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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墨瑋瞄見管家端來另一樣小點心,暗暗呻吟。
  “吃不下就不要吃了。”云開被她痛苦的表情逗笑。
  “你說得容易。”她盡量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以免傷了老人家的好意。“人家好心好意——”
  她來不及說完,管家已經走進听力范圍。
  “你們嘗嘗看,這是北方名廚親手做的奶酪,口味道地,連京兆尹都比不上。”管家殷勤遞上兩盒乳白色酪凍。
  “謝謝。”她強笑著。
  他們應陳云的邀約上門拜訪,但是踏入陳家半個多小時了,主人遲遲沒有出現,反倒是管家捧了不下五、六种“風味獨特、口味道地”的點心,撐她個半死,又不好意思拒絕他熱誠的眼神。
  她開始怀疑,陳云确實對他們有惡意,所以先派管家上場折磨他們,用成山的美食撐得他們動彈不得之后再下手。
  碰上這种時候不免暗恨自己沒學到云開臉皮硬的本領,說不吃就不吃,沒人敢強迫他。她顯然看起來好說話多了,所以管家一直把勸食的焦點對准她。
  “吃呀,吃呀!”管家殷殷勸導。
  “呃……好。”她求救性地瞥他一眼。快快幫忙,再吃就撐死了!
  通往二樓的木雕扶梯口傳來壓低的爭執聲,片片斷斷飄入他們耳中,爭執者之一似乎是陳云,另一個人的聲音則相當耳熟,但听不真切。
  “……不該……他來……現在時机未到……”
  “別說了……”陳云斷然的喝聲隱隱約約傳過來。“都已經……快三十年……還要等多久……”
  “現在讓他知道……于事無補……他的心態未明……太冒險……”
  管家尷尬地笑了笑,努力裝做沒听見樓上的爭論。“兩位需不需要再來點甜糕?”
  “不用,不用。”她嚇坏了。
  “真奇怪!”云開微微一笑,輕啜口紅茶。“主人在家,卻對自己邀上門的賓客不理不睬的,似乎有些不合禮數。”
  管家活像被烙鐵燙著了,閃電般從沙發椅上彈起來對他們鞠躬哈腰。
  “對不起,請您多等几分鐘,陳老先生馬上下來了。”
  “無所謂。”他放下茶杯,起身牽起墨瑋。“我們自己上去找他。”
  “哦?”她愣了下。這樣不太好吧?他們來到別人家里做客,自個儿來去自如會不會太囂張了?
  “辛先生。”管家迅速擋在樓梯口,挂上一臉勉強而難看的笑容。“您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陳先生吩咐過……”
  “陳先生‘吩咐’過我今天來見他,既然我按時來了,就要按時見到他,你有什么疑問嗎?”他心平气和地來到樓梯口。
  樓上正進行的對話明顯和他有直接的關系,倘若今天錯過這個机會,下回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辛先生——”管家滿是為難的表情,不敢對兩位“惡客”發威。
  “歐陽。”她站在他身后,遲疑地拉拉他衣袖。
  “你想攔我?”他仍然挂著一臉笑容,然而言語中自成一股气勢。
  “不,呃……”管家避開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往旁邊讓開來。
  他牽動滿意的笑容,牽起她的手邁上樓。
  “對不起,我們……”她回頭想說几句話安慰管家,但是云開根本不給她机會,猛地拉著她上樓去了。
  在別人家里還敢喧賓奪主,這小子也未免太無禮了!不教訓教訓他,以后說不定更無法無天。
  “你很惡劣耶!”等管家消失在听力范圍之外,她立刻數落他。“下次要是再這么沒有禮貌,我就不陪你出來了。”
  他又沒有硬叫她跟,适才分明是她自己不放心,堅持跟上來的!“誰有時間陪他窮蘑菇?是他們不懂禮貌害我久等,怎能怪我?你不怕再等下去,被他撐出胃下垂?”
  她又是一記白眼飛過來。
  “好嘛好嘛!”明知道他不敢對她發威,盡會欺負他。“大不了回去的時候我向他道聲歉,總可以了吧?”
