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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逐胜歸來雨未晴,樓前風重草煙輕,谷鶯語軟花邊過,水調聲長醉里听。款舉金觥勸,誰是當筵最有情。
  “熏子,封公子邀宴,下午于洞庭湖船舫上,你有沒有意思呢?或是要嬤嬤替你回絕。”還記得封青云上次差點沒把尋芳閣給鬧翻的嬤嬤,即使收到邀帖也不敢輕心大意,特地來問薰子的意思。
  “封公子?”停下手邊正臨摹工筆的畫作,熏子接過雕致且敬發出清香的邀帖細瞧。
  上次冒昧進犯冷姑娘,蒙姑娘助語良多,未釀大錯。但封某耿怀于心,為聊表歉意。今,特設席于湖釁畫舫,備薄酒輕宴,尚盼冷姑娘不計前嫌,握手言歡。又啟,席間尚有一人契盼与姑娘會面,務必賞光。
  “我看我還是去回了他吧!想起上次的事件,幸好是在咱們閣內,就近也有保鏢照應,不怕發生事端。此次到了人家畫舫上,不等于是羊入虎口,我看不妙,你還是別去的好。”
  正格地說,自己与封家越少交集越好,無論如何不想卷入瀧傲都与封家間的紛爭,更不想成為其紛爭的主因。選擇不去的話,多少可以避免后續麻煩,而且自己与封公子可說的話都己說盡,就算真的去赴約也只能隨意應酬應酬。
  回絕与赴會在心中比重而言,當然回絕是占絕大多數。但那小小的聲音卻從心底發問;“他說想見見我的人會是誰?”
  簡短的一行字充分勾起薰子的玩味,她也不怕封青云打算對她不利(自己所學的功夫多少也能保護自己),若他又要舊話重提——要她离開瀧傲都,恰巧給她再度強調自己于此一事件無能為力的立場。也就是說,去看看封青云玩什么花樣亦無妨。
  她也有點預感到封青云所提那位“想見她”的人,將會是令她意外的人。
  “不,請回覆對方,我會按時赴宴。”
  “薰子,這祥真的好嗎?”
  “嬤嬤就別擔這個心,相信薰子會應付得很好。”她淡淡地笑著,重拾畫筆,不再多言。
         ※        ※         ※
  乘著封府差遣來的馬車,依時赴約的薰子一身輕便僅帶著巧儿就出門了,連保鏢也沒讓他們跟著。洞庭湖釁午晚時分處處可見飄蕩于湖心的大大小小舟船、畫航。文人雅客帶領起這种湖心把酒常月的風稚時尚,一時間謂為潮流,几乎稍有勢力者都以擁有一艘游船為玄耀。
  封府的畫舫靠于岸邊,船梁懸著兩只大紅燈籠上書“封府”的字樣,确是一艘華麗著侈的游船。上好原木打造的船身,雕梁畫裸的船屋以及處處綴以五彩珠帘玉挂,連隨風飄擺的薄紗都是普通人家供應不起的上等材質。可說是權利者的象征。熏子佇足欣常片刻,這才拾步往船橋移去。
  “歡迎歡迎,冷姑娘。來,小心你的腳下,手給我。”
  封青云自船上下來相迎,殷勤的態度与昨日判若兩人。看樣子他回去后曾經深深反省過,這話是真的了。
  “封公子如此客气,倒讓薰子惶恐了,您先請吧。”
  “你該不是對上次的事記挂在心,因而對我万分防備吧!”封青云伸出的手沒有收回,笑容也依然大方地說!“我封青云以人格擔保,我對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所以懇求你能原諒我,讓我扶你一把上船吧。這船會顛,怕你一不小心跌落湖中,那可該怎么辦好。”
  被他那擠眉弄眼的擔心給逗笑的熏子,搖搖頭說:“有件事我很知道,封公子的快人快語一點都沒變。”
  “那當然,這么好的优點要是沒了,我這人就一無是處啦!”
