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八章 蕩女豪情


  程杰獨個儿躺在地窖里,思潮起伏,他不知道今晚遭遇會如何,然而無常是他所習慣的,他也不大擔心。
  快到午夜,他走出了地窖,一踏出門外,便有部私家車拐過來,有個似曾相識的男聲用英語說:“上來。”程杰一看,原來是羅拔。
  “怎么是你?”程杰好生奇怪。
  羅拔說:“海倫叫我來接你的。”
  程杰試探著問:“接我到哪儿去?”
  羅拔說:“我怎知道,她只叫我在日本埠那街角放下你。”
  程杰猶豫著,羅拔卻不耐煩了:“上就上,不上就不上,我和海倫還有約會的。”
  程杰問:“她在哪儿?”羅拔說:“在家化妝。你問完了沒有?”
  程杰知道海倫詭計多端,把這羅拔指得暈頭轉向。夜深,唐人埠亦無計程車可截,這一定是海倫的安排。
  車子到了日本埠街角,程杰認得路了,下了車,跑上他昨天交毒品的公寓,敲門,大門一開,赫然見到海倫交叉著雙腿,悠然坐在沙發上。
  程杰万万料不到海倫居然會坐在日本埠毒販交收貨物那公寓內。再看,海倫右邊坐了個麻皮中年男人,后面站了六個青壯漢子。
  海倫的左邊,坐著個白發老者,后面也站了一列五六個壯碩男人,程杰只認得其中一個是他交貨的日本男人。
  這個弧形的列陣,令程杰無法想像到底是什么的一回事。
  那麻皮的中年男人首先開口,說的是粵語:“就是這個小伙子?”
  海倫用粵語答道:“是。”
  右面一列的青壯漢子打量了程杰一會儿,其中一個說:“挑!”那是廣東粗口,看來右邊的一批是唐人埠的人。
  程杰沒做反應;只用英語說:“小倉在哪儿?”
  那白發老者用日語向左邊那列人說了些不知什么,再回頭用日音濃重的英語向程杰說:“小倉算是什么東西?”
  程杰冷然地說:“我不管小倉是什么東西,害命填命,你!”程杰指著他認得的那日本漢子:“你過來!”
  那日本漢子望望那白發老者,白發老者呵呵地笑:“他?他又算是什么東西?”
  程杰一個箭步沖過去揪著老者的衣襟:“好,那你才算是東西了?還和子的命來!”
  老者气定神閒:“和子不過是個妓女。”
  程杰喝道:“你不要再侮辱她,對朋友有義的便是高貴的人。”
  那麻皮中年男子開口了:“我們中國人講義气,這小子沒失禮中國人,我們河水不犯井水,這小子交給我。”
  海倫連忙一示意:“快拜見司徒大哥!”
  麻皮男人說道:“且慢!海倫,你央我幫他,如今我看過了,确是有點膽識,但別忘了你答應我的條件。”
  海倫望望程杰,淚光盈盈:“和子為你做得的,我也做得。司徒大哥,我不食言。”
  麻皮漢子掀起海倫的裙子,把她按在地上,脫了褲子,便爬在她身上。
  程杰大叫:“海倫,不要!不要……”
  那六名中國漢子把他扯住:“要命的便別騷扰大哥。”
  程杰頭筋暴現:“怎可以當眾強奸婦女!”
  日本老者呵呵大笑。
  程杰不知哪里來的勁儿,甩手踢腿的,掙開了那六名華籍漢子的束縛,扑上地板死命扯開壓在海倫身上的麻皮漢子。在混亂中,程杰臉上身上不曉得中了多少拳。
  那群日本人袖手旁觀,一臉欣賞小電影的神情。
  海倫淚流滿臉,喘著气喊道:“程杰,為了你,我甘愿的。”
  “不!”程杰一拳往麻皮漢子顎下鉤去,麻皮漢子身手异常敏捷,一雙蒲扇大的手掌一握便握著程杰的拳頭:“好小子,算你有种!”拉起了褲子,便站起來。
  程杰一把將躺在地上的海倫扶起來,海倫伏在他怀中抽咽著:“謝謝司徒大哥。”
  麻皮漢子對程杰說:“你以為我那話儿是免費看的?試試你而已。要是你沒种,我便由得那些日本人把你干掉。”
  日本老者說:“為女人而拼命的男人,不适合我用。好!你要他,一個換一個,把端木交出來。”
  原來沙發后邊還躺了一個人,扎粽似的雙手雙腳被麻繩縛著,嘴巴讓一大塊橡皮膏封住,臉青鼻腫的被麻皮漢子的兩名手下拖了出來,一把推回那群日本人中。
  那叫端木的男子臉色慘白,似乎被送還自己人中比死還可怕。
  麻皮漢子一招手:“走!”六名中國壯男便跟他走了。程杰還好奇地回頭看,麻皮漢子說:“別多事,他們懲戒叛徒。”
  門一關上,程杰听見悶悶而痛楚万分的唔唔聲,不曉得他們向那端木施什么酷刑。
  麻皮漢子向程杰說:“從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人,我們保護你。”
  海倫和程杰被送回店子,程杰感激地說:“海倫,委屈你了,我還以為你是……”
  海淪抹抹眼淚:“我知道,你以為我是個淫蕩的女人。”
  程杰說:“對不起,只因為昨夜……”
  海倫說:“我起初惱你,后來又喜歡你而已,我是個直性子的人,不愛裝模作樣。”
  那時背后傳來個陰騖蟄的聲音:“她現在就是在裝模作樣。”
  兩個人都認得那是希素的聲音。
  海倫哇的一聲嚎啕起來,程杰見她哭得好不傷心,便對希素說:“你先回家吧,她心靈上受了很大的傷害。”
  希素從未見過她哭得這樣傷心,再不和,也有一丁點儿姐妹之情。
  “姐姐,羅拔丟掉你了?”
