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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長,我是玉恬啦!嗯……我很好,您放心……前兩天畢業了……我在學校的就業輔導處登記了一個工作……嗯……等面試有了結果我再告訴您……呃……院長我這兩天要搬家……嗯……糟糕!新地址我又給它忘了……嘿……院長,等我搬過去再打電話告訴您好了……嗯……好……拜拜!”
  “卡嚓!”
  “傷腦筋!最近怎么突然變迷糊了。”艾玉恬挂上話筒,順手扯了扯發絲,望著眼前一團亂的臥室,她無奈地歎了口气席地而坐,翻開今天的報紙。
  “咦!谷氏集團不就是我過兩天要去面試的公司。”艾玉恬不由得細看她原本不打算看的社會新聞:
  [記者林小力台北報導]
  名聞海內外的谷氏集因于十三年前竟曾上演滅門慘案,卻在十三年后的今天才使凶手伏法,更令人惊訝的是凶手居然是“谷氏集團”的元老谷泰吉,被害人則是谷泰吉的侄子及侄媳婦,也就是十三年前眾人誤以為是車禍身亡的“谷氏集團”前總裁谷仲亭夫婦。据了解……
  “天呀!怎么會有這种泯滅人性的動物,簡直比畜牲還不如嘛!竟為了自己的利益謀害親人,唉,其是有親人的人不了解沒親人在身旁時的苦處,人在福中還不知惜福,要那么多財富有何用?又不像我是為了尋回妹妹,才拚命存錢。嘖!谷泰吉,我愛錢可也是取之有道,絕不貪非分之財,可是你卻是謀財害命,這种錢你真能用得安心!”艾玉恬又發揮她自言自語的功力,望著報紙上谷泰吉被捕的照片,和無法反駁的照片中人對起話來了。
  “唉!可怜的谷成杰竟因那個老賊而浪跡天涯,扼,糟糕!我在這里可怜他以前的遭遇,那誰來可怜我現在的遭遇?工作不但沒著落還得設法將這一整屋子的家當搬到新住處……不行,得再多看几個工作,否則單等“谷氏”那個工作,誰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唉!還得找一家便宜點儿的搬家公司,否則,這個月大概只能買王子面充饑了。”
  清醒過來的艾玉恬又置身于現實生活中,她順手掏出了一個大發夾,將自己一頭清湯挂面的秀發固定在腦后,隨即聚精會神一一過濾密密麻麻的人事廣告欄,至于那張剛才差點被她一指神功戳破的報紙,此時更落得被她腳丫子蹂躪的下場。
  ***
  數日后,轟動社會的“谷氏”家變事件新聞,被另一則更聳動的社會新聞給取代了,原本苦候在“谷氏”大樓前的數輛SNG轉播車也因而轉移陣地,還給周遭道路原本的順暢,也讓歸心似箭的游子得以安然進入“谷氏”大樓。
  “叔叔,這到底怎么回事,殺害我爸媽凶手的人怎么會是……大叔公?”谷成杰無法想象小時候最疼愛他的長輩,竟會是殺死他父母親且是這十几年來處心積慮要追殺他的背后主使者。
  谷仲忍望著近十年沒見面的侄子,不由得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小……呃……不該叫你小杰了,你都已經二十四歲。阿杰,你長得愈來愈像你父親,一樣的俊逸,一樣的充滿書卷味,唉!如果仲亭還在,你大概可以先看到自己將來年老的模樣。”他欣喜的語气突然浮起些許感傷。
  “叔叔,你這不是變相地在贊美你自個儿嗎?我看過叔叔你和我爸年輕時的照片,你們兄弟倆簡直像是一對雙胞胎,兩人的相貌根本相差無几,所以單是看叔叔你現在的模樣,我就能知道我五十歲左右的長相了。”谷成杰一改之前進門時急切詢問的語气,轉而輕松地調侃眼前這位保護了他十几年的叔叔,藉以化解叔叔感傷的情緒。
  “呵!你這小子腦筋轉得還真快。”谷仲忍瞥了一眼倒在門口的行李,笑著說:“怎么要回來也不通知我一聲,我也好到机場接你,反正現在危机警報已解除了。”
  “十几年來,我早養成了獨來獨往的習慣,再說我前兩天就只接到叔叔你這么一通電話,電話里你只告訴我,‘凶手已逮到了。’就沒了下文,我完全弄不清楚狀況。為防万一,我只好維持以前的方式,等你再打電話來英國,誰知道十几個鐘頭過去了,電話鈴連響都沒響,為了一探究竟,我只好匆忙赶回台灣了。”谷成杰近兩天兩夜的煎熬終于在回台的飛机上得到了短暫的紓解,當他看完報紙上的報導及那張照片,心情不由得蕩到谷底,更急于想得知事情的真實狀況。
  谷仲忍攏起眉頭無奈地說:“自他被捕的那天,我為了重新整頓他負責的單位,還真忙得暈頭轉向都忘了再和你聯絡。”
  “現在呢?”
