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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戀人的絮話就從一聲諾言開始。
  感情是純粹的!但卻不能獨立存在,
  總是摻雜了生活,摻雜了其它來來去去的糾葛。
  世上有許多海誓山盟,但總是不能到永久。
  愛即使有承諾!也像朝生暮死的蜉游……
  究竟該怎么辦,感情才能長久,
  方能“死生契闊,与子成說”?
  楊照、柯倩妮……?
  江曼光、楊照……
  楊棹、江曼光……?
  威尼斯。情海。暗潮。洶涌。

  “你跟我到意大利去好嗎?”
  那個男孩站在那儿,對著每個來往的女孩,遞出手中的机票。他身上背著一個簡單的背包,帶一點落寞、飄浪天涯的表情。被問到的每個人,几乎沒有例外的,像在看瘋子一般地打量他几眼,帶著防備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避開他。
  沒有人理他。而他看起來也不在乎!根本沒有正眼瞧過來往的那些人,只是無意識的呢喃著。北緯二十五度夏至的太陽,日出時間五點零四分,陽光直射,白得有點花,映得他臉孔有點模糊。他一只手挂在欄外,身体頹靠著爛干,半張臉側向空中,一不小心就會墜落似;整個人在光線的蒸發中,宛如曝光過度,慢慢要被消融。漂浮的空气漾來那么一點愁,一點哀傷、沉痛的气味。
  江曼光低著頭走過去。她原是沒注意到他的。下了公車后,她治著人行道一直走,走著走著,覺得疲了,那樓梯又剛好不巧的橫亙在她面前,她抬頭晃了一眼,只覺得頭頂金光閃閃—充滿昭示,便走上了天橋。這個地方离天空近一點,頭一低仿佛就可以俯瞰人間;要自殺好像也方便一點。當然,那是理論上的;會跳天橋自殺的人只有一個字──笨,智商不高的人才會那樣做,活著嫌不耐煩,要死還找自己麻煩。
  總之,她就那樣上了天橋。只不過,离天空近一點,陽光好像也辣了一點,赤裸裸的照來,充滿一种莫名的逼迫,熱情得教人吃不俏。她再抬起頭,順手抹掉額前的汗,然后,視線一轉,便看到他了。
  “喂!你做什么……”她大惊失色,慌忙地竄了過去,使勁的揪住他的衣服,往后用力一拉,將他懸空在天橋外也似的半個身子拉向地面,連跌帶摔地雙雙滾落在地面上。
  她這個舉動太突然,男孩也沒提防這意外—著實地摔了一個人仰馬翻。他略蹙了眉,不太友善地瞪瞪跌趴在他身上的她,說:
  “你可以起來了吧?”
  “好痛。”江曼光動了一下,伸手摸摸頭,沒有立刻爬起來。“你這個人怎么搞的?好好的干嘛找自己的麻煩?剛才真的好險,要不是我及時拉住你,搞不好你現在已經完蛋。”
  她一邊說一邊盡力地爬起來。今天她才剛辭了工作,好事都還沒遇上一樁,就先碰上這种晦气的事。說實在的,真的很衰,她一點都沒有成就感。
  “這應該是我說的。你這個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將人拉跌到地上。”男孩跟著爬起來,拍了拍衣服。聲音平平的,沒有高低起伏,也缺乏情緒的強度。
  “我是看你快掉下去了,才急忙揪住你的。”不然,她干嘛那么多事。她揉揉摔得差點開花的屁股。幸好她肉多,耐摔。“你干嘛想不開?在這种地方跳橋自殺,你知不知道會死得多難看?”
