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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离晚餐還有半個小時,卡門蕭穿戴妥當,准備下樓。這是她第一次要和唐家所有的人正正式式、面對面做第一類的的接触。張嫂特別叮嚀她,一定要准時下樓,不可遲到;唐介木對時間觀念的要求委嚴格。
  她見過唐介木几回,几次都只是匆匆地行個禮打個招呼。唐介木大概五十開外的年紀,表情沉著,不苟言笑,和唐荷西有几分相似的味道,是那种很有气勢、讓人難以忽視他存在的人物。
  几次照面,他都只是對她點點頭,除了第一次隨口的問候。她也只是回個禮,不太熱情殷勤。巴結要看時机,光是涎著臉討好對方沒什么大用處,只會坏了印象。而且她只是唐家門下一個食客,可以不須要那么卑躬屈膝,姿態高一點,出未嘗不可。
  她不習慣凡事都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而以本能判斷,朝對自己有利的妥協。
  “卡門!”才走出房間,她就看見唐蓮西在廊外另一頭對她招手,表情有點詭譎神秘。
  “有事嗎?”她走過去,停在樓梯附近。
  “過來一下!”
  唐蓮西只是一逕對她招手,嘴角斜勾,要笑的表情,掩著一層神秘的興味。
  她狐疑不解,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他。
  “什么事?”她覺得距离夠了,停下腳步。
  “再過來一點!”唐蓮西拼命殷勤地招手,手掌朝上,由外向內一擺一擺地比動,一直要卡門蕭再走近一些。“別擔心,我不會吃了你,再過來一點!”
  到底什么事那么神秘?卡門蕭不禁感到好奇了,又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對!再過來一點,我有事要——”唐蓮西邊招手邊引誘,等卡門蕭走到門口,冷不防一把將她拉進房里。
  卡門蕭沒有防備,叫了一聲,回過神時人已在他房間里,兀自心悸,卻見他一臉笑吟吟地望著她,想生气也發作不得。
  “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她嗔他一眼。
  “沒辦法,用普通的方式叫你一定不肯過來的。”唐蓮西還是笑眯眯的。
  面對著那樣一張盈盈的笑臉,卡門蕭再想生气埋怨,也不得不打消。吐一口气說:
  “赶快說,到底有什么事?”
  “哪!”唐蓮西指指床上一個紅色大紙盒。
  “那是什么?”
  “打開看看啊!我選了好久,跟你很配,你一定會喜歡的。”表情詭譎又自信,笑得意興昂揚。
  卡門蕭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走過去打開紙盒,拿掉墊襯的白色半透明霧面紙——里面是一件紅色露肩的連身洋裝。
  她側臉去看唐蓮西,詢問的眼神。
  唐蓮西面帶微笑走到她身邊,撩起衣裳,往她身上比了比。
  “怎么樣?漂亮吧?”他的姿態像是個殷勤的騎士。
  “是很漂亮。”卡門蕭聳人肩,不感興趣地瞄一眼。
  漂亮歸漂亮,跟她有什么關系?也不知道他是要呈獻給哪個女人的貢物,竟找她來獻寶!
  “又是給哪個女人的貢品了?”她沒好气地問。
  唐蓮西輕笑一聲,將衣裳疊入她手里。
  “當然是給美麗熱情的卡門小姐。”他嘴角勾起來,慫恿的說:“穿穿看合不合身,我到外頭等。”話說著就走到門外,不給卡門蕭拒絕的余地。
  “等等——”卡門蕭喊著,慢了半拍。
  怎么回事?她瞪著火一樣艷紅的洋裝,有點迷惘。
  她歪頭想想,臉上慢慢浮起笑,換下紫色洋裝。
  衣裳一改,色彩一換,鏡中的人便呈現出全然不同的情調;有一點野,充滿冷艷熱情的現代型矛盾美感。她的身材雖然略顯清瘦,但瘦不露骨,整体修長有致。
  “好了嗎?我要進來了……”
  唐蓮西敲敲門,等了半晌,推開門進來。卡門蕭回身面向他,紅紅的艷光逼得他霎時閉了閉眼。
  “卡門……”他由衷地發出贊美。卡門蕭此刻散發出的光彩,已不是單純一個美字所能形容。
  “好看嗎?”卡門蕭問,有些不确定。
  “當然!”唐蓮西夸張地吹聲口哨,神采張揚。“你的身材高挑,不管穿什么都很迷人,很有味道。”
  “你太夸張了。”對唐蓮西辭溢乎情,稍嫌過火的贊美,卡門蕭搖搖頭,只敢打對折接受。
  如果她蓬頭垢面,穿著髒舊破爛、毫無設計可言的老气服裝,還會像他說的一樣迷人、一樣有味道嗎?