  “大致安頓好了。”他頓了頓,又說:“也好,你這趟回來正好從接他那個單位開始,好好磨個几年,我也差不多可以把身上的重擔交給你,我才能好好享几年清福。”
  “呃……叔叔,這點可能無法如你所愿,我這趟回來頂多只能待兩,三天,學校那里還有一份論文等著我去交,這一來一往少說也得兩個月左右才能再回來,所以……如果公司里有适任的人選,叔叔你還是先安排其它人手過去接,免得為了等我而誤了公事。”
  “也好,我還以為……唉!反正再几個月后你就能回台定居,到時候我們再來討論你要從何做起。”谷仲忍由衷希望他的侄子能早日接下總裁位子,畢竟他這個代理人也代理得太久了。
  谷成杰見閒話家常的話題暫告一段落,連忙說:“叔叔,可以告訴我大叔公他為何下得了這种毒手?”
  “他只因‘不滿’……”谷仲忍深深歎了口气,才說:“你大叔公他不滿你曾祖父將‘谷氏’的棒子略過他那一代,直接將總裁的位子傳給了你父親,他更不滿他只是‘谷氏’分支机构的負責人,竟連你父親有你這個儿子,他卻只有女儿沒儿子的事也列入他的怨恨,太可怕了!一個人的心理竟會如此不平衡,不懂得知足……”
  頓了頓,他又歎了口气說:“唉!當年他又得了一個女儿……那天他到你家,見你們雖只有三口人卻一家和樂融融,完全不像他家里,雖有兩個老婆和七,八個女儿,卻整天吵吵鬧鬧不得安宁,就這么一個念頭……他在你父母親常開的車子上做了手腳,又隨即借故支使你雙親和他一同外出,以至于你父母親的車子行駛到那段下坡路時,因煞車失靈和對方來車撞上而雙雙跌入山谷……唉!他當時虛偽的口供,竟把事實改成對方來車莫名其妙地撞上來……”
  “警方苦無證据也只能采信當時緊隨你雙親車后車主的話,想來老謀深算的他,早算准了那個時間在那段山路來往的車輛很少,若非那時正好來了一輛巡邏車,或許他早已逃离現場,不需當唯一的車禍目擊者。”
  “天呀!就只因‘不滿’二字,他就能抹滅親情奪走兩條人命,讓一個原本美滿的家庭破碎……不、不是一個而是兩個,還有另外那輛車子里的無辜受害者……”谷成杰激動的神情回复了一絲理智,連忙問說:“叔叔,我記得那輛車子里也是坐著一對夫婦,他們的家庭呢?”
