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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最怜天上月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
  這是清代大詩人納蘭性德的几句詞,意思是說:最可怜的就是天上的月亮了,只有一夜月圓,每一夜都是缺的。(一昔即是一夜,玦即是古時人佩戴半環形的玉。)納蘭如此善感,難怪少時愁無可解又說不出的時候,看看納蘭詞,便愁得十分哀怨美麗了。
  每看納蘭詞,便想起自己那些空得無事也可以任意愁上半天的少年日子,即使本來沒有愁,讀了納蘭詞便自然開始愁了。那時的愁,根本是种凄艷的娛樂,回想起來,歲月何其匆匆,如今再有傷心欲絕的事,也不能坐在那里詩意地愁,反而要快快把碎成片片的自己砌回原形,臉不改容地面對世界。
  少年人特別容易被納蘭詞吸引。也許因為納蘭命短,才三十歲便一病不起,他的詞多半是青春年少的二十几歲時寫的,他一生中最大的傷心事,便是愛妻在他二十三歲那年病亡,除此之外,他實在并不窮愁潦倒,他本身是清太傅納蘭明珠的儿子,又得康熙寵愛,天賦才華与富貴榮華集于一身,愛妻早亡,對這位貴公子而言,人生已是“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了。不過,納蘭對布衣名士,一向不擺架子,師之友之,情真義重,又是他极可愛的地方。即使撇開他的美好品格不談,年輕之手所出的年輕感喟,十几歲的人縱使一知半解,也是很容易起共鳴的。
  以心態而言,我早已過了能有“辛苦最怜天上月”那种豪華地享受愁的時光了,到底不是十六八歲、每日情思睡昏昏的人了。比起歷盡滄桑的人,我的人生路程只能算走了一小段,但路程盡管短,其中体驗過的离別喪亡亦已經不少,“昔昔都成玦”倒變成是必然的事,月亮是否天天圓倒是不大在乎的事了。世情在有缺陷之前必定圓過,愛人如是,朋友也如是,圓過一次便永恒過一次,刻在心中的永恒才是永恒,日日的缺陷只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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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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