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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為蔡侯之女所鑄的青銅器,陸續送入楚地,長慶毆擺放不下,竟堆到燕子居內。
  “你們做什么?怎么能把新婚器放到這儿來?”汀蘭擋在門前,卻制止不了奴仆們魚貫而入。那些人搬運的青銅器,包圍了燕子居的內外。
  “此處終究也算是公子的居所,我們家小姐特別叮囑,運來新婚器時,万万不能忘了這一處,要讓公子最寵愛的芙葉姑娘,也沾沾喜气。”伺官指揮著七名奴仆,雙手攏在如翼的衣袖中,嘴角帶著微笑,態度卻很是堅持。
  汀蘭臉色愀然而變,憤怒卻無能為力,她咬著雇,心緒复雜。
  “不行,把新婚器搬去長慶殿,要不就是放置在未央宮里,不可以堆放到燕子居來。”她盡力阻止,卻被高壯的奴仆們推到一邊去,不被理睬。
  “芙葉姑娘是戎劍公子的奴仆,等公子大婚后,也該是听命于我家小姐的。”簡單几句話,就點出了兩方的地位高低,伺官不再多言,舉步走入燕子居。
  “等等,你們不可以這么做。”汀蘭扯住一個奴仆的手,妄想阻攔。這些日子來,芙菜臉上的笑容愈來愈少,倘若再日夜面對這些東西,要芙葉情何以堪?
  奴仆低咒一聲,不留情的將她推開,連帶手中的木匣也掉了出去。
  木匣摔落在地上,青銅器滾了出來,造形典雅的銅樽上,紋著名為饕餮的异獸。銅器掉落石地的聲音,格外刺耳。
  素雅的花羅拂地,羅被触地無聲,一雙纖細的手將青銅撙棒了起來。眾人沉默著,看著那絕美的女子捧著青銅樽,眉目間閃過一絲痛楚。
  “汀蘭,別阻攔。”她淡淡的說道,沒有放下手中青銅樽。
  這青銅樽如此沉重,捧在掌間,如一塊最沉的石,她小心翼翼的棒握著,唯恐失手跌了,岌岌可危的平靜也會隨之摔個粉碎。
  三個月后婚期將至,据說那少女正在女師教導下,習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四德,以魚藻等陰物祭拜天地。關于蔡侯之女的點滴,紛紛傳入楚地,笑葉愈來愈能感受到,那少女的逐日逼近。
  如今,人尚未到楚國,鏤著少女姓氏的青銅器,就已經堆進燕子居。
  “芙葉姑娘善解人意,難怪戎劍公子格外疼惜。”伺官揮手指揮仆人們,目光打量著笑葉。他千里迢迢而來,為的不只是護送新婚器,一睹芙葉的芳容,是任務之一。“這些全是蔡侯為愛女所鑄的新婚器,光由我們送人楚國,而那口樽,恰巧就是小姐要賞給芙葉姑娘的。”
  纖細的指略略一顫,將手中青銅樽握得更緊。是起風了嗎?為何她覺得有些冷?
  “芙葉謝過小姐。”她低聲說著,收斂清澈溫柔的眉目。
  “再過些日子,就該等稱為夫人了。”伺官刻意提醒,走了過來,指著博士的紋樣。“你瞧瞧這花紋多精致,可是最好的師傅鏤上的,花紋之間,還刻著新人的名。”
  英葉的指尖陷入鏤印的痕跡,柔軟的指上,倒印出細致的花紋。心中浮現酸澀的情緒,緊緊糾纏著,愈勒愈緊,眼看就要扼殺她的神魂。原來,她并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坦然与寬容。
  在那些銅器上,蔡侯之女的姓氏,被鏤刻在戎劍的名字旁,生生世世,地老天荒,永遠無法磨滅。
  史書寫了一冊又一冊,夏、殷、戰國到如今,文字自無到有,從倉頡造字的那一夜起,百鬼皆夜哭。所記錄的都是男子,女子從來只留姓氏,不留名。如一個不散的陰影、一枚烙在花羅上的濕印,總見不得光。
  只是,能留姓氏也是好的,蔡侯之女的姓氏有權列于戎劍身側,而她卻留不得分毫痕跡,如同落入汪洋的一滴雨,注定消失無蹤。
  “小姐說了,希望芙葉姑娘將這銅樽置在寢殿里。”伺官仍帶著微笑,仔細的吩咐著,觀看她的表情。
  芙葉輕咬著唇,將銅樽放入了柚木制成的匣中。這是要提醒她,能夠獨占戎劍全部愛戀的時日,已經所剩無几了嗎?