  這還差不多。她多嗔了他一眼才肯干休。
  來到某扇門外,里頭爭論的內容更加清晰可聞。
  听人壁角似乎不太道德,她開口想提醒他,他卻打手勢叫她噤聲。
  “不,我當年就不該眼睜睜看著他們走,現在既然回來了,我不會再放棄這個机會。”陳云懊惱的嗓門壓得低低的。
  “我并沒有叫你放棄,只是請你多等一段時間。”
  “你們是親兄弟,彼此又相處過七、八年,為什么你不信任他?”陳云低吼。
  溫道安!
  第二個人的身份此時清清楚楚浮現他們心頭。
  “這件事与‘信任’和‘兄弟’無關,不要把它們混為一談。”溫道安冷冷回答。
  “你想怎么做我不干涉,但是我已經犯過太多錯誤,無論如何不能再錯下去。”陳云停頓了片刻,而后語气轉為蒼涼疲憊。“當年我根本不該讓瑞欣离開,否則怎會造成今天兄弟相殘、父子不得相認的情景?”
  墨瑋大大奇怪起來。既然陳云和溫道安已經相認,那么,這句“父子不得相認”指的是誰?她偷眼瞄向云開。一如往常的,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房內陷入長長久久的沉默。
  “我并不想和他自相殘殺。”溫道安的語气听起來同樣疲憊。“現在暴露身世只會替他帶來危險,倘若辛几齡知道他和辛家根本沒有血緣關系,絕對不會放過他。”
  他們說的人一定是云開!為什么他和辛家沒有血緣關系?她忽然想起陳云剛才所說的“父子不得相認”。難道,這對父子指的是——他自己和云開?若真如此,那么云開和溫道安不僅同母异父而已。
  他們根本就是親兄弟!
  云開快速地思慮片刻,該是撥開一切迷霧的時刻了!驀然對她眨眨眼睛,咧出一臉調皮淘气的笑容。
  “Surprise!”他用力推開木門。
  房內的人壓根儿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同時怔愣住了。
  “是你!”陳云怔怔望著他。“我明明交代過,請你們在樓下稍候一陣子。”
  “對不起,我的耐性不好。”他悠然自若地踏入書房。
  溫道安的神色在兩秒鐘內恢复成若無其事的模樣。
  “嗨!瑋瑋。”
  這個人——和云開是親兄弟?
  她的腦中依然亂哄哄的。
  “嗨!”管他的,豁出去了,她難得有這种卯起來不顧一切的時候,干脆所有人攪和在一起亂打一气,打贏的人當老大。
  “既然咱們‘一家團圓’了,你們不覺得有些事情該讓我知道嗎?”云開好整以暇地坐下來,拍拍身畔的空位向她示意。
  “你听到了多少?”陳云密切盯住他。
  她忽然了悟,宴會那夜為何陳云用渴盼的眼神望著云開。對云開而言,他只是死對頭之一,但是對他而言,眼中卻看見了自己失落多年的儿子!
  “該听的都听到了。”云開并未表現出相同的情緒激蕩。“你們不覺得應該讓我知道真相嗎?”
  他的微笑完全像個好奇的大男生。
  ***
  “瑞欣是大學時期小我兩屆的女朋友。”陳云凝望著窗外流云。“她怀了道安時,我剛畢業,正要出國留學。她擔心我會因此而打消出國的念頭,所以宁可瞞著我不說。”
  “直到第一個學期結束,我捺不住對她的思念,趁著寒假期間回國看她,她眼見瞞不下去了,只好告訴我真相。也就是在那個寒假期間,她在我的陪伴下生下道安。”
  “當時您為什么不娶她?”倘若當年云開發現她怀孕,誓死也會娶她,只怕她不嫁都不行。
  “我當然想呀!”他的眼眸盈滿苦澀。“但是她不肯,她說我們倆都還是學生,經濟上不能獨立自主,一切靠家里支援,再說,我的家人并不是十分贊成我和她來往,我們哪來的條件自組家庭?總之,無論我如何堅持她都不肯答允,最后我只好讓步,答應先把孩子過繼到她大哥大嫂名下,等到畢業后正式結了婚,再把孩子領回來。”
  “但是,她在你回國之前便嫁給辛几齡當填房了。”云開記得江峰前几天交給他的資料上是這么寫的。
  “對,在我拿到博士資格的前一年,她大哥夫婦發生意外過世,留下一堆債務和兩歲的道安,她眼見自己還不出這筆債務,同時又透過我妹妹認識她男友的父親辛几齡。她看得出來辛几齡對她有好感,于是提出結婚的建議,條件是必須替她償清所有債務。辛几齡答應了。”
  云開擰起了濃濃的劍眉。“你在國外沒有接獲她嫁人的消息?”
