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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大呆頭!笨豬頭!繡花枕頭!真該賞他一頓重拳頭!
  朝云一古腦儿往前沖,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唯有滿心极想掐死某個臭男人的沖動。
  婦道人家的名節白白被他糟蹋了,到頭來他只懂得隨口撂下一句“失禮”,他以為這兩個字具有起死回生的神奇療效,足以弭平任何羞辱嗎?
  那么你希望如何補償你?心靈深處有一個微弱的聲音悄悄地問。
  緊繃的俏臉驀地妍紅了。誰希罕他的補償?她巴不得下半輩子永遠別再瞧見他。以后如果再讓她遇聞人獨傲,她保證一腳踹得他遠遠的。
  曠野中,月色溶溶,秋末的夜風刮響了層層疊疊的林木,咻咻的風息彷佛替她的“保證”加上一個問號。
  ——是嗎?
  莫名其妙的,她的容顏忽然又嫣紅了。
         ※        ※         ※
  漫無目的地晃了兩天,第三日正午,朝云翩然立在一座古磚砌筑而成的城門口。
  “平陽城東”,牌牆上方的石匾額如是鐫刻著四個大字。自從她离開山林之后,所接触到第一處繁華就是這平陽城了。
  人家常說“适得其所”,這句話不是沒有原因的。虎落平陽,完全符合她目前的寫照。
  平陽城位于山西省境內,屬于太原府的轄地范圍,地域上臨近黃河支流,因此市集的小攤商經常販售著鮮美的魚產水貨。
  她踏入城門內,滿心打算找個地方大魚大肉的狂吃一頓,但經驗告訴她,以自己此刻衣衫襤褸的程度,大概沒有任何一家稍具規模的客棧愿意撥出人手來招待她,即使她腰纏万貫也一樣。還是識相一點,隨便挑間不起眼的客棧打尖吧!
  才剛跨進“有間客棧”的門口,店家意外的歡叫聲差點嚇到她。
  “宋家嫂子?”一個五旬開外的老頭儿歡天喜地的繞過柜台,匆匆迎向嬌客。“嫂子,您也來平陽城啦!”
  朝云記得自己在平陽城里并沒有熟識的朋友,而且對方叫喚的還是她婚后的稱謂。
  雖然她嫁給宋定天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江湖上仍然習慣以“柳姑娘”的名號來叫喚她。自從天哥去世后,更是罕少听聞別人喚她“宋夫人”或“宋大嫂”。莫非對方是天哥的舊識?
  她偏頭打量店家的形貌,猛不期然勾起四年前的記憶。
  “啊!曾老,是你。”她歡欣的叫出來。
  “嫂子,原來您還記得小的。難得在平陽城里遇上您大駕光臨,您可得留在小店里,讓小的好好招待您。”曾老頭鞠躬哈腰的,依然不改從前對她的尊重。
  宋定天在世時,曾老頭曾經在他的手底下當過差。
  論年紀和資歷,曾老頭其實比頂頭上司痴長了二十來年,然而他對于宋總捕頭的辦事手段卻打從心眼里佩服,甘心屈居在后生小輩的官銜底下。
  宋定天意外遇剌之后,他感歎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另一個真正為民著想的好捕頭,干脆辭了六扇門的職務,避居到天高皇帝遠的市集里做個小營生。
  “你怎么會落戶平陽城呢?”她隱約記得,曾老的老家似乎是揚州。
  “老家里也沒多少親人,所以小老儿獨自前來平陽弄個小生意做做。”曾老頭非常熱心。“嫂子,您想吃什么盡管說,老頭子包管弄出來讓您嘗鮮。”
  “多謝你,我隨便吃吃就行了。”朝云感激不盡。离開塵世好一陣子,她都快忘記被人歡迎的感覺是何等滋味了。
  曾老頭連忙端出客棧內現成的几樣小菜。鹵白菜、嫩腐炖牛肚、粉蒸腸……饞虫登時含在她的舌根下蠢蠢欲動。
  “嫂子,最近外頭時局不定,像您這樣花朵儿一般的婦道人家最容易招惹歹人的覬覦,平常時候千万不要經常出來走動。”曾老頭偷偷打量几她的形貌,越看越難過。宋大嫂向來注重外貌的修飾,今儿個瞧上去既邋遢又風塵仆仆,顯然日子過得并不如意。“……嫂子,如果您不嫌棄的話,索性留在平陽城里,讓小老儿來伺候您。”
  朝云差點嗆倒。
  “不用了,我一個人過得很好。”起碼還沒淪落到必須仰賴亡年部屬的鼻息過活。
  她順著曾老頭的眼光,低頭端詳自己捧著雞腿猛啃的狼狽相,看起來真的有點凄慘,顯然她這副活似餓死鬼投胎的饞相帶給曾老頭錯誤的印象。
  “曾老,其實我的生活過得很安逸舒服,并非如你想象的那么惡劣。”除了認識聞人獨傲的這一段時間之外。
  奇怪!她怎么又讓他的形影溜進自己腦海?
