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六章


  瓦雷斯的深夜是寂靜的,火炬在回廊里燃燒著,偶爾木柴發出爆裂的聲響,回蕩在悠悠的夜里。
  奧妃麗雅站在雷厲風的房間里,倚靠著窗台,咬著唇看進無盡的黑暗森林里。她手中握著金縷梅調制而成的軟膏,靜靜的等待著。這是雷厲風叮囑她拿來的,而他從丟下那句命令之后,就匆匆的進入森林,去尋找那個急著逃离他的東方傾城。
  她感覺到難以呼吸,就像是有一顆巨石壓在胸上般。從看到東方傾城起,她就隱約的感到不安,雷厲風對那女人的興趣太過濃厚,他史無前例的對一個女人如此的在意。
  而那些在意,超脫了一個獵人對于獵物的占有欲。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東方傾城代表著雷厲風所難以了解的一切。奧妃麗雅從不曾見過他為任何女人失去理智,就除了東方傾城……
  奧妃麗雅握緊雙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或許一切都只是她在胡思亂想,她只是因為傾城的美貌而感到受威脅罷了。她不停的安慰自己。
  木門被踢開了,撞擊上堅硬的石牆,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動了整座沉睡中的古堡。奧妃麗雅回過頭來,看見雷厲風扛著掙扎不休的傾城走進房間。黑豹跟在兩人身后,緩慢跋涉到壁爐前趴下,睜著綠眸仍舊感興趣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該死的,放我下來!”傾城掙扎著,雙腿不停的踢瞪。長時間的被倒挂在雷厲風肩上,讓她覺得頭昏眼花,許多咒罵的詞句源源不絕的從她口中流泄。
  一些字句讓雷厲風挑起濃眉。“堂堂東方家的繼承人,這种話也能罵得出口?你的字匯修養有待加強。”他輕松的說道,嘴角仍舊勾著一抹邪笑。重重的往傾城渾圓的臀上一拍,他將傾城丟回屬于她的位子──他的床上。
  “東西呢?”他緊盯著床上的傾城,卻朝奧妃麗雅發問。
  沉默的褐眼女郎緩慢的走上前來,將手中裝著金縷梅藥膏的瓷罐交給雷厲風。之后在他漫不經心的揮退下,美麗的臉龐流露出些許的哀傷,但是她不發一語的,溫馴的退出房間。只是在离開房間之前,看向傾城的目光有著難以理解的光芒。
  雷厲風打開瓷罐,低頭嗅了一下,在聞見清淡的香气后滿意的點點頭。他慢條斯理的將瓷罐放置在床邊的木柜上,雙手開始解開襯衫上的扣子,在動作的期間,綠眸始終盯著傾城。
  “把你身上那些破布脫下來。”他命令道,慵懶的語气透露出不容商量的意味。
  “休想!”傾城從牙縫把字句丟回他臉上。
  這張床一如她所記憶的那般寬廣,想要逃下床去都要翻好几個身,黑色的絲綢看來如此墮落,像是輕輕一掀,她整個人就可以躲藏在里面不被發現。
  “是因為睡了七天七夜,把精神都養足了,所以你一醒來就急著在島上探險嗎?”他調侃的問著,嘴角挑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只是笑意并沒有到達眼睛,綠眸依舊是冰冷的。“把衣服脫了,不然就等著我動手撕了那些破布。”他輕盈的躍上床,流暢的動作一如那頭黑豹。