  “別對自己這么沒信心。你天生麗質,就算身上只裹條破布,一樣很迷人、很有味道。”
  “是嗎?”卡門蕭有點嘲謔,要笑不笑。真要像那樣,她想“味道”是有的,只不過是發腐的鹽菜味。
  “不相信?來——”唐蓮西听她語帶嘲諷怀疑,將她拉到鏡子前,站在她身后,雙手按著她的肩,面對著鏡子說:“看到沒有?鏡子中的那個人——那就是你!足以令人目眩的你,你不應該對自己沒信心——”
  一句一句像囈語,卡門蕭卻沒有絲毫陶醉。
  “美麗本身不需任何解釋,就有足夠的說服力。相信我,你的美足以顛倒眾生。”
  夸大的贊美,夸大的形容詞;卡門蕭又搖搖頭,依然將它打對折。
  門開著。門外一身黑的唐荷西背貼牆站著,手里拿著一束正紅的玫瑰。
  兩個人都沒注意,不察門外有什么動靜。
  唐蓮西左右品量鏡中的卡門蕭,又笑笑說:“你身材高,适合這樣誘人的妝扮。我的眼光果然沒錯!”
  “的确是不錯。”卡門蕭回頭對他一笑。
  唐蓮西略微斂容。“喜歡吧?這是特地要送你的,只有你穿得出這种難以形容的好風采。”
  “這件洋裝要送我?你倒很大方嘛!”她微微揚了揚臉。“好,我收。我的确喜歡。”一點也不忸怩作態,也不顯得靦腆或不好意思,好像接受唐蓮西饋贈是理所當然、應該的。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不收——“
  “為什么不收?男人送衣服給女人,對女人是一种華麗的贊美,沒有理由不要。”
  “說的好。你真的跟我認識的那些女人很不一樣,她們收到衣物,不管是什么東西,總是一副惊喜、很高興的模樣,有時還會做出推辭職不好意思一番。你倒干脆,理直气壯。”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樣?匍匐感謝嗎?”
  “我怎么敢!”唐蓮西出聲笑起來。“而且,你也絕對不會這樣做的,對不對?”
  “只是一件衣服,還沒有偉大的須要那樣做的地步。”
  “所以嘍,我怎么敢‘痴心妄想’!我只是看你每天穿來穿去就那么几件,猜想你衣服大概帶得不多,才這么多事的獻殷勤。”
  “你注意到了?”卡門蕭心情微微受波動。這种事大概只有唐蓮西會注意。她想,他其實是一個体貼細心的人。
  “這屋子就我們兩個是正常的人,我不注意你,注意誰?”唐蓮西以玩笑的口吻,輕描淡寫地將事情帶過。
  卡門蕭輕瞄他一眼,回眸再看看鏡中自己。突然玩笑心起,旋身面對他,一手掩嘴痴笑,一手惊慌忙亂地蓋住裙子的前擺……
  “你看我這樣像什么?”
  唐蓮西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看出她是在模仿瑪麗蓮露在“七年之痒”里,那幕舉世聞名的名鏡頭。在那幕鏡頭里面,夢露身穿露背白色的連身裙子,站在地下鐵的通風口,裙子被風吹起來,她惊忙想遮下翻飛篷擺的裙子……
  他以為卡門蕭是那种艷冷的女子,沒想到她會有這种玩笑、可愛的舉動。有趣地瞧著她,興味盎然說:
  “跟我約會吧!卡門。”
  “拒絕。”卡門蕭既不吃惊也不躁動,回答得很干脆。
  “為什么?”唐蓮西追問。
  “你已經‘惡名’在外了,跟你約會,我豈不是被拖下水,染上‘墮落’的污名?搞不好還會被冠下引誘你的罪名。”
  “你會在意那些嗎?”
  “當然!”卡門蕭睜大眼睛,一副“為什么不在意”的鄭重。“我只是你們家門下一個食客,動見觀瞻,稍有個不慎,可不是一兩句道歉就可以收拾得了。再說,我跟你的身份不一樣,牽扯太多,會很麻煩。”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吧?”唐蓮西又是皺眉又是搖頭在笑,表情奇怪,就是不相信。
  卡門蕭甩了甩頭,鵝絨黑的長卷發,像波浪一樣起伏,微帶散亂。表情似真非真,既正經又有點胡鬧的神色。
  “我本來想利用美色勾引你,看你會不會喜歡上我,那么我就可以攀進豪門,一輩子吃穿不愁。”她說得煞有其事。“可是你到處是女朋友,不會少我一個,所以這條路行不通,我還是早些打消那個念頭的好。再說,對女人,你也不會太認真,勾引你,十必九敗,我可不想自討沒趣。”
  “哈哈!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唐蓮西哈哈大笑,斷定卡門蕭在開玩笑。
  門外的唐荷西,冷漠的臉上卻微微起了皺。紅紅的玫瑰,被握力的擠壓,碎落了几朵。
  卡門蕭傾了傾頭,說:“那么好笑嗎?我是很認真的——”
  “你真的是認真的?”唐蓮西笑聲不歇,還是不相信。“那好,我就等著你來勾引我——”
  “你沒听懂嗎?”卡門蕭搖頭。“我‘本來’——本來是這么打算的,現在放棄了。”
  “為什么?”
