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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半夜兩點多,響徹天地的惊爆聲自“吳氏公寓”的第三層樓響穿眾房客耳際。
  “喝!”房東的丈夫沈楚天從床上震落地——嚴格說來,應該是從妻子白嫩的嬌軀上震下來——開始產生高度的危机意識。“搞什么?恐怖份子來襲?老天!我們只是一介布衣,沒錢付勒索費,我八個月之后就要升格當爸爸了,小寶寶的尿布、奶粉、衣服都需要錢,還有他的教育費,長大之后打架坐牢的保釋費……”
  “閉嘴!”嬌妻吳語凝以一記爆栗成功地使他合上嘴巴。“爆炸聲好像從三樓承治的實驗室傳出來,赶快下去看看。”
  這就是收留一群怪人當房客的坏處。她的房客里有科學家、道士、女鬼和狐仙的子孫,再加上她老公這個超級愛作怪的職業棒球明星,每個人各有各的作息時間,不是晝伏夜出,就是夜伏晝出。一群奇人异士聚集在五層樓的公寓里,居然直到現在仍然沒把公寓拆成瓦礫堆,實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來到三A公寓門外,其他房客顯然也受到震蕩聲的惊扰,紛紛齊聚于樓梯間。
  “承治,你在里面干什么?拆房子嗎?”資深道士風師叔用力拍打鐵門。
  “咳,咳咳——”一連串的咳嗽聲做為開場白。“我——咳咳——我終于成功了!成功了!你們進來看看。”
  大門突然拉開,貼開門板上竊听的老道士差點跌進公寓里。
  嗆人的白霧色濃煙從敝開的門縫進入他們鼻孔。
  “呃,承治,如果是不怎么好看的‘東西’,大伙儿還是別進去了。”沈楚天想起他從前的“無頭實驗”,一個大男人脖子上少了顆腦袋,著實怪恐怖的。
  “不不不,這個實驗不是用來看的,而是內服的。”濃煙中竄出一只手臂,將距离最近的女房東揪進公寓里。
  沈楚天原本打算轉頭溜掉,熟料老婆大人被房客“搶”走,只好硬著頭皮邁進去英雄救美。
  三A公寓是科學家尹承治的實驗室,寬敞的四十坪空間擺滿了各种樣式的實驗器材,因而顯得狹隘;牆上四平八穩的鐵架橫陳著或高或低的燒杯和試管,環肥燕瘦的Size都有。絕佳的空調設備迅速抽离彌彌漫舞的煙霧。
  “你們看。”承治從冷卻槽里拿出一小瓶晶液,五層色澤濃艷的水晶堆疊成悅目的云霓。
  “這是什么?彩虹酒?”風師叔記得,沈楚天第一次帶眾房客去酒吧不醉不歸時,就是點喝這种五顏六色的雞尾飲料。
  “請勿把我稀有的發明拿來和穿腸毒藥做比較。”自從有過一次痛苦的宿醉經驗后,承治便視酒精如蛇蝎。“听清楚了!這是我獨家調制的——愛、情、配、方。”
  “愛情配方?”左鄰右舍們面面相覷。
  “對!”他嚴肅地頷首,開始細說從頭。“上個月我別分抽了五CC沈楚天和風師叔的血液做為樣本,結果發現沈楚天的血液含有某些特殊物質,是風師叔所沒有的。”
  “老天,別告訴我你染上AIDS。”吳語凝跳离老公三公尺遠。
  “我——我——”沈楚天啞巴吃黃蓮。太悲慘了,無端端蒙上不白之冤。“姓尹的,你給我說清楚,我哪可能染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病?”
  大手揪住他的襯衫衣領,差點弄翻珍貴的實驗成果。
  “拜托,小心我的寶貝。”他不擔心自己挨揍,反倒先疼惜地捧住燒杯。“那不是病。我又收集了其他十种血液樣本,經過詳細的觀察和歸納之后才發現,那种特殊物質只存在于陷入愛河的男女血液中。”
  “噢!”沈楚天拍拍胸口。幸好幸好,終于還他清白的名聲。“那跟你的發明有什么關聯?”
  “我將特殊物質回以分析化驗中,最后研制出和它成分完全相同的液体,一旦喝下肚子里,會立刻溶入血液中,產生和戀愛中人相同的化學反應——”
  “化學反應!”沈楚天登時眉飛色舞。“我可不可以体會一下那种‘化學反應’的滋味?”