  傾城翻身想跳下床,手指只攀到床沿,腳踝就已經落人他的大掌之中。她感覺頭皮發麻,明知逃不掉卻仍想做困獸之斗。完全不能夠接受他再度触碰她的這個事實,雖然身体被強占,她仍舊固守著完整的靈魂,但是每次看進那惡魔的綠眸,她就不由自主的恐懼。
  黑暗是否能夠滲透?藉由他的每次碰触,緩慢的滲透進她的心靈,讓她再也不是原來的自己。
  緊張的對峙讓她遺忘了先前在森林里的殺戮,那些死亡所造成的陰影在此刻遠离了。她不得不把全副精神放在雷厲風身上,專心的与他再度玩場床上拉鋸戰。
  “該死的家伙,你听不懂我說的話嗎?放開我!”她喊叫著,還沒來得及翻身,強大的力量就從背后拉扯住她的衣衫,之后嘶地一聲,她只能感覺赤裸的背部上被夜風親吻著。
  “小貓儿,收起你的爪子,我只是想照顧你,你身上的傷口需要處理。”他輕描淡寫的說著,口吻里帶著笑意,像是覺得地無謂的反抗很有趣。有力的手堅決的將她的腳踝往后拖動,直到她的身軀拖行到他身邊。
  傾城咬緊了牙。“你除了撕我衣服,難道就沒有別的事好做了嗎?只要我身上有穿著東西,你就一定要撕之而后快,我穿著衣棠就這么的礙你的眼?”她恨恨的問道,堅決不肯翻過身來,雙手仍舊緊抓著黑色的絲綢。
  他從瓷罐里挖出些許溢著清香的藥膏,猶如在摩挲上好的瓷器般,細細的將藥膏抹上傾城光洁溫潤的背部。“請原諒我,畢竟我只是個窮凶惡极的罪犯,沒有什么修養,更沒有耐心幫你寬衣解帶。再說,撕你的衣裳的确是一件讓人愉快与興奮的事情。”他直言不諱。
  沾著藥膏的男性雙手有著奇异的炙熱高溫,磨弄過她的背部,帶來一陣陣的酥痒,使得她必須要抗拒那些顫抖。那雙手沒有錯過任何一寸肌膚、任何一處傷口,溫柔而有力,帶著某种程度的霸道。
  明知道雷厲風早已經探索過她身上的所有秘密,她根本毋需再遮掩什么,但是當他的手巡回到她較敏感的部位,她的臉就不由自主的燒紅。
  她原以為可以不去在意身体因為他的侵占所帶來的傷害,但是她卻無法肯定是否能夠抗拒這种几乎要侵蝕理智的触摸,這樣的接触,比先前的強暴更讓她惊惶失措。
  “我喜歡你的驕傲,但是卻不喜歡你因為那股驕傲而將自己傷成這個樣子。”他徐緩的說,口气中有著不悅,雙手迷戀著指下溫潤的触感,不想要放開了。
  “我不需要依從你的喜惡行動。”傾城沒好气的回答,東方家的驕傲讓她气憤如今的受制于人。
  冷不防,毫無防備的赤裸肩部感到一陣疼痛,熱辣辣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肌膚上。她震惊得全身緊繃,只能勉強偏過頭去,恰巧迎視上雷厲風冰綠色的眸子,此時此刻,眸子里不再只有冰冷,反倒多了一抹她下午時曾經見過的東西。
  或許,那种東西就叫做欲望。
  他正輕咬著她的肩部,用的力道很恰當,可以得到她的全部注意,卻不會在那光滑的肌膚上留不卯子。
  “你需要的。在瓦雷斯,你是我的獵物,而我的命令就將是你所有行動的依据。”他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肌膚上,滿意的看見她微乎其微的陣陣顫抖。很緩慢的,他伸手將她翻了過來,綠眸審視著她完美無瑕的身子,眸子里的火焰燃燒得更旺盛。