  “你對我沒有那种感覺,即使我有心勾引你,也不會成功。”
  “哦?你為什么那么肯定?”
  “我是女人,你是男人,彼此有沒有感覺,很自然會明白。”卡門蕭又是一副煞有其事的品吻。
  唐蓮西忍不住笑意又笑了!什么女人!哪個女人會像她這樣赤裸坦白?
  “看!你又笑了吧!”卡門蕭聳聳肩說:“你沒有以那种角度來看我,所以不管我對你放出任何訊息都沒有用。”
  “照你這么說,那么,我們之間算什么?”
  “同在一個屋檐下的男女罷了!”
  “就這樣?”唐蓮西歪頭思考。“你說得太武斷,不試試看你怎么會知道?”
  “這种事不必試,一個眼神、一個手勢,甚至光憑感覺就知道了。”
  “不對!我是很喜歡你的。”
  “我也沒說我不喜歡你啊!”卡門蕭腮旁又挂起了笑。“光憑那种喜歡是勾不動的。”
  愛情會戰栗一顆心;勾引則牽動表層的欲望。
  但愛情對她來說不是必要的,她將它當作是一种勾引的姿態、撒餌的工具。而她感覺唐蓮西不是她想撒餌的對象,她不想碰触那种干淨的純粹的感情。她感覺得出唐蓮西喜歡跟她相處,感情与她接近,但那离愛欲的層次還有相當大的一段距离。她知道他們之間無法那么算,她無法像對倪日升那樣對待唐蓮西。“你是說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了?”唐蓮西將手交抱胸前,目光筆直盯著卡門蕭。
  “有沒有可能,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卡站蕭慣常的不置可否,不對事情定一個确然的態度。
  “唉!”唐蓮西垂下頭,做作地吹了一口气。
  “歎什么气?少在那里裝腔作勢。你們兄弟實在都太好命了,不愁柴米油鹽,才會有那么多時間憂郁鬧情緒。”
  “兄弟?你說誰?”唐蓮西抬起頭皺著眉。
  “還有誰?你們家那個自閉儿啊!”卡門蕭用极不以為然,甚至輕蔑的語气說道:“還有你二少的事,我也听了不少。”
  唐蓮西反應平淡,像并不意外。
  “你都知道了?比我預期的還快嘛!”他收起玩世不恭、玩笑不正經的表情。
  气氛改變了,變得髭凝重。卡門蕭陷入沉默。
  “你是不是想說什么?說吧!”唐蓮西誤解她的沉默,揚揚眉,一副備訓的無所謂態度。
  “你說什么?”卡門蕭反問。“我跟你非親非故,憑什么替你擔憂、浪費口舌?”
  唐蓮西翻眼瞪她。“你少說這种話气我!”歎口气,接著說:“我只跟你說——其實,我認真想過,跳出這些牽絆是非;擺脫家庭、父母等這些不愉快的陰影,認真開始,好好做我該做的事——”
  “你該做的?”卡門蕭倒感意外,插嘴道。
  “嗯……就是好好跟著教授做研究嘛!”卡門蕭好奇且意外的表情,倒讓唐蓮西鄭重起來。
  “研究?你是指跟著一些大學里的奇怪老頭,這邊查查,那邊弄弄,然后發表一些不知所云的東西?”
  “嗯,差不多。”唐蓮西忍住笑,對卡門蕭不知輕重的冒犯不以為忤。
  卡門蕭安靜下來,仔細盯著他,像盯著標本那么仔細。
  “這倒真是天方夜譚。”她說:“我還以為你是那种只知享樂、沒什么出息的富家少爺。說說看,你研究的是什么?”
  “你沒看錯,我的确沒什么出息,只知享樂。”他做態地垮下臉。
  “別拿話來激我,我不會良心不安的。快說,你所謂該好好做的事是什么?”
  “考古。”
  考古?
  卡門蕭愣了一下,盯著唐蓮西,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突然爆出一聲大笑,不可自抑。
  “嘿……”唐蓮西被她笑得髭窘,臉龐微漲紅。
  气氛又變了,變得熱鬧輕松。
  門外的唐荷西森黯的表情,始終沒有舒展開過。怒放的玫瑰隨他情緒的起落,碎落了一地紅,四下一瓣一瓣破碎的嫣紅,像煞他臉上妒恨的血色。
  他慣將情緒收斂,將表情覆以冷漠,看不出喜怒哀樂。只是冷漠的一張臉,結构卻复雜得讓人難以讀懂,不若唐蓮西單純的感情分明,愛就是愛,厭惡就是厭惡,鮮少有模糊的地帶。
  他悄然無息地移至到門口。
  唐蓮西正抱著衣服,將自己關進房間內衛浴室,一邊嚷嚷著要卡門蕭等著他換好衣服好充當她的護花使者伴她下樓。
  卡門蕭笑著應聲答應,視線不經心一轉,触到門口唐荷西冷冷的目光。
  他不發一語,當著她的面,將手上那束玫瑰丟到地上,伸腳踩爛。紅紅的碎瓣無辜地四散逸落,殘情在流,流著無聲的嗚咽。
  卡門蕭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像被定住一樣無法將視線移開,有一刻,她覺得她好似化成地上那些四碎的落紅,而唐荷西正一肢一肢充滿憎恨無情地踩踏著她。
  她感覺唐荷西對她充滿憤怒憎厭。
  為什么?
