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二章


  他有情敵?
  歐陽云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有情敵!
  不會錯的,那個油腔滑調的男生涎著一張臭臉,几乎貼在墨瑋臉上,分明顯示他對她有著非比尋常的興趣——云開太了解那种德性,因為他自己就常常對她露出相同的垂涎表情。
  幸虧他今天中午心血來潮,特地跑來中文系學生會辦公室找她吃飯,否則可能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正陷入苦戰中。
  辦公室里,墨瑋和男同學正為了某個活動辯得不亦樂乎。
  “這种大型活動只靠中文系和我們美術系的財力根本辦不起來,我建議找資訊系合辦,他們系上是C大出了名的‘財主’。”男同學笑出一口亮閃閃的白牙。“杜墨瑋,吃飯時間到了,咱們邊吃邊談如何?”
  “謝謝,不過我已經請同學幫我買便當了。”她會看不出謝見之的企圖才怪。
  謝見之是校園內赫赫有名的才子,天生的几分才學和美術技巧使他圖文并茂的情書大受女孩子歡迎。打從她踏入校門開始,他便放話:中文系的杜墨瑋非他莫屬。可惜她被他追了一年多依舊不來電,對于他稍嫌猖狂的個性也談不上欣賞。
  “听說資訊系今年的新生臥虎藏龍。”她甜甜地刺他一下,對于太過自大的人,多讓他受挫折有百利而無一害。
  “喔,你是說那個榜首呀!”他干笑几聲。
  這年頭的年輕人怎么都不走正途?
  話說今年大學聯考的二、三類組中,一顆總成績四百五十分的彗星從眾考生中脫穎而出,榮登榜首。當上榜首也就算了,反正榜首年年有,今年也沒特別多。
  坏就坏在這位榜首偏偏不往台大跑,反而“屈就”在小小的C大校園,成為C大的“資訊系之寶”,開學短短兩星期之內就削掉他謝才子不少光彩,真是仇人未見就已經分外眼紅。
  “那個榜首——我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風涼話人人會說,由他口中講出來還算給對方面子哩!
  墨瑋溫婉的天性阻止她送他一句“想君小時,必當了了”。
  “是啊,”她隨口敷衍過去,開始收拾包包。“我和同學約好了一起吃便當,我先走嘍!”和自己并不特別欣賞的人虛与委蛇,超出她企划組長的工作范圍。
  “要不然,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我來接你下課。”他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离開。
  “不行,我家里有事。”這男生怎么這樣?隨便拉女孩子的手,也不看看人家高不高興!她扭了几下,仍然掙不脫他的箝制。“放開我!”
  他不會胡來吧!
  “杜墨瑋,你明知道我對你——”
  “放開她!”一聲大喝從門口響起。
  由于背光的緣故,謝見之壓根儿看不清楚朝他沖過來的大個子是何方神圣,手腕已經被來人的鐵掌神功扭轉了一百八十度。也虧得他脾气硬,哼也不哼一聲。
  “你是誰?”他喝回去。
  歐陽云開沒工夫理他,先查看寶貝瑋瑋要緊!可惡!居然吃瑋瑋豆腐,連他都還不太敢握她的柔柔小手,這家伙竟敢捷足先登。
  “瑋瑋,他有沒有抓傷你?”墨瑋的纖纖素手被他們兩個又抓又擰的,想不紅都很困難。“該死,手腕都給捉出紅印子了,我幫你揉揉。”
  她連忙想抽回被他包在掌中的柔荑,清麗靈秀的臉蛋窘赧成火紅的玫瑰。
  “我不要緊。”羞死人了,不曉得他在旁邊看了多久。
  同樣被人握住,歐陽帶給她的感受卻与謝見之截然不同。他的手掌心粗糙,摩擦她的手腕時產生陣陣麻痒的感覺,仿佛連心頭也痒痒甜甜的……
  微微一掙,他并沒有順勢放開,她也只好隨他握住了。
  “你是誰?”謝見之打量他們之間奇特的神情,開始引發不良的聯想。校園里成名的人物他大都有點交情,卻從未見過這個面生的小子。
  螢燭之火也敢出來和日月爭輝?