  傾城的雙手緊抓著黑色絲綢,毫不畏懼的回瞪他。她知道現在所有的遮掩都只是矯情,他早已經知悉她的一切秘密,吻過了她的身軀;她唯一殘存的驕傲,就是不給他任何的反應。
  “總有一天,我會將這一切分毫不減的報复在你的身上。”她看著雷厲風,堅定的說道。
  “那也要你能夠逃得出瓦雷斯,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不然你永遠都會是我的獵物。”他低下頭來,再次挖出些許藥膏,大手覆蓋上她的身子。
  “我會的,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就會回到台港,之后在那里等待著親自書寫你的祭文。”她抬高下巴,努力漠視那雙正在她身上游移的手。
  他揉弄著她頸部細致的肌膚,接著掬了她胸前滿掌的粉嫩柔滑,若有似無的逗弄著她,重新熟悉她身上的每一道曲線。
  不知是因為那些藥膏,還是什么原因,他的手所經過的地方猶如燃燒起一簇簇的小火苗,讓她感覺格外的炙熱,几乎要不耐的呻吟出聲。那种熱度讓她感到陌生,從他所触碰的肌膚滲透進她的身軀里,讓她几乎想在冰涼的黑色絲綢上翻騰。
  “為什么急切的想回去台灣?難道在那里有男人在等待著你,而你因為被我奪去貞操,急著想回去向他忏悔?”他的話气變得尖刻,手勁也不自覺的加重。想至她可能對其他男人有著承諾,他的心意外的揪緊,像是心愛的珍寶被人窺視的憤怒。
  “我不需向誰忏悔,那不是我的錯,錯是在你。被強暴并非女人的錯,那些強暴犯才是罪該万死。你是不是搞錯了怪罪的人?”她諷刺的說道,撇過頭去,不再看著他專注的表情。
  他故意忽略她的責備。“既然沒有男人等待你的歸去,就別急著离開,女人不都應該對得到她貞操的男人死心塌地嗎?乖乖的留下來,你將是我最美麗的獵物。”他的手滑過那些帶著傷的肌膚,藤蔓的刺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只帶來了許多淺淺的擦傷,抹上奧妃麗雅的藥膏,大概過兩、三天就能痊愈。
  傾城冷笑一聲。“獻身跟強暴似乎是兩碼子的事情吧!你會對拿刀子捅你的人一往情深嗎?”她因為他的手輕触胸前的蓓蕾,禁不住惊喘。
  “給我机會,下一次會很不同。”他誘哄的說道,低沉的聲音帶著煽情的意味,有种讓人想要醉生夢死的沖動。
  他的每句話都帶著神奇的魔力,讓男人相信,讓女人迷戀,之后輕易的讓他奪取任何他想要的。不可否認,他就如同惡魔一般,有著惊人的魅力。
  她將視線固定在大床的精美雕刻上,看著上面所描繪的神話故事,心中只覺得格外諷刺。她長年揮舞正義之劍,卻在遇見最可怕的惡魔時,只能成為階下囚。在黑夜里,所有光明都是微弱的。
  “几次都是一樣,我不會給你任何反應的;不論你要試上几次,那都將只是強暴。”她平靜的回答,強迫所有的意識退到靈魂的角落,退到他無法進占傷害的地方,從內心深處完全漠視他的存在。
  她強迫自己別去感覺那雙手,以及那一族簇撩撥起來的火花……
  只是,雷厲風接下來的動作輕易的毀掉她的努力。他以流暢的動作撥開她修長的大腿,將龐大的身軀放置在她的雙腿之間,讓她無法合攏雙腿,然后居高臨下的俯視無助的她。
