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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吳氏公寓處于兩种极端的气氛中。
  祥琴終于搬回來。在大伙儿的強力鼓吹下和不擇手段的撮和下,承治求婚成功的可能簡直指日可待。倘若一切順利,繼吳語凝和沈楚天之后,吳氏公寓將舉辦第二場喜宴。以張燈結采來開竅此時的盛況著實半點也不為過。
  欣愉的風潮從二樓往上漫延,卻直接過三樓的承治大本營。雖然她搬回公寓是件好事,他們也和好如初了,他依然悶悶不樂的,因為他寄予厚望的實驗正式宣告失敗。
  “維納斯的靈藥”居然變成“尹承治的春藥”,多諷刺!雖然科學如戰場,胜敗乃兵家常事,但是他自小縱橫“沙場”,戰無不克,攻無不胜,如今竟而面臨如此殘酷的敗陣命運。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上帝賜給他的嚴苛考驗。
  星期五,承治接受中研院院長的臨時召見,未過中午便出門去了,風師叔半天內連赶兩場法事,其他房客也各自出外上班或練球。偌大的公寓內幽蕩蕩的,唯剩她和小路窩在四B看“七龍珠”錄影帶。
  “你慢慢看,我下樓拿個東西,几分鐘就上來。”昨晚她去實驗室叫喚承治吃飯,誤把春衫姐借她的佛跳牆食譜遺落在試管架上,希望承治還沒把它當成筆記紙或衛生紙用掉。
  下樓搜尋半晌,仍然找不到寫在活頁紙上的食譜。身后敞開的門口傳來衣裾摩擦的悉悉嗦嗦的聲音。
  “你也進來幫我找找看。”她直覺認為來人是小路。
  “找什么?”
  程坤驊!她火速回頭,他突兀冒出來的身形几乎嚇坏她。
  “你怎么曉得我住在這里?”自從上次的約會別后,她壓根儿沒料到自己還會再見他。
  “他跟蹤我。”廖彥強踏上三樓的最后一級階梯,隨之出現于門口。“我親自上令堂姐家拜訪,佣人支支吾吾地推說你不在,我干脆轉到這儿來試試運气。他和我在張家門外相遇,就跟著過來了。我記得你住四樓,不是嗎?”
  剛才姓程的停在三樓与人談話,他還以為他眼花認錯了!
  “你們有事嗎?”兩人同樣沒禮貌,來訪之前好歹打電話通知一聲。
  “嘖嘖嘖,琴琴,你越混越回去了,怎么躲到這等鳥不生蛋的鬼地方?”程坤驊踅進實驗室里繞了一圈,拿起几個奇形怪狀的燒杯和試管把玩。“這是什么?”
  他歪著頭審視承治的气化分子轉換机。引導气本噴出的玻璃纖維管瞄准他的面門,程坤驊隨手按抵“槍口”。
  “喂!別亂動,那是我男朋友發明的机器。”与他們倆同時局限于擁擠的空間,令她覺得難以言喻的不自在。“你們先回去吧!我今天下午沒空,改天再陪你們聊聊天。”
  她綻出敷衍的笑容。
  “小琴,無事不登三定殿,有件事情非常緊急,請你務必出面幫我求求情。”廖彥強無暇理會她開門赶客人的暗示。“我的朋友不小心得罪了——”
  “什么?你又交了新男朋友?”程坤驊壓根儿將屋里的第二個男子當成隱形了。他習慣得到女性的全副注意力。“琴琴,你太不夠意思了吧!從法國回來好几個月,居然只陪我吃過一次飯,還帶著智障儿當跟屁虫,虧我對你一片痴情。”
  “你閉嘴!”廖彥強的鐵掌狠狠敲在實驗台上,震落三、四根試管。“我和小琴在談正事,你耳朵聾了沒听見哪?”
  “喂喂,拜托你小心一點,這間實驗室不是我的。大家有話慢慢說。”慘了慘了,承治簡直拿他的實驗器材當寶貝看待,兩頭蠻牛倘若真的現場打鬧起來,她只怕被活活怨死。
  “你才莫名其妙!琴琴好歹是我的紅顏知己,為何只有你能和她說話,我就不能?”程坤驊反唇相稽。
  廖彥強沒心情也沒時間和他逞口舌之快。
  “小琴,你听我說。”他緊緊握住她的香肩。“我真的有麻煩了。我的合伙人上個星期參加‘旅館同業酒會’,小小心——呃——不小心冒犯了你伯母。你也知道孟伯母的來頭不小,她回娘家向父親哭訴,結果方資政立刻向警政關施加壓力,准備嚴禁取締我們的連鎖酒吧。”
  “你的合伙人怎會沖撞到我伯母?”