  過去的不快全然被忘怀了,兩人沒有半點芥蒂的相視而笑,薰子也終于讓他握著手步上船身。封青云領著她穿過船屋,來到特別為了賞景而設的寬大甲板上,那儿已備妥酒席,席間僅有一名女子端坐著。“這位就是一直等著要見見你的人,令姐,封蔦。不過我都喚她鳶儿鳶儿,這是她的乳名嘛!”封青云一面介紹,一面領著薰子到那名女子的面前,“鳶儿,這位就是冷薰子冷姑娘。”
  “終于見到了,幸會,冷姑娘。”
  封鳶,也就是將与瀧傲都成婚的那位姑娘嗎?想見自己一面的人就是她?為何?莫非弟弟勸說不力,姐姐親自上場?藏起千頭万緒亂糟糟的疑問:薰子依禮回道:“幸會,封姑娘。恕我剛剛有點失常,這實在讓人意外,沒料到想与我會面的人竟是封姑娘。”
  “冒昧的人是我,我才要請冷姑娘不要介意。突兀莽撞地會面,希望沒讓冷姑娘覺得我禮數不周;也不是特意要隱瞞,今日其實是我央求青云幫我安排這場船宴,因為我無論如何也想見見他口中聰慧出色的冷姑娘。”
  “封公子言過了,熏子有哪等姿色与封姑娘相較,不過是平庸之色,焉敢自夸。封姑娘才是讓人一見惊艷,果然是位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怪不得封公子如此護姐心切了。”
  “令弟曾有冒犯之處,還請冷姑娘多多包函,他性子急躁,成事不足。”。
  “我不曾放在心上。”
  客套話說完,兩邊都寂靜下來。
  薰子這邊固然是因為乍見到封鳶赴會而訝异,當然更多的部分是一思及眼前這名女子就是即將与瀧傲都成親的人,便會不知不党地多望上兩眼。照理說,封鳶沒有見她的理由,除非是來意不善。但是見她言談間頗為容气,又不像是來興師問罪,警告薰子不許再靠近瀧傲都。不明封鳶的用意,薰子只好不落痕跡地注意著對方。
  另一方面,封鳶則對于這名拴住自己未來夫婿一顆心的女子,研究的興趣壓過她初初的好奇。未曾見過花妓,所以沒有一般性的認知,但她眼中冷薰子与想像中的花妓印象有著极大的出人。徽發著淡淡幽香的冷薰子,气度容姿泱泱言談,与她認識的那些名門千金相較不但沒有半點俗气、金粉銀膏味,那抹謙沖微笑更是讓冷薰子有如良家教養出來的書香子弟。
  冷薰子絕不是小家閨秀型的,相反的從她翦水雙瞳里映出的見識閱厲甚至超越了自己。封鳶已經很明白自己若真的嫁給了攏做都,何以青云會如此擔心她的夫君將會見不到人影,有此紅粉知己,夫复何求?瀧傲都只需要冷薰子一人就夠了,其他的女人不過是……
  “怎么啦?你們兩人都不說話,表情嚴肅。”左看看姐姐,右看看冷薰子,封青云騷著頭“還是有我在,你們說話不方便?恩……這樣好了,我去后頭打打魚儿,賞賞蓮花,你們自便吧!”
  “這怎么……”
  哪有來客逐主人的道理,薰子正要挽留,封鳶卻拉住她。“不要緊的,讓他去吧,反正他也是坐不住。讓他去做他喜歡做的事也好,這樣我們可以聊聊我們的話。”
  薰子又坐回去,“封姑娘想談的話是?”
  “呵呵,老實說想見你一見的理由很單純,因為青云在我面前夸贊你好久,害得我這個姐姐吃醋了。我那傻弟弟從沒在我面前夸過別的姑娘如何如何,但他卻這么欣常你,所以讓我激起好胜心,想見一見這位奇女子。今日一見,倒也曉得青云沒有過分夸張。”
  “封姑娘也是意外地爽朗。”放下客套的心情,薰子逐漸對眼前這名毫不遮掩笑意,講話坦率的姑娘有點好感。
  “你一定在猜想我是否是來探探情敵的底子,對吧?”封鳶嬌俏的笑著,鵝蛋臉的摸樣更顯可愛。“其實我根本不在乎我到底要嫁給誰,或者我夫君身邊有沒有其他女人。我是說真的喔!”
  笑顏隱約可見一抹淡淡的愁霧罩著雙眸,熏子沒有揭人隱私的喜好,每個人都會有她煩惱的事。這也許是另一种冷漠吧!但又何嘗不能視為一种親切。
  “瀧公子与我的關系也不足以讓封姑娘擔憂。”
  搖著頭,封鳶繼續說;“我見過瀧傲都一次,但不是直接面對面的,我居身于帘后偷望見他。出色高挑的男子,气勢過人,大概就是我對他的印象。今日一見到你,哈,我第一個想法就是你們倆真是天生一對耶!我相信把你和他擺在一起,一定比我和他擺在一起,更像一對佳
  偶。”
  “封姑娘你這些話會令我很困扰。你若是在開薰子的玩笑,就請手下留情吧。”
  “這不是開玩笑的,你瞧瞧我這一臉孩子气的模樣,哪有你這等麗人華姿來得适合那只昂首闊步的雄孔雀呢?”