  海倫只是哭:“不關他事,不要告訴他。希素你走吧。”
  希素把程杰交給她的一封信,靜靜地交回他手上。程杰接過了,放在褲袋中。信箱號碼是老張的,他把黑澤交給他的五万美元瑞士存款的單据,交給雪儿,至少死后,他可以留給她一些東西。
  希素又一次失意地走了,不過程杰在生死存亡之際,仍交封重要信件給她保管;她已經很感安慰,對他更加忠心耿耿。
  海倫哭泣到眼都腫了,一雙斜斜長長向上吊的風眼,更加嫵媚。
  “海倫,你不必要這樣做。”程杰說。
  “那是司徒大哥要的條件,他要我跟他做愛,才肯替你出頭向那幫日本人擺平,救你一命。”
  “海倫,我怎么報答你?”程杰道。
  “你已經有了女朋友,我還能要求什么?愛一個人,是沒有條件的。”
  “救我命的其實是你。”程杰說。
  海倫還在哭,憤怒地哭:“我料不到司徒大哥會在那么多人面前奸淫我。雖然他只是試試你,但你叫我以后怎么見人?”
  “我永不會再提起這件事。海倫,你有俠女心腸,你是我的朋友。”
  海倫含悲地道:“我希望你愛我,而不是報恩。”
  程杰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才認識我兩天,怎知道我叫程杰?”
  海倫撫摸自己的胸口:“昨夜你病昏昏的,我從你的褲袋找出了你的護照看過。”
  “你想知道什么?”
  海倫輕歎:“我想收起你的護照,直到你愛我的一天為止。”
  “海倫,你已經為我做得太多了。”程杰心中對她不無好感。
  海倫低了頭,輕喟一聲:
  “那有什么用?你是不愛我的,你說你早有心上人。”
  “那無損我們的友誼。”程杰每想起雪儿,便挂念她在遙遙那方,不曉得怎么日夜想他了。
  海倫是誘人的,要是雪儿的美是純清,海倫的美便是冶艷。一向冶艷蠻橫的女人低回起來,卻有种程杰未見過的奪目凄傷。
  “起初,”海倫細訴:“我只是想從希素手中把你搶過來,然后一把丟掉,料不到……”
  “料不到什么?”程杰仿佛在看著朵楚楚的牡丹。
  “料不到,我向司徒大哥求助,他要我跟他睡覺才肯出頭跟日本幫談判,我都不由自主地答應了。我不后悔,你這么的單槍匹馬沖進去,必死無疑。程杰,我不是為了什么義气,只是因為我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你。”
  程杰覺得欠她很多,對她甚有愛怜。
  “不過,”海倫唏噓地說:“我做過那件事,雖然救了你的性命,你也會看不起我的,我不要你因為感恩而愛我。”
  程杰覺得很難受:“我怎會看不起你呢?何況,司徒大哥并沒有真正逼你跟他做愛。”
  海倫又抽泣起來:
  “我宁愿他在沒人知沒人見的地方跟我做了,也好過像剛才那么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我——把我……”
  海倫說不下去了,又哭了一陣。
  “他們都知道我是為了你,如果你棄我如破履,我便成為眾人的笑柄。”海倫抬起頭,那長長媚媚的眼睛少了平日的霸气,卻多了几分柔楚,“是的,我生活不檢點,我比你年紀大,程杰,我從來沒有自認為圣女。”
  程杰抱著她:“海倫,我們同生共死過一次,我不會离棄你。”
  “不离棄不等于愛,這個我明白的,你走吧。司徒大哥的要求,我去擔當,我也像和子一樣,求你不再受毒販利用。”
  程杰內心銘感,海倫從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來,心里暗暗歡喜。
  “海倫,我也是不想的,那是一念之差。”程杰說:“我一無所有,只是想賺點快錢,那便可以跟我的女朋友在一起,她是极端痛恨販毒的。”
  海倫听了,醋意大起,但是她忍住了,臉上仍帶著關怀,到底,除了要据程杰為己有之外,她還有另一個任務。
  不過,她想知道程杰念念不忘的女孩子是誰:“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可愛了,告訴我一點關于她的事,或者我可以幫幫忙。”
  程杰不想雪儿跟任何污穢的事情連在一起,只是搖搖頭,沒有說話。
  海倫妒火更盛,他什么都不肯說,她便無從破坏。
  然而,她不愿意讓程杰逃過她的爪子。她只是愴然地說:
  “好吧,愛情是不能勉強的,但是,我愛上了你,我也不能勉強不愛你,為你做什么,我都是甘愿的,我不要求任何回報。”
  程杰不禁心軟了,一陣愁緒涌上心頭:“海倫,你是個很動人的女人,誰能不愛你呢?我只好离開了。”
  海倫泫然欲涕:“你想到哪儿去?我陪你,我送你,到底你人生路不熟。”
  “海倫……”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就把你送到我們要分別的地方吧。”海倫凝視著程杰。
  “海倫,我想看雪。”程杰想及自己前程未卜,在雪花飛舞中跟雪儿相依相偎的情景,歷歷如在眼前。
  “看雪?”海倫起初錯愕一陣,跟著又起了個念頭:“我們到多倫多去,現在那邊天寒地凍,何況,你有了美國簽證,不用再申請加拿大旅客簽證。”
  “几時去?”程杰問:“愈快愈好。”
  “明天,明天我們便去。”海倫說:“不過,我答應了司徒大哥的事不可以不做,先要去見見他。”
  “你答應了司徒大哥什么?海倫,不要為了我而獻身于他!”程杰激動起來:“你已經救了我一命,我尊重你,別誤會我看不起你。我宁愿死掉也不肯讓你被人蹂躪!”
