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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ㄝ!我自由了!”洛陽城大街中,落云蹦蹦跳跳的在人群中穿梭,顯然有些得意忘形。
  “收斂點,注意你的形象,我的大小姐!”裴慕凡哭笑不得的跟在后頭。
  昨晚出了殷府后,他們運气好,找到一間尚未打烊的客棧,留宿了一晚,今早才起程。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落云,別忘了我們現在仍在你父親的勢力范圍內,你是想被捉回去打屁股嗎?”
  “怕什么?你輕功好得很。”所以,逃命起來絕不馬虎。
  她回身沖著他一笑,惹得他頻頻搖頭。
  洛陽城中,雖人人繪聲繪影的傳論著殷家四千金的無雙姿容,但事實上,真正見過的也沒有几人,一般敢上門求親的人,絕大多數都是自認足以匹配的達官顯貴,而其中還未必人人皆見得著她,所以今日就算她光明正大的站在街上,眾人雖懾于她的美貌,卻沒有人會將她和那位人人口中的絕色天仙聯想在一起。
  本來嘛!一個名門千金,本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可能會往街上拋頭露面呢?這可是會身价暴跌的ㄝ!
  “看吧!”落云朝身旁的裴慕凡聳聳肩,“別以為我少出門就什么都不知道,平日人人熱絡的討論著我們四姊妹,說得口沫橫飛、鮮活生動,好象真見過我們似的,如今我人就站在這儿,卻沒一人識得,傳言哪——”她搖搖頭,一臉不以為然。
  “的确。”當初,他正是抱著不置可否的心態姑且听之,后來卻因心頭濃烈的好奇之心,加上天時地利人和之便,才會去了一趟殷府,只不過結果沒讓他失望就是了。他心中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的決定,否則,他又怎會認識這么一位甜美慧黠的小精靈呢?
  至今,他都還有些訝异自己竟會配合著她瞎搞,這不像是自己的行事作風,尤其對女人,他向來是敬而遠之的,怎會……
  但他不后悔,一點也不!
  “你的意思是,傳言夸大其詞?我長得很‘抱歉’?”她嬌俏的睨著他,心中暗想,他要敢說“是”,她會立刻踹他一腳。
  果然,識時務者為俊杰,裴慕凡很懂得見風轉舵,而且還想多活几年,馬上很狗腿的說:“怎么會呢?我還覺得你的美比起傳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說是為了“苟延殘喘”,可這話也是事實。
  “哼,巧言令色,口是心非,虛偽透了!”她別過臉輕哼,掩飾頰上浮起的紅云。
  奇怪,她究竟是怎么了?又不是沒听過贊美的詞句,更動人美麗的詞藻她都能不為所動,今天卻為几句再簡單不過的夸贊而弄得自己又羞又喜,芳心大亂?
  是否只因為對象是他?
  一旁的裴慕凡則朝天翻了個大白眼。“唯女子与小人難養也”,孔老夫子真是英明!
  复行數步,前頭混亂的情景令落云停下腳步,好象了解了什么,她想也沒想就走上前去。
  “喂,你們在玩拔河嗎?我也要玩。”落云故作天真的望著當街拉扯的一男一女。
  女的長得清秀可人,尤其頰上挂著未干的清淚,更添楚楚丰姿;至于男的嘛!落云輕歎一口气,几乎要為他的長相掬一把同情之源。
  說真的,人丑也就算了,這不是他的錯,她是不怪他,可是,人丑又留著滿嘴的髭須嚇人可就是他的不對了,人家小姑娘會被他嚇哭也不是沒道理的。
  橫眉豎目的男人兩眼一亮,一雙賊溜溜的眼珠子直繞著落云打轉,一看就知道他不怀好意。
  “小姑娘,我好象從沒見過你,告訴我,你是哪家的姑娘?”見异思遷、喜新厭舊的男人立刻將目標轉移到落云身上。
  如此經佻垂涎的口吻,落云是打心底的厭惡反感,但,她仍笑得純真燦爛,“不要,我爹爹說不可以告訴陌生人,而且,你會欺侮人。”
  “我——才不會。”男人立刻否認,堆起一臉討好的笑容。
  “那,剛才——”她指了指嚇坏了的女孩,又指了指他,“你們真的是在玩拔河?”
