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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嬙柳在晚餐時准備了一些菜肴,滅明在樓上聞到食物的香气,老大不客气的下樓來,也沒有問嬙柳是否邀請他。看到桌上擺著兩副碗筷,他更是大剌剌的拉開椅子坐下來,好整以暇的等著開飯。
  她回頭看見不請自來的房東,感到好气又好笑。這個男人也太自動了吧!不等別人的邀請,就這么自動自發的前來。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此霸道的個性才是她所認識的東方滅明,要是他禮貌的詢問可否一同進餐,那么可真的要下紅雨囉!
  她試了試竹筍湯的味道,滿意的關上爐火,把熱騰騰的湯端上桌。手織的桌布上擺著几道簡單的家常菜,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香味四溢。從小獨自一個人生活,嬙柳從來都懂得如何照顧自己,飲食方面她全都一手包辦,快二十年的做菜經驗令她頗為專精此道。南宮揚吃過几次嬙柳煮的菜肴,還想投資她開餐廳。
  “阿揚來找你有事嗎?”她拿起筷子,不經意的問。
  最近几個禮拜來,這個平靜的社區突然間變得熱鬧起來,嬙柳好几次看見南宮揚的手下在附近出沒,而且神色都不太自然,彷佛提防著什么事情發生,人數也比平常的時候多上許多。她一直知道南宮揚安排不少手下在社區中保護自己,但是最近嬙柳感覺某些事情正在悄悄醞釀。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她的第六感敏銳的感覺到,有些事情將要影響她平靜的生活。
  她的心正在承受不知名的煎熬,卻不知是因為即將來到的風暴,或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
  滅明點點頭,接過嬙柳為他盛的熱湯。
  “他來跟我談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發生了?”她好奇的問,美麗的眼眸閃閃發光。
  喝了一口熱湯,滅明任由鮮美的滋味滑過喉嚨,享受的閉上眼睛半晌,“是啊!是發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扯上了不少來頭不小的人物。”睜開眼睛,他直視著她。“這件事情還跟你有點關系,或者我應該說這件事情跟你的過去有密切的關系。”
  嬙柳聞言如遭雷殛,只能呆滯的看著他,俏臉一瞬間變得有些蒼白。“不要胡說了,我只是個普通人,怎么會跟那些大人物扯上什么關系?!”她勉強說道。
  難道紙真的包不住火?她的過去終將會曝光,現今這般平靜的生活不能一直維持下去嗎?她不愿意去回想,但是那些人、那些過去還是不愿意放過她嗎?
  “我一直希望你會愿意主動告訴我。我希望自己所得知關于你的一切是你自愿告知我的,那代表我在你心目中或多或少還有些分量,代表你還能夠相信我。”他半誘哄的說著,將盛著熱湯的瓷碗放回桌上。
  “我說過了,你不要逼我。”她深吸一口气。為什么在炎熱的六月,她會突然感覺冷汗沿著背脊涔涔而下?
  “我不是逼你,只是想幫你。你一味的逃避也是枉然,那些人還是不會放過你。嬙柳,你是那件經濟陰謀的關鍵人物,掌握了太多事實證据,你以為他們在發現你還活著的時候,會不采取行動嗎?”
  他知道了。嬙柳忍住想逃的沖動,感覺就像是挨了一巴掌般難受。兩年來她總是清楚的明白,這种平靜的生活有一天會崩解,總有人會來試探、調查她的過去,但是當面听著別人說出自己一直想隱藏的秘密時,她的心還是狠狠的一震。
  “你從哪里知道的?”她忍不住問,聲調因震惊而顫抖。不可能是南宮揚告訴他的,南宮揚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她的過去。
  “我現在手上處理的案件,剛好和傅欽文有關。你前几天見到的男人是我的上司。”他受不了嬙柳眼中的懼怕,卻明白這一刻自己必須冷靜,不能讓感情操控理智。“他認出你了,嬙柳。”
  嬙柳呆若木雞,兩眼無神的看著前方。
  “我承認原本就對你的事情感到好奇,加上這件案子的情況危急,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他堅定的看著她,不許她轉開目光。“嬙柳,我需要你的幫助,不然這一次將有更多人被傅欽文的陰謀所毀。你曾經經歷過那种痛苦,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更多人遭遇同樣的厄運嗎?”