  陳云搖了搖頭。
  “妹妹怕我傷心,不敢告訴我,而家人更巴不得我從此忘了她,當然不會主動向我提起。直到我畢業回國后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是已經無法挽回了。”他瞥了道安一眼。“后來我非常憤怒,要求她把道安還給我,起碼別讓陳家的子孫流落在外,但是她不肯。”他苦澀地笑了笑。“她向來就是這副硬脾气,一旦決定的事情,誰也不得更改。后來也由于道安的緣故,我們倆才會一直藕斷絲連,瞞著辛几齡暗中來往。”
  “直到她第二次怀孕。”溫道安替他做個小小的結論。
  “對,直到她第二次怀孕。”陳云坐在云開的另一側。“當時辛老由于健康因素,早已不和她同房,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瞞得過他,不曉得該怎么辦才好。而且當時适逢世界性經濟蕭條,‘亞誠企業’正面臨財務危机,好几筆生意壓在辛老的關系企業手中,她更不敢明目張膽离開他,回到我身邊,所以只好找一向与我最親密的小妹求救——”
  “你是說——”云開心中一動。
  “是的。”陳云緩緩點頭,眼中露出贊許,似乎明白他猜到了什么。
  “是什么?”墨瑋茫然的美眸在他們之間來回巡視。她明明沒有漏听掉任何一段。
  云開做出他思考時慣有的動作:把玩她的手。
  簡直太匪夷所思!搞了半天,當年溫瑞欣和辛堂的私奔根本出自于陳霞的授意!她從來就不是個受害者,相反的,還是個主動而且成功的謀略家。
  “你想不想說說自己的想法?”陳云瞥了她一眼。“我覺得令女友快發威了。”
  “她們姊妹倆唯一相像的地方就是發起威來沒人擋得住。”溫道安做個“小生怕怕”的表情。
  討厭!談了半天卻扯到她身上來。
  “辛——云——開!”她拉長聲音警告他。
  “是是是。”他乖乖听命。敢不听嗎?“我只是依照常理——”
  “——大膽地推測!”她已經可以把他的口頭禪朗朗上口。
  “對,瑋瑋好厲害!”他捏捏她的白玉小手。“以當時的情況而言,辛老想讓一個不貞的妻子消失或流產應該滿容易的,但陳家的骨肉非保住不可,因此陳霞唯一能求助的對象也只有自己的丈夫了。”
  “她回頭懇求辛堂表面上帶著我母親私奔。如此一來,在辛老眼中,陳家反倒成為辛家的受害者,他不能再對陳家或‘亞誠’不利!而私底下,陳女士或許和丈夫約好了,等風頭過去之后,兩人隱姓埋名找個地方夫妻重聚,等‘亞誠’的情況稍微有起色后,我母親再出面和辛老离婚。反正一個与自己儿子私奔的妻子,他也不可能再要了,屆時她就可以受到陳家的庇護,和您一家團圓。”
  非常妥善的計划!被留下來的小道安又有陳霞暗中護航,不至于淪落街頭,瑞欣自然走得更加安心。以當時的情況來看,辛堂既然甘心為妻子自毀名譽,可見他們夫妻的感情其實如膠似漆,完全不同于外頭流傳了三十年的閒言閒語。
  “不錯。”陳云再也忍不住碰触親生儿子的念頭。自云開出生以來,他第一次真正以父親的身份撫碰他。“唯一天算不如人算的是,瑞欣和辛堂并沒有活著回來。”
  他們竟然死于一場無妄的車禍,遠离唾手可得的幸福。早知如此,當初倘若不讓他們离開,是否今天還能保住兩條人命?