  海倫化悲為喜投入他怀中:“只要你這么說過,我便死而無憾。”
  程杰摟住她的蛇腰,她的胸脯并不大,沒雪儿的丰滿,但另有一种野性美。
  “海倫,起初我只以為你是個任性放蕩的女人,想不到你有俠女心腸。”
  海倫白蛇般的長長眼睛野野地瞧著他:“我是任性放蕩的,我的玩偶很多,但愛過的人很少,我愛你。”
  程杰想起雪儿的話:愛就是愛了,數不出理由的,那時,雪儿認識他才不過几天。
  “我明白的,女子常常是這樣。”程杰說。
  海倫見程杰說話時若有所思,不期而然想像到他的女朋友不是簡單的人物。她太想知道她是誰,但她知道程杰不會說。海倫想,管它呢,征服了程杰為先。
  她歎了口气,換上一臉愁容。程杰問:“怎么了,海倫?”
  海倫搖搖她那把卷曲的長發:“司徒大哥并不要我,他要的是你。他保護你的代价,便是你要替他工作,但是,我說過,我會為你擔當。”
  “什么工作?又是運毒?”程杰并不笨。
  “當然,不然中、日兩幫人會說什么?那是各自划分地盤,司徒大哥不喜歡中國人替日本人工作。”海倫說。
  程杰頓足歎息:“怎么我老逃不出這個圈子?我一直想向上,而命運卻一直安排我向下!”
  海倫野中帶柔地吻著他:“我們是同命鳥,就多做一次,不然你和我都不能活著走出唐人街。”
  程杰心中不禁起疑:“我一提起想看雪,你便馬上說到多倫多去,難道這是老早安排好的嗎?”
  “事有湊巧。起初我還要動盡腦筋,想著怎么說服你去多倫多,嘿,剛巧中了司徒大哥的心意。”海倫咬著拇指。
  程杰暗自思量,到了多倫多再算,伺机潛回香港,或者什么地方都好,他手中已有近八十万港市,總可以把雪儿養得無憂。
  “好,我們見司徒大哥去。”程杰說。
  “我要陪伴著你的,到時別說你要一個人去,你得明白我的心意。”海倫情意綿綿。
  程杰撫了撫她的手臂,海倫將另一只手疊在他的手背上面。
  兩人去到司徒大哥那里,司徒大哥正在搓麻將,劈劈啪啪的好不熱鬧。
  海倫在司徒大哥耳邊說了几句話,司徒大哥向后招招手,有個中年男人恭恭順順地走過來。司徒大哥指指椅子:“代我搓,輸贏不要緊,要緊的是別掃大家的興頭。”
  司徒大哥走進另一房間,一臉麻子更顯得霸气:“程杰,海倫說你肯去多倫多。好,閒話休提,你曾替黑澤做過事,現在你歸我旗下,黑澤那邊我會給你擺平。”
  “謝謝司徒大哥。”程杰說:“海倫也跟我去。”
  司徒大哥臉無笑容,眼含厲色地向海倫道:“愛這小子愛得死脫嗎?也好,裝做未婚夫妻去。若有什么閃失,你們兩個不要回來見我。”
  程杰問:“我并沒有什么經驗,為什么選中我?”
  司徒大哥咧嘴一笑,兩頰的麻子仿佛都在跳動:“你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最合我用,何況你是新臉孔。”
  “我要准備什么?”程杰問。
  司徒大哥按按桌子下的電鈴,一男一女從側門走了出來,男的打量了一下程杰的身材,轉頭便拿出一套西裝、一件厚呢絨大衣和鞋襪給他。女的亦拿了件厚呢絨大衣給海倫。
  “過隔壁穿上。”司徒大哥對程杰說。“護照在身上嗎?”程杰點點頭。“換好衣服回來這儿。”
  程杰奇怪地道:“回來這儿干什么?”司徒大哥說:“等著上机。你以為我還會讓你离開?”程杰問:“那么海倫呢?”
  司徒大哥拉開抽屜,把一本護照啪地放在桌子上:“這就是海倫的護照,她欠我債,護照是抵押品。”
  “她欠你什么債?”程杰想也想不到海倫居然要以護照作為抵押。
  “不關你事。”司徒大哥說。
  程杰倒不明白了:“這回你把護照交回給她去加拿大,豈不是等于無條件交還于她?”
  “一切都是有條件的,總之我叫她做什么她便要做,你不要多事。”司徒大哥說。
  這時海倫換好衣裳出來了,那女人把枚訂婚鑽戒套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還有兩件簡單行李放在地上。
  司徒大哥說:“是你們的行李,到時會有人到酒店找你們,他們要取什么東西你們便給他們什么東西?”
  程杰問:“東西藏在什么地方?”
  司徒大哥先不回答,只是凝神看著程杰。程杰微微一笑:“我明白了,我們根本不知東西放在什么地方,那便無從慌張起來,你放心,我會神色自若的。”
  司徒大哥再望了他一陣:“小子,別太精刮,也許你的行李上、大衣上,什么東西都沒有,總之你不會曉得在哪儿。”
  海倫倒有點緊張,挽著程杰的手臂:“我也只是想陪你而已,我從沒做過這樣的事。”
  “你兩個坐著,到時有車子送你們到机場。”司徒大哥說。
  程杰看看机票:“還有六個小時才起机,為什么要坐在這儿?”