  “那就好。”曾老頭看起來似乎有點怀疑。“總之您如果有任何需要,千万記得捎個訊儿給我,小的保證幫您辦得妥妥帖帖。”
  “我知道。”她感激的微笑。“倒是你,曾老,你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順吧!”
  “我……”他的口吻忽然轉為遲疑不安。
  “怎么了?”她停下吞咽的動作。
  “這個……有些事情……”曾老頭吞吞吐吐的。“原本我想等到日后有了結果再告知您,沒想到今天偶然在平陽城碰面,這個……”
  “你有話直說無妨。”看在天哥的份上,如果他的舊部屬遇到任何疑難雜症,她決計不會袖手旁觀。
  “您也知道宋捕頭過身之前,恰好……呃……”他一會儿搓搓手,一會儿摸摸頭,似乎面臨某种天大的難題。
  “你打算告訴我的事情和天哥有關?”她水盈盈的眼眸霎時蒙上警覺的精光。
  兩年前的某個冬夜,她丈夫受到十七個夜行人包夾圍攻,力戰到最后一口气,雖然收拾了其中的十一尾小賊,自己的貴命也葬送在其它人手中。時至今日,那群神秘殺手的身分仍然挂著天大的問號。
  “我——”他的眉頭足足皺結了一盞茶的工夫。“算了,我現在也搜集不到确切的證据,還是等我再明查暗訪一些時日,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再談。”
  他居然又不肯說了。莫名其妙!
  朝云明白曾老頭的執拗個性,只要他打定了主意把事情放在心里,即使天哥在世也奈何他不得,更甭提旁人了。
  “曾老,看來你在衙門的差使雖然擱了下來,辦案興致倒還挻旺盛的。”她挑個不著邊際的話題開口。
  “老了,沒用了。”曾老頭頗為感歎。“四年前新皇登基,大力拔擢年輕有干勁的文武將官,著實掃除不少先皇遺留下來的陳腐弊端,小老頭本來就是個庸庸碌碌之輩,才會苦拚了三十年,退差之時仍然是個小捕快。”
  兩人說話間,門口驀然響起一聲悶雷——
  “糟老頭!”
  破落的門板被兩只大腳丫踢飛了出去,連接門框榫頭喀喇作響,碎成無法修補的碎片。
  好蠻橫的客人!朝云迅速站起身,卻被曾老頭按回去。
  交給我即可!他的眼神向她暗示著。
  “劉大爺,您老今儿個好興致,到小店來光顧!”曾老頭赶忙迎了上去,极盡鞠躬哈腰之能事。
  兩個滿臉刀疤的莽夫橫行進入店門口。“你的破店里有什么香的辣的,全給大爺端上來!”
  “馬上就來,馬上就來!”曾老頭忙不迭退進廚房里,張羅几色下酒菜。
  朝云的坐姿背對著惡客,無法偷睨他們的外形,但從粗魯不文的叫嚷聲也猜想得到,來人想必在這塊小地盤上雄霸一方,屬于地頭蛇之流。
  “順便替咱們哥儿倆到對街‘迎花閣’叫几個小妞過來陪酒,帳目先挂在你的號子上。”第二道喳呼的洪亮嗓門可讓朝云香頸后面的寒毛全束成旗杆啦。
  是她听錯了,抑或惡客之一确實是方千鶴?
  “是,小的馬上去。”曾老頭招呼完客人,悄然地挨到她身畔咬耳朵。“嫂子,那個劉真是平陽一帶的地頭蛇,專門向小商號們收取保謢費為生,身手還算矯捷,他身旁的客人我不認識……”
  “我認識。”她提心吊膽地嘀咕回去。“那家伙已經追了我兩天,還有其它六個同伙不知道躲在那儿呢!”
  恐怕她才是人家的目標!危險哪!