  “不。”顫抖的低喃由她口中飄出,嬙柳感覺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感受到徹頭徹尾的寒冷。“我不要你去翻動我的過去,那是我一直不愿意回憶与承認的,不管別人怎么做,我不想去理會。或許我有點駝鳥心態,但是我宁愿拖一天算一天,也不愿意早一時一刻去面對那些過去。”那陣寒意越來越濃,毫不留情地侵襲她的魂魄。“那是一場我不想去回憶的惡夢,為什么你不肯讓我遺忘?”
  “我可以不去探詢,只要愛戀現在的你。但是那些人呢?他們不可能會放過你!与其我們后半輩子一直提心吊膽,不如早一步面對那些錯誤。”他的手越過桌面,緊緊握住她有些顫抖的柔荑。
  她白皙的手掌被牢牢的困在他手中,有些顫動,有些遲疑,就像是隨時想逃的鳥儿。
  “別否認你我之間,那些謊言只能欺騙別人,卻不能欺騙自己。你騙了自己兩年,這一次就听一听你心里的聲音,試著相信我。”
  嬙柳閉上眼睛,無法收回自己的手,一种被綁住的想法慢慢淹沒受過傷的心靈。
  “滅明,求你公平一點。每個人的心都有一些不愿讓他人触及的角落,你為什么要那么殘忍?讓我永遠的忘記不就好了?我只是一個凡人啊!這一生犯過的錯誤比我愿意承認的還要多上許多,我選擇拋下一切重新開始,難道連這點都是奢求?”
  “如果我也愿意告訴你我的過去呢?你會不會答應我正視那些不曾解決的問題?”他無限溫柔的說著,不敢惊動眼前万分慌亂的美麗女子。
  她不能逃避了,就算他再怎么心疼,滅明也不能讓她逃避。等到他一開始行動,傅欽文會再次注意到他,為了徹底湮滅證据,嬙柳這個人證會是他們的首要目標。在敵人將要展開行動的時候,他不能再讓她逃避問題。
  她無限凄楚的一笑。“這不是交易。”
  滅明搖搖頭。“當然不是交易,只是我不希望對你有任何隱瞞。或許你我都有過去,要不是事態緊急,我也不愿意這樣逼你。但是,難道連我你也不能相信?我要做的不只是探索你的過去,更是進一步的替你毀掉那些夢境,讓那些惡夢永遠都不能再來煩你。”
  他站起身來,繞過餐桌,眼光不曾离開嬙柳片刻。极度小心的,就像是害怕震動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那絲牽扯,滅明輕柔的握住她瘦削纖細的手臂,靜靜的等待著,直到她緩緩的抬起頭來。他在她的眼睛中看到沒有平复的傷痕,害怕再次遭到背叛的恐懼。
  “只是喚醒你,不是逼你。”他喃喃,知道自己此時也付出了許多曾經遲疑的感情。南宮揚真的說對了,一個沒有過去的女人与一個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男人,他們在探索彼此的同時,也給了自己一個机會去回想過去。
  他明了嬙柳的過去讓她無法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一個闖進她生命不久的男人。明明對彼此了解不夠深切,靈魂卻已經在嘶吼著找尋到遺落的另一半,令他們無法置之不理。
  “給你自己一個机會,也給我們一個机會。”
  他喃喃的話語消失在兩人熾熱密合的雙唇間,只剩下滿室化不開的悱惻柔情。外界所有的風風雨雨都被遺忘,此刻他們眼中只有彼此,只有眼前所能掌握得住的這一刻。
  滅明的手与她烏黑亮麗的長發糾纏,固執而絕望的想將她留在身邊,害怕一松手她就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某個他無法去尋找的角落。
  他熾熱的唇吻住嬙柳時,她感覺到那股自從他開始接触自己,就一直在她体內徘徊不去的震撼。她能感覺到滅明的身軀強而有力,帶著某种堅定的感情熱切地抱住她。她再也不能抗拒他了,這個男人剛剛對她敞開了心門,就像是他雙手奉上了某种珍貴而稀少的禮物,嬙柳的心驀然悸動著。