  “別管我是誰!警告你,以后倘若再對瑋瑋動手動腳,別怪我對你不客气。”他以冷利如刀的眼神瞪視對方。
  謝見之悶哼一聲。這里哪有他說話的份?也不出去打听清楚,以后C大混不下去可別怪人!“杜墨瑋,他是誰?”
  “他是——”她的介紹詞還來不及講完,歐陽云開自動接下去。
  “我是瑋瑋的男朋友。”
  兩道震惊的目光齊齊聚集在他的臉上!
  他說……她是他的男朋友?她的腦中一片空白,雙腿忽然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軟軟往旁邊一靠,恰好偎進他半邊怀里。
  “我不相信!”謝見之大吃一惊。不可能,墨瑋的表情似乎也非常惊异,可見這小子絕不是她男友……可是,倘若他真的不是,她又怎么會偎進他怀里?墨瑋的性子最靦腆,絕不會隨便靠在异性怀里。“他……他真的是你男朋友?”
  她的腦中一團混亂。
  不,當然不是。但不知如何,否認的言詞來到嘴邊突然變成無聲無息的默然。她惶惑不安地抬頭,卻迎上他柔情無限的深邃眼眸。
  “瑋瑋,回答他。”他輕聲催促,掌心掬著一把汗水。
  告訴他,我是!求求你!
  “我……”她再度嫣紅了雙頰,低下頭來誰也不看。“我……我不知道。”
  盡管聲音細如蚊蠅,兩人卻听得一清二楚。女孩子口中的“不知道”往往比任何答案更令人容易明白。
  “不知道?”謝見之苦澀的笑容比哭更難看,一年多來持續不斷的追求竟換來她的一句“不知道”?他深吸了口气,重新武裝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無論如何也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敗在何人手上。
  “資訊系,歐陽云開。”他的眼神落在她低垂的螓首。最愛看她羞澀的模樣,在他有生之年,永遠會記得這一天——某個初秋中午,他正式宣告自己是杜墨瑋的男朋友,而她默認了……
  “歐陽云開?你就是今年的榜首歐陽云開?”難怪年紀輕輕卻看起來自信十足。“哼,會念書的人不見得就會交女朋友。除非杜墨瑋親口承認你是她男朋友,否則我不會輕易放棄。”謝見之撂下几句場面話,背包甩過肩膀,离開這個滑鐵盧。
  “謝——”她想追上去安慰他。
  “別去!”云開拉住她。“你能說什么?勸他看開一點?如果真看得開,現在也就不會傷心了。”
  她無語。
  “隨他去吧!”隔了良久,他才追加一句。“你現在有我了。”
  好不容易褪掉的紅潮再度泛濫上她的雙頰。
  “你……你不要誤會哦!我剛才沒有否認是因為……不想讓他繼續纏著我。再說,你比我低一屆——反正,以后你還有很多机會可以追別的女孩子。”
  他無奈地歎口气。
  “好吧!隨便你怎么說,我不予置評,行了吧?”對待杜墨瑋一定要運用含蓄的手法,倘若硬要以她男朋友的身份自居,反而會嚇跑她。“咱們去吃飯。你下午兩點才有課,庄教授的‘聲韻學’,對不對?”
  他顯然對她的一切了若指掌,當然又是硯琳搞的鬼嘍!