  他愛死他和房東兼嬌妻之間的“化學反常”。
  “色狼!”語凝啐了他一口,圓圓可愛的娃娃臉浮上一層羞臊的玫瑰紅。他以為承治發明的春藥嗎?
  “我的靈藥對你沒用,因為你体內已經產生相同的物質。”一旦提起科學的話題,承治通常會達到忘我的境界,因此房東夫婦的斗嘴他完全沒放在心上。“由于我強化了藥方中的反應成份,所以理論上而言,任何人服用了這份藥劑,會立刻產生熱烈到無以复加的戀愛情緒,包括頭昏眼花、四腳棉軟、為情傷風、為愛意感冒、渾身火燙、通体冰涼——”
  “我倒覺得听起來比較像瘧疾的症狀。”又冷又熱的,難怪年輕人一旦談起戀愛來就不成人樣,風師叔再度慶幸自己這輩子打光棍,沒被感情之事整治過。
  “呃,這個嘛……不好意思,其實那些症狀是我瞎掰的。”他有些糗到了,尷尬地搔搔頭發陪笑。沒辦法,形容詞用錯對他而言是天經地義的事,畢竟他活到三十歲,大半輩子全花在做實驗、研究科學上頭,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更甭提領會戀愛的症狀和滋味。“但我的實驗成果絕對不是捏造出來的。”
  “想談戀愛也得有對象才行。”語凝突然提出質疑。“你的靈藥只以讓人引起墜陷愛河的感覺。如果本身已經戀愛,這劑藥就等于白服;若果自己還沒愛上哪個特定人選,服了藥之后,他們又會對誰產生‘愛情’的感覺呢?”
  “是是是,還是娃娃比較厲害,立刻挑得出雞蛋里的骨頭。”沈楚天向來最捧老婆的場,任何她說出來的言論絕對、肯定、馬上、立刻奉為永久不變的真理。
  對哦,承治開始傷腦筋了。他怎么沒想到這個問題?
  “嗯……我覺得,如果某人心里已經有了特定對象,但感情尚未達到‘愛’的程度,或許服用我的藥可以加速他們愛上意中人的過程。”
  非常合理的推斷。旁听者不約而同地點頭,不過——他話中的“我覺得”三個字讓每個人心頭毛毛的。
  倘若連發明藥方的科學家都無法确定后果,其他人隨便喝下去之后,難保不會發生始料未及的后遺症。譬如說,愛上服藥后第一眼看見的异性——假若對方是女儿身,那么按照常理來推斷,她每一眼看見的异性通常會是承治,那他可走桃花運了!沈楚天立時有几分嫉妒眼紅——或者,見到每一位异性都會瘋狂迷戀……哇,那不就變花痴了嗎?
  “娃娃,不准你接近承治的藥水。”他赶緊吩咐下去。即使是當紅的棒球明星也和天下凡夫俗子相同,拒絕戴上綠帽子。不過,“吳氏公寓”里出現了這等曠世的靈方,總得找個人來驗證效果嘛!無端端浪費了,似乎有些可惜。“繁紅,你想不想喝藥劑試試看?”
  矛頭霎時轉向剛剛踏入門檻的女房客。
  繁紅,吳氏公寓的驕傲,人間罕見的美女,衣袂飄揚的絕美身段亭立于門口。
  “不……”柔軟清冷的天音從淡紅色的唇瓣間輕輕吐露,彷如夏日薰馨的徐風。“我只喝紅茶。”
  “你又想陷害誰了?”作怪大師的耳朵被老婆扯得高高的。
  几個月前姓沈的先斬后奏,瞞著她把繁紅安排到他球隊老板——王鑫主持的“森堯企業集團”工作,害她气憤到現在。結果他居然還想找大美女當試驗品,這男人有沒有良心啊?
  “呀!冤枉、冤枉!”他痛得唉唉叫,赶緊從暴君嬌妻的虎口下逃生。
  總有一天他的耳朵會遭到和梵古的右耳同樣的下場。
  看樣子從房客中找到實驗品是不太可能了,必須找個外人來下手。
  “不如這樣吧!明天我去球隊騙個隊友回來喝杯‘特調雞尾酒’。”
  承治怀以感恩的心道謝。“那就麻煩你了。”思考片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其實我自己出去找實驗對象就成了,你何必這么熱心?”