  “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一直不太插話的溫道安突然開口。“當初的計划里面并不包括把襁褓中的云開委托給別人照顧,為何辛堂會臨時起意跑去找歐陽中?”
  沒錯,如果一切按照計划進行,那么歐陽中不該出現才是。
  “你有什么看法?”陳云沉聲問道。
  “我只是依照常理——”
  “——大膽地推測。”墨瑋勉強笑了笑。“起碼今天我還能發揮一點功用。”
  溫道安回她一個安慰的笑容。
  “辛堂改變計划最大的可能性是,有人——而且是具有惡意的人——正在尋找他們,并且追尋相當接近了。”他繼續自己大膽的推測。“為了避免傷及無辜,他才會臨時把小孩交托給信得過的朋友。而就在歐陽中接手照顧云開的三個星期之內,他和我們的母親死于一場离奇車禍。”
  陳云霍地站起來。“你是說……”
  難道溫瑞欣和辛堂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四人腦中竄過相同的念頭。若真如此,頭號凶嫌的身份相當明顯。
  辛几齡!
  “該死!”云開猛捶桌子一拳。他和道安竟然白白替殺母仇人工作了八、九年。
  “歐陽……”她下意識偎向他。殺人,多么殘忍的事情!她連看見電影中的殺人鏡頭都會渾身不舒服,結果這個惡夢竟發生在她男友的母親身上。
  “可惡!”陳云驀地沖向門口。“他居然殺了瑞欣!我和他拚了!”
  溫道安和云開奔過去攔住他。“您冷靜一點!我們的推測缺乏合理的根据。”
  “虎毒不食子,或許辛老并未做出任何犯法的事,一切只是意外!”墨瑋著急地加入勸說。
  陳云脹紅的臉孔仿佛快沁出血來。
  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意外?他的瑞欣……他的至愛呵!為了她,他這一生沒再看過其他庸脂俗粉一眼,沒再動過結親的念頭。臨到老來,卻發現她可能死于非命,教人情何以堪?
  “你們不了解的。”他低喃,踉蹌跌入沙發椅里,几滴老淚泛出眼眶。“我宁可她死于意外,也不愿她被人謀害。你們不會了解這种無法保護自己心愛之人的痛苦……”
  兩個小輩腦中同時閃過杜氏姊妹遇襲的那一夜。接獲消息時他們心痛焦急得几乎死去,一路上闖了無數個紅燈沖往醫院,直到最后得知她們平安無事,如釋重負的感覺帶給他們成年后頭一遭喜极而泣的沖動……
  “我們了解!”倘若瑋瑋就此离他而去,云開不曉得自己會不會當場瘋狂,現在想起來還會捏把冷汗。
  “該做的事情,讓我們來做就好。”溫道安柔聲勸撫。既然辛几齡喜歡父債子償,那么就讓做儿子的“償”個過癮吧!“我想,云開心里應該有了計較。”
  云開抬頭,兩雙別有涵義的眼神互相迎上。
  你知道多少?他問。
  不多,但足夠了!他回答。
  ***
  隔天一大早,墨瑋開門,呆呆望著硯琳沖進來,手上拎著兩個簡單的行李袋。
  “小琳?”雖然硯琳大部分衣物仍然留在這里,但是她實質上几乎等于住在溫道安那儿了,為何一大早跑回來?“溫大哥呢?”她直覺把視線轉向門外。
  “甭提了,我決定和他分手。”硯琳气呼呼地刮進廚房。“嗨,歐陽大哥!”
  云開險些被一口稀飯噎死。
  “大電燈泡,你又回來干什么?”拜托!好不容易盼到有人肯收留她,讓他和瑋瑋能過過真正的兩人生活,結果好日子持續不了多久,她又回來了。好歹做人識相點嘛!