  司徒大哥不耐煩地答:“我方才已說過一次了,我的話,不說第二次,你最好記清楚。”
  程杰和海倫坐了四個小時,那女人把海倫叫了去另一房間,過了大約十五分鐘,海倫才再度出來。
  “去机場吧。”司徒大哥命令著部下。
  在車子里,海倫沒作聲,只挽著程杰的手臂。“海倫,要飛多久?”程杰問。
  “四個多小時吧。”
  在机上,海倫不喝水,也不吃餐,程杰奇怪地問:“你不舒服嗎?為什么不吃不喝?”
  海倫說:“我不渴也不餓。”程杰摸摸她的手,冷冰冰的。
  “別太緊張,海倫,我還以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程杰覺得她的神態有點反常。
  “嗯,我想是我的經期來了,又沒帶衛生棉條,讓我去洗手間看看有沒有。”海倫提著皮包去了,不久便回來。
  “應該是來的時候了,偏偏大麻子不許我离開,只好用机上那些又厚又笨的衛生巾。”海倫邊說邊塞了四包淺藍韌紙包著的衛生巾進皮包里。
  程杰不懂女人這些東西,也不大在意,只是想知道她欠大麻子什么債。海倫說:“為了你,我欠大麻子的是人情債,他要我把護照交給他,才肯跟小倉那幫人贖你出來。”
  “為什么要扣起你的護照?”程杰不解。
  海倫答道:“大麻子要肯定我不是代日本幫做鬼頭,騙他入陷阱,扣起我的護照是最好的保證。”
  “海倫,我也不曉得走什么運,遇上你,幫我這么多忙。”程杰道:“其實我也有點倦了,整輩子老在逃逃逃,跑跑跑。”
  “希望這是最后一次吧。”海倫安慰他:“你休息一下吧,到底你昨天還病著。”
  飛机到了多倫多机場,海倫和程杰在排隊入境,只見警衛拖著警犬,走過每一個入境的人身邊,警犬敏銳地嗅著,看來海關在嚴查有沒有人帶毒入境。
  程杰和海倫都一陣心寒,不過警犬經過他倆身旁,卻沒停下。兩人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擔心行李,因為身上沒有,行李中便有,海關這么檢查嚴格,實在不易過關。
  認領了行李之后,海關人員叫他們把箱子打開,什么都一股腦儿丟了出來,逐件檢查,同時摸摸箱子有沒有暗格,出奇地沒有查出什么,程杰實在想不通司徒大哥把毒品藏在哪儿。
  海關人員繼續搜他們的大衣,亦順利通過。“請把皮包打開。”海關對海倫說,海倫把皮包打開,海關看見里面有四包衛生巾。海倫不好意思地說:“在飛机上拿的,上了机才發覺月訊來潮。”海關對另一個女海關人員說:“帶她進房間。”程杰的心怦怦地跳。
  程杰在外邊憂心如焚,正思量著海倫若被扣留了怎么辦。
  在搜身房間里,女海關人員對海倫說:“把衣服脫光。”海倫只好脫光了,她沒有戴胸圍,只余下內褲。“拉下內褲讓我看看。”女海關員冷峻地命令著。海倫臉紅紅的把內褲拉下,內褲上有張自動粘貼的衛生巾,上面有點點經血。
  “這衛生巾是你在机上拿的嗎?”女海關員問。
  “是的,跟我皮包里的一樣,本來不想拿那么多,不過怕一時買不到……”
  “得了,得了,穿回衣服。我只是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月經來了而已。”
  程杰等了半個鐘頭,度秒如年,看見海倫出來,女海關員點點頭:“你們可以出去了。”
  在計程車里,海倫說:“羞死人了,連衛生巾都要看看是否真正有經血。”
  計程車到了約維區的一間酒店停下了,司机說:“這區离華人聚居的史加保魯區很遠呢,不過這儿的精品店貨色最好。”
  兩人進了個套房,程杰想了一會儿:“這是什么玄机?我們身上都沒有東西,行李里面也沒有。”
  海倫說:“我希望來找我們的人早點到。”
  程杰看她像不舒服,給她倒了杯水,海倫沒有喝。
  不久門鈴響了,一雙華籍老夫婦進來了:“呀,囡囡,好久不見了,爸媽好吧?”海倫望望程杰,程杰知道她并不認識那兩個人,先觀望著不作聲。
  老頭子說:“這位就是你的未婚夫了?真正跟你媽媽說的一般俊。”
  海倫這時才說:“爸媽有手信帶給你們。”
  程杰正在猜他們會拿走箱子里的什么,料不到他們正眼也不瞧箱子,也不瞧他們的大衣。
  老婦把海倫叫到洗手間去,一會儿便一同出來坐著。海倫把皮包里四條衛生巾交給她,程杰奇怪他們還沒有要离開的意思。
  坐了几刻鐘,海倫忽地道:“我肚子不舒服,要去洗手間。”老婦居然跟著她進去。
  海倫和老婦進了睡房的洗手間,留下老翁跟程杰坐在套房的客廳。老翁笑道:
  “女人的事,我們男人不明白,不如到咖啡室喝點東西。”程杰只好隨他下去了,老翁扯著他大談加拿大生活和移民的事,一談便是一個多小時。
  程杰愈來愈擔心,放下還沒吃完的三明治,回房間去了。
  只見海倫臉色慘白,躺在床上。老婦說:“她肚子疼,躺一下便沒事了,我們告辭啦。”
  他們走后,程杰忙問海倫:“他們什么也沒拿走?”
  海倫搖搖頭:“要拿的都拿了。”
  程杰記得那老婦只拿了海倫的四塊衛生巾,問道:“不用說,海洛因藏在那四塊衛生中內,怎么海關查不出來?為什么老太婆拿了那四條衛生中還不走?”