  飄泊許久的靈魂像是找到了家,正在歡呼著,她無法再漠視心靈深處的聲音。深切的情感完全的充滿了她曾經枯竭的心靈,無限的溫柔彌補了傷痕。她能感覺滅明修長的手指在肌膚上細膩地探索,將她擁抱得更緊、更密,好象他完全知道她的一切,彷佛她早就該屬于他。他能夠看穿她的心、掌握她的靈魂,帶著無比的決心与她的夢魘奮戰,將她從過去的惡夢中解放。
  嬙柳的嬌軀不自覺的移動,更往他的怀中緊靠而去,依循著某些超脫文明及禮教的本能。
  滅明的心跳加速,肌肉因為需要而抽緊。她所穿著的絲綢洋裝,那柔軟的絲料貼在她身上,顯現出女性的嬌媚与令人不能抗拒的誘惑。他的手移至嬙柳的背后,擁緊了她的纖腰。
  溫柔与激情在小小的斗室中沖擊著兩人,她在兩人熱吻的縫隙嬌喘著。
  “不。”她輕柔的說著,搞不清楚這句話到底是對自已或是滅明說的。
  “不要拒絕我,一切早就失控。”滅明的聲音低沉卻也輕柔,不想惊動到怀中的女子。
  他的唇离開她紅馥的芳唇,細細的吻著她白皙的頸項。“不要說不,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不論是他与她之間的感情,或是她那些惡夢般的過去,命運之神給了他們太多無法掌握的變量。滅明能夠了解這一點,在他遇見嬙柳的那一瞬間起,在他對這個神秘女子動心的那一瞬間起,他就已經不再能掌握自己与外界的所有。
  倏地,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沉浸在熱吻中的兩個人沒有反應過來,几秒鐘之后,滅明百般不愿的放開她,伸手拿起話筒。
  他的眼光沒有离開嬙柳。她的眼睛依然因為方才的熱吻而朦朧,浮現著淚光般的溫柔。
  “閣下最好有充分的理由。”他語气不善的對著話筒說道,雖然說不上吼叫,不過已經足以讓人畏懼。
  對方愣了一下,許久之后才嘲弄的回話。“看來我打扰到你們這一對了,是嗎?”南宮揚充滿笑意的聲音傳入滅明的耳膜。“其是糟糕啊!棒打鴛鴦的人可是會遭雷劈的。”
  “閒話少說。”滅明毫不客气的說。“找我有什么事?”
  “當然有事,不然怎么敢打扰你?”南宮揚的語气突然轉變,正經的說道:“你不是要我聯絡西月与北云?西月傳來訊息說她隨時能和你見面,所需要的情報与證据她會准備好。至于北云……”他的語音吊在半空中,似乎有些為難。
  “有什么不對嗎?”滅明敏感的問,注意力被全盤吸引。他直覺的感到有什么不對勁的事發生了,否則南宮揚不會如此欲言又止。
  “北云那方面也有消息,他送來一張火車票,要你親自前去。明天瑋德會把車票交給你。”
  “太好了。”滅明高興不已。“沒想到你辦事的速度這么快。”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几聲苦笑。“你誤會了。我跟你說過,這几年來只有北云可以見人,沒有人可以見他。并不是我聯絡上他的,是北云主動送來一封信給我,指名要見你。”
  “北云要見我?”滅明疑惑的皺起眉頭。
  “滅明,我要你提高警覺。北云會主動參与這件案子實在太過怪异,現在我們也分不清他是敵是友。我們無法得知他主動約見你是因為對這件案子有興趣,或者是受制于另一個人而不得不見你。”
  “受制于人?特務界有多少人能指使北云?”滅明不相信的問著。北云的影響力在特務界眾人熟知,他所掌握的企業秘密足以動搖現今的政經兩界。
  “所以我才要你提高警覺。能指使北云的人,想必來頭也不小。說不定這件案子太過有趣,牽涉的層面太廣,會引出一些我們想象不到的大人物。”
  嬙柳關心的看著他,滅明勉強對她一笑,不希望她擔心。
  “不論如何,反正小心一點就是了,我會派人保護你。”
  “我還需要別人保護嗎?”滅明反問,不由得挑起眉毛。
  “自從你挨了那個職業殺手一槍后,我就對你的身手不太信任了。再說,我有保護你的義務,不然要是你有個万一,嬙柳該怎么辦?”南宮揚的語气又恢复輕快,忍不住再度開玩笑。
  “你管得太多了。”
  “我要不是管得太多,你怎么能和嬙柳送做堆?”