  錯愕地畫面讓人神經為之一松,薰子掩嘴輕笑著。
  “瞧吧瞧吧,你也同意我的話吧?”封鳶繼續點點頭說道:“這絕不是我一人的錯覺。”
  笑聲微歇的同時,薰子望著封鳶甜美的笑容轉為一絲哀愁的淡笑。
  “六年,這么長的一段時間的情感,你還能說它不正是你們最适合彼此的明證嗎?誰都無法拆開的情感,就算我如何在意如何妒嫉如何吃醋,也不可能回到六年前和你一較長短呀!自不量力的蠢事,我是不會去做的。”
  驟然一惊,封鳶轉換的口气讓薰子下意識警戒。
  “就算我成為瀧傲都的妻子,我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与職守,他要的不過是一名能讓他人不再閒話的妻子做門面罷了。而你卻可以獨占他的心,永遠在我跨不進去的世界中,快樂的与他共度兩人世界。我越來越妒嫉你的好運道了,冷姑娘。”
  宛如笑里藏刀的這番話,薰子既是疼借同樣身為女人的無奈,卻也要感歎世人都是万般不足的。身分地位又如何?豪門千金竟會妒嫉她這樣送往迎來賣笑的女子?這豈非再諷刺不過!
  “但是你放心,未來我嫁給傲都后,我絕不會阻止他去拜訪你。你与他的關系也照樣可以持續下去,做妻子的我決不干涉,所以……”封鳶再度堆滿笑意地靠近了薰子,“讓我們交個朋友吧?夫君所愛的人自然也是我所愛的人。這叫愛烏及屋嘛!你可得成為我的好友,幫我在夫君的面前留下好印象,行嗎?冷姑娘。這是身為瀧傲都未進門妻子的我,對你最初也是最后的請求,你一定要答應我。”
  盈滿著請求,元知孩童渴望糖吃般的哀求目光,薰子登時領悟自己面對的并非封青云那樣直來直往的命令,而是封鳶這拐了十八個彎的女人心所設想出來最巧妙精細的网。恩威并施,深情感化,隱藏著要她不許跟瀧傲都再來往的相同目的。
  封鳶想藉著薰子自己的手去結束瀧傲都之間的關系。高明地暗示著,未來做都与她有再多的瓜葛,背后都有著封鳶那溫柔而沒有說出口的請求。
  “請不要把我的夫君搶走,好友!”這樣一句話,才是封鳶真正想說的。
  女人的心思,薰子是胜不過的。“請你放心,封姑娘,薰子很知道自己的身分是什么,我不會与你爭寵傲都。”
  “唉呀,討厭,我這個人最討厭与人爭來爭去了。”封鳶舉起酒杯說:“我是真的很喜歡很想交你這個朋友,讓我們好好地喝一杯吧!來!祝我們友誼長存。”嘴上說著,眉眼卻喜不自胜的封鳶,胜卷穩握的朝著薰子不住地微笑。
  喝下那杯苦酒,薰子心中也做下一個決定。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趁著自己尚未受更重的傷之前,求瀧傲都放手吧。即使明知他不可能會答應,她也得試上一試。
         ※        ※         ※
  “讓我帶姐姐离開這個地方吧!”謙謙曾這么說。
  “既然瀧大哥人那么好,一定會放薰姐姐自由的!”堇堇這么想。
  現在面對著瀧傲都,兩人單獨地坐在她的寢房內,薰子對于兩位妹妹的天真与單純,僅能以“一笑置之”來面對。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試圖割斷瀧傲都与她之間的牽連有多么地困難。那并非以身相許的深情款款,存在瀧傲都与她之間的不是那么淺淡的言語就能解釋,也不是那么簡單就能彼抹殺的關系:一切肇始于他的命与她的游戲,也是她親口說這游戲完結的時刻將會是由他來決定。
  因此,今夜她的叛變也不是那么容易結束的。
  窗外下起气勢磅磚的滂沱大雨。開始得突然,像是宣告即將登場的驟變序曲。醞釀心中六年的風暴,今夜是否會吹得更加凶猛呢
  “想談的事,說吧。”
  薰子被低沉的語聲震動,她輕抬起頭,望著瀧傲都。像是初次視到他那詳,也像是最后一次能夠望著他那樣,仔仔細細地把他的容顏刻進眼底、刻進記憶、刻入她即將不會再翻動的心頁。
  那雙帶著殘醋美麗的野性黑眸,不馴杰騖的眉,總是不安分的散落額前的絲緞般光滑的黑發,這一切一切都會成為褪色回憶嗎?曾經可以自由撫触的結實胸口也不再是屬于她的東西,曾經愛怜自己身軀的大手會轉向其它女人的身軀求歡,那低啞的笑聲、那睿智中總是帶著几許作弄人的語气、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体味,都將成為過去。
  六年的光陰到此終結。
  “怎么回事,為何用那种眼神看我?”瀧傲都握著酒杯的手頓止于半空中。他非常不喜歡薰子現在望著他的方式,那方式太悲哀。悲哀?什么事令她難過?跟她要談的事有關嗎?