  他為什么要這樣對她?那會只是她的錯覺嗎?
  七點差五分,卡門蕭穿著唐蓮西送她的露肩連身洋裝,与唐蓮西雙雙步下樓梯。走到一樓樓梯口時,正巧碰見從樓梯下走過的張嫂。張嫂含笑抬頭稱贊她,說“卡門小姐,你穿這件衣服真好看;不比大小姐差!”
  唐蓮西對卡門蕭眨眨眼,兩人相視一笑。
  “那我呢!張嫂?”他說:“你看我們是不是很相配?”
  “是很相配。不過……”張嫂神秘一笑,趨向卡門蕭。“大少爺有沒有把東西交給你?”
  “什么東西?”卡門蕭一頭霧水。
  “花啊!好大一束!我托大——”
  “張嫂!”張嫂的話,說的不清不楚,尚未說完,就被詹嫂一聲叫喝截斷,留下一截讓人困惑的尾巴。
  “張嫂到底在說什么?什么花?”唐蓮西好奇問。
  “我也不知道。”卡門蕭也是一臉疑惑,一時沒有想太多。“不管那么多了,走吧。”
  進了餐廳,唐荷西和唐芙蓉已經先到,各自坐在位子上,就連唐藕西也教人意外地出現在他的座位上。
  大方形桌上首是主人唐介木的位子,兩個長邊左首三兄弟依席而坐,右首坐的是唐夫人和唐芙蓉。卡門蕭算是客人,被安排在唐夫人的座旁,右鄰唐芙蓉,与唐蓮西面對面。
  唐蓮西右手邊位上,唐荷西一語不發地看著前方,視線里沒有任何人。
  “什么嘛!竟然讓我坐在這個人的下位!詹嫂!詹嫂!”唐芙蓉不滿地鬧脾气,高聲叫著詹嫂。
  詹嫂很快出來。唐芙蓉驕蠻地瞪眼說:
  “詹嫂,位子這么多,干嘛讓這個人坐在我前旁!?”
  “這是老爺吩咐的,芙蓉小姐。”詹嫂低聲下气地解釋。
  “我不管!叫她走開!別在我身——”
  “芙蓉,夠了!”唐荷西沉聲喝止她的任性。
  唐芙蓉似乎對唐荷西頗為忌憚,被他喝止,不敢再大聲嚷嚷,嘟著嘴亂扯著桌巾出气。
  唐蓮西側頭斜一眼唐荷西,再將目光移向卡門蕭。唐荷西仍然目視前方,不意其他的人;卡門蕭則若無其事地面對著他,泛著藍意的眼睛和表情一樣地無動于衷。
  他猛覺得懊惱,剛剛為什么慢唐荷西一步挺身而出?
  他朝著卡門蕭正想開口,唐夫人挽著唐介木走進餐廳里來。
  唐介木一坐定,便朝卡門蕭望來,目光如隼,審視的成分大于問候。
  “住得還習慣吧?”他的聲音很有力量,稍微低沉,一字一句地很有權威感。
  卡門蕭沒有被他銳利的眼神嚇倒,筆直逼視回去,但技巧地略微放低頭,使得架勢上矮他一截。臣服在他的力量下。
  “很舒适。”她說:“非常感謝唐先生和夫人對我照顧,使我免于流落街頭。”
  到唐家這几天,她第一次開說感謝。這是說這种場面話的時机,跟她心里真正怎么想沒有關系。
  “不必客气。”唐介木審忖的眼神沒變,對卡門蕭似乎很感興趣。“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盡管說出來,別客气,把這里當作是自己的家。”
  “是。謝謝先生。”卡門蕭點頭,第二次說感謝。
  晚餐的主菜是一道烤雞。
  詹嫂領著張嫂將菜肴一道一道端上,在一旁服侍大家用餐。
  飯桌上的气氛很沉悶,大家都沉默地咀嚼,几乎沒有人開口,好似只是在盡義務似的完成某种團体儀式罷了。
  卡門蕭沉著安靜地吃著飯。她不習慣用刀叉,切肉的時候,不小心將刀子掉落在地上。
  唐芙蓉噗哧一聲笑出聲,嘲笑她的失儀。
  “有什么好笑的?”唐蓮西這次搶先瞪了唐芙蓉一眼。他殷勤地要將自己的刀子遞給卡門蕭抬手隨即發現不妥。
  “張嫂,請你替卡門蕭換枝刀子。”唐夫人朗聲說道。
  卡門蕭側頭看著唐夫人。唐夫人优雅地拿起餐巾擦拭嘴唇,微側著臉朝她說:
  “這是常有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當然不會放在心上,拿著張嫂遞的刀叉,慢慢地切著雞肉。但慣性的關系,對于刀叉,她還是無法使用得心應手。
  她放棄雞肉,端起開水喝了一口,視線不經意掃向側視的唐夫人,驀然一呆——唐夫人的側臉牽動了她一絲隱約的印象,好像曾在哪儿見過,似曾相識之感……
  門鈴響,扰斷她的思考。
  一男一女隨著張嫂進來。男的是倪日升,女的則是倪雅晴。
  “歡迎!歡迎!”唐夫人起身迎接。
  “打扰了!”倪日升頷著微笑,眼光越向卡門蕭。
  “怎么會!”唐介木威肅的臉被笑容融化。“來,坐。你跟雅晴也不是外人,來了正好熱鬧。”