  “對呀,何必?”風師叔也搭腔。
  一時之間,所有視線集中在沈大棒球明星俊俏的臉上。
  他當然不能老實告訴他們,自己只不過存著瞎攪和、看好戲的心態,才會熱心于服務公益。
  “既然承治完成了特殊的發明,唯有早日替他找到實驗對象,才能早日向外界宣布。”承治用力點頭,非常滿意他的答覆。
  “但是,咱們得替我的藥方想個合适的名稱才行,總不能叫它‘靈丹’、‘妙藥’吧?”承治的腦中已然浮現自己的姓名印刷在“國際科學月刊”上的美影。盡管“尹承治”三字出現的頻率本來就不低,然而這种光榮的事多多益善!
  “我想想看,就叫……嗯……叫‘七彩迷情香’,你們覺得如何?”風師叔興沖沖地提議。
  “不夠現代感。”沈楚天否決掉。
  “叫‘米老鼠的春天’。”一直昏昏欲睡的小房客——小路也發話了,不忘替心愛的米老鼠布偶打廣告。
  “太孩子气。”仍然遭到棄置的命運。
  輪到承治了。
  “就叫‘尹承治發明的藥’好了。”無愧乎科學家的名頭,果然凡事都講求實際。
  “少了點羅曼蒂克的气氛。”連娃娃房東也加入回絕的空間,顯然這個名號确實令人不敢苟同。
  “我想想看。”沈楚天開始踱方步。一种可以讓人為愛情的河的酸方……該如何稱呼它才好呢……
  他的腦中乍然閃現絕妙的點子,集浪漫、唯美實際于一身。
  “有了!就叫它——‘維納斯的靈藥’!”
           ※        ※         ※
  孟祥琴癱進堂姐客廳的沙發椅,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外甥女玩象棋。其實她向來對棋局、麻將之類的方城戰沒啥子興趣,偏偏小婉儿最近磨著老爸教會她几手絕技,這廂原封搬出來痛擊剛回國的游子阿姨。
  “將軍!”丫頭片子大喊。
  “吃你的車。”孟祥琴懶洋洋地提起象牙棋子。
  “我都將軍了,你還不快閃,吃我的車做什么?”
  “我喜歡吃車,將軍讓給你好了。反正少了將軍,我還有其他棋子可以走。”
  “全盤的棋局只要死了將軍就算輸耶!”
  “輸就輸吧!”她甚至不掙扎一下。
  “阿姨,你實在很沒有邏輯思考的概念。”婉儿气結。
  被一個剛滿九歲的小女娃儿如此指責,任何有志气、有熱血、有抱負的人都會覺得羞慚,遑論剛從法國巴黎大學回來的堂堂畢業生。但,孟祥琴太了解這個超級早熟的小外甥女,如果她出口駁回去,小婉儿接下話來,兩人一扯可浪費掉大半天的時間。
  “婉儿,”小家伙的美艷明星母親款擺著蓮步移下台階。“去樓上找你爸爸玩棋,媽咪和阿姨有話要談。”
  “老爸在睡覺,才不會理我。”美好的星期天早晨,是她老爸睡大覺的好時机,即使她蹦到他身上當彈簧床跳,他也不當一回事。
  “趁著他睡得神智不清,你赶快找他下棋,一定能下贏他。”
  對哦!還是她老媽奸滑。
  兩個女人目送小丫頭踩著雀躍的步伐沖上樓。
  “堂姐,根据我密切觀察的結果,令媛的頑皮全賴你一手調教出來。”祥琴搖搖頭。
  “這才叫‘盡得真傳’哪!我老公都不在乎了,我還有什么好客气的。反正我們還有一個小儿子,他大可把端儿訓練得和他一樣硬气,家里正好二對二,誰也不輸誰。”影倩挑了挑十年來醉倒無數男影迷的柳眉,嘴角含蘊著价值百万的巧笑。“別提我的媽媽經了,你呢?接下來做好了任何計划?打算回國多久?會不會永遠留下來?”
  祥琴聳聳肩,腦中也沒啥定向。
  “我只想待上几個月,散散心,然后……可能回法國念完碩士吧!”她已經念煩了服裝設計,或許該考慮轉念個廣告設計的學位。
  “還想繼續念書?小姐,你已經拿了兩個大學學位了。”影倩細細觀察她的顏色。“你……是不是還記著那個姓廖的坏胚子?”