  “我會的。”她抱起袖木匣,轉身想走回寢殿內。被伺官那審視的目光瞧著,她有些手足無措,本能的知道,對方并不是怀著善意而來。
  伺官走上前來,擋住她的去路,不讓她輕易离去。
  “芙葉姑娘請留步,小姐囑咐我的事情,還沒辦完。”他擊掌出聲,示意奴仆們打來巨大的衣箱。
  箱上繪著五彩流云,以及不知名的珍禽异獸,色彩斑斕絢麗。這口衣箱,她曾經見過,是不久前從楚國送往安陽的師征之禮。
  芙葉困惑的看著那口衣縫,被扛入燕子居。她為那個將名正言順,安憩在戎劍胸怀上的女人所編織的嫁衣裳,全被慎重的送了回來。
  “這是小姐命我們送回來的,特別囑咐,要送到你這儿來。”七名效仆由伺官須著,千里迢迢從安陽,護著巨大的衣箱,來到楚地,慎重的送來燕子居,執意要物歸原主。
  那些吊布花羅上的,已是她傾盡全力所繡的紋樣,難道蔡侯之女仍不滿意,所以退回來讓她重新繡制?
  芙菜走上前去,親手開放衣箱上的繩結。打開箱子的瞬間,五彩繽紛的顏色驀地洶涌而出,如羈押在心間太久的情緒,猛然流泄。
  殘絲破樓散了一地,被風吹起,纏繞上指掌肌膚,她陡然愣住。
  “天啊!”汀蘭以手搗著唇,發出壓抑的惊呼,眼前令人銷愕的景況,讓她的心也揪了起來。
  一箱的燦爛帛布花羅,被撕裂成一絲絲、一縷縷,信期繡上的飛燕已被碎尸万段,無二兀整。
  “我們小姐,愛听絲綢被撕裂的聲音。”送回衣箱的伺官說道,嘴角有著笑意,目光卻万分冰冷。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傳達小姐的暗示。
  芙葉站在飛揚的殘絲破縷問,動彈不得,明明是气候燠熱的夏季,她卻覺得冷。
  那殘破的一絲一鏤,都是她的心血,蔡侯之女卻毫不留情的將其撕碎。在撕裂這些花羅時,那女子嘴邊是否還帶著微笑?
  “這些帛布花羅都美极了,小姐撕得格外愉快。知道是你銹的,特別遣了我們來,要向你道謝。等嫁人楚國,成了戎劍公子的正妻,她更會親自登門拜訪。”有意無意的,伺官強調了正妻兩字。
  芙葉因為莫名的寒冷而顫抖著,她用雙臂環抱自己,企圖驅离那些寒意。但是身軀的顫抖如此激烈,她無法制止。
  寒意四竄,沒有人能夠溫暖她!而那個曾以熱烈火焰熨燙她的男人,并不在她的身邊。
  伺官嘴角的笑意沒有消失,審視著她慘白似雪的臉色。
  “東西已經送回,請芙葉姑娘點收了。”他讓奴仆們都退下,獨自靠上前去,附在芙棄的耳邊低語。“芙葉姑娘,你蘭心蕙質,自然懂得小姐的意思。”語畢,他退開几步,轉身离開燕子居,知道任務已經完成。
  汀蘭心疼的低叫著,收拾散亂的殘絲破縷,將四散的花羅塞人衣箱內,牢牢鎖起,不讓來自安陽的惡意,再對芙葉造成傷害。
  轉過頭時,仍見到芙藥站在衣箱前,手中緊握住一綹殘破的花羅。她的肌膚透著云般的蒼白,就連溫潤的唇,也失去了顏色。
  “芙葉,你別這樣,不要多想,先入內歇息,好嗎?”汀蘭勸著,輕輕搖晃芙葉的身子,肌膚上冰冷的触覺,讓汀蘭更加擔心。
  她麻木的點點頭,卻仍是站在衣箱前,沒有挪動腳步。低下頭,她望著那些絲綢,轉不開視線。
  這是一個清楚的暗示,芙葉明白,蔡侯之女容不了她,這箱殘破的花羅,暗示著她往后的下場。事實昭然若揭,她不是娥皇,也不是女英,沒有任何女人,能夠容忍,讓另一個女人分享丈夫的心。
  包圍芙葉的,是他們的新婚銅器,以及散落一地的殘絲及縷,她的處境多么艱難。耳邊一再回蕩著玄离的話語,輕柔綿密,不像是出自人的口唇,反倒深沉得像是來自心中的喃喃低語。必須承認,玄离說出的,是她深埋在心中,卻沒有勇气說出的渴望。
  難道,你不想獨占他?