  “你怎么說這种話?”鏗!他的腦袋挨了老婆大人一記。“小琳是我妹妹,你不歡迎她就等于不歡迎我。”
  克星出現,他立刻矮了半截。
  “是是是,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漾出滿臉諂笑,對她雙手抱胸、腳底板打拍子的懊惱模樣不知所措,門鈴适時響起來解救他。“來,坐坐坐,你們慢慢談,我去開門。”
  不管他在外面如何呼風喚雨、爾虞我詐,回到家里通常變成小角色。
  “姊,我覺得你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歐陽大哥玩弄于股掌之間。”硯琳冷眼旁觀他忙不迭退出去的身影,做出以上結論。
  “我哪有‘玩弄’他?說得真難听!”她的白眼瞟向妹妹,替她盛了碗稀飯。“你和溫大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原本硯琳預定保持心平气和的高姿態,但是整樁事不想則已,越想越火大。
  “那個臭瘟生!”她跳起來拍桌子。“完全不尊重我,任何事都不肯告訴我。虧我還耗費了人生中最黃金燦爛的青春歲月在他身上,連我美麗無瑕的身体都獻給他。不管,我非向他要個兩、三百万的遮羞費不可!”
  “你就只值兩、三百万?”不以為然的咋舌聲從廚房門口傳過來,溫道安挂著溫和的一號表情朝她們微笑。“琳琳,你也未免太小鼻子、小眼睛了,真是令我失望!”
  好啦,解藥出現啦,他們該讓出戰場了。
  “兩位,”云開清清喉嚨作為發語詞。“想必兩位都能体會,對一雙兩情正濃的情侶而言,大好的星期天多了電燈泡來攪局實在很煞風景。所以干脆我們別‘煞’你們,你們也別來‘煞’我們,大家各自散開,井水不犯河水,公平吧?瑋瑋,走!”
  “姊,別走!”硯琳揪住她。“我不想再听他的甜言蜜語。”
  “既然如此,瑋瑋,你的确可以留下來。”溫道安依舊悠哉游哉地倚在門框上。“因為我不打算對她說出任何甜言蜜語。”
  “什么?”硯琳气炸了,沖上前揪住他的領子,由于他們的身高基本上有些差距,她必須辛苦地踮高腳尖,才能勉強達到威脅的效果。“我已經火大得快和你分手,你還不說點甜言蜜語來听听?”
  這對姊妹實在很難纏耶!兄弟倆交換一個無奈的視線。
  “好吧好吧!”他歎了聲長气。“瑋瑋,請你离開,我要說甜言蜜語了。”
  “你只管說你的,干么赶我姊姊走?”她吹胡子瞪眼睛的。
  三個人互望一眼。
  “這是你說的呀!”异口同聲回答她。
  她叫瑋瑋別走,因為她不想听甜言蜜語,現在既然想听,豈不表示瑋瑋可以走了?
  “姊,你跟他們聯合起來欺負我?”她几乎快吐血。
  姊妹之情立刻在墨瑋体內發酵。對嘛!她怎么可以和其他臭男生合起來欺負自己的妹妹!
  “沒有啊!你做任何事我都支持你!”她連忙站到妹妹身邊去。
  這一支持可就玩完了,云開接到大哥警告的眼神,赶緊出來主持大局。
  “我親愛可愛疼愛的寶貝瑋瑋,”他牽過她的手轉身就走。“勸合不勸离,你以為自己在干什么?”
  “可是他們——”來不及了,她已經被強迫离場。
  硯琳眼見自己的靠山沒了,肚子里開始盤算其他戰術。今天說什么都不能輕易放過他,否則他以后只會更把她當白痴耍著好玩。
  “拿來!”她攤開大手板。
  “拿什么?”
  “遮羞費。”不管以后分不分手,趁著現在能坑他多少算多少。
  他慢慢吞吞踅過來,拉開她手臂環在自己腰際。“好,全給你。”
  “給我什么?”她呆呆抱住他。
  “我呀!”他親啄她小巧微翹的鼻尖。“我的身价不凡,好歹也值個几千万,全送給你當遮羞費了。”
  納罕的俏面孔立刻染上緋酡紅彤。
  “貧嘴!”啐了他一口。“我要你干什么?帶回家當長工嗎?”
