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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本北海道
  清晨下了一場大雪,地上積滿厚厚一層雪化。尉佑寒著臉,穿著棉薄的功夫衫,肩上挑著兩擔水,在庭院里來來回回地快步跑。
  這是哪門子的武術訓練?他心里嘀咕。都已經二十一世紀了,還用這么不科學的方式?他比較
  偏好在附有暖气設備的健身房里,踩著配備精密電腦的跑步机。
  為了避免行蹤曝光,霍叔將他安置在這所隱密的山庄,前不著村后不著后,讓他連逃出去的意愿都沒有。鎮日下著雪的零下溫度,他的膚色不變白也很難。
  霍叔安排的短期密集訓練,一點也不含糊。每天早上五時起床,開始戶外暖身操,吃完早餐,開始武術拳擊課程。下午,他還要學習西洋劍及射擊。尉佐的槍法聞名于道上,他至少不能差太大。晚上,則安排軟性的課程——溫習日文。由于离開日本已有十多年,再加上這中間有多年是在英國讀書,要找回原有的腔調比較困難。幸好,龍傳會里大多數人仍講中文,還不會有很大的問題。臨睡前,他必須熟讀霍叔留下來的龍傳會資料,听說尉佐可以叫得出會內百分之五十子弟的名字。這項特殊才藝尉佑是怎么學也學不會,他決定將所有叫不出名字的原因推給槍傷。
  集訓一個月,他整整瘦了五公斤,肌肉也比以前結實。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愈來愈少講話,武術訓練剝奪了他原有的開朗閒散,轉為敏銳專注的眼神。他從龍傳會存檔的錄影帶中,看到哥哥在幫內開會決策。主持儀式時的模樣。突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說話的語調變得和哥哥一樣簡洁平板,完全不像之前在台灣授課時的熱情奔放。他知道他們之間的距离愈來愈近。
  樹林中突然傳出一陣細微的聲音,從眼角瞥見一道冷光划過空气朝他而來,他不假思索地挑高水擔,護身防衛,只見一把小刀直插在水桶上,水流如柱地嘩啦而下。
  霍叔開心地鼓掌,從林中走出來,臉上掩不住欣慰的笑容。他拍拍尉佑的肩膀。"不愧是龍傳會的血脈,我早就知道你有這樣的身手。"
  尉佑心有余悸地望著那把小刀,它看起來利得很,肯定不是玩具刀。他挑了道眉毛。"你出手這么狠,不怕我一命嗚呼,你的苦心就付諸流水了。"
  "沒有七、八成把握,我怎么會出手呢?更何況,往后你要面對的環境比這個還要危險上百倍,如果不能通過這一關,你大概也活不了多久。"霍叔不以為意地笑笑。
  "提醒我替尉佐保個巨額保險,等他清醒后,我相信他會感激我的。"尉佑沒好气的回答。當初脫离龍傳會目的就是為了擺脫這种危險的生活,哪知道終究還是逃不了。
  霍叔對他孩子气的反應不予理會,繞著他兜圈子,從他的臉瞧到雙腳。終于,他滿意的點頭。"除了气勢仍嫌不足之外,簡直分不出來。不過沒關系,很多差异可以用'大病初愈'這個借口來搪塞。"
  "你想會有人怀疑嗎?"
  "我想只有其他三個天王看得出來,不過不用擔心,他們是絕對的忠心。現在怕的是剛過門的會長夫人。"
  "他們交往多久?"尉佑看過花羽君的照片冰霜美人一個。每張照片嘴唇都是一直線,神情高傲冷漠,似乎沒有什么事可以引起她的興趣。
  "三個月。吃過五次飯,散步過三次,每次半小時。婚前有一次親密相處的紀錄。"
  "听起來不怎么羅曼蒂克。"尉佑帶著調侃的語气。
  "這樁婚事本來就是政策性的聯姻。"
  "她也這么想嗎?"
  "應該是吧!"