  “我有事想求你。”
  不馴的眉皺緊,“什么時候你學會用這么卑微的口气求我了?如果是明知道我不會答應的事,就別說了。”
  薰子微扯唇角。“我不能不說。”
  “即使知道我不會答應你還是要說?”不祥的預感打自脊錐涼上心。
  “我們之間的游戲是否可以讓它結束——”
  砰地,原本在他手上的玉杯粗暴地被摔倒牆面,破碎而且永遠無法复原地躺在地上。“你好大的膽子。”
  “——這是我衷心的懇求。”神情不變的,薰子像是沒有看進他憤怒的目光,淡淡地把話說完。
  “那就把這种傻事丟到天涯海角去,忘得一干二淨!你忘了自己与我的約束嗎?能在這場游戲中叫停的人只有我!”,
  雨下得更狂了,像要代替薰子慟哭的雨。
  “那么,我只有這么做了。”
  瀧傲都极端不悅地瞪著太過平靜的薰子。他了解她,這六年來是他一路望著她如何出落的更加美艷,也更加無情、冷漠。自己是一手打造出這樣的她的人,他怎會不知她那一顰一笑的背后藏著什么樣的心思,正如現在平靜的像是靜死湖心的表情下,那激烈又頑強的性子己經如何地在沸騰。
  她知道自己不會答應游戲結束的,她早料到了,那么她現在又想做什么?
  傲都看著她以喚人鈴召來了嬤嬤与巧儿。
  “都預備好了嗎?”
  嬤嬤看一眼做都,求助似的,“瀧公子求你阻止……”
  “嬤嬤,我問你是否准備好了?”薰子柔聲地斷了嬤嬤的話。
  不得已的,嬤嬤歎了口气,“是的,我己經准備好了。可是熏子你再多想想,何必這么想不開呢?有事可以直接告訴瀧公子,他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我就知道不該讓你去赴封府的宴,結果讓你……”
  “嬤嬤,不要多說。”
  “什么封府的宴?封家那邊又玩什么花樣了?是不是那小子又來找你了,還是騷扰你,要你离開我?”
  薰子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樣,“我們之間与他人無關,這純粹是我個人的意思。巧儿把酒送上來吧。”
  “是。”
  連貼身侍女也是哭得雙眼通紅,傲都望著巧儿端上的是六只黃金酒杯。那似曾相識的高酒杯里裝著与六年前雷同的朱濃紅酒。頓時,傲都明白了薰子打算做什么了。
  “我已經准備好一百兩黃金,交給嬤嬤。既然你不愿意結束游戲,我只有陪你玩下去了。我以自己的命換自己的命,這樣應該不成問題吧?和你一樣,我不知道這六杯酒中哪三杯有毒,以一半的几率,如果我喝了三杯沒有死,那么我就是我自己的新主人了。”薰子端起第一杯酒說著。
  奪下她的杯子,“住手!你這么做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太卑鄙了!”
  “可是除此方法,沒有你能接受的法子,對吧?”緩慢地從他握住自己的手往上望,薰子的眼中澄澈映照的是他那憤怒的臉龐。“卑鄙的法子也是被你逼出來的。”
  “為什么?就因為我不答應你結束?擁有選擇權的人不是我嗎?你的命不是我的東西了嗎?如果你還屬于我,你就不能不經過我的同意,拿自己的命開這种玩笑!你听到了沒有?”
  “當年你也拿自己的命開過玩笑,現在我做的事和你沒有什么不同,為何不許我做?生命對你而言若只是游戲,對我而言也可以是場游戲。我們用你的方法來玩有什么不好?”