  她不想离開戎劍,而獨占他,是多么誘人的一個餌。除了尋求玄离的幫助,她別無選擇。
  心魔不斷在耳邊低語著,她無力抗拒蓬勃的私心。
  玄离在郢都西南不遠處,有著一座別院,精致典雅,四季花木扶疏。
  在那箱花羅被送回燕子居后不久,他派人捎來口信,告訴芙葉,若是有需要,他隨時都在划院里等待著。旁人不懂口信的含意,只有芙葉心神震動,知道他所指為何。
  原先無法決定的种种,蔡侯之女已經逼得她下定決心。荷香飄蕩的那一日,她回避了汀蘭,离開燕子居,据著記憶前往音离的別院。
  這處別院,戎劍曾經帶她來過。只是這一次,是她孤身前來,戎劍非但不在身旁,也不知情。
  薰風繚繞的別院中,玄离一身墨衣,雙手撫過繪著鳳鳥的漆瑟。
  庭院中兩名廣延國的舞姬,長裙廣袖,舞姿嫵媚飄逸,隨著漆瑟之音,跳出“集羽”舞步,素虹般的袖飄揚漫天。地上舖著四、五寸的厚厚香屑,她們飄逸的舞過,竟不留半點痕跡。
  几乎是芙葉一出現,樂音就戛然而止。玄离一臉惊喜,拋開手中的漆瑟。
  “芙葉,你終于來了嗎?”玄离帶著微笑迎出來,一揮寬大的衣袖讓左右全都退下。他上挑的鳳眼里都是喜悅,仿佛其他的人都是不重要的,只有她的到來,才是他今生最深的宿愿。
  “玄离公子。”她斂開花羅素裙,恭敬的伏下身去。當去离遣退其他人時,她察覺到舞姬与樂師們眼中的困惑。
  “你終于愿意了?決定离開戎劍,來到我的身邊,讓我陪伴你一生一世?”他匆忙上前,執起她冰冷的雙手,情意其摯的詢問著,多情的眉目皇著她。
  芙葉收回雙手,被那樣的目光凝視著,心中驀地浮現罪惡感。“芙葉是來請求玄离公子的幫助。”她匆促的說道,保怕說得慢了,就要后悔。
  隱約的,听見了玄离的歎息。她仍是低垂著頭,沒有看見他此刻的神情。
  “你還是不愿意离開戎劍嗎?”玄离輕歎著,沒有碰触她。
  芙葉慢慢搖頭,溫柔似水的眸子里,有著難以磨滅的堅決。她可以接受各种折磨,甚至可以為了戎劍而不顧性命,但就是不愿意离開他。
  “多年前在市集上的那一日,是我先瞧見你的。倘若買回你的,不是戎劍而是我,你也會如此愛戀著我嗎?”玄离傾身整著她,低聲詢問著。他的一切言行都在訴說著,對她有多么深情。“莫非,我就真的不如戎劍?”他問道。
  “不是的,玄离公子自然也是人中龍鳳。”她匆促否認,又說不出為何只專情于找劍的理由。情愛這件事情,如何能解釋得分明?“只是,我的心中只有戎劍公子,千世万代,此心不移。”她靜靜說道,纖細的指握緊了衣袖。
  “千世万代是一段很久遠的時間。”玄离望著她,神情复雜。是知道這女人對戎劍的用情之深,但真會有什么情意,能維持那么久的時間嗎?
  不過,也就是多虧了她對戒劍的痴情,否則她又怎么會來求他給予一臂之力?