  “非到必要時候,您千万別引起他們的注意力。”屆時倘若雙方動起手來,他拚了老命也要保護宋家嫂子周全。
  砰!不耐煩的拳頭捶上桌面。
  “曾老頭,咱們老大哥明明咐你出去找姑娘回來,你還給我窮蘑菇些什么?”劉真的嗓門和他本人一樣粗魯。
  “小的馬上去。大爺慢用,今儿個您的酒帳、花帳全算在小老儿帳上,就當小的對您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曾老頭哈著腰出門,离開之前不忘投給朝云警告的瞟視。
  “算你識相!”劉真咕嚕灌下一口薄酒。“方兄,兄弟我敬你一杯。難得方兄這回大駕光臨小弟的地域,敢情有了不得的大事急待處理?”
  “做哥哥的正在追獵浪得虛名的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前陣子他和一個小美人在山野里偷情,被做哥哥的撞個正著。嘿嘿……”方千鶴炫耀得洋洋得意。“真可惜你沒能親眼看看那個又嬌又媚的俏娘們柳朝云,她講起來的風流勁儿,老子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渾身軟綿綿的,可惜被聞人捕頭先沾過了。”
  朝云几乎沒吐血。去他的!誰和那個臭捕頭偷情來著?大色魔居然背地里傳揚她的坏話,吃她豆腐,日后非想法子修理他不可。
  “柳朝云?”劉真的眉心扭成波浪狀。“可是那個与黃河七幫交情匪淺的柳朝云?”
  “你听過她的名頭?”方千鶴的焦點全放在聞人獨傲身上,倒沒料到俏娘們也有點儿名气。
  “豈只听過,柳朝云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瓏,背后靠山強硬得很,連許多成了名的好漢也不敢擅自動她一根寒毛。”否則憑他面貌英俊瀟洒的劉真大爺,怎么可能放過那朵名花不敢采。
  “那又如何?”方千鶴嘴硬得很。“他娘的,老子就不信她有三頭六臂。”
  “不過聞人獨傲居然和咱們黑道上的第一美人過從甚密,這個消息倒是挺新鮮的。”劉真沉吟著。
  “他們豈只過從甚密而已。”方千鶴咧出曖昧兮兮的淫笑。“兩個人還一起上窯子呢!”
  “真的?”
  “哪里還有假的!老子親眼看見他們出了房間就從后門溜走。”論起說長道短的本事,其實男人的舌頭和編造故事的能力与街坊的三姑六婆有得拚。
  朝云气得牙痒痒,偏偏又奈何他們不得。這兩尾流氓端坐在客棧正中央,她肯定無法大剌剌地离開現場而不惊動他們。
  “真是匪夷所思……”劉真越想越不對勁。“柳朝云掌握不少道上兄弟的秘密,如果她和天下第一名捕勾結,那么大伙儿豈不全被她出賣光了?”
  當年柳朝云嫁給名捕宋定天,大伙儿已經怀疑她和六扇門里的公爺們會不會沒事舉辦一個“互通聲息聯歡同樂會”,幸好當時宋定天并未特別向所有黑道幫會開刀;而那小子翹辮子之后,柳朝云又重入道上好漢的行列,大伙儿對她的疑心才漸次消蝕。如今她居然再度和衙門的人搭上線,而且還是本事、階銜都高出宋定天好几級的聞人獨傲……這代表什么?
  “對喔!”方千鶴猛然醒悟。“我怎么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慘了,朝云暗暗叫苦。他們倆若再發揮想象力下去,難保最后不會達成“柳朝云變成聞人獨傲爪牙”的結論,如果謠言在江湖間傳揚開來,她的小命還保得住嗎?目前她還只是被方千鶴追殺成團團轉的小陀螺而已,屆時搞不好變成道上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她必須親自出面“智”止他們才行。
  “劉兄,您倒說說看,那個柳朝云會先出賣哪個…………”
  “噓!”劉真低聲喝止他,下巴向朝云的方向努了努。“謹防隔牆有耳。”
  輪到她出場了!朝云盈盈地欠了欠身,輕風楊柳似的体態蓮移至惡客面前。
  “客倌,小店怠慢了。”她恍如尚未認出對方的身分。“店家既然外出,如果您有任何需要,不妨讓小女子代勞……咦?這位大爺好面熟,咱們似乎几天前曾見過面。”
  “啊!”方千鶴大叫出來,嘴巴仍卡著一根雞腿。“是你!柳朝云。”
  喀咚!雞腿跌回油膩桌面。
  “我想起來了,原來是方大俠!咱們好有綠哪!”她的笑容嫵媚嬌艷。混帳東西,背地里講我坏話!
