵青的表情帶給她不祥的預感。他看起來像一副火气罩金頂的樣或許,她不應該慶幸得太早。
  离開狼口,卻投入虎口,誰說情況變得更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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