  海倫說:“不是四塊,是五塊,包括我戴著的一塊。海關拿著我,要看看我是否真的月事來潮。”
  “那是不是?”程杰問。
  “當然不是,我其實沒拿過加航洗手間內的衛生巾,那都是預早造定的,在厚棉花內藏了海洛因。我粘在內褲里的那塊,是我自己洒上些血漿的,那塊里面也有海洛因,只不過海關關員相信我是月經來潮而已。”
  “那么你還跟老婦在洗手間干什么?”程杰問。
  “你猜呢?”海倫蠱惑地一笑。
  程杰想一想,不禁打了自己的頭一下:“別告訴我你把一部分海洛因吞進肚子里,你在机上一直不吃不喝,就是怕瀉了出來。”
  海倫撫了一下他的臉:“程杰,你天生是邪門的,是,未上机前我吞下了用厚塑膠珠子密封的半公斤海洛因,他們一來,我便服了瀉藥,把那些珠子瀉了出來。”
  “那叫我來干什么?我身上什么都沒有。”程杰很是懊惱。
  “你想看雪嘛,看,窗外正飄著點點雪花。”海倫眼中一片柔情蜜意。
  “海倫,大麻子沒理由讓我免費旅行的。”
  “程杰,本應吞下海洛因珠子的是你,但是我見你昨天還在嘔吐,所以向大麻子要求,代你吞了。”
  “那些珠子有多大?”程杰不明白她怎么吞得下半公斤那么多。
  “每顆波子那么大吧。太小了,怕瀉不清光。”海倫揉著胃部:“真難受啊。”
  “你肯定全部都瀉了出來?不然溶掉一顆,你會中毒而死的。”程杰說:“看你這虛脫的樣子,真令人擔心。”
  海倫伸出雙手圈住他的脖子,兩人的臉孔相距不及五寸,海倫朱唇半啟,粉紅的舌尖像蛇一般吐了一點點出來,程杰不禁深深地吻了她。
  “是死亡之吻,要是我會死,你也不會活著。”海倫扭動著她蛇一般的身軀,把程杰扯進毯子里面:“我只是個很笨的女人,只要看見我想要的東西,我便怎么也要,什么傻事都做得出來了。”
  氈子里面的海倫一絲不挂,程杰血气方剛,一時意亂情迷,兩人纏綿了半天。
  夜靜,海倫伸了個懶腰:“唔,我肚子餓了,整天沒吃過東西。我們到外邊走走,看你的雪。”
  程杰沉默了一會儿,海倫扭動著腰身,鑽進她那件火紅的窄身毛衣里面,她的一扭一瞄,是令人想入非非的。但是她偏要提到雪,令程杰想起雪儿,心猿意馬之余又有點內疚。
  穿好了衣服,他們叫了計程車,到了威士汀酒店頂樓的旋轉餐室去。
  “這旋轉餐室一小時轉一周,你可以看到多倫多的全景。”海倫解釋著。
  “你常到多倫多?”程杰听她的口气像識途老馬。
  “給我根香煙。”海倫仿佛在回憶:“在我十六歲那年,跟個男朋友私奔到這里來,住了三個月,也在下雪。嘿,你猜后來怎樣?他溜掉了,剩下我一個在這儿。”
  海倫眼圈一紅,彈了彈煙灰:“自此之后,我還在乎什么?我要哪個男人便要,要一個撇掉一個,反正,海倫的名字在華人圈子中,已經聲名狼藉了,不玩白不玩。”海倫伏在桌子上哭了:“我二十六歲了,這輩子怎么過?沒人真正看得起我的,那我便干脆為所欲為。”
  程杰料不到這野女郎有過這樣的傷心事,他拈起她的下頷,海倫別過了頭向著窗拭淚。
  “他真的傷得你那么厲害,令你為他哭到如今?我還以為,男人不過是你的玩物。”程杰遞給她一張紙巾。
  海倫回過頭來,斜斜向上飛的雙眉和斜斜向上吊的長長眼睛,有說不出的妖燒,夾著几分自暴自棄。
  “你以為我還會為他而哭泣么?不。”海倫長長地歎了口气:“我本來想,玩夠了,人生再沒趣味了,便一死了之。是的,起初我是想玩你,但料不到我會愛上你,所以我生气,我哭泣。”
  “愛上一個人有什么不好?”程杰想想,自己也不由得不歎了口气。在他沒愛上雪儿之前,他毫無責任感,自由自在。一旦愛上了雪儿之后,他反而要為她而脫胎換骨,可惜事与愿違,然而雪儿又是那么的可愛。
  “你說有什么好?”海倫反問。
  芝麻大小的細雪,在窗外烈風中,像一重又一重紗似的飄過,不知吹往何方。
  “心靈有所依歸吧。”程杰說:“所愛的人,就是心靈上的一個家。”
  海倫握著他的手:“你是我的家嗎?”
  程杰不忍告訴她雪儿的事,也實在感激她:“如果你愿意,我的家便是你的家。”
  海倫凄然而笑:“我無謂做你家的寄居者。好像我十七歲時的男朋友說,我心靈的一角,永遠有個房間給你。嘿,誰要那間房?包租婆是他如今的妻子!”
  “你那么喜歡搶人家的男朋友,為什么不把他搶回來?”程杰說:“你不至于一籌莫展吧?”
  “搶他?我不如搶你。”海倫幽幽地道:“但未必搶到呢,我一動了真感情,便功力盡廢。”
  “海倫……”
  “別說了,看窗外的雪吧,雪一定令你想起了她。你想她吧,我陪伴你,陪伴你想她。”
  雪漸漸下得大了,從芝麻般細小,變成圓圓的一顆顆,從詩意的輕紗,變成無情的風雪。
  海倫吸著煙:“你想回香港去吧?”