  方千鶴抽出懸在腰際的刀刃。“聞人獨傲呢?把他給我叫出來,縮在女人的裙子后面當烏龜,算什么英雄好漢。”
  她實在不懂,男人們似乎個個渴望名列“英雄好漢”的排行榜。
  “聞人獨傲?”朝云眨了眨小圓扇似的濃睫。“您是指那位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我又不認識他。”
  “少跟我裝傻!”方千鶴一腳踢飛方型木桌,客棧中央霎時空出大范圍的打斗空間。“我親眼看見你和聞人獨傲在走在一塊儿。”
  天下第一名捕遲遲不肯出面,肯定藏身在內間謀思取胜他們的秘策。
  “這可奇了,我隨便叫找個小癟三易了容唬唬你們,你當真相信那個人就是聞人獨傲?”她的神情儼然打從心底怀疑他的智商。
  劉真悄悄湊近他的耳際。“方兄,這娘們說得有道理,聞人獨傲怎么可能和她廝混呢?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不可能。”方千鶴一口咬定。“我以前和聞人獨傲交過手,他即使化成了灰我也認得出來。”
  原來他以前和大捕頭交過手,八成是打輸了人家,心里不甘愿,才會逮著机會就拚命追打落水狗。
  “開玩笑!江湖上的易容術日新月异,我花了二兩銀子雇了個庄稼漢,將他打扮成聞人獨傲的外形,沒想到居然騙過了你這個老江湖。”她索性強辭奪理一番。“聞人獨傲素來只結交白道,他和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怎么可能扯得上關系?我問你,如果我身旁的男子确實是聞人獨傲,他為什么不敢面對面与你打一架?正牌的天下第一名捕有可能被你追打得躲進妓院里嗎?”
  非常合情入理!劉真輕輕頷首。就連方千鶴也半信半疑的。
  “你好端端雇人假扮聞人獨傲做什么?”他無法輕信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傳神的易容絕技。
  朝云被問住了。對呀!她找個人來假扮聞人獨傲做什么?
  “我……呃……”管他的!老招數,先笑了再說。“呵,呵呵呵——”
  她穿戴的女羅衫經過澗水沖刷,复又在密林里受到斷木殘枝的勾扯,滿頭青絲蓬亂而未經整理,若換成其它的鄉村農婦,說有多粗陋便有多粗陋。然而,她并非尋的村婦,她是柳朝云。
  真正美麗的女人即使缺少華服的裝扮,也能帶給凡人神魂顛倒的炫惑。她的嬌柔、她的宛轉,她的一顰一笑,都能讓人渾身酥軟成漿糊,半天抓不回神智。
  兩個男人的全身骨頭讓她笑酥了。
  “美人儿,你笑什么?”劉真的心跳登時加快了兩倍。
  “呵呵呵——”她還沒想到!
  快點運用你的智能呀!你在笑什么?總不能效法赤壁戰役中吃了敗仗的曹操,邊笑邊嚷嚷“我笑周瑜無謀、孔明無智”吧!只怕這兩個家伙連“周瑜”和“孔明”是混哪條道上的也搞不清楚。
  啊!對了。她靈机一動,立刻收起笑容。
  “別別別,千万不要停,繼續笑呀!”兩個男人觀賞得如痴如醉。
  白痴!她已經草擬好答案,還笑它個什么勁,沒事笑心酸的?
  “我笑累了。”她瞟過去怨媚的白眼。“聞人獨傲和道上的兄弟們結下深仇大恨,每個人都巴不得找机會取下他的項上人頭,偏偏聞人獨傲脾气和派頭都大牌得很,不是成名的黑道人物他還不屑出手,因此我才想到找個人冒充他,在江湖上為非作歹一番,讓他不得不出面主動找上我。”兩汪晶眸柔睨過去。“方大爺,倘若連您的好眼力也分不出真假聞人獨傲,妾身的計謀真可以稱之為十全十美啦。”
  絕世佳人跟前,方千鶴當然不能承認自己著了她的道儿。丟人哦!