  他不說甜言蜜語的段數可比其他會說的人高明太多了。
  她靠回他胸怀,聆听他穩定和緩的心跳,還沒打定主意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道安抱高她,臉頰与她貼偎,新冒出頭的胡渣戳刺著她的肌膚。硯琳心中一動,微微拉開距离審視他,他俊雅的下巴淡透出青湛湛的顏色。
  她憶起,自從認識他以來,未曾見過他以未經修飾的臉容外出行動。“儀容整齊無論對別人或對自己都是一种尊重。”他說過。
  但今天,他根本可以說是不修邊幅。為什么?因為出門時太匆忙了?可見,他并不像表面上的輕松自在呵!他也很擔心呢!擔心她真的決絕而去。
  她的怒气完全平抑下去,而后,再也忍不住地,輕輕、輕輕吻上他的下顎。
  他忽爾別開臉。
  “扎傷你了。”手指撫上她頰畔的點點紅痕,全被他的細胡髭印出來的。他气惱著自己的不小心。
  她突然低笑起來,主動送上一雙紅唇。
  輾轉相接的唇舌熱吻持續了相當相當久,久得當兩人分開時,已然气息急促。
  “哇——”他沙啞低沉的嗓音逗弄她。“我還以為小母老虎打算和我翻臉呢!怎么突然間變得如此熱情?”
  “看在你的千万身价上,暫時不翻臉了。”她的嘴巴依舊不肯饒他。“回去之后自己多多反省。你看,人家歐陽大哥上哪儿都帶著我姊姊,只有你,把我當成賊來防,什么事都不告訴我,連身世這等大事也不讓我知道。”
  “我不是有意的。”他的眼神透出無奈。“這件事情關系太大,若不小心走漏了風聲,難保不會出事。直到現在,有些細節我連父親那儿都不太敢說。”
  她當然了解他的顧忌。其實,回到云開家的一路上,她已經有點后悔自己讓激憤掩蓋過理智,沒仔細想清楚便沖動行事。然而轉念又想,動不動使小性子的“女性特權”姊姊雖然常用,她杜硯琳可從沒嘗過個中滋味,索性趁著這個机會体驗看看。
  總之,幸好他追來了,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這次就算饒過你吧!”她擺出寬宏大量不追究的神態,簡直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下次不准你再有‘好康好玩’的事情瞞著我不說。”
  他故意裝出一臉為難的表情。“可是,如果你把我透露的情報拿去賣錢怎么辦?”
  這個好辦!她早就替他想好了后路。
  “簡單!”靈活狡黠的大眼凝向他。“我是很有職業道德的,你只要付我‘堵嘴費’就行了。”
  他突然將她往餐桌上一放,祿山之爪攻向她的腋窩。搔得她格格亂笑,她怕躲得太厲害弄翻了稀飯,只好拚命往他怀里鑽。
  “怕了吧?下次要是再亂使性子,我就拿這招當你的堵嘴費。”
  “不——不敢了——”她笑得連气都喘不過來。“你,不公平!”