  玄离坐回庭院前,俊美的眉目間有謎般的神色,他半晌靜默無語,而后長長的歎了一口气。
  “罷了,能見你喜樂歡欣,也是我所期盼的。”他打開放置在角落的鴛鴦盒,取出精致的紗袋。“將這紗袋拿去,它能幫助你達成愿望。”
  她接過那紗袋,困惑的握在手中。紗袋以素色細紗紛成,用皮繩東著口,輕輕搖動,可以听到內部的粉末發出細細聲響。
  “這些是云夢大澤邊緣的柚木上所生的珍貴艷菇,晒干后所研制的粉末。”玄离仔細解釋著,注視著她的雙目。“昨日戎劍在云夢大澤中獵來一頭背色灰暗,腹部淡紅的團魚,据說將烹為鱉羹。那鱉羹由長慶殿的烹者料理,要熬上几個日夜。”
  這件事情,戎劍昨日曾告訴過她。安陽蔡侯几日后將到達郢都,与楚王討論大婚事宜,在商談時,眾人的主食將是那鼎珍貴的鱉羹。
  “芙葉,你若是想獨占戎劍,就趁著大宴前一夜,將這粉末倒入鱉羹中。”
  “這是什么?”她疑惑的抬起頭來。
  玄离露齒一笑,笑得极為誠懇溫和。“是毒。”他徐緩的宣布。
  芙葉心頭一涼,几乎就要將紗袋拋開。她雖然想獨占戎劍,卻不想傷害任何人。
  不論是那紗袋,或是玄离的手,都有著奇异的熱度,她想要松開手,卻又無能為力。玄离的那雙鳳眼,如巫者般,有著催眠的魔力,她無法將視線移開。
  玄离握住她的手,將紗袋緊緊壓入她的掌心,嘴角浮現安撫的笑。他靠上前來,附在她耳邊低聲說著。
  “這些菇類只是輕微的毒,不會要人性命的,食用者只會有半日的暈眩,与些許不适,一日之后都能恢复正常。”他打開紗袋,讓她瞧見內部細碎的粉末。一縷幽幽的香气,由內竄了出來。“大宴上發生這件事情,婚事肯定會被中斷,到時候我再央求巫者,讓他卜卦祭拜天地,宣布戎劍不宜娶妻。從此之后,再也沒有其他女子可以与你爭奪,他永遠都將屬于你。”
  永遠都將屬于她—多么誘人的遠景。她不需被驅离他的身邊,甚至不用与其他女人分享他的愛戀。
  但,她真的能夠這么做嗎?這些粉末真的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嗎?隱約的,像是听見某种叫喚,潛藏在繚繞的薰風中,斷斷續續的警告著。
  “芙葉,我怎么會欺瞞你?”玄离靠在她的耳邊低語著,驅散了風中的警告,他的話語是那么誠懇而真摯。“我只是想幫助你,讓你獨占戎劍啊!”
  聲音綿密,到底是玄离在說話,還是心魔?她被徹底誘惑,任由私心蒙蔽了雙目,心中的遲疑,被獨占戎劍的渴望沖得淡了。
  “玄离公子,大恩大德,芙葉、水難忘怀。”她欣喜的說道,握緊了手中的紗袋。
  玄离淡淡一笑,模樣有些哀傷,深深的望著她,仍在惋惜箸她的決定。“我知道你會永遠記著我的。”他低聲說道,輕撫她柔軟冰涼的發梢,而后松開手。“快些回去吧,免得戎劍知道了要挂念的,我也不放心你孤身在夜路上行走。”
  笑葉輕輕一福,轉身匆促的离開。她急促的奔跑著,雙手握得很緊,如同護衛著今生最重要的東西。
  只要將這紗袋的粉末洒人那鼎鱉羹中,她的愿望就能夠實現,永遠的獨占戎劍的目光与愛戀。她滿心欣喜,纏繞心中許多的憂慮一一化去,溫潤的唇不自禁的染上笑意。
  去离立在屋檐下,看著遠去的窈窕身影,他不肯進屋,目光鎖著她。“芙葉,我知道你會永遠記著我的。”他喃喃重复著這句話。
  一陣狂風吹來,墨色衣袖如鳥類的羽翼,他站在風中,望著她离去的背影,動也不動。
  极為緩慢的,玄离的唇上浮現一絲讓人不解的笑。
  長慶殿的深夜里,寂靜得沒有人聲,人們都已沉睡。
  搖曳的燈火下,芙葉裸著足,走過無人的長廊。四周有青銅鑄成的高大鳳鳥,低垂著頭,無言望著她。
  她穿過大殿,走進深幽的回廊,來到長慶殿邊緣的廚室。廚室里更加幽暗,只有炭火發出細微的紅光,如一盞引路的燈。
  角落里堆放著無數的陶瓷与漆盒,收藏各式食物。巨大的方銅爐上,架著一口青石造成的大鼎,下方有著微弱的炭火,保持著溫度,鼎內的鱉羹飄蕩濃郁香气,持續沸騰著,已經熬煮了數個日夜。