  谷仲忍長吁了口气說:“据我所知,那對夫婦有兩個年幼的小孩,最大的好象只有六,七歲的樣子,事后那兩個小孩流落何方,我并不清楚,當時我忙著辦你父母親的喪事,再加上你差點被樓上盆栽砸到……你接二連三的意外事故才使我對你雙親的死因產生怀疑,事后雖查出那場車禍有問題,但為了顧及你的安全,在未逮到凶手前,我不敢輕舉妄動告訴警方我的猜測,更需扮演一個被害家屬的角色,哪敢對當時被陷害成肇事者的小孩露出絲毫同情,只怕會打草惊蛇,讓真實的凶手有了警覺。”
  “那兩個幼童……他們能有我這般幸運,有個叔叔保護著嗎?還是像孤儿院里的小朋友……”谷成杰不由得回想起最初几年他在孤儿院里的情景。
  “阿杰你放心,我已著手調查那兩名小孩的下落,可能的話,或許我們能對他們有所補償,畢竟是因為……唉!家門不幸。”
  谷成杰站起身,走過去摟著神情充滿歉意的叔叔,“叔叔,謝謝你,謝謝你這些年來為我做的這一切,當年若沒有你伸出援手,或許我早已……”
  “傻孩子,這是你自己福大命大,否則那几年你哪能逃過在孤儿院遇到的大大小小火災,唉!倒是挺對不住那几家孤儿院。”谷仲忍拍了拍放在他肩頭上的手。
  “是呀!因為我而把那几家孤儿院拖下水……還好叔叔你事后有斥資重建孤儿院,讓里面的院童住得比以前更舒适。”
  “唉!所幸當時沒造成傷亡,否則我們‘谷氏’的罪過豈是單用金錢就能彌補得了。”
  “可不是嗎?當年若她因而喪命那我……唉!就不知她為何不曾回信……”
  谷成杰的低喃聲字字敲進谷仲忍的心坎里,他不由得替那名女孩辯解說:“阿杰,她不可能回你的信,因為她壓根儿就沒收到你的只字詞組,又怎能回你的信。”
  “什么!”谷成杰不自覺地將叔叔的身子扳面向他,“這……到底怎么回事,是,是她出了狀況?”童年的經歷使他不由得先朝坏的方面推想。
  谷仲忍搖頭撫去谷成杰內心的不安,他掙開肩膀上的桎梏,緩緩踱向落地窗,望著窗外變化無常的白云道出他當年的決定——
  “當年為了讓你心無牽挂地到英國,我只好先答應會代你轉信給她的請求,但是……唉!老實說,那時就是因為情況危急,才會讓年僅十四歲的你孤單單一個人到國外避難,以當時我身旁布滿敵人眼線的狀況,我連和你直接聯絡都辦不到,哪能幫你轉信?更何況對方還派人監視她好一段時間。”把心頭背信的疙瘩說出后,他心里舒暢了許多,雖然這只是他當年對小孩子的承諾,卻讓一向信守承諾的谷仲忍心底著實烙了個背信的痕跡。
  “怎么會……對方怎會想到監視她?”谷成杰蹙眉不解地問。
  谷仲忍轉過身望著他說:“阿杰,你太小看他了,若非他居心回測坏主意一籮筐,哪有可能讓他逍遙了十几年才逮到他的把柄?”頓了頓,又說:“那時他派人偽裝成記者到孤儿院,問遍所有人有關你的事,得知你和她較談得來隨即加足馬力套她的話,不過那個小女孩個性還真倔,面對任何人詢問有關你的事都只回答,‘不知道。’,就這么一句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他苦無對策只好派人混入孤儿院監視她了。”
  聞言,谷成杰唇角不由得揚起一抹怀念的笑容,“沒想到……她真照我所教的去做,也真的做到了。”他的低喃聲雖小,在偌大安靜的辦公室里卻清晰可辨。
  “唉!真是個听話的好女孩,當我得知潛伏在她身旁的眼線對他的報告里,有提到她天天翻看信箱且不時詢問院長有無她的信時,我更不敢替你轉信。”谷仲忍歎了口气,又說:“你還記得嗎?當年你到英國沒多久,我通知你往后的聯絡方式全經由陳伯,自那時,你從英國寄回來的所有信件,給我的,我看完就燒了,給她的全原封不動留在陳伯家里,唉!還好有忠心耿耿的陳伯幫忙。”
  “原來是這樣……”他心底突然浮起一個念頭,不由得問:“叔叔,災后那家孤儿院你將它遷到哪?”
  “沒遷呀!那塊土地夠大.我直接買下來原地重建……”谷仲忍話還未說完即被打斷。
  “叔叔,是在台中沒錯吧!”