  “我——”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女孩已焦急地說:“別相信他,這個人是地方上的惡霸,姑娘,你快走,千万別上他的當!”
  “哦?”落云挑挑秀眉,依然笑容不斷,“是這樣的嗎?”
  “這個……我是……”男人有些支吾其詞。
  “是的,他三番兩次的調戲我,我不理他,他就打算用強硬的手段……”女孩哽咽地拉訴。
  “是嗎?”落云偏著頭想了一下,突然口出惊人之語,“好象很刺激好玩ㄝ!”
  “啊?”包括圍觀的人群,全為之一愕。
  “那我就陪你玩。”男人輕浮地走近她,一旁的女孩正焦急的開口想勸她,落云只是笑著搖頭,要她先行离開。
  就在男人离她夠近時,落云故作好奇的研究著他滿嘴的胡子,語帶贊歎地說:“你這胡須好瀟洒,好性格哦!”
  受到美女的贊美,男人一時暈陶陶的,忘了今夕是何夕。
  “是嗎?”他笑咧了嘴,從來沒有人稱贊過他的胡子好看呢!
  “對呀、對呀!”落云忙不迭的點頭,小手自動自發的摸了上去,然后毫無預警的用力一扯,轉眼間,一大把難逃“魔掌”的胡髭已橫躺在她的手中了。
  “哎喲!”男人凄慘的哀嚎一聲,落云則是開怀的輕笑。
  “大笨蛋!”她俏皮的朝齜牙咧嘴的對方扮了個可愛的大鬼臉。
  “你!”男人老羞成怒,掄起拳頭便要教訓她……
  “哇!”落云嚇得哇哇大叫,一時忘了要逃開。
  沒來得及落在她身上的拳頭,在半空中破人攔了下來,落云頭一抬,反射性的往裴慕凡身后躲,小手緊攀住他的腰。
  “她是你的女人?”男人惱怒地問。
  裴慕凡不置可否,只冷凝地望著對方,道:“那又如何?”
  “這女人太可惡了,既然你管不好她,就由我代為教訓。”
  “不勞費心。”其實裴慕凡才想笑呢!剛才冷眼旁觀這一切,他心中早有了底,只希望落云會手下留情,只是沒想到……唉,這個男人比他想象的還蠢!
  在落云身上,他找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那不平則鳴的潛在正義感容不得自己袖手旁觀,非要摻上一腳不可,只不過歲月的淬礪,使得如今的他較為沉著內斂,還有就是——他從沒有拔人家胡子的紀錄。
  “那她拔我胡子的帳該怎么算?”男人气沖沖地,兩眼几乎要噴出火來,他心愛的胡子啊……他在心中心疼地哀悼。
  “我以為你同意的。”落云從裴慕凡身后探出頭來,一雙大眼淨是無辜。
  “我何時同意了?”男人聞言忍不住大吼,聲響震耳欲聾。
  落云掏了掏耳朵,嗓門大也不能這么吵人嘛,真是的!
  “有啊!我說好玩刺激,你也答應要配合我,讓我玩的啊!”她說的好天真,只有裴慕凡才了解她眼中閃爍的頑皮光芒。
  “這……”刺激好玩?她指的是這個,不是……他欲哭無淚。
  “而且,我說很瀟洒性格,表示我想要,你也沒表示反對嘛!”
  他一窒,啞口無言。
  可惡,這女人根本是在耍他,而她得意的笑确實也左證了他的想法,他一時怒火高張,羞惱交織,气得再度揚手揮向她,落安則吐吐舌,嚇得縮回悲慕凡身后。
  “啊——”狼狽的慘叫,夾雜著几聲好似骨頭斷裂的聲響傳進落云耳中,落云再度探出頭來,發現裴慕凡不費吹灰之力便箝制住他不安分的手,而那個“賠了胡子又骨折”的男人正發出殺雞般的哀嚎聲。
  “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否則我保證你身上少的不會只是胡子。”裴慕凡面不改色,冷冷地甩開他的手。
  甭說,那男人自是連滾帶爬的逃之夭夭了。
  哇!好酷哦!落云有些崇拜的凝望著裴慕凡。
  對她,他向來是和顏悅色,語帶溫柔,沒想到他也有這么冷酷的一面ㄝ!
