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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已經過了兩天了,卡門蕭什么也沒有帶,就那樣轉身跑出去离開唐家。張嫂每提及都要哀聲歎气。
  “唉!”她打量窗外連綿不停的雨,對唐藕西歎了一聲气。“天气這么冷,又下著這种陰雨,她什么都沒帶,就那樣跑出去,也不知日子是怎么過,過得好不好。她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在外,沒親沒戚的,一個要怎么生活?唉!想了就教人擔心。”
  這兩天只要像現在天一黑,她就擔心卡門蕭怎么過,哀聲歎气。
  “希望卡門不會有事才好。我爸已經派人去找了,也許很快就會有消息。”唐藕西邊說邊放下筷子,推開桌前的盤子,沒有心情再繼續吃飯。
  唐介木夫婦應酬回來后,了解整件事,倒也沒說什么,只是礙著倪雅晴,當晚也不好有什么舉動,過了兩天,在唐藕西的執拗下,才派人出去找卡門蕭。
  那時她看得很清楚,卡門蕭只要輕輕推開倪雅晴,照理說應該不會發生那种事才對。但她一個下人,又不好說什么;倪雅晴撞傷又是事實,倒讓卡門蕭白白受了冤。
  唐藕西臉上現出憤怒的神情,忿忿的,堅定說:“等卡門回來,我就要跟她結婚,絕不讓任何人再欺負她!”
  這回他真的下定決心。這兩天來,他懊悔得不得了,懊悔當時沒把卡門蕭抓住和追回來,讓她不知流落何方。
  “藕西少爺,你好像很喜歡卡門小姐?”張嫂笑起來。依她看,唐藕西對卡門蕭是一种少年的情感,要談結婚,實在還太遠。
  “除了我媽,我就最喜歡卡門。”唐藕西意外地很老實地承認,不再像以前那樣自悶別扭、老是永不吭聲。
  “你變了好多,少爺。”張嫂有感而發。“自從卡門小姐來了以后,帶給了這個家許多改變。尤其是對二少爺。她居然能讓二少爺改頭換面,認認真真地過自己要的日子——”
  “張嫂!”廳外突然傳來唐荷西大聲的呼喚,叫得很急。
  張嫂匆匆和唐藕西對望一眼,急忙赶出去。唐藕西也忙著离開廚房跟出去看看究竟。
  出到廳外,卻見唐介木夫婦也正疾步下樓來,被唐荷西大聲的呼叫惊動。
  “這個女孩你暫且照顧一下,我還有事馬上要出去。”唐荷西把一個模樣怯生生、土里土气的鄉下女孩丟給張嫂,像一陣旋風一樣立刻卷出去。
  “怎么回事?荷西?這女孩——”唐介木來不及問個清楚,唐荷西就颼得不見人影了。
  他把注意力轉向那個畏縮、土气的女孩,盡可能放緩沉肅表情,平聲問:“你能告訴我怎么回事嗎?小——妹——”
  那是個和卡門蕭差不多年齡的女孩,但較諸卡門蕭身上那种冷漠疏离、讓人看透不出年齡的气質況味,這女孩顯得稚幼些,讓人自然且容易以長輩的身份對待。
  “我……”女孩怯怯的,也不自在。“我叫小惠,韓小惠。我是卡門的朋友——卡門呢?”她朝四處搜尋什么似的張望一下,尋又回复怯生生的態度,抓緊手上的包袱。
  “你叫小惠?卡門的朋友?”唐介木有些意外,又問:“那么,小惠,告訴我,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我儿子——就是剛剛那個男人,匆匆忙忙地在著急什么呢?”
  小惠搖頭,囁嚅著。
  “我……我也不知道。”她顯得很畏怯,對這些問題措手不及似。“他突然進村子里來,我……那時我正偷偷要离開——就撞見他。他抓著我,問我卡門的事,還問我卡門有沒有回去……卡門呢?她是不是在這里?我是來找她的!”