  “老實招來,我的課表她賣了你多少錢?”家里出了一個嗜錢如命的小間諜是所有“姊”字輩的悲哀。
  他搔搔腦袋,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讓她曉得自己又被坑了五十元。
  “走吧!”替她背過背包后,伸出寬厚的手。
  她遲疑了一下,終于伸手讓他握住。
  兩相執手,終日凝眸……她驀地羞紅了。
  ***
  “我得先把系統Install進去才能開机。”云開坐在硯琳姑娘的閨房里指揮若定,她則必恭必敬坐在旁邊,隨時听候大師的差遣。
  經過國中三年的苦心搜括,再挾著七個月前考上台南女中的优勢,她終于迫使一毛不拔的父母不得不大出血,贊助她買下夢寐已久的電腦,配備彩色螢幕和噴墨印表机。
  此舉使她的國庫完全虧空,不過錢再賺就有了,尤其她身邊還有一個“老主顧”。
  “歐陽大哥,你那台二手電腦也差不多該壽終正寢了,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慷慨出借。”她拍拍胸脯,一副肝膽相照的樣子。他靜靜等待她的下文。“——每次使用費五十塊就好,不限時間長短。”
  他就知道!在杜硯琳身上,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你還要繼續搜括?不是已經買到電腦了嗎?”她的本命一定是只水蛭。
  “電腦算什么!”她逐一數給他听。“我還想安裝一線私人電話、買CD、全套金庸武俠小說,這些都要錢的,我老爸老媽才不可能贊助我,一切靠我自己賺!”
  人心苦不足,既得隴,又望蜀。他不敢苟同地搖搖頭,放入第二塊磁碟片。
  淡藍色窈窕的纖秀身影出現在房門口。
  “歐陽,好了嗎?我們得早點去排隊買票。”
  瑋瑋來了!他們約好了今天去看電影。他急忙轉身,磁碟片不小心滑到地上,手肘敲中鍵盤的“中斷”鍵,電腦運作的程序戛然而止。
  “呵——”硯琳慘叫,上帝保佑她的寶貝電腦!“老兄,求求你小心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他搔了搔腦袋。學期已經過了一大半,他成為瑋瑋正式男朋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然而每次在她面前依舊會發生一些不大不小的狀況。“再五分鐘就好!”
  硯琳奔到姊姊面前。
  “姊,你的頭發亂了,赶快回去梳一梳。”然后連推帶拉把她赶出去,砰通關上門,跑回云開身邊。“來,一百!”
  “為什么?”他可沒欠她。
  “不付錢你會后悔!”奸商的笑容又露出來了。“這個內幕消息對你們的終生幸福有絕大的影響。”
  “先看貨再給錢。”他也學乖了!
  “沒問題。”大家住在一塊儿,她不怕他賴帳。“最近我接到很多女孩子打來找你的電話,我想姊姊應該也接到過,只是嘴里沒說什么而已。听得出來其中有些女孩對你有‘邪念’,當心哦!齊人之福不可享!”
  拜托,他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咧!
  資訊系陽盛陰衰,几位女同學全被男同學當成寶,鼻頭朝天看。不過,可能是他鋒頭很健吧!主動向他示好的女生很多,但是他的心思全放在墨瑋身上,這些庸脂俗粉才看不上眼。
  “瑋瑋不會誤會我的!”他非常有把握。
  這個二楞子!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來,‘參謀提醒費’一百兩!”
  原來還有這种危机,他倒沒發現。在他眼中,除了瑋瑋還是瑋瑋,哪會考慮到其他閒雜人等。女孩子的心眼果然很奇怪!
  “謝啦!”他掏出五十塊扔進她手里。“另一半先賒著。”
  “喂!”她張口結舌望著他出去。
  土匪呀?收了貨還不給錢!
  砰!
  前門被人用力甩上,連續劇看得正入神的杜氏夫婦嚇了一大跳,眼珠子從小小的螢幕上移開來,只來得及看見女儿淡藍色的倩影飛奔上樓,接著又是另一聲房門關上的巨響。
  “誰來踢館?”硯琳從廚房里蹦出來,左手葡萄柚、右手水果刀,頗有保家衛國的捍衛女將之風。
  從剛才的甩門聲來判斷,她的生意八成又上門了。
  “他奶奶的,踢你格老子的館!俺的家誰敢來踢館?”杜父挺高足足有一百九十多公分的身材,雙拳揮舞得虎虎生風。“想當年打共匪,俺一個打七個,打得他們趴在地上大叫三民主義万歲。”
  “你惦惦啦!免再講那些有的沒的!女儿哭成那樣你也不關心,一天到晚打共匪!”杜母跳起來敲他腦袋。“還有那個小瑋,關門也不會卡小力一點,如果撞坏門怎么辦?還要花錢修耶!”