  他的綠眸鎖住她惊慌的黑色瞳眸,從瓷罐中再度挖取藥膏,別有所圖的接住她的雙腿,毫不客气的探入她的柔軟。
  傾城整個人震惊得几乎從床上跳起來,在明白雷厲風的意圖后,她猛烈的動作,企圖翻過身去逃离他的魔掌。奈何所有的動作都被限制,他沉重的身軀選擇在此時壓下來,徹底的慰燙她的每一寸身子,將她壓進黑色絲綢中。
  “你需要被照顧。”他重复著先前的話語,沾著藥膏的長指找尋到她的柔軟。“奧妃麗雅告訴過我,沐浴之后你到她提供的藥膏視而不見,下午我所造成的傷害仍舊沒有上藥,加上你方才大半夜的冒險,現在難道不疼嗎?”他灼熱的气息噴在她耳際,說的話語如此親昵。
  傾城激烈的搖著頭。“住手,我可以自己來──”她的聲音因為惊慌而破碎。
  “我不相信你。下午我就說過,若是你不能照顧你自己,那就由我來代勞。”他緩慢的說道。
  他精准的找尋到她受傷的地方,在看見她微疼的瑟縮時,他低喃著某种异國的話言,像是一种連他都遺忘許久的安慰語調。
  她的雙手緊纏著黑色絲綢,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覺到他的長指滑過她的花瓣,探入她最柔軟的深處,在經過那處被撕裂的傷口時,她不由自主的顫抖。這似乎比下午時他所加諸在她身上的強暴更加親昵,他的手探索著她的身子,均勻的在每處涂上藥膏。
  “住手。”她喃喃的說道,語气卻軟弱不堪。甚至連她也不能确定,那猶如喘息般的哀求究竟是出于誰的口中。
  她緊閉上雙眸,卻發覺他的一舉一動更加的鮮明。在每一次措手不及的碰触下,她只能勉強壓抑住即將要逸出口中的呻吟;在几乎暈眩的感官沖擊下睜開眼眸,她看進那雙綠眸里,知道他正緊盯著她,不放過她的任何反應与表情。
  他的身軀緊壓著她的,像是一座炙熱的牢籠,讓她無處可逃,所有輕微的動作都會影響到他的反應,而那就像是點燃火藥庫的引信。她能感覺到兩人的胸脯隨著呼吸起伏而緊貼与分開,而她胸前渾圓的柔軟尖端,因為那些接触,以及他的探索,成為敏感的粉紅色花蕾。
  “我說過,下一次會很不一樣的。”他徐緩的說,抽回手指,輕柔的愛撫她的四肢,像是要安撫她緊張的情緒。溫熱的唇輕咬著她的耳朵,接著在冒著細小汗珠的面容上親吻著。
  他像是巡視領土的君王,不停的探索著她的身子,而這一次的巡禮甚至比先前更加徹底。每一次她緊閉上眼睛,想要在心智上逃离時,他就卑鄙的襲擊她的敏感處,奪得她一次坎的喘息。
  這樣的戲碼維持了許久,傾城几乎已經對時間失去了記憶能力。她只能疲憊的一次又一次的抵抗,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輸去她的抵抗,感官的沖擊猶如浪潮般來了又退;他的戲耍像是會直到永遠,雷厲風對她的身体与反應充滿著無限的興趣。
  許久之后,他吻遍了她全身,再度回到她顫抖的唇邊。她几乎要以為他會再度占有她。
  然而,他只是輕輕用冰涼的絲綢裹起她發燙的身子,之后緊緊的擁抱她,將她安置在胸前,那個最靠近心髒的位子。
  “睡吧!你身上還有傷口,我不會碰你的。”他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
  強壓下几乎滅頂的欲望,雷厲風強迫自己不能再要她。她在今天之前還是處子之身,過多的需索只會對她造成心理与生理上的傷害。而他不知為何,就是不忍心傷害這個驕傲美麗的小女人。