  “唐伯伯,我自己做了一些點心,帶來讓大家嘗嘗看。”
  倪雅晴笑恬恬的,很自然主動地站在唐荷西身旁。
  唐荷西把座位讓給她,移到唐蓮西的位子,唐蓮西和唐藕西也各自往左移了位置。
  倪日升則走到唐芙蓉身旁坐下。
  張嫂早忙著又務了兩副刀叉上來。
  “張嫂。”唐夫人吩咐道:“這是雅晴小姐帶來的點心,你先拿下去,待會切給大家吃。”
  “麻煩你了,張嫂。”倪雅晴顯得那么賢淑有禮,面面俱到。她很自然地轉向卡門蕭。“這位一定是卡門了?”笑容极為親切,讓人無法怀疑她的溫柔誠意。
  卡門蕭輕輕扯動嘴角,回她淡淡的笑。
  倪雅晴風姿綽約,儀態万千,一看就是那种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受過良好的熏陶,談吐修養极為优雅;而且气質雍容,美麗可親。就像唐蓮西說的,“美麗本身不需任何解釋,就有足夠的說服力”,倪雅晴的美,擁有無比強烈的說服力。
  但通常美麗的女人,個性里都有一些陷阱存在,無法完全由外觀判斷他內心真正的情感与意圖。卡門蕭血液里有著野性的特質,對倪雅晴隔著七分距离。
  “雅晴下個月底就要与荷西訂婚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唐介木笑眯眯地對卡門蕭解釋。
  “真的?”卡門蕭做戲說:“恭喜你了!唐先生,能娶到倪小姐這么美麗优雅有教養的儿媳婦。”
  唐介木笑呵呵!像是很滿意她的贊美与恭賀。
  唐蓮西低下頭,用眼角偷瞄卡門蕭一眼,咬著嘴唇偷笑。卡門蕭則瞪他一眼,伸出腳踢他,不意踢到唐荷西。
  唐荷西沒有任何騷動,僅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唐介木不時轉頭和倪雅晴說話,間雜間談倪日升几句;唐夫人也加入談話的陣容,餐桌上的气氛霎時活絡了起來。
  “日升,這些日子偏勞你了。還勞駕你帶卡門回來!”唐介木將愉快的笑臉轉向倪日升。
  “唐伯伯不必客气,那是我分內該做的事。”倪日升謙虛地回答,總算找到机會接近卡門蕭,目光越向她說:“卡門小姐來了這几天,過得還習慣吧?”
  “很習慣,謝謝倪律師關心。”卡門蕭一派外交辭令的口吻。
  唐荷西幽冷冷深沉的目眸,极快地爆出极光射向倪日升,隨即冷峻地鎖向卡門蕭。
  “日升。”唐芙蓉搶著机會開口。“你家事業那么龐大,倪伯伯一直等著你幫他分擔,你偏偏抓著事務所不放。當律師真的那么好玩嗎?”
  倪日升笑而不答。唐介木跟著追問:
  “你打算什么時候結束事務所?你父親一直怪我,說我助紂為虐,不勸你還反幫你。真是冤枉!”
  倪雅晴、唐夫人和唐芙蓉都附和著笑起來。
  倪雅晴說:“我哥那個拗脾气,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則不管誰說都沒有用。
  “雅晴姐,你怎么可以這樣說自己的哥哥!”唐芙蓉嬌俏地抗議。在兩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下,早都默認他們必成一對。
  “奇怪了,我說自己的哥哥,你怎么心疼起來了?”
  惹得几個人又開怀笑起來。
  唐芙蓉紅著臉,低下頭吃飯,不時用眼角偷瞄倪日升。
  卡門蕭瞧著,暗暗在心里竊笑。唐芙蓉表現得算夠露骨了,大概沒有人不知道她在喜歡倪日升。倪日升呢?她轉過去看他,他也正越過唐芙蓉在看她。
  她微閉上眼,轉回頭,隱去唇旁微勾起的笑紋。
  愛情是弱肉強令的游戲。她撤了餌,而他上了鉤;唐芙蓉只怕怨她不得。
  她暗里對自己一笑,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開水,突然感到奇怪的視線感。她定了定神,視線朝唐藕西掃去。
  唐藕西一直沉默地低著頭吃飯,偶爾趁大家不注意時用眼角偷瞄卡門蕭,見她冷冰的目光瞪著他,慌忙將目光收回,縮進殼中。但他實在太慌張了,手肘掃到碗盤,跌破到地上,反而引起大家的注意。
  “咦?”唐蓮西注意到更不一樣的,稀奇地說:“藕西,你在吃雞肉啊?你不是不吃魚肉葷腥嗎?”