  “哈!”她嗤之以鼻。“哪個姓廖的?我連他的名字都快忘了,更甭提他的人。”
  越想越別腳!她以往向來在情場上無往不利,偶然一次的失敗經驗就被眾路親朋好友牢記上三、五年。
  從小仗著得天獨厚的外貌,她的花樣年華在多如繁星的异性追求中,璀燦輝煌地度過。
  天生的丹鳳眼帶著几分桃花挑情的誘人意味,吹彈可破的雪嫩肌膚像煞嬰儿,隨時誘惑人伸手摸一摸、碰一碰。削薄的短發,流轉著烏溜的光澤。
  一如巨星堂姐孟影倩,她的容顏受盡上蒼的眷寵,自幼家門口便盤桓著兩只掃把也赶不完的小男生;所不同的是,她并未踏入美女們了常選擇的途徑:模特儿或演藝圈,反而中規中矩地讀書,升學,讀書,升學——當然嘍!待在校園里日子也不寂寞,她償盡了眾星拱月的滋味。
  大二那年,她認識了小一屆的學弟廖彥強,兩人爆出愛情的火花。這段戀情談得轟轟烈烈,他們不顧雙方家長的反對和功課的壓力,執意要在一起,弄到最后,盡管她父母仍然無法了解,女儿為何會看上一個貌不惊人、缺少顯赫背景,又沒有优良資質的小學弟,卻也只好屈服了。
  最諷刺的是,就在他們得到長輩的祝福不久,某一天她去廖彥強的小套房取回遺放的筆記本,卻正好撞見了的前任女友來鬧場。原來這兩個人瞞著她藕斷絲連,姓廖的甚至弄大了人家的肚子。
  她气憤之余,狠狠甩了那個腳踏兩條船的混蛋一巴掌,外加兩腳重踹,掉頭回家窩在棉被里痛哭三天。
  三天之后,舊眼新仇全部一筆勾消。
  真的!她真的沒為他傷心多久!那种爛男人,為他流淚還算浪費水份呢!而且她從小到大談過十五次以上的戀愛,早就培養出“感情放一半”的能力,每次分手的复原期絕不超過三天。
  偏偏湊巧得很,她半年多前寄去巴黎大學的入學申請選在這個敏感關頭批下回音:他們答應發給她轉學許可。
  留學法國是她從小的夢想,如今美夢就要成真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當下開開心心地打包行李,准備出國。誰知此舉看進父母眼里,卻變成“女儿捧著一顆痛苦破裂的芳心出國避難”。無論她如何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根本沒把那家伙放在心上,周圍的人卻一個字也不信。
  另外,還有一件事令她更嘔。廖XX后來輾轉得知她打算休學出國,居然也自以為是地認定她是因為感情破裂而遠遁。還假惺惺地上門勸慰她三思而后行,气得她放狗赶他出去。她家的拉薩犬“麥可”恰得很,正值更年期,六親不認,咬得廖XX唉唉叫。
  來到法國后,巴黎的异邦風情強烈地吸引住她,博物館、名品店、藝術廳、音樂館,和前仆后繼的熱情男人,都在令她樂不思蜀,索性連寒暑假也留在那里不回國了。結果,此舉自然又引來另一番猜測。“小琴還記著那個姓廖的”、“為了他,不敢踏回台灣這個傷心地”……最后她也懶得反駁,干脆任他們去說,她就當做沒听到。
  只是,這回休息過几個月后她仍然打算回法國念書,不曉得又會傳出什么新版的流言。
  “你……真的忘了那個兔崽子?”影倩小心翼翼觀察她的反應。
  “當然,憑他的條件還不足以讓我記挂這么久。”她嬌慵的桃花眼透著思量的波光。“為什么大家認定了我心里只有廖彥強?其實他壓根儿不符合我對‘理想伴侶’的要求標准。”
  “哦?那么你對未來的老伴有哪些要求?”
  “我想像中的男人必須頭腦聰明,最好是個專業人士;性格沉穩,甚至于老實敦厚的典型也不錯;身材高高,長相平凡——太英俊的男人我不喜歡——而且口才要鈍鈍的,才不會巧言令色的騙我。最重要的是,懂得疼老婆。”
  影倩在心頭過濾符合堂妹要求的人選,結果發現——非常心惊膽膽跳的發現——她提出的條件,自己的老公張伯圣完全符合。
  “以后我會幫你留心看看,說不定身旁恰好有符合你條件的‘未婚男士’。”她強調最后四個字,暗暗安慰自己,幸好伯圣對她死心踏地,魂魄不至于被其他女人勾走。
  “對了,堂姐,你認不認識家里出租雅房或套房的朋友?”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安身問題,回國一個多星期,這檔子要事也該合計合計了。
  “為什么問?”