  想要撕碎那冷漠的假面,想要逼出她的真心,難道除了這么偏激的方法,她就不能妥協在他的愛下?
  “夠了。”一手掃開桌上那嘲笑著自己的黃金酒杯,對游戲認真的自己正被命運之神狠狠地嘲弄著吧!“全部都給我出去,滾出去!”
  他捉住薰子的手腕,“你真那么想求一個了結,我就給你一個了結。這條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要動手結束這條性命的話也只有我能動手!”
  “瀧公子!”咚地跪下雙腿,巧儿被嚇出滿臉淚痕,“請您冷靜一點,冷姐姐她不是有意要惹您生气的,您千万別沖動!我求您!我求您冷靜一點!”
  “出去!”
  傲都的怒吼几乎要震破她們的耳膜,薰子望著嬤嬤与巧儿,臉上卻絲毫沒半點被嚇到的表情。“巧儿、嬤嬤,你們還是先下去吧。這里已經沒有你們能做的事了。”
  “可是……”
  “走吧!”薰子決絕的聲音終于讓巧儿起身。
  嬤嬤扶著泣不成聲的巧儿离開,而薰子也終于能放下一顆心。這樣就好了,沒有人能干扰,她也能單獨与瀧傲都做最后的告別。
  風哮雨嚎外,只有沉重寂靜的气息。
  寬闊直挺的肩背繃緊全身肌肉,他正在极力壓抑自我沖動,仿佛她再多說一句話,就足已引燃他烈焰的脾气,撓毀一切。薰子于心中暗暗地對地說道:就算你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那么把我殺了也無妨。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六年來,謝謝你對我与妹妹的諸多照顧,幫助良多,我打從心底感謝你。”
  肩膀抖動了一下,但他依舊背向著她,沒有回頭。
  “薰子頑劣的性子若讓您不能盡興,我也在此一并陪罪,原諒我的任性,您的大人大量,薰子永銘于心。希望未來您与您的夫人能白首偕老,晨昏与共,不論在何處我都會為您祈福。”
  “為什么?”
  打自黑暗中的問句,薰子沒有答案可以給。
  “回答我,為什么?”
  輕咬住下唇,薰子能說什么呢?
  “非得從我手中脫逃不可的理由,非得把我拒在門外的理由,六年都無法拆卸你的防線,到死也不肯讓我擁有你的心的理由,為什么!”
  語言能傷人有多深,及不上她冰冷舉止的万分之一,真正令他狂怒的并非她要求自由這件事,而是她把自己推開了。從她的心靈、從她的身邊、從她的生命中永遠地推了出去,將他推落黑暗無邊的未來。
  卑微的態度也是一种傷人的武器,而她天殺的知道該如何使用它。從他的心中穿過去的利刀不見血地奪走了他的生命。早知她是如此殘酷的惡鬼,當初在她進入自己生命時,就該一手結束了她的性命,現在談這些都太遲了。
  從腳踝系帶處拔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匕首,“你不是想要結束嗎?既然如此就快點把答案告訴我,好讓我死了六年來的心,薰子,一次就好,我要听的既不是那些卑微虛假的表面話,也不是你頑固自尊下掩飾的好听話,把你的真心話一次說山來听听。然后我就成全你,讓你自由!”
  大手揪住了薰子的長發、將她拖到花桌前,鋒利的匕首在燭光反射出森冷的駭人的殺气。咚地把刀子插入她頸邊的桌子上,傲都壓住她的頭,低聲地于她耳邊說:
  “這不是你一心想求得的嗎?那就把答案告訴我,快點。”
  近得足以讓她寒毛豎起的刀鋒散發出再認真不過的气息,薰子緩緩地閉上雙眼,他的目光足以燙傷自己。
  “為什么不開口?以為這樣我會讓你稱心如意?以為我會放棄?誰比較有耐心?六年的時間沒有得到答案,我都熬的住了,更何況是這點小小的時間。”他惡意地笑聲在她耳際回蕩。“一天、兩天,我們誰也別動,看看是你會投降還是我會投降。”
  為什么人會這樣彼此傷害呢?反擊的天性?保護自己的本能?這种藉口能夠說得通嗎?得不到的東西就是得不到,這點誰都明白,宁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感情是最差勁的,那又為何明知傾向毀滅卻無法阻止呢?
  想要的是保護,想要的是疼愛,為什么做出這樣傷害她又傷害自己的事?