  仿佛嫌杜家不夠熱鬧似的,門鈴叮咚叮咚響起來湊熱鬧。
  “我去開。”硯琳自告奮勇。用存款簿想也知道,來人八成是踢到鐵板的歐陽大哥。不是她愛說,除了會讀書之外,歐陽大哥好像對其他事情都笨笨的,都已經正式和姊姊交往半年多了,到現在還搞不定她。
  前几天就警告過他,打電話來找他的女孩子太多了,叫他小心姊姊會吃醋,他偏偏不听,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這回可慘了吧!不听小孩言,吃虧在眼前。
  果然,云開一臉凄慘地站在門外,一看見她馬上開口問:“瑋瑋回來了?”
  “嘖嘖嘖,不是我愛說,你也太厲害了,看個電影也可以把我姊姊看成淚人儿。”
  假如她猜得沒錯,這部片子八成叫“爭風吃醋記”。
  “小琳,幫幫忙。”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松松垮垮的,儼然蒼老上好几歲。“杜伯伯和杜伯母在家,我不方便進去……”
  說曹操,曹操到。杜母圓滾滾的身体擠開女儿,指著他的鼻子開罵了。
  “你這個青仔叢,我租房子給你,可沒有把女儿也租給你,你呷霸盈盈去招惹她做啥米?你也不回去照照鏡子。一副窮酸相!我們小瑋肯跟你交朋友是你的福气,居然還讓她傷心——”
  硯琳赶緊站出來主持大局。年輕人談戀愛,最怕他們老一輩的人出來技術指導,弄個不好就玩完了。
  “媽,你進去啦,這里交給我就好。”這廂歐陽大哥又欠了她一筆,日后非折現討回來不可。
  杜母又嘀嘀咕咕了半天才走回去。
  “說吧!你是怎么惹我老姊生气的?”
  淪落到向一個高中小女生求救的地步,他歐陽某人還是倒蹦孩儿手中。
  “惹她生气的人不是我,是我……班上的同學。”他不得不招認,硯琳的先見之明應驗了。“我們看完電影之后,遇上兩位女同學——”
  簡單,接下來的情節她可以自行模擬想像。她快言快語地接下去:“這兩位女同學平常就對你特別關心,一看見我姊姊和你排排坐、吃果果,于是好心地上前与你們打聲招呼,有意無意之間提起‘老牛吃嫩草’、‘摧殘國家民族幼苗’之類的評語,听得我姊姊花容變色。你眼看情況不對,懶得跟她們窮耗,牽起我姊姊的手轉頭就走。由于你一心認為我姊姊應該明白你的心意,于是發揮了‘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的情操,隨口安慰她几句就把整件事情拋諸腦后,誰知我姊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難看到最后索性哭了起來,摔開你的手掉頭回家,直到此時你才發覺大事不妙,赶緊追上來,對不對?”
  他听得愀然變色。她前輩子八成是替人算命的,才會說得一個字也不差。
  “嘿嘿,你不用回答,光看你又敬又佩的臉色我就明白了。”她繼續大言不慚地吹噓。“本商號的繁榮生意完全靠我敏銳的觀察力才得以維持下去。來,五百塊!”
  被獅子大開口地敲詐他也認了。“你要多少錢都可以,先把瑋瑋叫出來好不好?”