  唐介木和唐夫人互望一眼;唐藕西則与張嫂彼此對看一眼;大概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唐荷西為了找卡門蕭,連夜赶去她以前住的地方尋找;又找來卡門蕭在舊居的朋友,詢問卡門蕭可能的去去處。
  唐介木稍微低自,
  安撫小惠說:“卡門有事出門,過几天才會回來。你不必擔心,可以先待在這里等她回來。”
  “真的!太好了!我還以為……以為……”小惠一臉總算放下心來般如釋重負,但神色仍是怯怯的。
  “你剛剛說你偷偷离開,遇見我儿子,是怎么回事?”唐介木又問。
  小惠不安地環顧眾人一眼。“我离家出走了。”
  几個人又互相對視一眼。
  面對詢問的眼神,小惠顯得更不安。
  “那是我養父母的家。”她將胸前的包袱抱的更緊。“從以前,我就想逃离那里。卡門要离開村子的時候,我央求她帶我一起走,她說什么也不肯。還罵我,如果真的那么想离開,不想待在養父母家的話,就自己想辦法,不要凡事都想依賴別人。所以我……我……我就決定逃開那里,但我沒有地方去,只有來找卡門……”
  她畏怯不安的眼神顯出她內心极度的彷徨恐慌。
  “就在我偷偷要离開村子的時候,經過卡門以前住的地方,就在那里遇見……唐先生。我不知道他怎么會認識我的,總之他突然抓住我,問我卡門有沒有回去,有沒有去找我……我跟他搖頭,問他卡門怎么了,他什么也沒說。然后又問我一些卡門的事,像是卡門有沒有其他朋友?她以前一個人日子都是怎么過的?如果一個人沒錢沒地方去的話,她通常會怎么做?……好多好多,我記不清楚了。我問他卡門怎么了,他一直不肯說,然后就將我帶來這里了。卡門呢?她還有几天才會回來?”
  沒見到卡門蕭小小惠极度不安,一直無法真正放心下來。
  “再過兩三天吧!再兩三天她就會回來了,你別擔心。”唐介木安撫她,回頭望望一直保持沉默的唐夫人。“對吧!夫人?”
  唐夫人冷不防,稍愣一下,默然地點頭。
  小惠把不安的眼神轉向唐夫人,竟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詫异說:“夫人?你就是阿婆那個親戚嗎?你長得和卡門好像哦!我是說,那個感覺——卡門每次不說話的時候,表情就這樣!”
  唐夫人又愣了一下,略帶絲不安地望唐介木一眼。
  “是嗎?”笑得有些勉強不自在。
  唐介木若無其事,拍拍小惠的肩膀說:“好了!你也累了、餓了吧?”轉頭吩咐張嫂。“張嫂,帶她進去,幫她弄些吃的,再帶她去休息。”
  張嫂上前圍住小惠瘦弱的肩膀,帶著她到廚房。
  唐藕西看著她們進去后,鼓足自己的勇气,用力呼吸了一口,鼓動自己,對唐介木說:“爸,我有一件事要跟您說——”
  唐介木好生意外地揚眉。
  不要慌!鎮定……鎮定……唐藕西不斷在心里要自己冷靜。堅定地看著唐介木的眼,一鼓作气說:
  “我已經決定了,等卡門回來,我就要跟她結婚。希望您能答應我們的事。”
  “結婚?”不止唐介木,連唐夫人也感到很意外。
  “是的,結婚。”唐藕西用簡洁的口气表示他堅定的決心。唐介木安靜看了几秒鐘,然后微笑起來,像個慈愛的父親那般,拍拍他的肩膀,溫和地說道:
  “儿子,不是我要反對你跟卡門的事。但是,這件事,只怕還輪不到你。”
  說完,再對他溫和地一笑,偕著唐夫人上樓去。
  什么意思!?唐藕西瞠目望著他父親的背影。
  他是認真的——雖然,他自己也不是全然了解他對卡門蕭的喜歡究竟是哪种感情。而且,如果他不跟卡門蕭結婚,卡門蕭也許就真的會委屈自己跟著倪日升;還有,他大哥唐荷西又那么討厭卡門蕭,也許會再度赶她走——
  想到這里,他猛然一怔。他大哥不是很討厭卡門蕭嗎?卻又為什么不告訴大家,放下工作,自己一個人連夜赶去尋找她?而且形色匆匆的,不管外頭陰雨綿綿?
  為什么?