  “當然為了找地方栖身。老爸老媽移民到英國之后,那間大宅子空蕩蕩的,我可不敢一個人待著。”
  “搬來我們家住好了。”
  “不好意思麻煩你們啦!而且這几年來我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還是去外頭找個短期租約的公寓比較妥當。”
  “嗯……”影倩側頭考慮片刻,突然想起同年玩伴王氏兄弟。她和他們向來交情匪淺,請他們幫忙找個臨時住房應該很容易。“听說王鑫的朋友的妻子還有几間空公寓可以出租,我打電話幫你問問看。”
  還真迂回呀!又“朋友”又“妻子”的。也罷,只要有地方住,她不挑剔。
  “我贏了,我贏了,我贏了!”鵝黃色的嬌俏人影飛也似地從二樓沖下來,扑進媽媽怀里。“我贏了,老爸輸我一局。”
  “你們賭什么?”祥琴好奇地打量小丫頭。
  “三場職棒賽。”婉儿得意地訴說。“接下來的三個星期日,老爸必須帶我去体育館看棒球賽。”
  祥琴樂了,她堂姐夫最討厭鬧哄哄的球賽場合。
  不到兩分鐘,樓上傳來斬釘截鐵的怒吼。
  “張、影、倩!把你那個小老千女儿揪上來!”魁梧偉岸的裸露上身伴隨著怒吼沖出二樓平台,揮舞的拳頭似乎握著某樣東西。“看看你女儿做的好事!”
  張伯圣瞥見樓下的女人們不只老婆女儿,還多了一個小姨子,嚇叫一聲,又赶緊退回房里加衣服。
  几顆白玉色棋子從他的指間墜下一樓地毯。她好奇地走過去,撿起來一看——
  三只紅炮!三只?
           ※        ※         ※
  到底在哪里?
  孟祥琴提著兩箱吃力的行李,佇立于黑幽幽的街頭。王鑫明明告訴她,第三個轉角直走十分鐘就到“吳氏公寓”,但她走了不下二十分鐘,放眼望去只有一大片林木扶疏的社區公園,哪來的公寓建筑?
  從晚上八點迷路到十點,她已經快走暈頭了,偏生僻靜的鬧郊巷道連個行人也沒有,她還能找誰問去?
  啊!公園的秋千上好像有人。
  “先生,請問……”看清楚對方的面目后,她的滿腔熱血霎時冰冷下來。“小朋友,這么晚了,你怎么會一個人待在公園里?”
  十歲左右的小男生孤伶伶坐在秋千上,來回晃蕩。
  “白天不方便出來玩。”小男生回答,腿上坐著一只破破爛爛的米老鼠布偶。
  “哦?”好奇怪的答案,她還以為小孩子向來在白天出外活動的。“對了,你曉不曉得十七號公寓怎么走?”
  “你去那里做什么?”小男生回問,靈燦燦的目光反映出清朗的天星。
  “我是吳小姐的新房客——”不對,她沒必要和一個陌生小鬼討論自己的來路。“反正我有要緊事就對了。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祥琴一時之間忘記自己比他更像只迷途羔羊。
  “不用,我認得路,而且媽媽待會儿會來接我。”小男生指向樹木里的窄徑。“你從那條路走到底再左轉,就會看見十七號公寓。”
  她順著小男生的指引,往前走了五、六分鐘,中古的五樓公寓矗立于眼前。巨大的門牌號貼在門口。十七號!應該是這儿沒錯。
  王鑫說房東住在五樓。老天,她還得提著兩大箱重死人的行李登上五樓。
  爬上第二層時,她已經累去半條命。
  “不行了,再走下去一定會吐。”她倚著扶手,平撫紊亂的气息。
  只好暫時放棄行李了。留在公寓里想來不至于被偷。
  她气喘吁吁地來到三樓,一提到“鬼”字,心頭突然毛毛的。
  剛才沿路走過來,附近除了這棟建筑,連個左鄰右舍也罕得一見。而且整棟靜悄悄的,外觀又半新不舊的,只有五分像公寓,另外五分倒像鬼屋……哦,她打個寒顫。孟祥琴,別自己嚇自己。那個小男生明明說這儿就是吳氏公寓。
  但,現在的小孩最頑皮,誰能保證他剛才說的是實話?說不定他故意引她到鬼屋來歷險呢!