  程杰心里說:“我想雪儿來。”然而他沒作聲,到底他沒有令海淪難過的理由。他只說:“我們几時可以离開多倫多?”
  海倫說:“我們要多留几天,到埠一天便出境,容易引起海關的怀疑。即使你一個人來,也不能一天便走,何況你拿的是英國的海外護照,千里迢迢的從香港到美國,留不了兩天,又到加拿大,才一天便走?最笨的入境事務處人員也會覺得你不對勁了。”
  “大麻子到底想我怎樣?”程杰的眼睛帶著疑問。
  “我怎知道?我的責任是把你帶回三藩市。”海倫不停地抽煙:“你走不了的,看看什么時候我能令你逃開大麻子的手掌吧。”
  海倫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程杰看得出她夾著香煙的手在抖著。
  “海倫,我不會撇下你一個人在大麻子掌中,這一切由我而起,你為我擔當了一切,我明白的,你想我有個清白的底子,不讓我帶半分海洛因。”
  海倫照著程杰的臉噴了口煙:“小事情,算什么。哈哈,蠻好玩呢。”
  海倫的香煙才吸了一小截,她卻無意識地把它捺熄了,又燃起另一很香煙。
  “別再抽煙了,你都不曉得自己在干什么。”程杰按住她的手,她甩開了程杰的手,繼續抽煙,還叫侍役拿伏特加酒來。
  “海倫,不要自暴自棄。”程杰說:“別喝太多酒。”
  海倫還是不理,喝完一杯又一杯,香煙每根抽上半寸便捺熄了,再燃第二根,弄得煙灰缸的煙頭堆積如山。
  一時間程杰覺得她很可怜,漫無目的地生活著,豁出了生命維護自己,卻發覺他已有了意中人,程杰難過得很。
  程杰的難過寫在臉上,海倫夾著香煙的蘭花手,姿態美妙的向外一拉:“別苦著臉,我是千杯不醉的。你不妨喝點酒,不用擔心要抬我回酒店,你也能喝的吧?”
  此刻程杰的心境,也實在想喝點酒,在雪儿面前,他是從來不喝的。
  兩人對飲了一陣,海倫拿了皮包說:“我到洗手間去。”她婀娜多姿地走路,程杰不禁有點著迷。
  他的內心很矛盾,這個女人跟他相同之處,實在多過雪儿,他跟她在一塊很舒服,舒服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怔怔地想了半天,才發覺海倫還沒回來,恐怕她在洗手間醉倒,忙招女侍役過來,叫她去洗手間看看。
  女侍役有點尷尬地說:“她根本沒進洗手間,我還以為你知道她走了。”
  “她走了?”程杰馬上結了賬,跑出門外找她,找了大半個鐘頭,人影也不見,只好回酒店去。
  剛回到房間,見電話上留言的紅燈亮著,撥電話去問誰留過什么言,接線生說:“那是錄音留言,我按給你听。”
  錄音留言傳來海倫的聲音:“這几天我不回來,放心,到了要回三藩市的一天,我自然會和你會合,我要玩玩去,不舍得玩你嘛。”
  程杰不知如何是好,多倫多他既不識路,也不識人,他又是個坐不定的,晚上干脆不睡覺,披了大衣在風雪中走。
  浮現在他腦海中的老是雪儿、雪儿,雖然問中也浮起海倫的倩影,兩個影像在他腦海中起伏交戰著,他繼續走,愈走,雪儿的影像愈來愈濃,海倫的影像漸漸褪去。
  雪始終是屬于雪儿的。
  回到酒店,他不管一切,挂個長途電話到雪儿家,那是周末,雪儿應不用上課。他不曉得誰會听電話,正思量著要是雪儿的父母听了,他應該說什么。料不到他還沒想完,電話才響了兩聲,已經有人接听:“喂?”是雪儿的聲音。程杰興奮得無以复加:“雪儿,是我!”
  “杰,你在哪儿?你好嗎?”雪儿急不及待地問。程杰明白她的意思:“我很好,自由自在,但你不必要知道我在哪儿。”
  “杰,等得我好心焦,我坐在電話旁邊,一刻也不敢走開,連洗手間也忍到忍無可忍時才去,生怕你的電話來了我錯過了。”
  “你沒上學嗎?”程杰跟她只分別了五天,卻好像過了整個世紀那么長。
  “在船上過了十多天,回到香港之后,我便盡快回宿舍了,怕爸媽問得太多。但是,上課時想著你,做功課時也想著你,書根本念不進腦子里。”雪儿道。
  “你爸爸認得出我嗎?”程杰常想起在北海道扒掉她爸爸的錢包的事,老是耿耿于怀,卻忘了雪儿全不知道這回事。
  “爸爸怎會認得出你呢?他只認為你是我在船上交的朋友,還說你好,居然拿書給我看。”雪儿低了聲問:“那本書怎樣了?”