  “還看,你這個小搗蛋,一出來就惹事生非。”他輕擰一下落云的鼻頭,眼中滿足包容和寵溺,沒有半絲責備意味的口吻實在缺乏說服力。
  他又回复那個溫和的模樣了,落云直覺就是喜歡他這么看她,勾著他的手臂,朝他甜甜一笑。
  裴慕凡也沒再多說,任她挽著自己的手臂往前走。
   
         ★        ★        ★
   
  經過這么一段插曲后,他們才在日落時分挑了間客棧解決食宿問題。
  裴慕凡頗感意外的看著正在進食的落云,一舉手一投足間,端庄嫻雅得完全符合大家閨秀的風范。
  本來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備,以為會看到一個吃相“隨性”的女人,也不能怪他會這么以為嘛,試想,在他已得知她跳窗、爬牆,甚至當街整人的种种事跡后,他還能存抱多少希望?
  迎視他奇异的眸光,落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以為意的聳聳肩,“這很值得意外嗎?”
  “不,不是。”他實在是太失禮了,連忙否認。
  “你覺得一個女孩子這樣……很令人難以接受嗎?”想了想,她還是問了,不知怎地,她想知道他的想法。
  他停止喝茶的動作,揚眉一問:“為什么這么問?”
  “我爹——”她頓了頓,“認為既身為女子,就要端庄文雅,說我成天蹦蹦跳跳的,一點淑女風范都沒有,既沒有女孩家該有的嬌態,也不懂得含羞帶怯,溫柔典雅。”
  裴慕凡有些訝异,“你不像是個會自卑的人。”
  她的确不是,打小,她便開朗豁達,很少有事能困扰她,當然,也不曾覺得自己好動外向有何不妥,直到遇到裴修文……
  這种感覺很難解釋,不是很明顯,只是隱隱會為裴修文可能對她這般個性有所排斥或無法接受而覺得感傷,很奇怪,是不?
  他是否也和她爹一樣,希望她改變呢?
  “別想太多了,我覺得你這樣很好啊!不矯揉造作,真誠自然,不是每個人的想法都和你爹一樣,你就是你,沒必要刻意去改變什么,至少,我就喜歡真實的你。”
  落云抬首直盯著他,這個男人真的很獨特,他會去欣賞她的純与真,不像她爹,老愛拿禮教規范來壓她。
  “我發現你比我爹還可愛。”她托著香腮,兩眼仍直視著他。
  頭一回有人說他可愛。裴慕凡回以一記苦笑,習慣性地捏了下她小巧的鼻頭,“小丫頭,你難道不知道‘可愛’對一個男人而言是一种侮辱?”
  “是這樣的嗎?我沒想過ㄝ!”她偏著頭,很認真的思考著。
  那模樣逗笑了裴慕凡,他愉悅道:“不要緊的,我明白你的智商,別為難自己了。”
  什么話!落云气得兩頰鼓鼓的,裴慕凡見狀,哭得更是開怀恣意。
   
         ★        ★        ★
   
  极少在外頭過夜,害得此刻落云躺在床上,久久難以成眠。
  翻了個身,她閉上眼,傾听著外頭的蟬鳴蛙叫,多多少少有些催眠作用。
  不知又過了多久,倦意開始襲上腦海,就在她感到有些昏昏欲睡時,不尋常的聲響惊動了她,她微睜開眼,自窗口閃入的黑影令她心頭徒然一惊,打散了好不容易造訪的睡意,她不暇思索地跳下床往門口奔去,然而,她動作再快,也不及那有備而來的夜襲者,她被攫住手腕,正想喊叫,一只大手已有防備的捂住她的嘴。
  是他!落云看清了那人的容顏,是今天被她扯光胡子的白痴男人!