  “自殺?你在說什么?”男孩微微又蹙起眉。
  “不是嗎?可是你……”看他那微快又不耐的表情,八成,大概,是她稿錯了。她訕訕地、兩個指頭交疊相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尷尬地說:“唔,我想……嗯,大概是我弄錯了。我以為你……嗯,你那個……要自……自……”越說聲音越小,頭也越垂越低。
  這實在不能怪她。誰叫他挂在那里,半個身子歪在半空中,看起來就像准備要“挂﹂了似。她也是一時情急。
  “算了。”男孩背過身,靠在欄干上.不再理她。
  她站了几秒,有些沒趣,正打算离開,忽然看他揚起手,手戛不知拿著什么東西,就要將它撕滅……
  “喂,你……”她想也沒想,反射地—又欠缺考慮的拽住他。過了兩秒,才想起來,連忙放開手,訕訕地解釋說:“啊,那個……我……我看你好像是要撕什么──”
  男孩傾過臉,目光淡淡的掠過她。突然說:“你跟我到意大利去好嗎?”聲音有些啞,低低的,接近沉,鏤著感情的破洞,沒有熱度。
  “好。”她愣一下。只那么一下。
  他驀地抬起頭。像是忽然才發現她的存在。從開始,他就一直沒有正眼瞧過她這一刻,眼神相對,她這才看清他的臉。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干淨、青澀,尚未蛻變成男人,還不會去掩飾內心思怀、純情的相信一切美好事物的少年似表情;年輕得似乎讓那些混濁世故的雜質都還污染不上他身上。但那都不是重點。外表會騙人,輕易可以遮蔽內里深層那些复雜的質素。只除了那一對赤裸的眼。
  他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深深的黑棕色,像寒潭一樣不可測;黑得深邃,深得神秘,只是憂郁了一些,有點冷。陽光照來,泛著鄰鄰的光輝。
  是那樣一雙烙著傳奇性的眼,不要人看深,硬要看深了,不防的會引起昏眩,要人閃了神。一時之間,她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也只敢看那么一眼。很平常的一眼,堆不提防陽光讓人的眼睛冒汗。
  他站直了身,整個人轉向她,靜看了她一會。沒有熱度的眼神散發出冷金屬的光芒,深黑的眼珠凝如礦石,同質异屬。
  “星期五上午十點,我在机場等你。”他將机票塞給她,沒頭沒腦的冒出這句話,連一句話都沒有多問,也不等她回答,轉身就走開。
  她愣愣的望著手中的机票,看著他越去越遠、逐漸被人潮淹沒的身影,突然才想起來,她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欽……”她揚起手,連忙想追。遲了,眨個眼就不見他的蹤影。
  “天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她低頭看看机票,喃喃的。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教她來不及反應。她甚至不太确定她到底做了什么,究竟又說了什么。她大概被施了什么魘法,那一刻才會走失了神。她下意識伸出手,用力捏了自己的腮幫。
  “好痛!”這一摸,證明了不是夢;她手中握著的那本机票活生生的正是那荒謬的證据。剛剛那男孩還拿在他手中的,還留有他捏触過的痕跡——曲曲折折,涼涼溫溫的。多矛盾的溫度!在暖与寒的邊緣徘徊,夾帶一絲感情的飄飄蕩蕩。
  她吁口气,眯著眼望望太陽。
  意大利啊……
  愛与傳說被放逐在此的國度,最古老的情鄉。關于愛情的故事有些老,帶一點天荒地老的味道。
   
         ☆        ☆        ☆
   ※
  時間很晚了。盡管窗外黑沉沉,楊家大廳卻燈火通明,滿室的燈光讓夜色沒有一點侵襲的縫隙,留不住半點晦澀的陰影。
  沙發上坐著一個戴眼鏡的男人,長腿悠閒地交疊,正專、心看著手上的文件。他穿著簡單的白上衣、灰長褲,式樣簡單,但流露著昂貴的質感;金質的鏡框,擱架在挺直的鼻梁上,雕塑出菁英的姿態線條;濃眉下的雙眼布滿逼人的銳气。整個人籠罩在一股优質的光芒中,不必經過投射,自己就會發光。“來,阿耀,喝杯茶,休息一下。別老是工作個不停。”一個五十歲左右年紀的婦人端了一杯茶走進大廳。臉上溢著笑。雖然上了年紀,神態卻有尋常主婦少有的雍容优雅,沒有一絲龍鐘的老態。
  “謝謝你,媽。”楊耀放下手中的文件,接過茶喝了一口。
  “你爸也真是的,都什么時候了,還叫你做這么一堆工作,也不曉得多放你几天假。在公司,他要這么折騰你也就算了,居然還讓你把工作帶回家,真是的,我一定要好好說說他。”
  “說我什么?”一個國字臉、表情帶几分嚴肅、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從樓上走下來。“我把大半個公司交給他,他不努力怎么行。”
  “爸,”楊耀站起來。楊耀父親楊道生比個手勢,讓他坐下。
  “努力也不是這种努力法啊。”楊太太搖搖頭。“一天二十四小時,他倒有二十小時都在工作,連回了家也不能休息。平時也就算了,但現在是什么時候了,你還不讓他休息早做准備,還要他工作,我告訴你,那可不是小事……”
  “這個我知道。你不必緊張—該辦的事,我早都交代下面的人准備妥當了。”
  “那樣最好。這可是你儿子一輩子的大事,一點都馬虎不得。對了,阿耀,你照片拍好了沒有?”