  “沒錯,咦!阿杰你問這個要做什么?難道你……”
  “嗯,我打算利用這几天在台灣的時間重回舊地,或許能見到她也說不一定。”谷成杰迫不及待想見當年那個小女孩長大后的模樣。
  “也好,若你見著了她,務必代我向她說聲抱歉,表達我當年沒能讓你們聯絡的歉意……”谷仲忍踱向辦公桌抄了一張數据遞給他,“這是孤儿院的地址。”
  他將那張資料接過來細看后才折入口袋,“叔叔,我現在就動身到台中。”他話才說完隨即走向門口拿起倒在門邊的行李。
  谷仲忍見狀連忙出聲說:“阿杰,我讓陳伯送你去……”
  “不用了,說實在的,我挺怕坐陳伯那輛黑色小轎車,并不是我擔心他的開車技術……唉,實在是只要坐上他開的車似乎又是离別的開始……”谷成杰抿嘴笑輕揮手說:“拜!叔叔我走了。”
  谷仲忍望著侄子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由得低喃道:“孩子……你受苦了。”他眼角不禁濕潤,泛著粼粼淚光。
  ***
  艾玉恬終于等到面試的這一天了,自她得知“谷氏集團”面試的日期那天起,整個人變得精神恍惚,注意力無法集中,這期間她雖面試了几家規模較小的公司,也有公司當場就錄用了她,但是她能拖的就盡量延,全延到面試過“谷氏集團”后才能給肯錄用她的公司一個答复,只因她對“谷氏”有股難以言喻的情分在。
  “唉!若非‘谷氏’當年曾幫過院長,也讓院里的小孩生活有了明顯的改善,否則我哪會因心底那份自小對‘谷氏’滋長的好感,硬是將‘谷氏’列為將來工作的第一選擇。”艾玉恬抬頭仰望眼前這棟約三十層樓高的建筑物,“希望真能有机會天天進入這棟建筑物,唉!可別辜負了我已婉拒別家公司的好意。”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度打量穿在身上的這套她唯一的套裝,“OK!祝我馬到成功。”為自己打气后隨即邁開步伐走向前方的旋轉門。
  “原來只有二十八層樓……”艾玉恬抬頭盯著電梯上方的數字鍵,心情隨著節節降下的亮光愈來愈緊張,不禁暗怪那從二十八樓搭電梯下樓的乘客,為何偏挑這時候搭電梯,簡直存心故意拉高她等待的緊張情緒。
  “當——”電梯門緩緩打開。
  一名理著五分平頭,身高約一七五公分,中瘦身材的男子自電梯里走了出來,他匆忙拉著行李箱与艾玉恬擦身而過。
  “哎喲!”小腿傳來的一陣刺痛使她不由得低頭探去,“可惡,絲襪竟然被那個黑衣瘟神勾破了。”當她再抬頭尋找目標,只能透過逐漸縮小的門縫,狠狠瞪視那個离她愈來愈遠的罪魁禍首及他手拉的凶器那個勾破她絲襪的手推行李箱。
  艾玉恬先按下欲往的樓層,隨即從皮包裹掏出一瓶透明的液体,“哼!還好我皮包裹的這瓶膠水還在。你這個沒長眼睛的家伙,下回再讓我遇見你非好好款待你。哼!若不是面試時間快到了,早追出去要那個沒頭蒼蠅賠我一雙絲襪的錢;唉!可惜了我一雙新絲襪,說不定原本可以穿個十次,這下破了這個洞,看加減能不能再穿個三,五次……”
  她嘴里雖怒聲四溢,手上的動作卻小心仔細,用指甲沾著膠水沿絲襪被勾破的洞口輕輕修補,藉以防止如花生粒大小的破洞愈裂愈大,心里則一一過濾她有哪几件衣服可以搭配這雙已破了一個洞的絲襪,原本的那股緊張情緒早已消逝得無影無蹤而不自覺,更沒想到她真一語成讖地料中了她和那個黑衣瘟神再度見面時的狀況。
  當艾玉恬再度搭同一部電梯下樓時,緊張情緒才又輕叩她心頭,“天呀!排場還真大,不過是應征個會計辦事員,竟要過五關斬六將。單是筆試就有兩個主考官,面試又像是集体大會診,七,八個高級主管輪流打分數,接下來……天呀!還得等三天,三天后才能得知自己是否錄取……”
  “當——”