  滅明干笑几聲沒回答,再怎么說他還是欠南宮揚一個媒人禮。
  “隨便你了,不過在我离開去見北云的這段時間,多派一些人在社區里保護嬙柳。”他叮囑著。
  “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必要時我會親自前去保護她的。”
  滅明看著坐在桌邊的嬙柳,久久沒有開口。
  電話的另一端也是沉默著,南宮揚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卻能感受滅明那种擔心的情緒,深怕無法保護心愛女子的惊慌。
  一個鐵一般的漢子,遇上了讓他迷醉的女人,從此之后,他的生命起了偌大的轉變,他能為她放棄現今的一切,甚至出賣靈魂,這一切都因為那种從遠古就存在的愛情,能令一個人重生,也能令一個人毀滅的強烈情感。
  他會遇上這种情形嗎?南宮揚的心中驀然浮現這個問題。
  他現在找不到答案,或許今生今世都找不到。因為他從來不曾遇過這种焚燒魂魄的激情,見到好友尋覓到紅線另一端伴侶的同時,他平靜的心湖有了些許波動,似乎感覺到某种深切、無法填平的寂寞。
  南宮揚過度用力的挂上電話,硬是將心中的感覺壓下去。身為南部各大族族長的他,可沒有時間去談那些儿女私情。
         ※        ※         ※
  下午兩點左右,悶熱的空气令人昏昏欲睡,天空是湛藍的,沒有一片白云。
  滅明按照瑋德交給他的火車票,搭乘這列由高雄開往台北的莒光號。因為不是上下班時間,火車上沒有洶涌的人潮,許多座位都是空的,車廂中開著冷气,隔開了外面的高溫高熱。
  他的眉毛打著死結,不高興的瞪著身旁的嬙柳。
  滅明根本不希望她跟來,但是瑋德送票來的時候說漏嘴,被嬙柳听見他今天下午要來見北云,她看了滅明那些文件上的介紹,對這些傳奇人物好奇死了,怎么可能放過這個机會?
  當下馬上早早收攤,纏著滅明要他帶她前來。
  基于安全考量,她實在不應該跟來。偏偏不論他怎么苦口婆心的勸說,嬙柳就是不听,只差沒像八爪章魚一樣纏在他身上跟來。
  “不要跟來,會有危險的,我不希望你涉險。”他無可奈何的朝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嬙柳喊著。
  她眨眨眼睛,一臉的無辜与信賴。“可是你會保護我啊!不是嗎?”
  滅明無言以對,最后只能豎白旗投降,還是把她給帶上火車。
  他穿著一件襯衫,卷起袖子露出古銅色的手臂,襯衫下擺沒有塞進褲腰里,除了看起來隨意而不正式,為的也是掩飾放在他腰間的槍枝。南宮揚分析得沒有錯,現在他們也難以決定北云是敵是友,他如此大膽的前來与北云見面,走的是一涉險棋。不能保證北云是否已經被另一方的人收買,這次的見面可能只是要誘出東方滅明。
  他偶爾端詳著身旁四處張望的女子,對于她全心的信賴而感到欣喜。滅明了解嬙柳正試著調整心態,強迫自己去面對那些惡夢。她是真的相信他,在受過傷害許久之后,她第一次如此毫無保留的付出相信。他知道她在乎他,愿意相信他的話語,不再躲避過去。這對她而言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滅明在心中暗暗發誓,他絕對會保護這個令他迷戀的女子,讓她遠离所有的傷害。
  兩人走列車票上所標明的車廂,在距离指定座位三步之外停下腳步。滅明發現他手上的車票是靠走道的位子,而靠窗的位子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他就是北云嗎?特務界五大傳奇人物之一?一個曾經是世界會計組織在台灣的負責人,后來因為得知過多的企業秘密而被追殺,這几年隱沒在某處,卻仍然握有龐大情報网的男人?