  程杰說:“在机場垃圾桶丟掉了。”雪儿高興地嚶了一聲:“那真好,你不再做那些東西便好了。”
  程杰拿著听筒的手一緊:“不再做了,也不回船上了。”雪儿追問:“那你几時回來啊?”程杰算算日子:“快了,快了,現在我有錢,我們到巴黎去,好不好?農歷新年假快到了,待我安排一切,便回香港接你。”雪儿雀躍地笑了:“快了,快了,還有一個多月便過新年了。”程杰道:“是,今年的年三十晚,剛好是二月十四日。”雪儿接著道:“情人節!”電話中傳來開門閉門聲,雪儿匆匆道:“爸媽回來了,我得收線了。”
  電話寂然無聲了,程杰仍是把听筒貼在耳邊,良久不舍得放下。
  還有一個多月,他想總夠時間溜走的,頂多大麻子叫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
  放下了听筒,想起海倫還沒回來,推開隔著睡房和套房客廳的門,看看海倫有沒有醉倒在那里,但是那儿空無一人。
  天快亮了,程杰也困了,倒在床上睡覺,也許海倫酒意過了便會回來,他不想她回來時找不著他,更怕她闖了禍時他幫她不著。
  迷迷地睡了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摸摸床的另一邊,仍然沒有人。
  “海倫!海倫!”程杰找遍了睡房和套房的洗手間,都不見影儿。
  他有點失落感,甚至有點醋意。躲在三藩市的第一晚,她便鑽進他的睡袋里,昨天,又是軟玉溫香抱滿怀,她說愛他,忽地又跑掉了。每想及她不曉得躺在哪個男子的胸怀里,他居然坐立不安起來,有如個妻子逃掉了的丈夫。
  百無聊賴的等了四五天,程杰罵聲:“他媽的!”便走進浴室,開猛了水沖個蓮蓬浴,順便洗頭。
  當他一頭一臉都是洗頭水泡泡時,他發覺蓮蓬浴間的玻璃門一開,一雙柔柔的手把他抱住,兩個軟軟的奶子抵住他的胸膛。
  “我替你洗。”熟悉的聲音。
  “海倫!”程杰撥開溜到眼上的泡泡一看,眼前正是一絲不挂的海倫。
  “想念我嗎?”海倫問:“我很想念你。”
  程杰讓她气得啼笑皆非:“想念我又跑掉了?”海倫說:“要是一連對著你五六天,我恐怕要發狂了。”程杰沒好气地道:“我很難相處嗎?”海倫說:“不,是我難以自處。說了我愛你之后我很害怕,害怕我真的愛上你,所以我跑掉。”
  “坐下!”海倫說:“你太高,替你洗頭很吃力,坐下。”程杰乖乖地坐下了,海倫替他按摩頭頂、太陽穴,程杰的后腦枕在她的乳房上,很是舒服。
  “你到哪儿去了?”程杰問。海倫用舌尖舔他的耳窩,令他渾身麻痒痒的:“不告訴你。”程杰伸手向后捉住她的一條粉臂:“要是你失蹤了我怎么辦?”
  “找我。尋找我。”海倫的聲音像催眠,程杰根本不知何時,讓她揩干了身子,兩個人一同滾到床上去。海倫投怀送抱,令他不知人間何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醒來,天已亮了,海倫早已穿戴妥當,收拾好行李,俯下身來吻他:“睡得好吧?我坐在你身旁,凝視了你一晚。”
  “起來,我們得到机場去。”海倫替惺忪的程杰把衣服給穿上。程杰穿好了衣服,跑去洗盥:“我馬上下去結賬。”
  “我已經結了,車子也叫了,可以動身了。”海倫說。
  在車子里,程杰只覺無端度了一次假:“大麻子叫我來干什么呢?半點事情也不用我做。”海倫嬌艷地笑著:“陪陪我不好嗎?”
  程杰頓有所悟:“海倫,這不是你的第一次,你到底跟大麻子做事做了多久?”
  海倫苦笑:“很多事情都不是我的第一次。生活苦悶無聊,還沒想到有什么新鮮的事情可做呢。”
  上了机,海倫顯得困倦,程杰跟她談不到三句話,她已倒在程杰肩膊上睡著了。
  程杰細心回想,他應該沒什么案底,跟海倫運毒到多倫多亦成功了,大麻子應沒什么理由為難她,反正自己留美的游客簽證不過三個月,遲早要走的,倒不如一到了三藩市机場便溜回香港去。
  他對海倫感激与依戀交纏,但他頭一次替日本人運毒,也只不過是為了賺點快錢,好和雪儿在一起,結束流浪生涯。
  早點离開海倫,反而免得她傷心更深。心里升上一層別意,悵惘起來,輕輕地吻了海倫的臉頰。
  程杰望著窗外,飛机在降落了,海倫也漸漸醒來。程杰看著那張海棠春睡醒的臉孔,硬著心腸說:“海倫,我不回市區了,我下了机便轉机回香港。”
  海倫先是一怔,然后啪地一聲打了他個巴掌,冷笑著說:“你以為你可以回去?”
  程杰說:“海倫,我得回去。你為我所做的,我會永遠記著,我是該讓你打的。”
  海倫不做聲,气鼓鼓的側身背著他坐著。机上的人都奇怪地望著這雙斗气的情侶。
  下机了,過人民入境事務處了,海倫是美國公民,很快便出去了,程杰仍在排隊。
  反正他無行李可拿,干脆在出了閘之后,找頭一班飛回香港的航机,料不到跑到候机室,卻見到海倫坐在那儿:“程杰,這世界其實很小的。”
  “海倫,你怎知道我搭這班航机?”程杰還以為她生气先跑了。海倫的樣子還有气:“你以為只有你才會查得出哪一班航机最早開回香港嗎?找你還不容易?”
  “你不是也搭這班机吧?”程杰知道,以海倫的任性,不顧一切飛往香港也不出奇。但是海倫搖搖頭:“我說過,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是來送你的。”
  程杰的心亂了,海倫看得出他還有依依之情,低首說道:“七九六○一一○,她很年輕吧?”程杰嚇了一跳,他怎知道雪儿的電話?