  看顧鱉羹的烹者,不知躲到何處去安憩,沒有察覺芙葉在深夜時潛入。
  她站立在青石鼎旁,注視著微微翻騰的鱉羹。因為极度緊張,連怀中那紗袋,都被她的体溫偎得熱了,奇异香气由內透出,薰染了几層的衣料。湊上前去仔細的合嗅,芬芳得近乎難忍,像是能讓人昏迷。
  芙葉不懂藥材,不能理解玄离拿給她的,究竟是什么。玄离所說的一切,她毫無保留,全然相信。
  扯開皮繩,她雙手攀著溫熱的青石鼎,遲疑了許久,就連呼吸都停滯了。只要一個最簡單的動作,將粉末洒人鱉羹,她就能心愿足遂,終止戎劍的婚約,永久的獨占他。
  為何她在猶豫,為何雙手竟在顫抖?只要動手,她就能獨占地了,只要動手——
  最熟悉的低沉嗓音,呼喚著她的名字,惊破她的掙扎。戎劍已經醒來,在長慶殿內搜尋她的身影。
  睜開眼睛后,寢殿內空無一人,看不見有任何身影在枕邊低語,甚至連芙葉也不見蹤影。人睡前她還溫順的依偎在一旁,纖細的指握著他的發,如失了他就無力存活的絲蘿。
  “我作了惡夢,睡不著。醒來后有些渴,才走來廚室。”芙葉輕聲說道,直到碰触了他的肌膚,才覺得寒冷。她只披了一件單薄的素紗單衣,就飄蕩到這一處,沒有察覺夜涼如水。
  先前恍惚不安的睡去,卻被最可怕的夢境惊醒,她渾身顫抖的醒來。
  夢境里蔡侯之女嫁人楚國,將她驅逐在遠方,許久后她再回來,戎劍怀里擁抱著雍容華貴的女子,以冰冷的語調,質問她到底是誰。時日”久,他早已經將她遺忘得一干二淨。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連在夢里,都擔心會失去戎劍。
  “什么樣的惡夢?”戎劍低下頭來,徐緩醇厚的聲音在她耳畔玧蕩。
  “夢見很久很久之后,我們再相見時,你不認得我了,冷冷的問著,我是什么人。”夢里,他森冷陰鷥的表情,讓她記憶猶新。倘若有一天,他真的以那樣的神色質問她,她的心是否會疼痛碎裂?
  “為什么不喚醒我,真的問問我,是否還記得你?”她荒謬的夢境,讓他失笑。
  就算兩顆心再接近,對她愛得再深刻,戎劍仍舊無法体恤她的憂慮。
  她又何嘗不想喚醒他,但是醒來后,望著他熟睡的容貌許久許久,她搜尋不到任何勇气。恐懼太過深刻,几乎覆蓋過真實,她多么膽怯,深怕在現實中瞧見惡夢里出現過的冰冷神情。
  “在長慶殿內睡不慣?”他問。
  芙葉點了點頭,更往他怀中靠去,想用他的熱力,遺忘埋伏在宮殿四周,那些燭火無法照耀的角落,所蘊含的深深黑暗。不知為什么,她就是無法喜歡這座宮殿。
  “怎么了?冷嗎?”戎劍敞開單衣,將芙葉嬌小的身軀納入胸怀,以体溫熨蕩她此刻的輕顫。
  芙葉搖搖頭,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傾听最熟悉的心跳。“不冷。”她只是緊張,冷汗直流,濕了几層的衣衫,手中還握緊了紗布制成的空袋,不知該藏到哪里去。
  已經沒有后悔的路子了,她只能信賴玄离,等待著即將來到的風波。當那些輕微的毒發作時,婚事將會被中斷,戎劍或許會失意上一段時日,但她暗暗發誓會牢牢守護著他,不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离開。
  “痛苦只是瞬間的,你很快的就將永遠屬于我。”芙葉靠在他胸膛上,以最微小的聲音說著,那聲音之細小,甚至就連他都沒听見。
  她擁抱他,以最細微的聲音,緩緩說出女人心中最深沉的愿望。
  “我想要擁有你,徹徹底底、完完全全。”
  無盡的黑暗包圍著長慶殿,無數的鬼神,沉默的注視著,而后發出深深的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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