  “我——我當然明白那家伙冒充聞人獨傲。真正的聞人獨傲額角生了一顆‘回天痣’,你找來的假聞人獨傲雖然模仿得微妙微肖,可偏偏漏畫了那顆小黑點。”方千鶴信口道來,反正他們也不可能現場找來聞人獨傲,瞧瞧他額角上究竟有沒有長痣。“老子以為你尚未發覺,被那假聞人獨傲騙著好玩,因而想揭穿他的假面目——原來那家伙是你特意找來裝神弄鬼的。”
  朝云赶緊壓下滿肚子笑意。原來聞人獨傲額頭上長痣,他們倆出生入死過好几遭,她居然不曉得他額上長痣,哈哈哈——
  “既然大伙儿的誤會解釋清楚了,咱們分頭進行各自的計划吧!我不阻擋方大爺去尋聞人獨傲的晦气,您老也別揭穿小女子‘假聞人獨傲’的計謀。”她交代完畢,走人啦!“那么……兩位大爺,小女子告辭了。”
  唯有迅速离開是非之地,方為上策。方千鶴和他死党的腦袋雖然以裝飾用途為主,沒有啥子實質用途——即使擺在脖子上純粹做“觀賞”用途也嫌難看了些,但他們的武功可是高出“聰慧才智”十倍有余。
  “且慢!”一只大毛爪翻扣住她的皓腕。“沒事坐下來聊聊天嘛!干嘛急荖走呢?”
  喔哦!她的雙眸迎上兩對色迷迷的黑眼珠,立刻明白大事不妙。所謂飽暖思淫欲,兩只色鬼排除掉她是“敵人”的可能性后,馬上冊封給她一項嶄新的身分——“到嘴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顯然撇清了她和聞人獨傲的關系仍無助于讓她全身而退。
  “不然您還想做什么?”越是遇到猛狠的情勢,她的外表益發的嬌柔媚人,得天獨厚的絕代風情已經成為她的保護色。
  “這位劉兄弟最近在城郊蓋好一座華麗宅院,柳大妹子既然有幸和咱們碰了面,不如一道過去參觀參觀。”他奶奶的!少了聞人獨傲替她撐腰,他們還忌憚個什么勁儿?方千鶴光用腦袋想象,口涎已經快挂下嘴角。
  “是嗎?”她的笑容益發歡暢。“可是小女子還有其它要事急待處理……”
  “到城郊逛逛花不了多少時間的。”劉真的大腦泛濫著無盡的旖旎遐想。等爺儿們玩過了,即使你想死賴下來,咱們也非踢你出門不可。
  方千鶴的眼皮瞇成兩道黑縫,伸手探向她衣袖下的纖纖素手。“乖乖跟大爺走吧!”
  “當然好。”她笑吟吟的,主動抬手等著他握住。“我最喜歡乖乖听話了——”
  進攻!
  方千鶴正要制住她的脈門,她驀然翻手揮向他的臉頰,玉掌中不知何時已經握緊一柄輕薄短小的匕首。方千鶴正值神魂顛倒之際,被她攻個措手不及,總算他多出她的十年功力沒有白練,手勢由抓握改為推打,一掌將她逼出兩尺遠,虎口卻無法避免的被她划出一道短而淺的血口。
  “討厭!咱們說話說得好好的,您干嘛平白無故的推了我一把?”她大發嬌嗔,似乎剛才的交手全然沒有發生過。“好吧!既然您看不起人家,打算把人家推得遠遠的,我干脆自動离開,省得留下來惹您看了礙眼。”
  溜呀!
  她把握机會沖向客棧門口。
  “哪里逃?”劉真隨后飛扑過來。
  她距离大街只有一尺遠,只要縮短這區區一尺的距离,她就逃出生天啦——
  平空出現的黑影填滿整座門框,她險些一鼻子撞上去。不會吧!他們還有幫手?她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婦道人家,有必要勞駕三位以上的厲害角色圍捕她嗎?冷汗暗暗淌下她的背脊。
  剛進門的黑影与她打了個照面,兩人當場愣住。
  是他!
  又是她!
  他們好象走到哪儿都會遇見。
  “聞人獨傲。”生平第一次,眼前的清俊臉孔讓她產生興奮的感覺。
  救星到了!雖然他本事比她高明不了多少,但兩個臭皮匠總過一位獨行俠!
  “聞人獨傲?”兩位大哥同時后退一步。這個天下第一名捕是領有執照的正牌,抑或是冒名頂替的“西貝貨”?