  每次都仗著蠻力比她大欺負她,害她不能以同樣的伎倆報复回去。
  接著,他吻住她,封住她的一切不平之鳴!決定向她展示,男子的蠻力其實不全然是“粗暴”的。
  或許,這才是最好的堵嘴方式……
  “复天人壽”陷于群龍無首的危机。
  某位高階層主管做出一個錯誤的判斷,造成連鎖机构損失了將近兩億的賠償金。由于該位干部是由新任總經理辛云開大力提攜上來的,為了負起連帶責任,辛云開主動向董事會請辭,并且不接受任何慰留。
  短短兩個月之內,“复天集團”連續換過兩名主事者,持股人開始失去信心,后續影響之下,股票在短期內迅速下滑,公司內部也開始人心惶惶。
  由于經營不穩定的謠言紛紛傳開來,“复天”的保險業務也一落千丈,一連串的打擊重重影響到醫院中的前任董事長辛几齡,他的病況在昨日傍晚突然惡化,更讓正值多事之秋的公司面臨雪上加霜的困境。即使“复天”及時將陣腳穩定下來,短期之內也會元气大傷。
  辛老臨進加護病房時,交代律師暫時將公司交給他最信任的手下大將——調查部主任晏庭浩主持。可以想見,晏能博得辛老的信任,心机之深沉比他們預期中高出許多。
  “看來大家都是贏家。”云開喃喃自語。溫道安和他得到自由与報复成功的甜美,晏得到“复天”,唯一的輸家竟是向來獨占上風的辛几齡。
  “拋開大龍頭的位子,又讓自己的名聲蒙上些微瑕疵,你難道不會舍不得?”墨瑋窩在他怀中,陪著他閱讀財經版的最新報導,忍不住好奇地問。
  “有啥好舍不得的?反正我以后又不打算在保險界混。”他心不在焉地親親她,繼續看報紙。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硯琳同樣躺在溫道安怀中,突然想到,從現在開始歐陽大哥和她一起登上無業游民的名單,或許她該考慮与他合作成立一間公司賺大錢。
  電話叮鈴鈴響了起來,墨瑋距离最近,順手接了起來。
  “喂……媽?”所有人全停下手邊的事情,詫异地端注她。
  “什么?對,他現在离開公司了……不……可……但……你……”她似乎沒法完整地說出一串句子,只見她的表情越來越惊愕,然后猛地轉為狂怒。“住口!輪到你們听我說!對,他現在是無業游民,但是我不嫌棄他,所以省省你們那一串相親人選,留給其他嫁不出去的女人好了!我也絕不回台南!小琳也不回去!”
  砰通!話筒摔回電話座上。
  “老媽打來的?”硯琳問得心惊肉跳的。“她叫我們回台南相親?”
  “對,還說了一堆難听的話。”她怒气未息。“她說歐陽連自己的工作都保不住,見面當初還敢承諾她那些空口白話。我問你,你那天神神秘秘的,究竟對我爸媽說了些什么?”
  “也沒什么呀!”他的表情非常無辜。“我只不過答應杜伯伯,結婚時送他兩打從大陸原裝進口的陳年茅台,而且不讓杜伯母知道,這樣杜伯母就不能禁他酒了!再答應杜伯母給她四百万聘金當私房錢,而且不讓杜伯伯知道,如此一來她可以全部獨吞。”
  雙邊通吃,難怪當時夫妻倆笑得心滿意足的。
  倘若他仍是“复天”的首腦,這兩個承諾施行起來自然不困難,但他已經不是了。
  “現在怎么辦?”她的俏臉馬上垮下來。“目前一切都得量入為出,你哪儿來的財力實現當初答應他們的承諾?”
  “誰說我沒錢?”他揚揚手中的報紙。“我剛剛賺進四千多万哩!”
  “哦?”姊妹倆同時揚高眉毛。兩個人一起湊上前研究他指出的那份報導。
  報導內容大略說明,“复天”受理的几樁理賠案中,“千秋科技”最后證實為無疑點之案件,可以獲得全數理賠額四千兩百六十八万元。
  “千秋科技?”硯琳奇駭的眸子移回溫道安身上。“這不是你當初陷害我偷看檔案的那間公司嗎?”
  他溫和地笑了笑,不予置評。
  姊妹倆開始在腦中過濾一番。溫道安當初緊咬著“千秋”不放,故意讓硯琳來他們面前探口風!云開在位期間始終對“千秋”虛晃兩招!還有他剛才宣稱賺進四千万——
  “啊!”墨瑋倒抽一口冷气。“你——你就是‘千秋科技’的幕后主持人?”
  “那么,你就不是無業游民了?”硯琳的下巴垂下來。
  他摸摸鼻梁,覺得有點對不起小姨子。“抱歉,不是了。”
  墨瑋腦筋轉過來之后,安靜了好几分鐘。
  “瑋瑋?”他注意到她不太對勁。
  “你組成‘千秋科技’是什么時候的事?”她的表情出奇的和藹可親。
  于是,他開始冒冷汗了。
  “呃,四年前。”回答得老老實實、中規中矩。
  “所以你才沒有按照當年和我約定的時間回來?”