  大家這才都發現,紛紛將眼光掉向他。
  唐藕西困窘到极點,极力想躲開所有人的視線,吶吶地開口,囁嚅說道:
  “我……我想偶爾……偶爾吃點肉也沒……沒關系。”
  “這才對嘛!”唐蓮西哥倆好地一把擁住他的肩膀。他瑟縮一下,不自在地想逃脫。
  唐介木更是高興,但他不形于色,只是低了身拉向他問道:
  “這樣夠嗎?要不要再我吃一點?”轉而高聲呼喊詹嫂。
  “不,這樣夠了!”唐藕西更形困窘,低著頭猛扒飯。
  而在大家都注意力集中在唐藕西身上時,只有唐荷西冷森森的眼光始終盯著卡門蕭。
  卡門蕭泰然自若,一口一口從容地喝著開水,不去理會他那新星般吞噬人的光芒。
  晚餐好不容易總算結束,主人和客人都轉移到客廳。一陣散亂中,唐藕西跟個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地矗影在卡門蕭跟前,囁嚅著,欲言又止。
  卡門蕭無所謂地等著,不催促地不甚在意,甚至不開口詢問。
  “嗯——我……我……”唐藕西低著頭看自己的腳跟,磨菇了許久,有說還是等于沒說。
  然后他好像綞下定決定,猛然抬頭要面對卡門蕭,但乍触到卡門蕭冷亮的眼神,那股勇气倏然委縮。他抿抿嘴,惶惶地抽身退開。
  卡門蕭依然一臉無所謂,把頭一撇,發現唐荷西目光的監視,沒好气說:
  “你看到了,是他自己主動接近我的,可不是我去勾引他的,別再任意給我按上莫虛有的罪名。”
  唐荷西慣常的冷峻表情,不囉嗦,不廢話!暗藏的情緒,都鎖在那雙幽冷深沉的眼眸中。
  “荷西?”倪雅晴從后頭斜冒出來,挽著唐荷西的手。
  卡門蕭趁机想退開,冷不防被唐荷西叫住。
  “你也來吧!”聲波像繩索,冷冽地套住她。“日升放下繁重的工作,特地將你帶來這里;他又是我們唐家的法律顧問,就算不是客人也是朋友。你不陪他敘敘舊,就這樣避開,豈不是太失禮了?”
  這些話似乎話中有話,暗藏許多可疑的玄机,意有他指。卡門蕭咬咬嘴,想反擊他,卻礙著倪雅晴在,被逼得進退兩難。
  “怎么?很為難嗎?這可是個好時机——”唐荷西語調冷冷的,說的話像在打啞迷。只有卡門蕭听出了他話中帶刺的輕蔑。
  她冷淡掃他一眼,忍下想脫口而出的沖動。
  “別理他的挑釁。卡門。”唐蓮西早先一步离開餐廳,沒等到她,回頭來找卡門蕭。“我等了你一會,沒看見你出來,還以為發生什么事。走吧!不必去管他說什么。你是唐家的客人,沒理由也沒義務幫唐家的人陪唐家的客人。”
  他拉著卡門蕭,丟下這些話,轉身欲上樓。詹嫂飄忽地閃現在他們身前,擋住了去路。
  “少爺。”她說,“老爺請你和雅晴小姐、蓮西少爺,還有卡門小姐到客廳去。”
  唐門三兄弟,她只叫唐荷西“少爺”,其他都加上名字以示正席區別。卡門蕭心里隱約有股詭奇、不舒服的感覺,說不出是什么;詹嫂周身總讓她感覺到有一圈危險、有害的气圍,警告她不可輕近。
  “唐伯伯在等我們了。荷西,我們快出去吧!”倪雅晴仰著頭看唐荷西,柔聲催促。
  “對!你們還是快出去吧!大人下召了,再不出去可會冒犯圣威!”唐蓮西語帶譏諷。
  詹嫂說:“蓮西少爺,請你和卡門小姐一起去吧。”
  “我才不去!”唐蓮西擺擺手。“我宁愿去擁抱那些可愛溫柔的化石美女。”
  “蓮西少爺!”詹嫂垮垮的臉,不管什么時候看,都是往下拉垮的。
  “蓮西!”卡門蕭叫住唐蓮西。他回頭對她眨眨眼,比個旁人看不懂的手勢,卡門蕭隨即意會,欣然微笑起來。
  唐蓮西說的什么“化石美女”,只有她知道是在指什么。
  管不住唐蓮西,詹嫂拉垮的臉更加陰沉。隼鷹一樣銳利細小的眼睛,不見溫情地盯向卡門蕭。
  “卡門小姐,請跟著少爺和雅晴小姐一起出去,別讓老爺等久了。”
  大廳中,倪日升側對著廳門而坐,与唐芙蓉傍鄰著;張嫂正在為他們倒茶。看見卡門蕭,立刻放下正端到嘴邊的茶杯,很紳士風度地起身迎向她,然后順勢自然地伴著她身旁而坐。
  唐荷西把這一切冷冷看在眼里,豹類般掠奪者冷酷無情的光芒收斂入瞳孔里。
  “來,卡門,喝杯茶,放松情緒。”唐介木越過眾人招呼卡門蕭。他雖然不苟言笑,對卡門蕭卻算是极為親切,而且,他今晚的心情似乎特別好,平時嚴肅冷繃的臉上不時可以看見笑容。
  “哪。”倪日升殷勤地替卡門蕭接過張嫂端來的茶,再轉遞給她。含笑附和說:“唐伯伯說的沒錯,飯后一杯茶不僅有助于消化,而且能松馳緊繃的情緒。”
  只得接過熱茶,慢慢啜了几口。她不能拒絕或推辭,盡管她根本從來不喝這些東西——她不喝白開水以外的流質飲料,因為幼小時隨著阿婆撿拾破爛,從垃圾箱撿來一包鋁箔的梅汁之類的東西,足足讓她上吐下瀉了一個禮拜!