  “嗯,前兩天我抽空和倩妮去了。你不必擔心,媽,我們一切都准備好了。”
  “我怎么能不擔心,你跟你父親一個樣,一工作起來就沒完沒了,根本忘了今天明天什么日子,腦袋里就只有工作。我如果不盯緊點怎么行。”
  “不會的,媽。”
  “還說呢,你那個脾气我哪會不了解。我問你,給倩妮的東西,你准備好了沒有?還有戒……”
  “碰”一聲,門口驀地傳來關門的聲響,不期然地打斷她的話。走進來一個年輕的男孩!身影被燈光曳得長長的。他不笑,也沒說話,寒潭黑的眼沉默地掃了三人一眼。
  “都几點了,現在才回來。”做父親的立刻沉下臉。男孩抿抿嘴,一言不發。
  “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嗎?這么晚才回來,你到底做了什么去?你知不知道過兩天是什么日子?還在外頭閒晃瞎混。我問你!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責任感和羞恥心?”
  “你這么大聲對孩子吼做什么。”楊太太立刻、心疼地埋怨丈夫。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的說,非得這么吼不可。”
  “是啊,爸。”坐在沙發上的楊耀也為男孩說話。“阿照年紀還小,你別太苛責他。”
  “什么還小!都二十一歲了怎么還叫小?!你在這個年紀都已經在公司幫我的忙、成為我的左右手。他呢?就只會玩泥巴、在白布上涂抹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天到晚打混閒晃,也沒見過他做什么正經事過,一點都不懂得見賢思齊,光只是游手好閒,絲毫不知長進。沒出息!”
  楊照更加抿緊了嘴,面無表情。楊太太看在眼里,有些無奈,卻又不得不同意丈夫說的話似,勉強護短轉移話題說:
  “你別老是拿阿耀和阿照比較,什么事都要照你的要求。看音阿耀,他什么都依你的要求,結果可好,你看他忙得跟什么似的,連回了家都不能好好休息。甚至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他也因為工作忙得沒有時間好好准備。你看他再沒几天就要結婚了,卻還忙成這個樣,連喝口茶的時間都沒有,你這樣欺負儿子有什么意思?”說到最后,心疼起這個优秀的儿子。
  “你懂什么?!我把大半個公司交給他,他當然要更努力。你不懂就別胡說。”
  “是啊,媽。你別擔心!我會把一切處理得妥當的。”
  “听到沒有?!阿耀頭腦就是這么清楚,所以我才放心把公司交給他,他也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阿照……”楊道生說著沉下臉,轉向楊照。“你要跟阿耀多多學習,向你哥哥看齊,听到沒有?別一天到晚游手好閒,不思長進。”
  “爸,阿照有他自口己的想法,何必強迫他……”
  “什么想法?!”楊道生粗魯的打斷楊耀的話,根本不容异己的意見。“像他那樣光只會玩泥巴、亂抹亂畫的能有什么出息?以前我任著地胡來,也就算了,誰知他不但不思長進,反而變本加厲。我們楊家什么時候有過這么差勁的人?!能力不足卻還不曉得勤能補拙,加倍地努力,就只會鬼混,一點作為都沒有。一個大男人,成天只會玩泥巴,成什么体統!”
  “好了,你別再一直數落孩子的不是。阿照也是很努力……”
  “他那哪叫作努力!他要是有阿耀的十分之一就好了。打小到大,他哪一件事盡心盡力過?哪一次不是半途而廢!哼,沒出息的東西!”