  "太好了,這樣她就不會期待一個熱情的丈夫,我可是沒辦法對自己的嫂子下手。"
  霍叔突然神色一凝。"千万不要忘記,她可能是殺害會長的幫凶。"
  "是嗎?"尉佑收起頑皮的神情,慢吞吞地說。"那她最好有心理准備,要付出代价。"
  那一刻,霍叔從尉佑的眼中看見冷酷的光。
  花羽君穿著一身素雅的白色洋裝,高跟鞋的聲音清脆地響在醫院的回廊中。她面無表情地走在保鏢后面,戴著白手套的雙手緊緊地握住手提皮包的鐵環。
  從結婚那天開始,她便一直待在會長府邸里。表面上是因為結婚儀式完成,以她會長夫人的身分,理所當然要住進府邱。實際上,她的行動自由完全被限制,形同軟禁。
  兩個月來,每次她想要出門逛街走走。甚至是到街角買個東西,都會被擋在門口。理由是現在局勢不明,會長夫人的安全第一。
  她父親捎信過來要她回家一趟,也以安全為由被擋了回去。她曾數度要求到醫院探望丈夫,也沒能成行一次。他們老是說會長仍陷入昏迷,情況時好時坏,身体虛弱,不宜見客。她可以体會龍傳會為了會務正常運作,有必要加強安全措施。可是,她是他的妻子耶,不是嗎?
  即使她對他并沒有感情,但,總覺得虧欠他什么。雖然龍傳會至今沒將尉佐受傷的責任歸咎到花流會頭上,但她相信那只是等待适當時机罷了。縱使花流會對外強力否認,并且積极地脅助展開緝凶行動,但,是誰搞的鬼,雙方心里都有底。
  龍傳會礙于會長昏迷又苦無證据,否則早就展開大規模的幫派掃蕩。
  父親果然是連她結婚當日都不放過她,竭盡所能地利用她的剩余价值。對于他的無情,花羽君一如往常麻木地接受了,只是,這次,她自覺欠尉佐一次人情。
  在兩個月的隔离之后,今天早上,四大天王突然通知她可以到醫院探望他。
  她其實對他的情況不甚了解。為什么他會連續昏迷兩個月?到底醫生診斷他會不會醒過來了?這些問題都沒有人給地答案。現在愈接近答案,她的心也七上八下的,手指更是用力地扣緊鐵環。
  婚后第一次与丈夫相見,竟是在醫院內,更可怕的是,他的影像已經在她的腦海中漸漸模糊。他在她眼前倒下的那一幕沖淡了其他殘留的印象,隱約中,她只記得他与她約會時的沉靜。
  在前后五個保鏢的護送下,花羽君終于進入尉佐的病房。房間位于醫院后廂房,安全又僻靜,專供不想受到干扰的政商名人療養之用。
  龍傳會四大天王都在房內,气氛不友善地緊繃。尉佐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沒有絲毫動靜,病房中只有觀測儀器的聲響。他的心跳穩定震動,呼吸器的聲響規律地張縮。洁白的床單覆蓋住他高大的身軀,原本因手術而被剃光的頭發,現在也長出平整的三分頭,額頭處包扎著繃帶,他的表情看起來安詳恬然。
  她趨步走到病床旁,坐在旁側的椅子上,一旁的保鑲禮貌地拿走她的皮包,她也懶得与他們辯駁。她再怎么笨,也不會在醫院對尉佐動手。
  尉佐的臉色失去紅潤的光采,但還不至于面黃肌瘦。眼窩下有深深的黑影,也許,他正無言地承受迷失的痛苦。他的臉頰光滑沒有胡渣,護理人員大概每天維持他的洁淨。他倒下的一幕又在她的眼前浮現,她輕輕打了個冷顫。
  "他一直這樣睡著?"再度開口時,花羽君的聲音輕微卻也平靜。
  四大天王中脾气火爆的白虎組組長開口了。"醫學術語是昏迷,他不是睡著,沒有人會連續睡兩個月。"
  花羽君默默承受他的怒气。四大天王的忠心一直是龍傳會壯大的基石,尉佐待人處事應該是有一套,花流會就培育不出忠心耿耿的部下。
  "醫生怎么說?"青龍組組長霍叔阻止了火爆浪子張口欲言的態勢,代為開口。
  "這兩個月的情況穩定,隨時有可能清醒,但,也可能會是相反的情況。"
  "怎么樣才能讓他快點好起來?"婚禮前,尉佐將手槍交給她時的信任眼神,干扰著她的思緒。
  "該做的,我們都做了。現在只能——听天由命一一"
  花羽君目不轉睛地看著尉佐,約會三個月來,她從來沒這么仔細地瞧過他。少了那股逼人的气勢,她感覺比較接近他。"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和我的——丈夫——單獨相處嗎?"花羽君平靜地提出這個要求。