  連雷厲風都沒有發現,他對她的疼惜已經超過了獵人對獵物的范圍。
  她還在喘息著,有半晌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唇、他的手似乎仍舊無所不在。緊靠在他的胸前,她虛弱得無法再思考。
  或許是今夜的一切太過傷神,也或許是先前在她血液中的麻醉劑并沒有耗盡,她只感覺乏力不堪。像是最自然的事情般,她完全的服從了他的命今,在他的胸前逐漸放松身子,之后墜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桌案上一支有著草藥气味的蜡燭,在房內燃燒著,在兩人沉穩的呼吸中,輕輕的滾落一滴纏綿的燭淚。
           ※        ※         ※
  黑夜冉褪的黎明,她的身子在絲綢里翻騰著。
  她作了惡夢。夢里有著暗無天日的森林,而她提著長弓在森林內逃竄,面目猙獰的葛瑞站在她面前,拿著那把犀角弓對她獰笑。
  別無選擇的,她搭弦彎弓。羽箭划破空气,發出尖銳的聲音,貫穿了葛瑞的身軀,鮮紅的血液濺濕了森林里的黑夜。
  她不由自主的顫抖,愣愣的瞪著雙手,發現上面的血跡愈來愈多。葛瑞的血彌慢了她所站的土地,像是有生命般,吸附在她的雙手上,任憑她怎么努力的搓手,就是搓不掉那些血跡。
  耳朵里不斷回蕩著羽箭貫穿人体的聲音,一再一再的重复,直至她忍無可忍的發出尖叫聲──
  傾城從惡夢中惊醒,發現冷汗已經沾濕了絲綢,她的臉色蒼白,緊緊咬著唇,直到雙唇泛白。
  地板上的黑豹被惊醒,抬起身子探看,在決定沒有危險之后,再度將頭舒服的枕在前腿上。
  一雙強壯的手臂護住傾城顫抖的身軀,溫熱的胸膛熨燙了她的惊慌。有一時片刻,她只能緊靠著身邊這個男人,呼吸著他身上那股她已經逐漸熟悉的麝香味,用以告訴自己,她已經脫离了那個殺人的惡夢。
  “怎么了?”雷厲風淡淡的問,好奇是什么惡夢能讓傾城失去冷靜。
  整個夜里,他一直是清醒的,而她卻在他胸前睡得极不安穩。在他的怀抱里,她因為在惡夢里掙扎而喘息,偶爾几句呻吟,以及某些字句會從她口中逸出。她提到了葛瑞,也提到了死亡,之后就緊咬著唇,只是發抖。
  雷厲風不由得猜想,也許他所看到也只是一個假象,她驕傲而高傲,卻也因為那些驕傲,一旦有了恐懼,她只會深埋在內心里,不敢顯露出來。他愈是猜測,就愈是好奇。
  傾城用手覆住臉,感覺触手處一片冰涼。她搖搖頭,拒絕他的詢問,也試圖把腦海里那种可怕的聲音給驅离。“只是作了惡夢。”她繃著嗓子回答。
  他不接受這种模棱兩可的答案,霸道的勾起她的下巴,筆直的看進她的黑眸中。措手不及的,她眸中的惊慌被他窺探,沒有任何的驕傲掩蓋,此刻在他怀中的不是意气風發的正義使者,只是一個因為惡夢而惊慌的女人。
  “夢見什么?”他逼問,气息吹拂在她的面容上。男性的手掌滑進她的長發中,制止她恣意的轉開視線,讓她別無選擇的只能与他對視。
  “你連我的夢都要過問?”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卻看不透那綠眸里的眼神。她是否在那冰綠色的眸子里,看見了某种可以稱之為關心的東西?