  “那天她在酒會上喝醉了,和孟伯伯聊天的時候難免……呃,言語之間比較百無禁忌,所以才讓孟伯母看不慣。”他垮著臉哀求她。“小琴,你就看在舊時的情份上,出面請求影倩小姐替我們美言几句吧!否則我投資進酒吧的金額可就血本無歸了。說不定還會被警方逮捕,蹲上兩、三年苦牢呢!”
  喝!這下子事情鬧大了,影倩的母親方黛文是總統府資政的掌上明珠,惹火了她無疑等于触犯天條,任誰也吃不了兜著走。
  “只要你們的酒吧合法經營,何必擔憂警方臨檢或取締。”程坤驊在旁邊說風涼話。“難不成你們專門經營Cathouse(妓院)的?”
  “你給我閉嘴!”
  “你才閉嘴!琴琴,你在哪儿認識他這种小角色的?”和妓院老板同處一室,真是侮蔑了他的高級地位。
  “欠揍!”廖彥強急怒攻心,右勾拳狠狠揮向他脂粉味濃濃的俊俏臉孔。
  他跌撞向擺滿精密儀器的平台,轟隆一聲,兩台高精密的顯微鏡摔落地上。
  “啊——不要!求求你們住手!”她慌忙擠進兩個男人之間。再鬧下去實驗室真會被他們拆了!“求求你們,要打到樓梯間去打,只要离開這個房間,我絕對不干涉、不偏袒、不徇私!”
  “琴琴,讓開!不叫他吃點苦頭,他不知道好歹!”程坤驊哪肯白挨他的冷拳,用力扯開她的身子,冷不防撕裂纖薄的棉質T恤。
  “啊!程坤驊,你想干什么?”她忙不迭護住酥胸,以免肌光瑩柔的春意暴露在他們眼前。
  兩上男人登時愣住,滿腔打斗的念頭稍稍拋出腦外。盡管重要部位遮掩住,她依然擋不了一大征光溜的玉背和粉藕般的臂膀。
  程坤驊吹了聲口哨:“琴琴,原來你當直‘深藏不露’呀!”
  “看什么看!”她羞怒交加。“還不快把外套脫給我穿?”
  “別這樣嘛!我覺得你現在比較美麗可愛。”程坤驊笑得賊忒兮兮。
  她眼見從他那儿得不到任何幫助,只好轉移求救目標。
  “姓廖的,你還等什么?”終有一天她會叫程坤驊好看!
  廖彥強明顯地遲疑一下。“小琴,我剛才求你幫忙的事——”
  “你想和我交換條件?”下流的男人!竟然借此机會要脅她。
  他快速地思量。這儿終究是別人的地盤。倘若主人回來了,他也討不了好,犯不著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是先施她一個小惠要緊,以后的事情才會更好商量。
  “好好好,我的外套借你。”廖彥強剛脫下外衣,程坤驊也不甘示弱。
  開玩笑!討好美人儿是他拿手好戲,怎能讓一個妓院老板搶走風頭。
  “來來來,琴琴,我的亞曼尼西裝料子更高級。”他的距离較近,一下子便將衣服罩上她的肩膀,兩手甚且不老實地順著玲瓏的曲線滑下來。
  “程坤驊,把你的髒手拿開!”她气得几欲吐血。
  “小琴叫你滾開,你听見沒有?”廖彥強滿心欲討好她,迫不及待推開他的毛手毛腳。
  程坤驊再度重心不穩,跌向另一個平台——置放气化分子轉換的平台。他揮舞雙手,急忙扶住任何足以支力的物体,不期然間按上啟動轉換机的開關。
  一切發生于措手不及之間。
  适才机器被他調低了三十度角,他轉身,管口正好射出分解光速和气体,不偏不倚瞄准他的——
  胯間!