  海倫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笑:“酒店的賬單上有你打過的電話號碼的。”程杰說:“我挂個電話給舊老板而已,別套我說話。”
  海倫坐下,執著他的手:“那個晚上我走了,其實只是在威士汀酒店開了個房間而已。愈夜,我便愈想念你,把跟了我上房間的洋漢子踢了出去,忍不住挂電話給你,但是一直沒人听。我想,大概你在四處找我吧。一時心軟,便回到我們的套房里,從皮包里翻出來的門匙,恰好是開客廳那邊的,听見你在睡房那邊撥電話。”
  程杰奇怪怎么他半點聲音也听不見。海倫繼續說:“我有很多坏習慣,偷听別人的電話是其中之一。我拿起了分机听筒……她太小了,你放過她吧。不然,你傷了她的心,就像我十七歲那年一樣,會變了做另一個人。”
  “海倫,我回去,就是為了不要傷她的心。”程杰說:“我不想再干非法的事情了。”
  海倫無奈地放開他的手:“她的心就傷不起,我的心卻傷得起,是嗎?”程杰再度執起海倫的手,正想說點什么。海倫勉強地微笑:“算了,別說你心里永遠有個房間給我住。大麻子那方面,我說過我替你擔當。”
  海倫說完,便轉身走了。程杰所看不到的,是她一臉的冷笑。
  程杰剛准備上机,突然來了兩個男人,大衣下的手槍左右抵住他的雙脅,低聲說道:“程先生,若要海倫活命,請若無其事地跟我們出去。”
  程杰是在欺詐瞞騙中長大的,他對那兩個男人說:“海倫在哪儿?見不到她我不會跟你們走,有膽量的便在机場開槍吧!”
  其中一個說:“回到三藩市你自然會見到她。小子,別蓋我們,你死了她一樣要死。”
  程杰只好讓他們挾持著,上了飛三藩市的班机。他愈想愈憤怒,怎么一個又一個女人都要間接死在他手中,令他無法脫离販毒的組織?
  到了三藩市,那兩個男人把他帶到司徒大哥那儿去,把他押進司徒大哥的辦公室中。
  一進去,程杰不免心都疼了,只見海倫頭發散亂,臉青鼻腫,司徒大哥正在啪的一聲給她個重重的耳光:“你這婊子,你以為你什么?居然未問過我便斗膽放走這小子!”
  程杰喝道:“住手!”
  司徒大哥向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些人對程杰又是一輪拳腳交加。
  司徒大哥叫道:“過來!”那些人將程杰從地上扯起來,面對著司徒大哥。司徒大哥揪住程杰的領口說:“几時輪到你說住手?”
  程杰雙眼滿是司徒大哥那張其闊無比的臉上的顯顯大麻子,一時狠勁發作,雙手捏住大麻子的脖子:“打女人算是什么大哥?反正我程杰的命并不值錢,你的命,可值錢得多。”
  “大哥!大哥!是我不對,我求你,放過他吧!”海倫喊道:“程杰,你松手!”
  “不!”程杰怒火如焚:“大麻子,你以為我沒捱過揍嗎?你叫他們開槍啊,大不了同歸于盡!”程杰邊說邊飛快地用膝蓋向大麻子的陰囊一頂,疼得大麻子蜷曲在地上,程杰死不放手,兩個扭作一團,那些槍手開槍也不是,不開槍也不是。在混亂中,海倫快手快腳地搶了拉著她的人手中的槍。槍口指住自己的太陽穴:“停手,大家停手!是,我犯了規,是我放他走,人家在香港有女朋友的,是我心軟,想讓他們兩個重聚,我愿意付出代价,現在我就自己了斷。司徒大哥,若你不放了他,我保證做了冤魂也日日夜夜的纏住你,讓你沒一刻安宁!”
  “海倫,不要自盡!”程杰急得大喊,松開大麻子,扑向海倫那邊。
  說時遲那時快,站在海倫后邊那大漢,在海倫扳槍掣之時,一手拍下去,槍頭一歪,砰的一聲,子彈射中了程杰的左臂,一圈血漬從衣袖滲了出來。海倫大惊,跑過去抱住程杰:“老天爺,怎會這樣的呢?”
  大麻子陰惻側地笑道:“活該!”
  海倫急嚷著:“大哥,找個醫生來,什么懲罰我也愿意接受!”大麻子招招手:“你們帶他去見醫生,你們知道到哪儿去。”海倫細心扶著程杰跟著走。大麻子說:“你留下!”程杰忍著痛回頭向海倫說:“謝謝你,海倫。”
  几名漢子拖著程杰走了,大麻子哈哈大笑:“海倫,有你的,射傷了人家,他還要多謝你,這回這小子可向你死心塌地了。”
  海倫抹掉眼圈上下的紫黑眼蓋膏和唇邊的血漿:“大哥,怎么不贊我槍法如神,一寸也不歪?”
  “神槍手,你舍得把他射死么?”大麻子遞給她一疊鈔票,海倫推開他的手:“打賞給兄弟們吧,多謝他們合作,更多謝你的精彩演出。”
  大麻子余痛猶在:“媽的!疼得老子!早知那小子這么狠,這么身手敏捷,我便不跟你合演這場戲了。”海倫笑得如花枝亂抖:“有什么出奇!這一招我也會。”
  大麻子黑起了臉:“住嘴!說正經事,這小子有用嗎?”海倫懶洋洋地答:“你不是看過了嗎?”大麻子道:“我不是說打架!”海倫說:“他的決斷十分快,腦筋靈活,過關時很鎮定。”大麻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我的愛將,就把這小子賣給你吧。還不去看人家?”
  海倫拿出粉盒對鏡整妝:“用不著那么快,讓他等兩天,多擔心我兩天吧。”
  “別忘了人家在香港有女朋友呢。”大麻子气她。
  “我要他。我有我的方法,我未失手過。”海倫架上了太陽眼鏡。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