  那是不愉快的記憶,使得她不輕易碰那些垃圾飲料。
  但此刻——她別無選擇,眉心微蹙,捧著熱茶慢慢地又啜了几口。
  “這么難喝嗎?看你眉頭都皺起來了!”倪日升悄悄在她耳畔含笑低聲說道,提醒她注意。“唐伯伯和唐夫人都在看著呢!你好像不怎么欣賞品茗這些茶香?”
  她稍稍一惊,若無其事地放下茶杯,往唐介木望去。他正和倪雅晴說話,沒注意她;倒是唐夫人一雙黑玉一樣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眼里的神色,有些复雜、教人難以察辨是什么的模糊隱約的疊影。
  卡門蕭試圖同唐夫人微笑,唐夫人眼皮一搭,移開視線,避開了她將展的笑顏。
  她煞住笑容,依然若無其事的表情。回過臉,卻逃不掉倪日升審視的笑眼。
  “別擔心!”他將她的心思、一舉一動都錄在笑眼里。“你就做做樣子,當作在喝茶就可以,不必真的喝下去。沒關系!他們不會注意那么多。”
  卡門蕭側睨她一眼,看著前方。“你倒是觀察得仔細。”
  “那是當然的,因為我眼中只有你,只注意你。”聲音仍然悄悄,悄悄地要侵入卡門蕭的心扉。
  卡門蕭仍然看著前方,不稍斜視。倪日升已經說得夠露骨了,讓她知道他的意圖。
  魚儿吞下了餌。
  “喜不喜歡我送你的花?”趁著眾人不注意,倪日升又在她耳旁悄悄低語。
  “什么花?她愣了一下,反問。
  “玫瑰花啊!請人在傍晚送來的——”
  “是不是一大束,艷紅含苞正放的玫瑰?”卡門蕭驀然恍然大悟,想起唐荷西那時踩在腳下的那束玫瑰。
  “沒錯。你收到了?”
  “嗯。很漂亮,我很喜歡……”卡門蕭含糊地點頭,禁不住狠狠地瞪著唐荷西,心頭一股惱怒。
  唐荷西察覺她憤怒的眼光,眼神朝向她。她再怒瞪他一眼,憤而掉頭別開臉。
  而一直被倪日升冷落的唐芙蓉,惱羞妒恨的眼光不時射向她,她越發覺得生厭,興起報复的情緒。
  她不意無意地靠近倪日升,微微傾著頭,露出一种柔情無邪的神气;笑顏燦爛如花,時而又流露著艷麗又楚楚可怜的神態,恁般動人。倪日升所有的心思都被她吸引。
  但她沒忘了唐介木在場和其他可能的監視,适可而止地收斂態度。如果夠聰明的話,這個時候走為上策。
  “對不起!”她出聲說:“我覺得有點頭暈,想先告退。”
  “頭暈?”唐介木說:“要不要緊?我叫人請醫生來看看——”
  “不必麻煩了,唐先生。我回房躺一下就沒事。”她搖搖頭表示不要緊。
  “真的不要緊?不必請醫生來嗎?”唐介木真的很關心她,態度親切得讓她覺得不自然。
  他對自己的儿女沒有這么“關心”,反而對她這個外人這么親切,未免太反常。
  唐夫人出聲說:“只是頭暈,應該沒什么關系,我看讓張嫂扶她回房躺一下好了。張嫂——”她喚了張嫂出來。“張嫂,麻煩你扶卡門上樓休息。”再對卡門蕭叮囑說:“如果覺得有哪里不舒服,馬上告訴我們,別忍著,懂嗎?”