  “啊!”三個人同時尖叫。
  “啊——”承治大喊。“我的實驗室!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發生了什么事?啊——我的顯微鏡!我的轉換机!我的試管!”
  他才离開一個早上,慘絕人寰的意外居然發生。
  “別叫了!我被別人欺負,你也不慰問一下,盡是記著你的寶貝儀器。”該死的大木頭,永遠把科學視為第一优先。
  “噢,對對對。”他這才想起嬌滴滴的女朋友,赶緊回對門的住處。“你還好吧?沒事吧?”
  “有事!”她盤踞在他的客廳里訴苦。“你看,他們扯破我的衣服,亂摸我的身体,又弄坏你的實驗室。”
  “太可惡了!”他和她同仇敵愾。“怎么可以弄坏我的實驗室?”
  說這什么話?她狠狠捶他一記。看來他,仍然顧著他的器材。
  風師叔比他早一步踏進家園,此刻正手執金錢劍,威風凜凜地瞪住兩個罪魁禍首,隨時等著劈砍罪行較重的嫌犯一刀。
  “你們兩個小子太不識相,居然跑到我們的地盤來撒野!”他大喝。
  “對,風師叔,肯定是姓廖的帶頭興作浪,你盡管教訓他,我完全支持你。”承治敲著義憤填膺的邊鼓。
  廖彥強垂手斂眉,并不作聲,程坤驊則從剛才昏暈到現在,錯過他們興師問罪的好戲。
  “你罵錯人了,欺負我的人是程坤驊,廖彥強從頭到尾幫著我呢!”她挺身維護正義。
  “哦?”他气餒了几分。“可是我比較討厭廖彥強。”
  “那是另一回事。今天人家好心幫助你的女朋友,你就算欠他人情,必須向他道謝。”
  “可是我真的很討厭他!”他拒絕向惡勢力屈服。
  “我只叫你向他道謝,又沒叫你喜歡他。”
  “可是我討厭向惹人嫌的家伙鞠躬哈腰,你為什么不讓程坤驊幫你呢?”如此一來他就不必向廖彥強道謝!
  說得仿佛她有選擇性似的,她气得俏臉生暈。“尹承治,我叫你倆向他道謝,你听見沒有?”
  又來了!每回都對他采取高壓政策,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情敵點了點頭,勉強吐出一個字:“謝!”
  “不客气。”廖彥強懇節地哀求她。“小琴,我剛才——”
  “請叫‘孟小姐’!”承治開口糾正。她伸手拍拍他的臉頰安撫。
  “孟小姐,”既然有求于人,他不得不乖乖改口。“我剛才求你的事……”
  “他求你什么事?”承治的神經末俏偵測到不尋常的內情。
  很好,有進步!他終于脫离感情遲鈍的呆頭鵝行列,開始學會緊張她了。
  “我所能做的,僅是請堂姐出面說情而已,可否達成你希望的效果還是一回事。呢!”她避開承治的詰問。
  “這樣就夠了,就夠了!”他听出她的口气頗有松動的可能性,忙不迭點頭。
  “好吧,我盡量嘍!”看在他解救她免于春光外泄的份上,好歹禮尚往來,還他一次小小的口惠。
  程坤驊挑在此時此刻悠悠醒轉。
  “啊——”他尖叫著彈坐起來。“我的——我的——我的‘東西’。”
  他伸手一探,以触感發覺命根子安然留在原位,稍稍松了一口气。緊要關頭也顧不得禮儀教養,還是眼見為憑比較妥當。他略微拉開褲口,張望几眼。
  “啊——不見了,不見了,我的‘小兄弟’不見了。”他揉身扑向她。“人把我小寶貝怎么了?”
  砰!通!嚓!
  他被兩記重拳和一招“飛天刀芒式”削飛出去。不識相!眼前有三個大男人護航,他竟敢妄想動到她的汗毛。
  “你少血口噴人!轉換机是你親手啟動的,怪不得旁人。如果你想把……‘那個’弄回來,問問机器的主人肯不肯答應嘍!”
  大木頭仍然有點愣頭愣腦的,為了以防他傻呼呼允諾而害她報不成仇,她先投給承治哀怨的輕瞥,露出自己外衣下破裂的T恤。
  這招奏效了!承治霎時感到急忿的怒火沖上腦門。
  “即使我肯答應也沒用,机器被你們弄坏了,暫時修不好。”
  “那你何時才會把它修好?”程坤驊的眼中閃爍著緊張。
  “嗯……我想想看。”他假意思索片刻。“目前為止,我的實驗進度排到二0二四年,屆時你再來找我修理吧!”