  “會作惡夢也許是好的,最可怕的是連惡夢都不會作,現實与夢境已經難以分辨。”雷厲風緩慢的說,一綹凌亂的發遮蔽了他臉上的那道傷痕,讓他看來較不咄咄逼人,反而顯得有些孩子气。“是不是夢見葛瑞?”他直接的問道。
  傾城的身軀禁不住緊繃,只是瞪大了眼睛看他。她還听得見那個可怕的聲音,人的身軀被羽箭貫穿,之后血液慢慢的在黑暗里流淌。殺人的恐懼再度襲擊她,此刻她只覺得胃部翻攪,几乎想要嘔吐。
  她感覺不到任何替天行道后的驕傲,只能不停的想到在不久前親手殺了一個人,血腥的气味彌漫了她的雙手。殺什么人都是一樣的,即使殺的是惡貫滿盈的罪人,她也仍舊是親手了結一個生命。
  溫熱的呼吸包圍了她,溫暖了她冰涼的面頰。她視而不見的看著雷厲風,沒有發覺自己的雙手緊緊的攀著他,像是即將溺斃的人緊抓住最后一塊浮木。
  “我殺了他。”她喃喃的說,急促的呼吸輕拂在他的頸項旁。
  他看了她半晌,手指輕柔的滑過長發,彷佛在安撫她般,只是擁抱著她。他有些迷惑了,傾城的脆弱讓他有些心慌,她的蒼白讓他几乎想起身去叫喚他精通醫理的情婦。
  很多情緒在此刻沖擊而來,他知道自己再度為了傾城而喪失理智。長年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對他而言太過危險,她代表著一個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全然的光亮与美好,而那些東西是他永遠触碰不到的。為了安全,他應該松開手,應該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東方傾城送离他的身邊。
  但是,他卻又不舍,能夠留下她,即使是冒險也是值得的。
  在不知不覺的時刻,滴水早已穿透了石子;他的某种情緒被她徹底的影響。他突然想訴說什么,讓她能夠理解他的一切,讓那雙驕傲黑眸里的鄙夷能減少些。天曉得,他無可救藥的在乎她的想法,在乎著她看他的眼神。
  “我第一次殺人是在我十歲那年。”他輕描淡寫的說道,擁抱著傾城,低沉的聲音訴說著這世上沒有多少人知悉的故事。“那是一條很暗的巷子,陽光照射不進那里。從我懂事起,那里就是陰暗潮濕的,很多人來來去去,每個窗子后面都有壓抑的喘息聲,還有一雙雙偷窺的眼睛。不同的人在我母親的床上,房間里只有劣質毒品的焦味。床單上有泥土味、汗臭味、尿騷味,床邊的柜子上有許多的針筒。”
  她許久之后才听見他那低低的聲音,描述著一件很久遠的事情。她身上的顫抖逐漸褪去,所有的注意力被他的聲音吸引,她不由自主的開始傾听。
  “我母親在做生意,她很美麗、很受歡迎,而佣兵在附近扎營,不同國籍的男人帶來不同的毒品。她喜歡男人,也喜歡毒品,所以完全樂在其中,而我只是她某一次狂歡后所產生的附帶品,沒有人知道我的父親是誰。”他輕撫著她的身体,聲音几乎是漫不經心的,但內容卻是從心中流泄而出的舊事。“她大概不喜歡我,認為我拖累了她。但是她的客人里有不少人卻對我深感興趣,在某些時候,為了讓那些人享用我,她會意外的對我溫柔,也只有那時候她才會比較像一個母親。在我十歲之前,這是我的一切記憶。”他的手梳理著傾城的長發,像是被她的黑發迷住了。
  “在歐洲?”她問道,因為他的故事而著迷。此刻的好奇并非是想探究罪犯的資料,只是亟欲听听某個久遠前的故事。
  雷厲風的視線回到她的臉上,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而那抹笑容里有著深濃的悲哀。“在越南。那一帶到如今都還是如此,男孩子成長到与槍齊高,就被政府軍或是游擊隊吸收。如果不殺戮,就無法存活下去,在那里人命是低賤而無价值的。”
  傾城皺起眉頭,不贊同的撐起身子,沒有發現兩人此刻是緊緊相貼的,彷佛是多年的情侶般,自然的躺在床上談論著。
  “那些年是因為戰亂,這些年來總有改善,當地政府安定后,人們能夠學著過和平的生活──”她的唇被他的手捂住。