  劉真瞇著眼向同伴打暗號。方千鶴卻傻眼了。
  剛才提到的黑痣系出自他個人的胡謅,若有雷同純屬巧合,他怎么曉得對方是“真聞人”、“假聞人”?
  “他是假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先打了再說。
  “啊——”朝云花容失色,一溜煙鑽到聞人背后。即使要死,也得找他作陪,免得黃泉路上她一個人孤單寂寞。
  兩條飛扑而至的身影雙雙攻向他的上下盤。
  這下死定了!朝云捂住眼睛,不忍心看見他被人硬拗成兩截的慘狀。任何人都有權利死得像個英雄,即使蹩腳如他也一樣……
  “啊——”慘叫聲不負眾望的響起。
  但那殺豬似的狂喊,似乎与聞人獨傲清朗的嗓音有些出入,莫非他連聲帶都被人家捏坏了——
  “大……大俠饒命。”方千鶴啪地一聲跪在他跟前,兩只手腕以詭异的角度彎成鐵勾形。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聞人大俠放小的一條生路。”方才還聲勢囂人的惡人,現下全成了搖尾乞怜的小癟三。
  劉真的右腿更凄慘,居然壓在脊梁骨下面。
  “好!”她大聲稱贊。任何人把骨頭練到對折的功力,當然值得表揚。
  “這种事情几乎快變成習慣了。”無奈的深黑色眼瞳凝向她的嬌容。“我走到哪儿都會遇見你,而你走到哪儿都會遇見麻煩。”
         ※        ※         ※
  三天前,聞人獨傲以他僅余的兩成功力苦苦追出市鎮,難以想象在他有生之年也能品嘗到“望塵莫及”的滋味。
  他煞步停在出鎮的青石子路口,放眼望去,黑黝黝的夜空掩映著月娘凄冷光華,孤獨的石板路直直延伸至黑暗的盡頭,兩旁的樹影搖曳,卻沒有佳人的蹤跡。
  可以想見,她的腳程快了他三倍不止,此刻恐怕已經繞過兩座山坳。
  匪夷所思的娘儿們!他究竟何處得罪了她?
  當然,他在鳴玉苑里的“暴行”确實讓她的名節受到“一點點”損害,但她又沒有提出要求他賠償的條件,就這樣無綠無故地狂飆他一頓,又莫名其妙地消失,這算什么跟什么?
  果然如他同母异父的小弟封致虛所言的,女人心正像天山頂峰的千年雪蓮,即使旁人跌破了腦袋,也只能摸著滿把冷空气。
  致虛……對了,六日之前,致虛親眼目睹他和柳朝云摔落數百丈高的絕壁,之后他一直無法捎去自己仍然生還的訊息,致虛可能已經急白了烏發。他得赶緊前往臨近的大城市,找著天机幫分舵的落腳處,委托小嘍囉替他帶個口信給新上任的封幫主。
  他暗暗思索片刻,距离此地最近的繁華城區應該是平陽城,既然自己武功已失,不妨暫時安分一點,靜悄悄的摸進城門里,想來應該不至于惹上哪門子大麻煩。
  孰料,甫踏進平陽城的第一家飯館——虧他還特地挑了一間最落魄而不起眼的小客棧——三條大麻煩馬上出現在他眼前。
  可見,人哪!倘若時運不濟,即便是白天走路也會踢到鐵板。幸好他的內力在這一瞬間是靈光的。
  他已經發現,長程奔走之后產生的体熱,往往能稍微壓抑住膻中穴的寒气,讓真气恢复短暫的活絡現象。方千鶴他運气不好,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選中他赶完數百里路的運動過后。
  “你們想死還是想活?”平淡的語气蘊含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想活,當然想活。”手下敗將們磕頭如搗蒜。
  “想活就給我滾出去。”時間拖得太久,只怕又會讓他們看出破綻。
  “是、是。”兩人抱著劇痛的傷勢,一步一步挨向大門口。這個當口,他們巴不得自己的背上長了翅膀,立刻遠离可怖的掃把星。
  “哇……”朝云咋舌不下。几乎連她也要相信,眼前的男子才是正牌的聞人獨傲,以前与她同行的落魄男人只能算冒牌貨。“閣下貴姓大名?”