  “留在這里別過來。”滅明低聲對嬙柳說道,指著一個空座位,要她坐下來。
  嬙柳固執的搖頭,踮起腳尖窺視著。“我不要。好不容易來到這里,怎么可以不跟傳奇人物見一面?”
  他气憤而無計可施的看著嬙柳,終于認命的帶著她往前走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滅明大步上前,站立在座位之旁。
  座位上的男人漫不經心的抬起頭,端詳他半晌之后才開口,“南風果然聯絡上你了,我收到的消息倒是沒錯。坐下來吧!我不習慣仰著頭跟人說話。”
  男人的目光落到嬙柳身上,呆愣了一下。那种受到震撼的情形跟柯正國初見到嬙柳時很像。并不是惊訝于她的美麗,而是認出了她的身分。嬙柳不自在的一笑,顯得有點尷尬。
  滅明示意嬙柳坐到旁邊的空位上,她張開嘴似乎還想抗議。他伸出手制止她的發言,低聲問道:“難不成你想坐在我大腿上?”
  嬙柳閉上嘴,不情愿的坐到旁邊。
  好不容易擺平嬙柳,滅明落坐于指定的空位。他微微側身,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
  五短身材,相貌平平,但是耶雙眼睛中閃爍著精明狡獪的光芒。滅明能從眼光判定這個男人絕對不是普通人物,卻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北云。
  “不用猜了,我就是北云。”他直視著滅明看出他的思緒,露出一個笑容。“有時候平凡的外表反而是一個最有力的武器。”
  北云的外表的确十分平凡,他的臉是那种盯著看了十分鐘,轉過頭后卻會馬上忘記他長相的平凡,和路上擦身而過的路人甲乙一樣,沒有任何的特色。要不是那雙眼睛的光芒太過特意,滅明也不能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北云。
  他沒有傻到去詢問北云的本名。在這行業中,對自己的身分、姓名保密是一种生存的哲學。
  北云拿出兩個鐵路便當,順手遞一個給滅明。“不要空著肚子談事情,你也跟我一起吃吧!”他轉向嬙柳點點頭。“我沒想到你會帶個伴儿來,所以沒替小姐准備,見諒了。”
  他徑自打開便當蓋,一面喃喃自語:“唉!剛剛下課就要赶到北部去上另一班的課,忙到沒時間吃飯,偏偏我的課表又排滿了,沒有時間和你見面,只好挑吃飯時間囉!這下子說不定會消化不良,要是胃痛就糟了。”
  “上課?”滅明皺起眉頭,有些疑惑的看著北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拿手中的便當怎么辦,順手的又遞給嬙柳。
  嬙柳把便當塞進座位前方的网子里,仍然專心的看著他們。
  “我在補習班替學生上課。”北云微笑著,忙著吃午餐。“你也知道我這几年被人追殺怕了,那些人万万沒想到我會躲進學生群中,正大光明的在補習班兼課。”他的笑容中帶著得意。
  滅明干笑几聲。是啊!特務界的傳奇人物居然淪為補習班的老師,這一點恐怕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事。
  北云三兩下就把便當解決掉,看樣子似乎很習慣這种速戰速決的進餐方式。他從手提箱中拿出保溫水壺,气定神閒的喝著熱茶。
  “今天的會面就是讓你問問題的,有什么問題盡管問吧!我知無不答就是了。”北云的眼光略過滅明,停留在正努力把脖子伸長的嬙柳臉上。
  或許是老師當久了,他的口气讓滅明回想起學生時期。
  滅明定定的看著他,先把腦袋里的思緒理清楚之后才謹慎的開口,“我要問的問題与傅欽文有關。”
  北云喝茶的動作停了一下,皺起眉頭,“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我就該猜到了。原諒我見到小姐時的一時失態。畢竟一個傳說已經死了兩年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任何人都會有些吃惊的。”
  嬙柳渾身僵硬。她躲避了太久,沒有想到自己的容貌沒有改變多少,還是有人認得出她原本的身分。大眾或許是健忘的,喧騰一時的新聞很快就會被遺忘,除了一些有心人外,沒有人會去記憶那些曾經出現在電視上的臉孔。奈何,滅明身邊就有一堆這种過目不忘的怪人,看來她必須快點習慣別人看見她時的震惊。