  “對。”他陪笑。
  “這一切‘陰謀’你四年前已經計划好了?”她微微露出不可思議的神采——和某种他也說不出來的奇怪情緒。
  “呃,不只我,他也一樣呀!”他也顧不了什么兄弟之情、朋友之義了,先把溫道安拖下水要緊。“他的‘歐影’也是在那段時間冒出來的。”
  “喂喂喂,你別把我扯進去哦!”溫道安偷偷瞄了硯琳一眼,幸好!她的表情還算平靜。
  “為什么瘟生和‘千秋’的人接触過,當時你卻不曉得他的身份?”硯琳插嘴。
  “因為王海涵那家伙胃口變大了,想乘机獨吞整間公司以及理賠金,所以才把他和道安接触的事瞞著我。”他只花一半的心思回答小姨子的問題,另一半心思則在研究未婚妻奇特的反應。“不過我和峰哥已經把他的問題處理掉了。”
  原來也有江峰的一份,這几年來他們倆一直在“暗通款曲”!
  墨瑋忽然不出聲了。
  “瑋瑋?”他試探性地叫了几聲。
  她依舊不搭腔。
  “呃,瑋瑋,你還好吧?”由她的表情來研判,事情大條了!
  “你騙我。”她的指控出奇的平靜。
  “我?”
  “對!你從頭到尾都沒提過自己就是‘千秋’的主使人。害我平白為你擔心了老半天,一直想著如何幫你介紹一份稱手的工作,還在盤算或許該把我的小公寓賣掉,撥給你當創業基金。”她越想越生气。“我白白為你擔憂大半天,結果呢?全是白搭,你根本不需要我幫忙!”
  “不,瑋瑋,我——”
  “不用狡辯,你每次都留著一手暗招瞞著我,還說對我多老實、多真心,”她气沖沖奔回房里,砰地甩上房門。“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瑋瑋!”他二話不說地追上去。
  硯琳觀察先后离去的兩道人影,以及隨之而來的致歉聲,漸漸覺得自己受到不平等待遇。
  每回姊姊鬧脾气,歐陽大哥都會在旁邊細聲細气地賠小心!輪到她鬧小性子時,瘟生卻反而欺負她。世界上還有天理嗎?
  “琳琳?”溫道安發現她的神色不太對勁,剎那間提高警覺。
  “你看!”她決定伸張女權。“姊姊生气的時候歐陽大哥對她多体貼,你呢?你几時對我這么低聲下气過?”
  “我——”別人吵架,干他和她什么事?她也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歐陽大哥也不過瞞著姊姊這件事而已,她就全面發威,而你呢?你瞞騙我的前科可多著呢!我沒一次和你計較過。”真是可惡,她的女性權益根本嚴重受到損害!“你多學學人家好不好?”
  “我……”
  “別說了,我不想听!我也不要理你了!”她效法姊姊,气呼呼沖回從前的房間。
  “琳琳!”他連忙追上去。
  云開先給硯琳的甩門聲嚇了一跳,接著看見道安急追上來的步伐,兩人在走廊上相逢。
  “她們倆怎么回事?”他們同時問出來。
  所有問題都解決啦!該得到懲罰的對象也得到懲罰啦!一切皆大歡喜,為什么她們反而生气了?
  “我不知道呀!”再度一起回答出來。
  結論是——
  “女人真麻煩!”兄弟倆同時歎了聲長气。
  溫道安其實不太緊張。他以前就料到硯琳總會有令他擺不平的時候,所以事先保留一手暗招。記得他借錢給她買音響的那一次,她曾承諾過答應他一個要求,大不了他“要求”她不准生气就是了。倒是云開那邊比較難擺平。
  “等我搞定她再回來幫你。”他很講義气地拍拍兄弟肩膀。
  于是,兩人各自回頭對付自己的“麻煩”去了。
  然而几分鐘后,溫道安終于發現問題并沒有他想像中的容易解決。
  “琳琳,你明明答應過我的,怎么可以不講信用?”他气急敗坏地敲門。
  “我就是不講信用,我就是要生气,你想怎樣?”硯琳隔著房門吼回去。
  他叫她不生气,她就不生气?哪有這么容易的事!
  不管!這一回絕不輕易与他干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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