  楊道生越說气越盛,口气越嚴厲,楊太太見情況不對,連忙又轉開話題說:
  “好了,時間不早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說。阿照,你快上樓去吧。你也是,阿耀,早點休息,別光只顧著工作。”跟著推了楊道生說:“道生,你也該休息了,明天一早還有工作。”
  楊道生被軟軟推著,有气也不得好好發作,皺著眉粗聲咕噥几句,交代楊耀說:“阿耀,‘大成’。那個案子你仔細看看,明天跟我報告。”
  “是的,爸。”
  楊道生不再多說,揪緊了眉頭掃了楊照一眼,目光多有不耐,露出一种“朽木難雕”的表情,說是輕視也不為過,上駟對下駟的輕蔑,毫不留情地轉身上樓。
  楊照抿白了唇,握緊雙手,強抑住,忍受著父親的輕蔑与忽視。楊耀走過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
  “早點睡吧,別把爸剛剛說的話放在心上。明天一早,他气就會消了。”
  “我無所謂。反正爸說的都是事實。”楊照抬起眼,直視著楊耀,目光那樣的逼人,甚至還有一點尖銳。
  “你要那么想也沒關系。只是,別太苛責自己。爸只是求好、心切,別想太多。”
  楊耀并未在意他那逼人的視線,對他安慰地笑一下,挈了挈手中的文件!身体一偏,朝樓上走去。
  楊照站在原地不動,听著他的腳步聲躂躂地響著!帶著回音一步一步地敲落在他心坎上,突然惊爆地高聲喊住他說:
  “你真的決定要結婚嗎?”
  楊耀回過頭來,閒适的態度仍然沒變,不以為意地聳個肩,無可無不可的,有一點無所謂的說:“日期都已經定了,帖子也都發了,還有什么真的假的。”
  “為什么?”楊照猛然回身。有一點變調的聲音听起來像是經過壓縮,很壓抑。像极力想質清什么,那樣不平与不明白,又強迫忍住。
  “什么為什么?你是指結婚的事……”
  “你根本就不愛她,為什么要和她結婚?”楊照急躁地提高聲調,打斷楊耀的話。
  楊耀又聳個肩,似乎不當是什么大問題。
  “結婚這种事是很复雜的,因素很多,愛不愛并不是最重要的。反正我也差不多該成家了,爸媽也不反對,那就結婚,也沒什么不好。”
  “照你這么說,你根本不管跟誰結婚都可以,為什么要倩姊……”楊照脹紅臉,猛瞪著楊耀。
  楊耀不知是故意漠視,還是根本就不當一回事,對他過度的反應一笑實之。說:
  “我說過了,結婚這种事是很复雜的—因素很多,要說也不清。不過,倩妮她并沒有拒絕,算是根本的因素吧。”要結婚的人是他,沒想到他這個弟弟倒比他自己還關、心他結婚的理由。
  “而且,倩妮文靜又賢淑,個性柔順,沒什么好挑剔的—是合适的對象。我想不出有比她更好的人選。我的決定不會錯的,你不必擔心。”
  “我根本就不擔心!我……我……我只是……”楊照悶吼著。他一點都不在乎楊耀結婚的理由是什么,他在乎的是那個對象。為什么會是她?!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過,這件婚事大家都贊成,爸媽也不反對,倩妮也很适合當我們家的媳婦,這樣不就好了?你其實不必那么認真。有些事,是無法那么理想性。”楊耀漫不在意地再次拍拍他的肩膀。
  結婚這种事其實就跟企業管理差不多!同樣有很多進行的方式,經過評估、篩選后,選擇一個風險最小、障礙最小、最符合經濟效益的方式。而往往,最理想的不一定是最切實的。
  “不,”楊照不肯接受這种結果。搖頭說:“你跟倩姊一點都不适合……”
  “我跟倩妮究竟适不适合,我自己很清楚。你不必再為我們的事擔心。倒是你,你打算再繼續這樣下去多久?把時間和精神都投注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雖然很好,也比較逍遙自在,不過,偶爾也听听爸爸的話,這樣,對你也有好處。我知道你不愛听這些。可是,阿照,人是無法完全只照自己的理想過活的,有時需要一點妥協。”
  這种話出自凡事优秀的楊耀口中,實在教人意外。楊照抬起頭—看他一眼。但從楊耀那篤定由自信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什么,他原就不是那种和挫敗慨歎產生關聯的人。
  “好了,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他笑一下,按了按他的肩膀,逕往樓上走去。
  楊照跟著轉身,沉默地望著他的背影。然后,他關掉燈,在黑暗中低下頭,循著楊耀走過的地方,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來,在門外站了好一會,才伸手打開房門。迎面扑來一臉的暗。他也不去開燈,將背包隨便一丟,整個人便扑倒在床上。
  開燈做什么呢?這才是最适合他的暗度,無光又黯淡。他將臉埋入枕頭,床頭的電話驀地響了。他側著頭,怔怔地看著電話響,遲遲地,才接起話筒。
  對方沒開口,他也沒說話,耳朵間回蕩著微細的、沙沙的聲響—倒像風聲。他應該知道的,電話那頭是誰,但他還是沒開口。
  夜是這么的沉默。他不知自己能等待什么,正要挂斷電話,對方似乎動了一下。
  “阿照,是我。”
  柔軟、甜美又清潤的嗓音,他一直那么熟悉的。
  “為什么還要打電話給我?”明明是那么渴盼听到的、教他那么思慕的,楊照的態度偏生卻那么冷淡。
  話筒中倏地死寂下來。隔一會,才幽幽地傳來那么一聲喟歎,那么地無奈,又不得已,要教人不忍,不禁要心軟。
  僅就這聲歎息,楊照心就軟了。
  “倩姊……”甚至聲音都啞了。
  “阿照,你不怪我吧?”那一聲阿照叫得那么柔,柔得教人心折。
  楊照咬白了唇,啞著嗓子說:“為什么?倩姊,你為什么選擇了他?為什么?”