  四大天王相視對望,獲得共識后,無語地率領保鏢离開病房。空曠的病房只剩下她与尉佐。她靜靜地坐著,想從他安詳的面容看出他的需求,她极力想為他減輕痛苦。不自覺的,她伸手試探性地輕触他的額頭,感触他的溫度。
  她用手帕擦拭他額頭發線滲出的小汗珠,絲綢手帕輕拂過他的臉頰与堅毅的下巴曲線。"對不起……"她喃喃自語。
  回應她的是一室的靜默,房內只有一個意識清醒的人,無論在哪里她都是如此全然的孤獨,為了自己,也為了無辜的他,她無法克制地鼻頭一酸,從十歲以后未曾出現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對不起,我……真的……"她語不成聲。"我……如果知道……"盈眶的淚水滑下,在臉頰划下兩道水痕,凝積在下巴,無聲地滴落在他的眉梢。看見睽別多年的淚水,花羽君像是無法承擔責難般地放任淚水狂奔而下,雙唇顫抖地喃喃自語。"對不起……原諒我……"
  尉佑安靜地躺在床上,先是兩滴溫熱的淚珠滴下來,不到兩、三秒的時間,她的淚水像是滂沱大雨一般地成串滑下,在他的臉上泛濫成災。他听到她一邊啜泣一邊自責低語,一只手還忙碌地用手帕擦拭他臉上的淚珠。他的臉完完全全被她的淚水洗淨了,皮膚還被她的手帕擦得泛紅。
  今天早上,大伙儿決議將兄弟倆掉包,尉佐被送到另一個安全的病房,由他替代躺在床上,測試是否會有人怀疑。而最好的測試對象,當然是即將日夜相處的會長夫人。
  從她一進門,尉佑雖然緊閉雙眼,無法看見她的表情,但從她冷淡事不關己的口吻,他几乎可以斷定她是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女煞星。誰知道現在她不僅在他的臉上東摸西摸,還哭得像個三歲小孩。她似乎是哭得十分悲傷,難道她對哥哥确是有情,還是犯罪后的忏悔?
  花羽君在猛烈的哭泣后,雖然頭昏眼花,似乎哭得還不夠盡興,干脆整個人趴在他的胸前,用淚水浸濕他的被單。一股清新的花香侵占他的呼吸,她的發絲隨著她的抽噎,有一下沒一下地拂過他的下巴与鼻頭。他不僅要憋住呼吸,還要強忍搔痒感,這實在比雪地挑水還要殘忍。她到底是真心的哭,還是做給別人看?
  好奇心的驅策下,他違背霍叔的指令,張開了雙眼。半垂著眼,他看見她整齊平滑的發害,還有垂落几綹發根的白皙頸背,她的啜泣聲漸歇,身体起伏也漸趨緩和,過了一會儿,她抬起紅通通的眼眶還有鼻子,用濕透的手帕擦干臉上殘留的淚痕。
  她皺著鼻子檢視他胸前的被單,撫平它,卻仍看見明顯的濕潤。她的視線順著他的下巴往上檢視,猛然看見一雙晶亮有神的眼晴盯著她。
  她吃惊地停了呼吸,瞠目回視。
  尉佑從睜開眼之后,就無法將眼睛閉上。他捍見她哭泣的面容,脆弱得像個小孩,与霍叔的形容還有照片檔案完全不同。看見他張眼她顯然十分惊訝,卻沒有尖叫,只是呆坐著消化這個發現。
  花羽君忍住呼吸許久,尚未停歇的抽噎害她猛然打了個隔。她赶緊用手遮住微張的雙唇,大眼仍瞪視著他。他有知覺嗎?他的眼神似乎在傳達著什么。認識以來,她從沒看過他這么有感情的目光。
  兩人互瞪數秒,感覺上卻像過了許久。他從被單下伸出右手,吃力地抬手,撫摸她散落臉頰的發絲。對他的舉動,她不敢有任何回應,屏住呼吸,害怕惊嚇到他。
  此時,他不小心拉斷了注射針頭,偵測儀器突然大響,門外傳來急促的跑步聲還有叱喝聲。他暗自歎了口气,認命地閉上眼睛,垂下了手,頭歪一邊地再度假裝陷入昏睡。
  花羽君被蜂擁而上的保鏢從座椅上粗暴地拉起,醫生護士全都擠了進來,四大天王個個面露凶光,將她圍繞在中間。
  "你做了什么?"八只眼睛像要剝光她似的,到處搜尋她犯罪的證据,當然,也沒漏掉她紅腫的雙眼。只是,他們都极有默契地避而不談。
  花羽君在他們的逼視下直搖頭。"沒有……我沒有做什么。"
  "那你為什么扯斷他的注射針頭?"