  “好,不怕你賴帳。你先回去等著!”小生意人一溜煙鑽回家里。
  都是他太托大了,一味以為兩人表白了彼此的心意就成了,沒顧慮到女孩子需要人家哄的特性,更何況心眼細膩如瑋瑋。
  回到家里坐立不安地等到九點半,終于盼到几響遲疑的敲門聲。
  門外俏生生的人影當然是她!他忙不迭把她迎進來。
  “瑋瑋,我——你听我說——”每回遇上她不開心,他總是方寸大亂。“我……”
  “我”了半天,也“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是來道歉的。”她搶在他前頭丟下一個超級意外。
  嗄!他以為自己听錯了!明明是他不對,怎么可能由她來道歉?“瑋瑋……”
  “對不起,我對你的信心不夠。”她柔柔挨進他怀里,顯得不胜嬌弱。“你在學校里那么受歡迎,原本就讓我很擔心。昨天朋友又告訴我,你被提名為下屆學生會會長。如果當選了,就是他們系上首度由低年級學生出任會長——”
  他發現自己依舊不了解女孩子的心事。他競選會長与今天的爭執有什么關系呢?然而倘若瑋瑋不希望他選上,那么即使叫他放棄他也不覺得可惜。在他心中,校長寶座也及不上瑋瑋重要。
  “如果你不喜歡我去當那個勞什子會長,大不了我不選了。”
  “不不不,你應該選的。”她連忙掩上他的唇。“一切不過是我胡思亂想。你在學校里那么出風頭,我……我很擔心你會變心。下午你的女同學又說了那些刺激我的話,我才忍不住發作出來。剛才我獨自在房里想了很多……”她粉嫩嫩、紅通通的臉蛋埋進他怀里,微弱靦腆的嗓音細如蚊蠅。“我想,既然……愛上你了,就得信任你,否則哪能稱得上是你的女朋友呢?”
  他完全呆掉了。瑋瑋不生气……瑋瑋向他道歉……瑋瑋說她愛上他……他在作夢嗎?這一切完全不是他預料中會發生的事情、會听見的表白。
  “你——你說你愛我?”他臉上的表情像透了夢游者突然醒過來,搞不清楚自己人在何方。
  她輕輕頷首,臊紅的容顏緊緊埋進他頸窩,根本不敢抬起來。
  他沒有听錯!他真的沒听錯!瑋瑋親口承認愛他!他陡然大叫一聲,緊緊抱著她亂轉。
  “瑋瑋,瑋瑋,瑋瑋!”終于!終于讓他听見了這句期待已久的表白,原本以為憑她靦腆的天性,他會等上好几年才听得見,沒想到今天竟然因禍得福。
  兩人步伐不穩,齊齊跌在凹凸不平的彈簧床摯上。熱切的唇覆上了她耳畔呢喃:“瑋瑋,我不會辜負你的。我發誓,日后無論發生什么事,我永遠不會辜負你。”
  熱情低語將小屋內暖融融的气氛烘焙得更加激狂。黃暈光線的恍影中,翻涌的情愫奔騰如火。兩人密密地感受著彼此燙熱的体溫,在似懂非懂中探索著那未可知的歡愉。
  腦海里即將消失的理智告訴她,現在若不及時停下來,一切就會太遲了……他們之間將要發生的事情,本應存在于夫妻之間,她承受了多年古典文學的禮教和薰陶,不應胡來……
  然而,此時此刻,誰在乎禮教和理智?心頭盤旋著亙久不變的意念——她愿意与他彼此相屬……
  燒灼的情焰中,呢喃著他全心全意的盟誓。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誠心相契的心溫柔繾綣著,不知時日將逝。好久好久之后,終于平緩下來。
  “几點了?”她在枕畔喁喁輕語。
  他仍然不斷細吻著她,眷戀不舍的眼快速瞥向手腕,再度轉回她的俏容。兩情正濃時,便是一秒鐘沒盯住她都叫他無法忍受。
  “快十一點半。”
  老天,已經三更半夜了。
  “我得赶快回家,小琳一定在等我。”爸媽應該睡著了,可是小琳一顆心生了十七、八個竅儿,只怕比他們更難應付。到時候沒法子,只好拿几百塊打發她了!談戀愛果然非常花錢。
  “不要回去。”他纏著她不放,熱呼呼的唇印上柔細細的香肩。她好香!他根本放不開她!“明天一大早我再偷渡你回去。”
  “不可以……”他的气息逗得她全身痒痒的,游移不定的雙手再度挑起已然降溫的熱度。討厭,再繼續下去真的會讓他得逞。“歐陽,不行——”
  薄薄的木板門驀地響起一陣微弱的敲擊聲。
  硯琳!兩人心頭晃過相同的想法。
  “她想‘捉奸’不成?”他漾出坏兮兮的笑容,壓在她身上的精瘦軀体看不出絲毫穿衣開門的意思。
  “胡說什么?”俏顏燒出火鶴紅的烈焰,他看得如痴如狂,忍不住偷到好几個吻。
  直到另一陣敲門聲催促他們,兩人才稍稍按捺下來。
  “我敢打賭她一定又想藉机敲詐。”他們穿戴好衣物,由他去應門。“我的荷包被她榨干了。”
  然而,門外來客卻讓云開大吃了一惊。
  “峰哥?”他眼明手快地撐住頹然倒下來的大漢。
  自從几個月前一別,他陸陸續續听過這幫人的消息,偶爾在街上碰見江峰,兩人頂多一起吃頓飯、喝喝茶,交情清清如水,誰料他居然會找上門來,還挂了一身彩!