  她見電梯門打開,反射性地踏出電梯走向大門,“哇!好熱,大概在里頭冷气吹太久了。”她看了眼手表才恍然低喃道:“原來在里頭耗了一個早上,都已經日正當中,難怪……唉,去吃碗面線壓壓惊吧!順便去去今早沾到的霉气,以免霉運上身.三天后沒能接到好消息。”
  艾玉恬轉身望了眼身后二十八層樓高的建筑物,才緩緩走向公車站牌等車,打算前往她常去的“阿婆面線”打打牙祭,對甚為節儉的她來說,能允許自己每周吃一碗既吃不飽又得花她一餐伙食費的面線,是她极為奢侈的行為,只因那里有別處尋不到的特殊味道——一种融合親情溫暖的美味食物。
  ***
  “阿婆來碗鹵大腸面線——唉!阿婆,怎么都這個時候了,你的面線還滿滿的這么一鍋呢?平常不都已經見底,可以收攤休息一下晚上再賣嗎?”艾玉恬神情疑惑地望著正在舀面的老婦人。
  老婦人的頭抬也沒抬,依然專心手邊的工作,看似冷淡的反應隨即被她熱情的聲音暖化了。
  “丫頭,怎么有空來?今天明明不是假日呀!你先坐一下,等我把這堆五十人份的面線分裝好再和你聊。你今天想吃多少都行,我請客,就這么一次,不要和我談使用者付費的原則。”老婦人雖忙著舀面,卻不忘實行先說先贏的理論。
  艾玉恬笑著說:“阿婆,先不討論原則問題,你接了這么大的訂單怎么還這么客气,不吩咐我一聲還叫我在一旁納涼,還差什么沒弄?我來幫忙。”說罷,她隨即將皮包調整為斜背,走近阿婆身旁等候指示。
  “丫頭,你閒不住的性子依然沒改……這樣好了,你幫我分裝調味料,順便裝一把香菜。”
  “OK!”她動作俐落撕了兩,三張塑料袋一一分裝調味料,“阿婆……這張五十人份的訂單是哪儿下的?現在不過才一點多,离下午茶的時間還早,而且才剛用過午餐,怎么會叫這么多面線呢?”
  “呵!還不是我的面線香名遠播,有一團日本觀光客指定要的,听飯店里的人說,那群日本人里有兩個人曾來台灣吃過我賣的面線,他們极力向團員推荐,指定要我的“阿婆面線”當他們午餐的一部分……”老婦人放下手中的長湯瓢,取出杯蓋替最后一批面蓋上蓋子。
  “原來是觀光團,難怪用餐時間是這個時候,嘻!阿婆,不錯哦!你國民外交有在做喲,連遠在日本的觀光客都知道你‘阿婆面線’的盛名,呵!說不定哪天研發出面線罐頭這玩意儿,到時候‘阿婆面線’就能外銷到世界各地了。”
  “唉,怕是沒机會嘍!”老婦人語气中流露出些許無奈及不舍的情感。
  “咦!怎么了?”艾玉恬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白發蒼蒼彎身工作的老婦人,
  “阿婆,听你的口气好象是……放心啦!阿婆,你還會活很久很久,一定能等到面線罐頭的發明,前陣子不是有什么冷凍蔬菜嗎?快了啦!”
  “丫頭,還好你今天有來,否則……唉,以后我們要再相見可就難嘍!”老婦人站直身子搖了搖頭。
  “阿婆,你怎么會這樣說?到底是……”她急欲追問的話被突來的客人打斷。
  “阿婆,面線好了嗎?那些日本人要開飯了。”一名身穿飯店制服的侍者問道。
  “呃……好了、好了,桌上這几包都是……要不要我幫忙拿進去呀!”老婦人手比向旁邊的方桌,正欲動手幫忙隨即被侍者制止了。
  “阿婆,不用了,我有帶推車過來。”侍者把推車推近方桌,將桌面上的食物移至推車上。
  “呵!有推車就好,謝謝你們的惠顧。”老婦人滿臉笑容地道謝著。
  艾玉恬望著她臉上無數交錯跳動的皺褶,一條條深刻入她臉部肌膚的紋路是如此生動自然地跳動著,沒有絲毫的偽裝,勉強,艾玉恬無法理解阿婆今天怎會口出此言,說得好象以后不擺面攤似的,可是阿婆看起來,身体依舊健康硬朗呀!
  老婦人送走了侍者連忙轉頭問說:“丫頭,你還是老樣子要加鹵大腸嗎?”
  “阿婆先別管我要吃什么口味。”艾玉恬急忙上前拉住那雙歷經風霜的手,
  “阿婆,你剛才說以后很難再相見,是怎么一回事?”