  傲都全然不明了。他只曉得她試圖逃脫自己的背叛己經造成太多的傷害,一點點也好,只要她肯告訴自己這六年來……在她的心中自己是否不過是另一個花錢玩樂的男人,与其他男人并無不同,他想知道六年來她難道心中從不曾有他?這六年來的情感到底算是什么!他想知道!
  “知道我的真心話有如何?”終于她開口了,睜開雙眸仰望著他。“拿來供養你的男性自尊?世上沒有你不能征服的女人?那么我有個更好的提議,把我的心剖出來吧,置放在你的墓碑前做為殊榮勳章,比起無形的言語,這不是更好用嗎?全部都給你,已經沒有屬于我自己的東西了。”
  “你是這么看待我的?征服?勳章?”
  讓我看到你的真心,我也讓你看到我的真心。結束這些不平等,讓我們都從這幼稚的游戲中解放,真正做個成熟的大人吧。”
  “好讓你從我手中飛出去,再也不見人影?”
  “人影看得見如何?心是看不到的。”
  “詭辯我胜不過你。”
  “你一直都是胜利者。”
  “你一直都很擅長這种誘惑的言辭的。從六年前到現在這點一直沒變。自愿地把脖子伸出來,一思及只要我的刀子一落下,你的命就永遠屬于我,那需要何等意志才能戰胜這誘惑,你是不會明白的。”
  讓這條命成為他的,也是薰子的愿望。
  “這一刀斬斷了我們之間的關連,從此以后我們河歸河路歸路,你冷薰子与我瀧傲都之間再無瓜葛,你的命我收下了!”
  刀起刀落,薰子閉上眼睛并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連血的气味都沒有,覺得頭皮一緊一松……當她再度睜眼時,自己并非置身于黑暗黃泉路,瀧傲都的手上握著她的長發。
  薰子訝异地一摸自己原本及腰的發絲,被刀子斬斷到肩上。
  “身体發膚受之父母,我拿它取代你的命吧!再會了,冷薰子。”臨別前,他連二度回首都沒有,毅然地跨著大步离開,离開了她的生命!永遠地!
         ※        ※         ※
  “瀧公子走了!”
  巧儿与嬤嬤藏身于云薰樓旁的竹林里,擔心地守著。
  “進去看看薰子!”嬤嬤催促著巧儿。
  她們跌跌撞撞地沖出了竹林外,拼命地拍打著云薰樓緊閉的門,“薰姐姐,熏姐姐!開開門,如果你沒事的話就出個聲,說說話也好!開開門呀!”
  “不行,沒有反應!該不會……”嬤嬤臉色發白,捉住巧儿的手,“別敲門了,去找兩個壯丁來,要他們把門撞開!”
  “啊,好,我馬上去!”
  巧儿旋過身子正要去叫人時,身后的門卻咿地打開了。“我沒事,請不要惊動他人。”
  “薰子姐!”巧儿高興地轉過身,但一見到薰子披肩散發,僵止的笑容轉為顫抖的聲音,“你……你的頭發……”
  “這是瀧公子……”畢竟閱歷丰富,嬤嬤比巧儿要來得快恢复神智,“除了你的發以外,沒有其它地方受傷吧?薰子。”
  “讓嬤嬤擔心了、己經結束,沒事了。”薰子徽笑著,“對不起,恐怕我也不能繼續待在尋芳閣,這种短發的模樣……會招人非議,給嬤嬤帶來困扰,請放心,我會去找個清靜的地方搬出去,不會給嬤嬤惹麻煩。”
  “薰子,這种事你不用擔心。這個云薰樓你盡管留著住。至于尋芳閣那儿我會交代好,暫時你就好好休息休息。”
  從震惊里回過神,巧儿用力地點頭,“我去給薰子姐姐打點熱水,洗把臉好休息。”
  熏子捉住她的手,“真的不用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滴答、滴答。巧儿看著滴流到自己手背上的透明淚水,那是熏子的淚。
  掩住臉,薰子低啞地說:“對不起,我……”止不住的淚從手縫里直往下流,哽咽而不成聲的,薰子無聲地哭著。
  “熏子姐!”不由自主地,巧儿抱住了這兩年來与她情同姐妹的主子。
  埋首在巧儿的怀中,薰子暗啞著嗓子說:“一下子就好了,讓我借你的肩膀……”
  “沒關系的,巧儿的肩讓你靠!”
  那一夜,薰子將這六年來的淚,一口气地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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