  “瑋瑋,替我擰一條熱毛巾來。”他連忙把不速之客扶上床,脫掉染上血漬的外衣。立刻地,几道縱橫交錯的刀傷映入眼帘,鮮血淋漓的痕跡触目惊心。江峰的情況相當危險,而且神智已經不太清楚。胸膛上細長的傷口砍得很深,顯然是西瓜刀留下來的杰作。除了兩處主要的刀傷之外,他的身上還橫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不下十來道。
  “大龍……那幫人暗算我……小猴……吃里扒外……媽的!”江峰掙扎著保持神智的清醒。
  云開馬上猜到了大略始末。他和大龍兩方人馬終于正式開戰,峰哥顯然吃了自己人的悶虧。“你先別操心,把傷口處理好比較要緊!”
  墨瑋從浴室里拿出熱毛巾,遞給他。
  “歐陽……”她的眸中盈滿不放心。惹上這些凶神惡煞,以后不知還會扯出多少是非。
  別擔心!他的眼神向她暗暗保證。
  “你回家拿點消毒的藥品好不好?”雖然普通家庭藥品對付這种刀傷鐵定不夠看,但是目前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好,可是——”她不放心留他單獨和黑道人物在一起。
  “放心,峰哥是朋友。”他明白她的顧慮,体內涌起受人關怀的窩心感覺。“記住,不要報警。”
  她遲疑片刻,怜憫的天性終究戰胜了疑懼,回家拿醫療箱去了。
  稍后,江峰喝下云開沖給他的熱牛奶,精神略微回复了些。
  “那是你女朋友?”
  “嗯!也是我房東的女儿。”他頓了頓。“峰哥,不是我信不過你。日后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這里隨時歡迎你來,但是我女朋友——請你別把她扯進來。”
  “我明白。”江峰露出苦笑。“原本今晚就不該來麻煩你的,但我不清楚組里還有誰收了大龍的好處,不敢冒冒失失跑回去送命。”
  不知如何,身上挂了彩,腳步竟然往歐陽小子的家里挨過來。嚴格說來,他們的交情并沒有好到這等地步,但他對他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么。
  叩叩叩!
  “我進來嘍!”墨瑋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走進來。床上的大漢褪下血衣,傷口更是猙獰。從小到大,她向來見不得人受傷受痛,連貓咪都會抱回家來療傷,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對江峰的畏懼之情霎時被同情心沖淡了。“歐陽,我來替他上藥,你把燈移過來一點。”
  男生對傷口通常笨手笨腳的,她不放心把繃帶交到他們手上。
  “疼不疼?”她一面替江峰上藥包扎,不忘体貼地詢問他。
  “呃,不,還好。”他飄泊江湖好几年,女人見過不少,良家婦女卻接触得不多。
  這個女孩一看就知道是個讀書人,說話輕聲細語的,眉清目秀,溫柔婉約的气質卻將七分美麗增艷為十分。
  他下意識笨拙地蠕動身体,卻不小心牽動傷口,疼得自己齜牙咧嘴。以往的女伴個個粗爽豪气,几時身受過這般溫柔的照料?突然發覺被她碰触的部分暖暖痒痒的……
  替他上完藥,已經一點多了。云開擔心累著她,于是送她回家休息。再度回到小屋時,峰哥也已昏昏欲睡的,想必他今晚睡定了地板。
  “對了,歐陽,有件要緊事告訴你。”江峰勉強張開眼睛。“前陣子有人來我的地盤上問東問西,好像在調查你的下落。”
  “哦?”他緊蹙著劍眉。“我又不混幫派,有什么好查的?”