  老婦人輕拍她的手說:“丫頭,我那個不孝子前兩天自美國回來,他終于愿意接我到美國和他同住了,唉!辛苦了一輩子,原以為會落得無人送終,沒料到……不曉得是哪位高人讓我那個不孝子突然醒悟,知道了‘孝’字該如何寫、做,唉!高人的几句話遠胜于他念了十几二十年的書。”
  “太好了!阿婆,以后你就不用為了張羅生活費跑出來擺攤子了。”艾玉恬樓著老婦人的肩,衷心替她感到高興。
  “唉,希望嘍!說不定我那個不孝子突然又哪天嫌我不配當他的母親,又把我遣送回台灣。”她無奈搖了搖頭,又說:“唉!還虧我當初靠著賣面線,一個一個銅板地存,供他出國念了個什么博士,結果……親情愈變愈薄,到最后竟當他母親已死了,連個電話都沒有……什么養儿防老,誰敢說這是不變的定律。”
  艾玉恬輕拍她的背安慰說:“阿婆,你就大人有大量給你儿子一個贖罪的机會,既然他能及時醒悟,你就隨他到美國享享天倫之樂吧!”
  老婦人抿抿嘴苦笑說:“希望這個美夢不要成了惡夢才好。要不是我不曾見過我那個已經七、八歲大的孫子,我還真舍不得离開土生土長的台灣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异鄉,唉!再提這些都沒用,反正我老早就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見我的孫子一面,既然我那個不孝子不愿回台灣住,我只好到美國……能住多久就算多久吧!”
  頓了頓,她又說:“只可惜了我這個經營一、二十年的面攤,想當年我只靠扁擔挑著面攤到處走賣,直到在這里固定下來,從路邊攤慢慢換成這家小店面……我實在舍不得呀!”
  艾玉恬望了眼這間四、五坪大的小店面,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這家小店面,竟是阿婆靠著一雙臂膀辛苦挑來的。她心疼地摸了摸阿婆下垂的雙肩,脫口說:“阿婆……我來賣,你教我該如何煮,我來賣,若你哪天美國住不慣跑回來了,你可以再回來這里,再回來賣你的‘阿婆面線’呀!”
  老婦人笑了笑說:“傻孩子,你現在正年輕,怎能讓你枯守在這個面攤呢?”
  “阿婆,我們可以想個變通的辦法呀!可以……”艾玉恬思緒快速飛轉著急欲想出一個解套辦法。
  “丫頭,這种生意并不适合你這种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子,會讓你未老先衰的。”
  “有了!”艾玉恬雙眸一亮,語气興奮地說:“阿婆,我可以只賣晚上呀!白天我到公司上班,晚上再過來開店賣面,上回你不是曾告訴我,這里的所有材料都是由專人送達,而且都是傍晚三、四點左右送來的,反正……都已經是十多年的老厂商了,請他們晚一,兩個鐘頭再送應該沒關系吧!”
  “是沒關系……可是你白天上班晚上賣面,這樣身体吃得消嗎?”老婦人擔憂地望著眼前這位沖勁十足的年輕女孩。
  “阿婆,你放心啦!你忘了嗎?我不是曾告訴你,這几年我雖是念日間部的學校,下了課可是還有兼差賣衣服哦!這三年的功課雖沒拿前三名,倒也維持在二十名以內,從沒吊過車尾……”她笑了笑,又說:“反正,我只不過是一個高職生,也不可能找到主管級員的工作,就算將來升官,大概也輪不到我,還不如趁年輕多兼點差,攢點儿錢,將來若想要再念書或創業,也才有足夠的本錢呀!”
  “阿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這家阿婆面線,等你哪天美國住膩了,隨時歡迎你回來接手經營,這樣好了,我們打個合約算我向你租……唉!阿婆,該算的我們要算清楚,這個你就不要和我爭了。”艾玉恬先下手為強地堵住她原欲推拒的聲音。
  “好,就隨你吧!那今天的面可以讓我請了吧,算是慶祝我們成交如何?唉!你再拒絕下去,我們就沒完沒了。”老婦人耍了一記回馬槍,徑自舀了一碗她最愛吃的鹵大腸面線。
  “呵!阿婆,你學得真快,看來你到美國會适應得很好。”艾玉恬笑聲突轉成硬咽,她抱住老婦人說:“阿婆……我會很想念……很想念你的……”
  “丫頭。”老婦人用衣袖拭去眼角泛起的淚珠說:“想我的時候就多吃一點鹵大腸或蚵仔,以后這里換你是老板了,愛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艾玉恬強忍住离別的傷痛,用手背胡亂拭掉淚漬笑著說:“是呀!還可以邊做邊吃咧。阿婆,你要記得將你美國的住址和電話抄給我哦!說不定哪天我到美國玩可以去找你,或者,我發明了新配方可以第一個先讓你知道。”
  “放心!我會把資料留給你,好方便你突然忘了煮面線的方法可以打電話問我。”老婦人故意調侃她藉以沖淡离別的感傷。
  “阿婆,人家才不會那么健忘……咦!阿婆,你只留地址電話給我,不告訴我你的芳名,我到時候該找誰呢?”艾玉恬突然想起,認識阿婆這么久了竟還不知她的姓名。
  “你喲!難道你不知道要問別人名字前得先報上自己的大名嗎?”她笑了笑放下手里端的面。
  老婦人的話讓艾玉恬蕩起了遙遠的回憶,她連忙穩住心底蕩漾的漣漪,深深吸了口气說:“阿婆,我姓艾名玉恬,你可以叫我玉恬、小玉,千万不要叫我恬恬,當心我會不理人喲!當然歡迎你依舊喚我一聲丫頭,你呢?阿婆,可以請教你貴姓大名嗎?”