  他突然迷惑起來。
  “你覺得怎么樣?蕭顰?和倪家的事,還如期舉行嗎?”唐介木坐在床前,望著化妝鏡里的唐夫人,用著只有兩個人在時才會叫的昵稱。
  唐夫人由鏡里面視他。白皙的臉、抿嘴的表情,彷如疊著卡門蕭瓷器白立体透明感的臉。
  “你是唐家的主人,自然由你作主。”她緩緩回答。
  唐介木背靠床頭,雙手枕在腦后,若有所思。
  “如果能順利進行,那是最好的。”他說:“只怕事情沒那么樂觀。你也看到了,荷西那匆忙急迫的樣子,急切得甚至沒把我放在眼里,他一心想超越我,事事把工作擺第一,現在居然丟下工作——唉!”他歎了口气,似乎不知該怎么說下去才好。
  唐夫人默然不語。關于卡門的事,她一直是优質被動、沉默的。
  “現在該怎么辦?”唐介木像是在詢問她意見,又是在問自己般,喃喃自語。“跟‘立日’企業合作的關系成不成倒還不是那么重要;問題是,這麻煩怎么解決?”
  “你拿定主意做決定不就可以了?我想荷西他會听你的。”唐夫人坐到床邊來。“他一向以工作為重,只要對‘唐門’的發展有幫助的事,他沒有不全力以赴的。他很清楚自己的立場,你大可不必擔心。”
  “本來我也是這么認為,可是……”唐介木看看他妻子,搖了搖頭。
  “你該不會認為——?”唐夫人欲言又止的。
  “就是那樣。”唐介木肯定她的疑惑,微微帶著苦笑。“我的儿子我了解。荷西他事事听我的,努力不懈,并不表示他服從我;相反的,他一心想超越我、憎恨我。他要把‘唐門’拓展得更為龐大,好作為對我的報复——他對他母親的事還是一直耿耿于怀,也一直不諒解我。”
  唐夫人又默然了。其實唐介木不說,她也感受得出來。所以她才會對卡門蕭說那些話,不要她接近唐荷西。她感覺得出來,對于她們這种類態的女人,唐荷西是憎厭的;她卻沒料到,末了,唐荷西會對卡門蕭產生矛盾的感情。
  “那你打算怎么辦?”她一時也沒主意。她是希望和倪家的結盟好事能成;但卡著卡門蕭,她無法不猶豫。
  唐介木還是搖頭。
  “我不打算怎么辦,就讓荷西他自己決定,我不干涉。”
  “但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和卡門——”唐夫人心情矛盾极了。
  “我說了,由他自己決定,我不會干涉。”唐介木下定了決心,打定主意讓唐荷西自己做決定。
  唐介木既然做了決定,唐夫人知道她再說什么也沒用,起身坐回梳妝台前。
  唐介木仍然背靠著床頭,靜靜看著鏡中的她。好一會,他一直以這种姿態看著她,眼神惹有所思。而后很突然地開口,沒頭沒腦地說:
  “你不覺得她很像嗎?”
  “什么?”唐夫人愣了一下。
  “卡門啊!”唐介木微笑的。“她那脾气,以及抿著嘴不說話時的倔強神態,還真像一年前我在酒宴上遇見的你。當時我就是被你那种神態吸引的,不由自主的想親近。尤其你偶爾背著眾人,下意識顰眉蹙額時,那模樣真教人不忍要愛怜。”
  他走到她身后,低了身,由后環抱住她。
  相識那以后,他就慣叫她“蕭顰”這昵稱,只屬于他与她之間的親昵。而卡門蕭初到唐家時,就給他這种似曾相識的感覺,所以下意識中,他對卡門蕭有不禁的好感,而不吝嗇對她的關心。
  當然,他不是沒有怀疑過,甚至可以确定,卡門蕭和他妻子間某种神秘的關聯。只不過,他始終不想說破。
  唐夫人字表的。伸手握著他環抱住她的臂膀,輕輕將臉低偎在上頭。
  “本來我以為,我再也不可能愛上任何女人——”唐介木低頭視著她,森肅的臉融化,痴戀的眼睛有無限的溫存。“沒想到我卻遇見了你。蕭顰啊,我的小蕭顰,我要你這一輩子都屬于我——”
  “我早就是屬于你的了,不是嗎?”唐夫人又將臉頰依偎著唐介木更深更柔情更緊了一些。
  唐介木低頭親了親她,將她抱緊些,看著鏡中的彼此說:
  “卡門那孩子,我一見她就對她很有好感,忍不住會關心她,想對她好……”又是低下頭來,凝視他的妻子的眼。“不知為什么,看著她,會讓我聯想起二十年前的你。”
  意在不言中。靜靜地凝視成波流。
  唐介木始終沒問破。關于卡門蕭;唐夫人也始終沒承認或否認。
  她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丈夫。
  意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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