  "我沒有,那是他自己弄斷的。"即使處于被誣賴的憤怒中,她的聲調還是平緩依舊。
  "編個好一點的謊話,他還在昏迷中那!怎么會自己扯斷?"
  "他醒了!"花羽君鎮定地丟下這個炸彈,直視著每位四大天王的老花眼。"剛剛他張開了雙眼,還將手抬起來,才會弄斷針筒的。"
  四大天王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在心里咒罵這小子不照劇本來演。霍叔首先恢复了神智,清清喉嚨,摸著山羊胡,語气雖然低沉卻是威嚇意味濃厚。"你說的最好是實話,如果會長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會要你陪葬的。"
  花羽君即使紅了眼眶,吸著鼻子,她還是擺出高傲的姿態,冷冷他說:"我看你們沒這机會了,因為他已經醒了。現在,我累了,我要回家。"她的手倨傲地一揮,把四大天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說完,她逕自朝門外走去,臨走還丟下一句話。"我明天早上十點會再來。"不待四大天王有所反應,她像個女王一樣尊貴地走開。
  他可是她的丈夫,憑什么她要听他們的指揮?早知道她一來他就醒了,也就不會沒效率的拖了兩個月。從今天開始,她愛來就來,他們可管不著。人可是她叫醒的,她更覺得有必要負責任。
  病房內留下無言以對的四個人,還有在床上悶聲竊笑的尉佑。
  由于尉佑一時的沖動,導致所有的計划被迫提前,龍傳會會長奇跡式地在夫人探望后開始清醒痊愈,這個消息在短短几天內傳遍了江湖道上。龍傳會与花流會的聯婚,在擺脫槍擊案發生的陰霾后,戲劇性的被傳為佳話。
  這可苦了四大天王兩個月來馬不停蹄的緝凶行動;如果凶手最后證實是花流會會長指派,這段佳話可就便生生被拆台了。他們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困境——辦不了花流會。
  更糟的是,花羽君如她所承諾的,隔天早上准時十點到病房報到。帶來一束鮮花、滿籃子的水果,還有一大鍋香噴噴的排骨炖湯。
  被迫定食減肥的尉佑,聞到香味差點無法克制地沖過去一飲而盡,但在四大天王的監控下,他只能面無表情地將端到他鼻子前的碗推開,他的心則飽受欲望折磨。
  花羽君稱職地扮演賢妻的角色,她將病房打點得像個住家,遞水、削水果,待到太陽西下才回家。
  一整天,尉佑連吭一聲都沒有,只是專注地看著她的身影在病房內走來晃去。她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沉默,相同的,她始終一句話也沒說,所有的溝通就透過眼神与手勢。她端湯過來,他揮手拒絕。他看著廁所,她就識趣地到外面請護理人員進來幫忙。他閉上眼睛,她就傾身幫他拍松身后的枕頭,扶他躺下休息。她舉高熱水瓶,他就知道她要出去加熱水。很快的,他們有一套相互构通的模式。
  隔天,她又准時來了,從此,尉佑完全在她的看護下。
  事到如今,四大天王只好對外宣布會長身体快速痊愈的喜訊,無形之中,花羽君為自己贏得了龍傳會兄弟的尊重。府邸的仆人与保鏢不再冷眼看她,態度恭敬許多。她對這些轉變倒沒在意,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病人身上。上天給了她這個机會回報人情,她可不想浪費。
  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是被需要,而不是被利用。她全心全意地照顧他,就像小時候在后院偷偷養只小狗一樣;單純地希望他能在她的照料下,恢复往日的健康。
  十天后,四大天王決定讓尉佑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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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動百分百制作 蘭蘭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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