  “呵……當然可以嘍!不過你得先將面吃完我再告訴你。”
  “哇,阿婆,你耍賴——”艾玉恬雖出聲抗議,依然拿起湯匙舀起香濃可口的面線放入口中,她細細品嘗這一段由面線堆積而成的情誼,讓那股獨特的美味緩緩沉淀至心田深處。
  ***
  “丫頭,我人已經在机場了……呵!不要叫那么大聲……我就是怕這种送別的場面……哦……真的呀!恭喜你嘍!能進這么大的公司不容易……嗯……”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握著公共電話,有說有笑地和電話那端的人做离台告別,直到她惊覺身后有人排隊等著打電話才長話短說。
  “呃……丫頭,不和你閒扯了……不是,是我后面有人排隊……唉!不可以這樣說……”老婦人因話筒那端傳來的不雅批評聲,而心感抱歉,她不由得以略帶歉意的眼神望了眼排在她身后的年輕人,見他唇角挂的那抹包容的笑容,她更覺得不好意思地朝他點了點頭。
  “丫頭,好了……我那個不孝子已經在向我招手了,記得我之前交代你的……不是,我是說,你千万不要為了‘阿婆面線’而忙坏了自個儿的身子,如果真忙不來……不,你不用通知我,直接把面攤給收了,嗯……好了,我先祝你工作順利,步步高升……好……要保重哦……嗯……再見。”老婦人隨手拭去滑下臉頰的淚水,隨即轉身朝等在她后面的年輕人點點頭后,才緩緩离開。
  谷成杰目送眼前這位剛挂上話筒,頭發花白、雙肩下垂的老婦人,緩緩踱向站在不遠處的一名中年男子那儿,听了剛才的對話使他不禁也感染了离別的愁緒,不由得抿了抿嘴深深歎了口气,直到他瞧見那名老婦人重回親人的擁抱,他才拿起話筒撥了一組號碼。
  “喂!叔叔,我是阿杰……不是,我現在人在桃園中正机場……嗯叔叔抱歉,這趟回來沒能陪你……沒有……沒見到她,我听院長說,她今年剛畢業……嗯……高職……不是,她有定期和院長聯絡,只是正巧這几天她剛搬家還沒告訴院長她的新地址……沒有,听院長說她這陣子正在找工作……嗯……咦!怎么會這樣……嗯……好,我回英國后馬上到分公司報到……嗯……有困難我會回報總公司……嗯……叔叔你要自己保重……嗯……拜拜!”
  谷成杰盯著他挂上的話筒發呆,回想過去這几天的點滴,似乎總是差那么一點就能見著了她,可是當他赶到台中時,院長卻告訴他她兩天前才打電話說這几天要搬家,當他向院長要了她舊住處的地址赶回台北時,那里卻已人去樓空,經他向房東打听才知道她前一天剛搬走,他只好在赶回台中等她的消息,順便向院長詢問她生活的點點滴滴,可惜直到他离開都沒拿到她的新住址。
  “恬恬,我何時才能當面向你說聲抱歉……”他不由自主地呢喃出心中的期盼,直到身后響起一陣假咳聲才回過神讓出電話的使用權。
  谷成杰環視著人來人往的机場大廳,暗下決心,下回當他再踏上這塊土地時,非得找到當年那個讓他麻木的心又活過來的小女孩,不再讓自己像現在這樣,帶著強烈的失落感飛向异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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