  程坤驊再笨,也能听出他的推拖之辭。
  “我警告你們!”他惱羞成怒地大吼。“你們立刻把我的‘東西’變回來,否則我就雇用台灣第一把交椅的律師控告你們,告得你們一家子破產。”
  “好呀!你去告呀!”她不甘示弱。“你以為我被人唬大的?如果你告得過我的靠山:我父母的‘紙業連銷營造’、我堂姐夫的‘勁風車業集團’、我伯伯的‘孟氏旅館企業’,以及中研學院极力延攬的世界級科學家,你盡管按鈴申告好了。再說,我人證物證俱在,沒反控你意圖非禮已經算便宜了你。對不對?廖XX。”
  “什么意圖非禮。根本就是強暴未遂!”廖彥強無條件支持她。“你放心,小——孟小姐,我一定出庭為你作證。”
  程坤驊終于領悟自己誤入強盜窩。早知如此,今儿個說什么也不該跟來“吳氏公寓”。
  “好了,清場、清場、清場!”風師叔不耐煩听他們鬼扯。“人家小倆口子想親熱親熱,所有電燈泡一律出門。姓程的小子,你放心吧!過几天承治的心恢复開朗,自然會替你把寶貝命根子弄回來。”
  “可是……我……”程坤驊還想据理力爭。
  老人家赶著兩個不速之客出門,自己也跟著回樓上。
  “你究竟答應幫廖彥強做什么?”一旦閒雜人等离開他們的視線,承治馬上迫不及待地追問。
  呵呵,他也懂得擔心了!
  “沒什么。”慵弱嬌懶的臂褪下外套,逕自踅進他房里找件襯衫換上。她不耐煩再和他拍拖下去,得下劑猛攻刺激他才行。換好衣服,她施施然晃出來,挨進他怀中坐穩。“廖彥強向我求婚,我告訴他必須先取得我父母的同意。老人家最听影倩堂姐的話,所以我答應他請堂姐出面說項。”
  “你……你要嫁給他?”承治瞪大眼睛。
  “為什么不?”她低頭玩弄手指甲。
  “喔!”他的嗓音沉沉的,然后再也不作聲。
  唉!身為高等生物的人類,她根本不該對一個鵝期待太多。
  “承治,你愛我嗎?”她輕吻他的下顎。
  他頓了一下。那晚他們共同服下靈經配方,他也曾為相同的問題惊扰,他愛她嗎?他并不确定愛情是什么。
  “應該愛吧!”
  他的回答,她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那么,你希望我嫁給其他男人嗎?”
  “不。”這回他并未有絲毫的停頓。
  她切盼地詳他。而他瞪大眼睛望回去。唉!她懊惱地揉捏額際。
  人和鵝,她提醒自己。看來非得她主動開口不可。
  “承治,你愿意娶我嗎?”
  “可是你明明想嫁給廖彥強。”
  “你就不能在他求婚成功之前先把我娶走?”她火大。居然連結婚的權利也要她替他爭取。
  “可是你明明想去法國念書。”
  “我早就畢業了。多拿一個學位是原本的計划,現在計划有變,不行嗎?”她已經盡可能地將就他,他還想怎樣?
  “既然如此……”他考慮兩分鐘。“好吧,我娶你好了。”
  瞧他承諾得多勉強,還考慮耶!几乎沒嗔坏她。
  “不過,你為什么想嫁給我?”他很好奇。
  她忽然笑了,回憶起某個初夏午后她和堂姐的閒話家常。
  “不為什么,誰叫你正好是我的白馬王子。”她捧住他的頭,重重印上一吻。“嚴格說來,我對你可以算是一見鐘情。”
  “是嗎?”他怎么不覺得?“你當時被我嚇昏了,不像一見鐘情哪!”
  “我事后回想起來,才發覺是一見鐘情的嘛!”
  “是嗎?”他偏頭思量半晌,勉強接受也的說法。“嗯,我了解了。”
  原來一見鐘情,也可以是事后回想才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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