  “那些人很小心,沒在我的手下面前露出口風,不過他們好像替一個有錢人工作。那种人我見多了,不是什么好貨色,你自己多小心一點。”
  “我知道了,謝謝。”
  他關掉電燈,躺在黑暗中盯住天花板。
  原來并非他和爸媽多心,最近几年當真有人在調查他。但,為什么?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雜貨店老板的儿子,有什么好調查的?除非和江峰打交道引來其他道上弟兄的猜忌,然而這些鬼祟的調查行動卻是在認識峰哥之前出現的。
  究竟是誰在查他?
  ***
  “長壽綜合醫院”的豪華病房內,白衣天使收拾好醫療器具,推著小推車走出病房。兩個衣衫筆挺的男子站在床前,靜候病床上的老人提出指示。
  “劉律師,還……還沒有他的消息嗎?”老人喘了几口气。
  “有,上個星期已經查到他的最新地址,在台南。最近他以非常优异的成績升上大二,而且剛當選系上的新任會長,要好的女朋友是同校中文系的學生。”劉律師拿出手帕擦汗。
  “他叫什么名字?”老人在喘息之間問出來。
  “歐陽云開。”
  病房里一陣沉默,半晌,老人突然沙啞地笑了起來。“云開”?沒想到他儿子野心不小,即使离開這個家,仍然不放棄對家族企業的繼承企圖。
  “嘿!水滸傳上是怎么寫的?‘一旦云開复見天’?他替儿子取名‘云開’,顯然料定了‘复天人壽集團’終有一天會回到他后代的手上。好,我倒要和他的遺愿斗斗法,就不相信老子會輸給儿子。”他深呼吸几下,平复略微紊亂的气息。“道安?”
  “董事長。”溫道安跨前一步,二十來歲的年輕臉龐浮現出与實際年齡不符的老成持重。
  “我要你和劉律師走一趟,無論用什么條件,務必要把他帶回來。”辛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面。
  “是。”他維持慣有的沉默寡言,若非必要絕不廢話。
  “沒事了,你們走吧!”老人緩緩合上疲憊的眼。
  病房門扉開了又關,兩道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外。而后另一陣開門聲悄悄響了起來。
  “晏?”老人仍然閉著眼睛。
  “是我。”來人背對著窗戶,形成一道面目無法辨識的剪影。
  “你有什么收獲?”
  晏的低音透出一絲喟歎。“劉律師已經表態,歐陽云開的事件一旦處理妥當,他想退休了。”
  老人沉默片刻。
  “隨他去吧!到時候記得送他一筆厚禮。”辛几齡明白自己并不好相處,長久替他工作必須承受极大的壓力。“辛家的歷史他知道得不少,吩咐他以后別亂說話。道安那邊呢?歐陽云開回來的消息是否帶給他任何威脅?”
  晏深思了几分鐘。
  “我不知道。”饒有深意的眼神盯住他。“你不覺得整個游戲越來越好玩了嗎?你以為是個勁敵的人,到頭來只不過在虛張聲勢。反而是那些看似乖乖听話的家伙,臉上其實戴著永遠看不透的面具。你已經養虎為患,而且在未來的日子里,老虎不只一條。溫道安是正是邪我不知道,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老人定定迎上他的利眸。
  也罷,既然老虎已經為患,就讓他出現得越多越好。一旦有了牽制,最終的胜利者只能有一位,他倒要看看誰能挺得最久!
  嘿!
  一旦云開复見天——
  ------------------
  Pinepro's Gate 掃校
  掃圖: SNOWBALL
  辨識、校訂、排版: 藍月
  重校制作:把酒臨風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