  “嗯。”卡門蕭點頭。唐夫人那一聲“懂嗎”,竟莫名地叫她感覺到一种奇怪的溫暖。
  其實她只是找個借口离開而已,但現在,她好像真的需要靜靜躺下來休息一會。
  心中被那奇怪的溫暖感覺溢滿。
  “張嫂,謝謝你。”
  卡門蕭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看著為她整理被蓋的張嫂,有些無力地道謝。
  “不必跟我客气,你好好休息。”張嫂身上有股類似阿婆溫暖的气息,笑起來也恍惚有些像阿婆。
  卡門蕭無聲笑了一下,表示听進她的話。
  “那我出去了,你好生躺著。”張嫂幫她把被子拉平,走到門口。
  “張嫂——”卡門蕭叫住她。“晚餐前你在樓梯口說到一半沒說完的那些話。你問我有沒有收到花——到底怎么回事?”
  “那件事啊!”張嫂愉快笑起來。“不知道誰送來的好大一束玫瑰花要給你,我正好在忙,就托大少爺拿上去給你——咦!你沒收到嗎?”
  “不!我只是隨口問問。那真的是好大一束的玫瑰,很漂亮……”卡門蕭否認沒收到,給張嫂滿意的答复,看她滿意地開門出去。
  唐荷西踐踏的那束玫瑰果然是倪日升送她的……她從床上猛跳起來,惱怒的情緒填得滿腔。
  太過分了,那個唐荷西——
  她在房間內走來走去,一邊听著廊外的動靜。她一定要找他問個清楚,非找他把事情問清楚不可……
  憤怒的情緒使她無法冷靜下來。
  唐荷西一開始就不歡迎她,用著异色的眼光剖測她;甚至出言威脅警告她——這些都無所謂,她不在乎他對她的憎厭。對他們這种溫室的公子少爺來說,她就像充滿毒菌的惡瘤,被他憎厭地必然的。但她一定要把事情問清楚;如果他以為她會默不吭聲地受欺壓,那就大錯特錯。
  她靜靜等著,像獸類狩候獵物、像幽靈窺伺生魂,在梯口陰暗的角落無息地守著,等著唐荷西走上樓。
  過了很久很久,她覺得自己仿佛幽結成了化石,輕微的,她听到“達達”的聲響,步履的足音。
  她等著那個黑色的身影走到廊上來,幽靈一樣倏忽無息的飄現在他身前。
  “你是什么意思?”低冷的嗓音隨著夜晚冰涼的寒意,仿佛也結成了冰。
  唐荷西劍眉一蹙,似乎對卡門蕭突然冒出的質問不著頭緒。
  “別裝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無辜,那束玫瑰——”
  “哦——”他心里了然,臉上的神气一派漠不在乎。
  “你有什么權利那樣做——”她愈是有气,不禁提高聲調。
  他臉色倏然一沉,大步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有些陰狠冷漠地由喉嚨里逼出低重、金屬性聲音說:
  “你想在這里跟我大聲嚷嚷嗎?”
  將她拖進圖書室,關上了門。
  圖書室一柜柜的書,舖著厚重灰褐的地毯,任怎么大聲喧嘩雜沓,吵雜聲都會被四壁的畫牆和灰重地地毯吃了去。
  “你有什么不滿,說吧!”唐荷西沉著站在門邊,似乎并不將她的憤怒放在心上。
  卡門蕭絲毫不掩飾內心的憤怒狠狠瞪著他。“你憑什么那么做?你連最基本的道德觀念都不懂嗎?”
  “憑我是唐家的大少爺。”唐荷西不慢不火,冷峻從容。“難不成你想穿蓮西送你的衣服,与倪日升的約會?你把我們兄弟當成什么了?”
  我們兄弟……卡門蕭驀然一呆。那跟他唐荷西有什么關系?但這呆很快就被惱怒的情緒掩蓋。
  “那不干你的事!”她惡聲惡气的回答。唐荷西好似無時無地不在監視她,她和唐蓮西那些談話,他居然都知道!
  “我倒真是小看你了,你的本事真是不小!”唐荷西冷峻的神色陰沉下來。“不但把蓮西哄得團團轉,連倪日升都被你勾引了去。你可真是不簡單!卡門蕭能把兩個男人玩弄于股掌……”一步一步逼向她,憎恨般想撕裂她的眼光。
  卡門蕭下意識一步步地后退。
  但他愈帶近,表情愈是冷酷猙獰,眼光愈是憎恨厭惡,終于將她攫抓在他的爪掌下。
  “不僅如此!”他伸出爪子用力刺進她的肩骨。“連我父親那种嚴肅難以親近的人,都對你特別有好感。他對我們這些子女,都沒有像對你那么關心!卡門蕭,你究竟是什么樣的惡魔、妖精!我恨……”
  “住手!”卡門蕭极力想掙脫。
  唐荷西對她的憎厭,摻雜了某种复雜的情緒,她不清楚是什么。而此刻的他,像一頭叢林的黑豹,森冷無情的目光泛爍著強烈的殺意,极欲將她撕裂吞噬。
  “你最好消失了,永遠都不要出現!”
  他扑向她,狠狠咬住她的咽喉,野獸一樣地撕裂他的獵物,將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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