  “你連我也認不出來?”他气惱的瞪她一眼。這女人委實太三心二意,轉眼間便將他忘得一干二淨。
  “誰教你短短几天之內馬上從狗熊變英雄,我當然不敢置信。”她皺了皺形狀优美的鼻尖,俏皮的動作剎那間鮮活了她的眉目五官。
  聞人獨傲的焦點忍不住黏附在她的面容上。
  以前好象忽略了,她的唇形呈標准的菱角狀,嘴角微微上揚,彷佛生下來就是為了甜甜的笑……
  “老大。”打老遠傳來一串嚷嚷。
  又來了一票!曾老頭的店面今天生意也未免興旺得太离譜了。
  喧噪的叫鬧聲漸漸移近小飯館,六個平時与劉真在地方上橫行慣了的小地頭蛇一窩蜂涌進店門。
  “劉大哥,咱們在路上遇見曾老頭,他告訴我您上他的破店喝陳酒、玩姑娘,怎么這种好事不叫兄弟們也軋一腳?”第一個痞子跨進門檻。
  “是呀,您也清楚兄弟們好久沒……大哥?”這伙人終于發現他們的大哥大大被人修理得非常徹底。“是誰將你們傷成這樣的?”
  “殺千刀的,哪號人物膽敢在咱們的地頭上動土?”大關刀喔當一聲抽出刀鞘。
  “聞……聞人……”豆大的冷汗從劉真額頭冒出來。
  “聞人?”大伙儿面面相覷。好熟的姓氏!
  “聞人獨傲?”其中一位小角色猜出正确謎底?
  方千鶴劇痛得几乎無法點頭。
  糟糕!聞人獨傲可以感覺到真气從他的血脈中一點一滴的褪去。今番真的惹麻煩上身了!
  他悄悄向她使了個眼色。
  “嗄?”她不認識他肚子里的蛔虫。
  沒時間解釋了!他們必須攻對方個措手不及。
  “沖!”聞人獨傲低喝。
  他鼓起体內最后的一絲真气,抓起滿把竹筷射向眾人。木箸如箭矢般,直直刺進堅韌肌肉,三、四人驀然痛叫著跪倒在地上。
  中了!
  “大伙儿一起上!”方千鶴勉強找到狂吼的力量。
  聞人獨傲回臂抱住朝云,身影晃動,已經閃過礙手礙腳的流氓群。大爺今天沒工夫与你們打!
  “你們還不快追?”劉真顧不得己方人馬是否胜得過名捕,總之這口惡气非討回來不可。
  眾嘍囉們你望我、我望你。追他?追天下第一名捕?
  他們充其量只能算是區區的地頭痞子,即使送上門替聞人獨傲擦鞋,人家還嫌他們手腳太愚慢,誰有那個膽子敢追上去送死!
  “我叫你們追,听見沒有?”劉真的腦血管漲出太陽穴。
  老大的吩咐已經說出口,看來不追不行。
  “……是!”六個人硬著頭皮追了上去。
  跑出三里,聞人獨傲的腳程明顯地遲緩下來。
  “大捕頭,跑快一點。你當咱們在玩老鷹被小雞捉?”她挂在他臂彎里,動口不動腳。
  一滴汗珠順著他頰畔滑落她的衣襟。
  朝云立刻皺起嫌惡的眉心。她已經夠“香气四溢”了,不需要他的汗水再加添一味。
  朝云抬頭正想責怪他,不期然的,斜睨到他冷汗涔涔的表情。
  短短三里的腳程竟然讓他喘成“累人儿”,果然浪得虛名。
  “你還撐得下去吧——”最后一個“吧”字拉長為惊慌失措的音符。
  他腳下忽重重顛躓了一下,兩個人同時跌在黃沙地上。
  “聞人獨傲?”她終于察覺他的情況相當奇怪。
  他的牙關明顯交響著“的的”的節奏,四肢已經被凶猛的顫抖控制住。
  她抬手触摸他的額際,寒透指尖的涼意不禁使她打個冷顫。天哪!他全身凍颼颼的,彷佛跌入冰窖,而且待上十几個時辰似的。
  “你生病了?”她心慌的扶起他虛軟的身体。
  季節似乎在他体內進行著截然不同的腳步。外在的世界仍然停留在秋色怡人的時節,他卻恍如處身寒冬的盛雪中。
  “快……快走……”他的手指勉強揪住她的前襟。
  “走到哪儿里去?”長到這個年紀,從來只有別人照顧她的份,她還沒接触過必須完全仰賴她的病人,朝云理所當然的慌了手腳。
  “右邊……十里……有廢屋……很隱密……”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后一句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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