  “不會的,那小孩既可愛又善良,不像婉儿,一看就曉得她調皮搗蛋。”可是,一個“可愛善良”的小男孩,為什么獨自在黑暗的公園里玩蕩秋千?
  ……
  別想了,越想越害怕。她繼續往上走兩走,詭异的聲響再度回蕩于樓梯間。
  “是誰?”她小心翼翼觀察上方的局勢。
  仍然沒人回答。立刻見著千呼万喚始出來的聲響制造者。
  他,“應該”很高,大約可与堂姐夫的身量比擬,体格卻瘦得亂七八糟,一望而知比他的標准体重少上好几公斤,但不到至于离譜得讓人誤以為他染上厭食症。
  大体而言,這是一具還算不怎么難看的身体。但,這也是他令人提懼的原因,還有她為何用“應該”來形容他身高的緣故。
  她足足愣住一分鐘,張口結舌,完全失去說話的能力。
  他,只有身体,頸項上空空如也,唯剩一團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气,甚至少了一顆鬼故事中最常听見的“雞蛋臉”。
  鬼——故事?鬼——屋?
  “啊——”放肆的尖叫響徹樓梯間。“有鬼——”
  暈迷之前,最后一個念頭閃過她腦間。
  為何偏偏讓她遇上這种事?
           ※        ※         ※
  模模糊糊的,隱隱約約的,有人輕喚著……
  姐姐、姐姐——
  咦?
  不,不是“姐姐”,應該是——小姐、小姐。
  你醒一醒呀,小姐,醒一醒——
  醒?
  “嗯……”她揉按著眼瞼,從宁靜無邊的黑暗中飄飄然回轉人間。睜開眼睛,迎上三兩只好奇的瞳眸。“我在什么地方?發生了什么事?你們是誰?”
  回話的女人推開擋在前頭的高俊男子,圓潤可愛的苹果臉像個洋娃娃,看起來永遠十八歲,很難猜得出實際年齡。
  “你好,我是吳語凝。我猜你就是王先生介紹來的新房客吧?我老公沈楚天和他是好朋友,所以你千万別見外,就把我們的公寓當做自個儿的家吧!”熱心的娃娃臉握住她的玉手猛搖。
  沈楚天,好陌生的名字……不行,她什么也想不起來。她的腦子仍然昏昏沉沉的,可能因為剛才太過勞累了。
  剛才?
  樓梯間的奇异遭遇在兩秒鐘流回腦子里。
  “鬼!有鬼!我剛才看見一個無頭鬼,就在三樓和四樓之間走來走去!”她惊慌失措地捉緊娃娃房東的小手,絕望地想离開這棟建筑。
  “你看錯了,那不是鬼,而是另外一個房客尹承治。”俊帥男子挂上特大號的笑靨,讓人產生一天二十四小時全笑咪咪的錯覺。
  “是真的,他沒有頭。”正常人絕不可能忘了帶頭出門。她惊駭的指尖對准大門口。“我看得清楚,他就站在——”
  她的眼光顧著纖指方向瞄過去,然后,就看到了——個——個——青面獠牙的惡鬼。
  “啊——”尖叫聲伴隨她的神智飛上云端。
  “風師叔!”房東夫妻同聲指責門口的老道士。“你頂著那張鬼臉四外跑,嚇死人哪?”
  “胡說八道,誰說這是鬼臉?”風師叔憤慨地伸張正義。“我正在學畫國劇里鐘馗大師的臉譜,听見隔壁有騷動聲,才過來看看。”
  她又暈倒了。
  “她剛才向我問路的時候,我忘記提醒她,承治大哥正在進行他的气化實驗。”小路抱著米老鼠布偶,觀察新客人的舉動。“怎么辦?她又暈過去了。”
  “拿水潑醒她。”沈楚天建議。
  “給你。”絕世美人飄進人群中,青蔥柔荑遞過一杯熱气蒸騰的紅茶。
  “繁紅,我們打算潑醒她,不是燙死她。”沈楚天歎息。
  “大家安靜。”語凝站出來維持秩序。“先把她和行李送到樓下公寓,等她明天清醒之后再說。”
  目前,也只能這樣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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