  一聲聲的痛心和不明白,問得恁般苦澀,那樣遍体鱗傷。
  “阿照,別這樣……”
  “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請你告訴我,倩姊……”“阿照……”電話那端傳來一些為難。
  楊照抓緊話筒,逼出來的聲音又啞又痛。“我不懂—為什么是他?你為什么選擇了他?告訴我,倩姊,我要知道為什么,否則我不會甘心的。”
  “別這樣,阿照……”
  “不然你要我怎么樣?!”他驀地高聲叫起來。
  “你要我祝福你?還是要我恭喜你?”
  柯倩妮沉默不語,過片刻,才柔柔幽幽地說: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是,阿照,這么做,對我們會比較好……”
  “不!”楊照根本不听她把話說完,急切地說:“跟著他你是不會幸福的,他根本不會愛你!他眼中根本只有他自己,只是要一切符合要求,按照他的程序。除此之外,他根本就無所謂!听我說,倩姊,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离開他吧。”說到最后,簡直是哀求。
  “我不能……一切都已經決定了……”
  “你能的!只要你、心里還有一絲在乎我……”
  “阿照,別這樣!你知道我心里一真很在乎你的。可是.……”
  “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就證明給我看!”那句‘可是’讓楊照好不心痛焦躁,提高了聲調急促說:“跟我一起到意大利去吧,倩姊。我們可以一起作畫、生活,一同參觀各個博物館及美術館,徘徊流連在那些古色古香的街道上,親眼看看并且触摸那些藝術建筑。羅馬、米蘭、佛羅倫斯,或者威尼斯,四處隨我們翱游。在美麗的星空下,一起快樂地唱歌跳舞喝酒和作畫,就像你曾跟我說過的那樣……”
  “別說了,阿照,別再說了……”
  “求求你,倩姊,跟我一起去意大利……”
  “我不能……”
  “求求你,倩姊。”楊照不放棄,暗啞懇求的聲音既熾烈又感傷。“你答應過我的。我們要一起去看佛羅倫斯的落日,去看羅密歐与茱麗葉訂情的窗台;要一同走在羅馬的街道上,吹拂著异國晚風;一同在歎息橋下听著那悠揚這蕩的鐘聲。我們要一起煮意大利面,在我作畫的時候,你幫我拌上肉醬;還有,在露天咖啡座上喝一杯香醇的卡布其諾咖啡。倩姊,你跟我說過的那些,你都忘了嗎?”
  “阿照,別這樣……”對楊照既熾熱又帶著傷感的感情,柯倩妮只是喃喃重复著‘別這樣’。
  “求求你,倩姊。你答應過我的,別這樣對我。難道我就不行嗎?跟我一起到意大利吧,倩姊……”
  透過話筒的那感情痴純又感傷。但柯倩妮遲疑半晌,終究沉默著沒有回應。電話筒傳出沙沙的雜音,像夜在抽搐的聲音。
  楊照閉了閉眼,仍是不放棄,對著黑暗的空气,賭注一切似的說:
  “星期五上午十點,我在机場等你。你一定要來,我會一直等到你來的。”
  “阿照……”柯倩妮遲疑的聲音有說不出的為難。
  “我等你。”楊照凄凄的笑一聲,輕輕挂上電話。
  他緩緩的躺落在床上,抬起手臂遮蓋住雙眼,忽地輕聲笑起來,笑聲串起又散落,凄凄的轉為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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