  在南宮揚的幫助下,照理說她是一個已經死去兩年的人,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對他們而言,她就像是一個突然從墳墓里爬出來的怪物。
  北云又看了嬙柳一眼,開始回答滅明的問題。“傅欽文,龍騰企業的現任董事長,兩年前耍了個很漂亮的詭計登上高位,犧牲了他一個年輕的得力部下,不但把原本的董事長拉下來,還私吞了十几億元,讓那個倒霉的部下去背黑鍋。”他緩慢的又喝一口熱茶,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我得到情報,他最近又想開始行動了是不是?這次的計畫比上一次更精采,他要抽掉所有龍騰企業的資金遠走國外。當時我就在想,一定會有人采取行動。傅欽文這一次是太歲頭上動土,他太過自信,沒有想到這個計畫會惹上許多大人物。官方方面,有你們‘任務人員’插手;非官方方面,東日、南風都來跟我接触過。”
  “那個被他犧牲的部下,當年所背的罪名有哪些?”滅明強迫自己發問。他知道自己有些殘忍,卻又不得不問。他們必須得知一切陰謀的內幕,否則沒有辦法反制傅欽文,更別提替嬙柳洗刷罪名。
  北云從看見嬙柳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認出她的身分,卻禮貌的沒有說破。他若無其事的說道:“罪名可有一大串啊!那個部下叫做孟嫚雨,原先是商界有名的人物,年紀輕輕就在商場上叱吒風云,做事簡洁明快,當時號稱是台北市最具身价的單身女子,加上她長相极為出色,許多商業巨子都敗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過這女人也著了傅欽文的道,被整得慘兮兮的。”
  兩個男人同時看著坐在一旁的嬙柳,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眼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令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滅明忍住那股將她擁入怀中安慰的沖動,強迫自己正視眼前的問題。
  北云繼續往下說:“傅欽文派出親信杰克。羅德去親近孟嫚雨,暗中拿到孟嫚雨的印章,名正言順的嫁禍給她。”
  滅明深吸一口气,壓下心中那陣苦澀的感覺。“難道沒有人去調查這件事嗎?”
  北云搖搖頭,在心中暗笑這個男人的天真。東方滅明或許真的极為出色,但是卻太不了解這個社會。從很早以前開始,正義与道德就只存在于課本上,現今的社會講究的只有一個利字。
  “傅欽文打通了一切關節,黑道白道他都花大錢去收買,堵住所有人的嘴,讓一切矛頭指向孟嫚雨。”他頓了一下,緩慢的說道:“不然你以為他兩年前的計畫官方不知道嗎?卻又為什么一直等到現在才派你們這些‘任務人員’來調查,不在當時就派人深入調查,還孟嫚雨一個清白?”
  滅明只覺得頭皮發麻,突然無法動彈。世間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為了利益,某些灰色地帶一直被人們所默許著,他一直都明白這种情形,卻是第一次如此接近這個曖昧不明、介于合法与不合法之間的地帶,而嬙柳,卻被這個灰色地帶吞噬了過去的一切。
  “犧牲少數的人,完成大事。這不是你的頂頭上司柯正國的至理名言嗎?傅欽文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讓他得勢對官方也有幫助,所以那些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奪取了龍騰企業,也暗中瓜分了不少利益。這一次傅欽文實在是做得太過分,他們才派出你來,想要你破坏傅欽文的計畫,順便算算他的舊帳,把他斗到不能翻身。”北云緩緩的宣布,目光灼灼的看著眼前這一對同樣出色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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