  冰綠色的眸子里有著憤世嫉俗的冷然,那抹笑扭曲得有些猙獰。“不要用你所自以為是的和平來看待那里,你永遠不會了解那种生活。內戰一直沒有停止過,最低層的人們還是存活在黑暗中,那里日复一日的只有死亡与污穢。生存的唯一手段就是奪取,贏了就能存活,輸了便是死亡。”他回想起那些日子,原本以為早已麻木的心,在此刻意外的抽痛著。
  “被我殺掉的,是我母親的客人。他在床上太過激烈,無意閒扼死了她,之后想繼續侵犯我。”他微微冷笑,彷佛談論的事情已經云淡風清。無人知曉那件事情,在十歲的小男孩心里,無疑是最可怕的惡夢。“我順手拿了刀子砍殺他,在掙扎之間刀子也划過我的臉。為了活命犧牲一只眼睛,如今想來也還划算。”
  那一晚里,他什么都失去了。親人与感情,甚至是一只眼睛。他告訴自己,最糟的已經過去,從今以后再不用畏懼什么,再沒有什么可怕的事,他已經沒有東西可失去了。
  之后的生命,他一步步的成為國際級的罪犯,在瓦雷斯里得到權勢。他不曾在乎過什么,只是依靠著本能,以及极端优秀的天賦,在犯罪組織里不停的爭取他所能得到的金錢与權勢。
  本以為不會再提起這段往事,本以為他再也不會想起那些過去,直到看見傾城眼里的恐懼,他難以解釋的,急切的想讓她知道些什么,告訴她他也曾經有過的恐懼。
  她沖動的用手覆住他臉上的那道傷痕,感覺那黝黑的皮膚上蜿蜒的傷疤。有某种黑暗的情緒嵌鑲得很深,不只是傷害了他的面容,也毀坏了他的心。
  那是一种她無法了解的生活,一种她無法了解的情緒。黑暗里有著最悲哀的故事,悠悠的唱著,像是亡魂的呻吟。一直無法理解黑暗,除了邪惡之外,那漆黑的世界里有著更多的故事。她在此刻听見也看見,更清楚自己有多么軟弱。在巨大的悲哀面前,什么人有能力改變?
  他沒有反應,也沒有擋開她輕覆在傷痕上的手。曖暖的溫度從她的手中傳來,有著他已經不敢希冀的平靜,她的美麗与光明總讓他更加看清自已的不堪……
  “在那种情況下,不殺了對方,就會招來死亡。誰要活下去,誰就要背負起那些罪惡。”他若有所指的說道。
  傾城的身軀還是在轉瞬間僵硬了,指下的皮膚好燙,像是在黝黑的肌膚之下埋藏著炙熱的火焰。他的眼神總讓她迷惑,除卻了冰冷之外,還有一些急切的召喚。
  “我不必背負什么罪惡,我──”她說不下去了,無法全然為自身脫罪。說是替天行道,說是執行正義,就可以冷血無情的殺人嗎?
  雷厲風拍拍她的臉,將她僵硬的身子擁抱得更近一些。他十分享受眼前的情景,她因為本身的脆弱,只能依靠著他。心中有直覺告訴他,驕傲如傾城,這种因恐懼而失控的机會可是微乎其微的。
  “或許告訴你這些事情,你會好過些。葛瑞是內戰的孤儿,在看過太多殘忍事跡后,他的心早就扭曲了。除了販毒之外,他有著最惡劣的興趣,喜歡捉來無辜的人,當獵物般射殺取樂。其中有不少人只是不滿十歲、毫無反抗能力的小孩。”他松開雙手,赤裸的身子矯健的下了床。
  傾城從床上撐起身子,靜靜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她忍不住發問。
  他戴眼罩的動作停頓了半秒,卻又毫無影響的繼續。男性薄唇勾起淺笑,濃眉也恢复成傾城所熟悉的,那邪气而充滿威脅感的挑著。剛剛在床上,訴說故事的那個雷厲風似乎在轉瞬間消失了。
  “隨便你怎么說。好好享受你的惡夢吧!趁你還能夠作惡夢的時候。”他無情的丟下這句話,穿上黑衣,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間。
  她瞪著那扇木門看了半晌,許久后才容許身子重重的摔進床墊里。
  能作惡夢也許是好的,至少還能夠分得清現實与夢境。因為知道能夠清醒過來,所以惡夢并不可怕。
  白晝的光,如何能了解夜晚的黑暗的深處?
  擁有黑暗的心的人,只作黑暗的夢。
  而更黑暗的心,連夢都不作。
  他呢?他還會作惡夢嗎?
  ------------------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