  想不到他不死心,又找上門來,真是色膽包天。
  “晤……”她奮力掙扎,此刻裴修文不在她身邊,她必須靠自己隨机應變。
  她努力想著脫逃之策,并思忖著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以利攻擊……
  這娘們真難擺平!那男人更加使力地扣住她不安分的小羊,正准備使用蠻力打昏她時,落云以手肘用力地往他胸口一頂,趁他痛得微微松了力道之際,抬起膝蓋朝他胯下狠狠地撞去——
  他痛呼出聲,落云立刻把握良机再踹他一腳,然后掙脫他,迅速奪門而出,沖進隔壁裴慕凡的房里。
  已就寢的裴慕凡就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惊醒,才睜開眼,便看到落云跳上了他的床,整個人像八爪章魚似地緊黏上他。
  “落……落云?”這是什么情形?裴慕凡啞然失笑,他可不認為這天真過了頭的女人會懂得勾引挑逗那一套,所以,必有內情。。
  他盯著她攀在他身上的小手,“告訴我,怎么回事?”
  她不語,兩眼緊盯著門口。
  看來他只好自己一探究竟。
  他一只一只扳開她的手指,落云卻又不放棄的再度“纏”上他,他只好放棄,歎了口气,說道:“你不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又不讓我去看,難道要我就這樣和你大眼瞪小眼直到天亮?”
  落云聞言稍稍松開他,裴慕凡才起身探查。
  外頭什么也沒有,靜謐得毫無异樣,他反身進房,順手帶上了房門,坐回床邊。“外面什么都沒有啊!你怎么會嚇成這樣?”
  沒有?大概開溜了吧!
  她悶悶地說:“那是當然的囉!人家可不希望除了胡子外,身上再少其它東西。”
  裴慕凡立刻醒悟,“是他!”
  “真是死性不改,不乖乖在家哀悼他的胡子,半夜跑出來胡作非為。”
  “結果不也把你嚇得花容失色?”他調笑道。
  “你還說!剛才沒有你在身邊……我真的好怕……”她垂下臉,可怜兮兮的低訴,若不是沒有動不動就落淚的習慣,她此刻大概已淚眼汪汪。
  察覺自己玩笑開得過火,他有些無措地抬起手想安撫她,卻又有所顧忌,怕冒犯了人家姑娘,沒想到他正遲疑,落云已主動投入他的怀抱,將臉埋進他溫暖的胸膛。
  裴慕凡明顯一怔!
  我的天,這女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嗎?三更半夜跑到一個大男人的房中,跳上他的床,如今又投怀送抱……
  然而,他的雙臂還是不自覺的環上了她。“落云……”
  “你讓我有安全感。”模糊的聲音自他胸前傳來,“有你在,我很安心……”
  然后她又說了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一件事——她不能留在這里,而他也确實這么說了,“你應該回房。”
  “不要。”
  “不要?”他一愕,“何謂不要?”
  “睡覺。你好吵……安靜……陪人家……不怕了……”她已經有些語無倫次;當裴慕凡低首望去時,小佳人已安安穩穩的在他怀中睡著了。
  他忽然有股想大笑、又想大哭的沖動,是不是他太沒威脅了?這個小蠢蛋竟敢呼呼大睡,而且還睡得這么安心!
  他有了結論:這女人如果不是白痴,就是不把他當男人!
  凝視她甜芙的睡顏,想叫醒她又万般不忍,他輕輕喟歎一聲,認了。
  動作輕柔的安置好她后,他本欲起身到桌前打盹,都還沒來得及抽出他的手,落云整個人偎向他,玉臂纏上他的腰,在他溫暖的怀抱里尋找最舒适的位置。
  天啊!
  裴慕凡搖頭歎息,“你當我是木頭嗎?”
  沉睡中的她,有意無意的露出一抹輕柔的微笑。
  認命吧!他別無選擇的摟著她,看她睡得這么香甜,裴慕凡訝异于她對他的信任。
  真是酷刑啊!軟玉溫香在怀,他卻得費力約束自己必須心無邪念,什么都不能想,否則就太辜負落云這番信任。
  閉上眼,他由三字經背到楚辭、漢賦,最后連四書五經都搬了出來:“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于親……’不過是誰說的?‘食色性也’!哎呀!我怎么可以亂想?還是孟子比較可靠。”他又喃喃念著:“孟曰:‘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体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這不是在說我嗎?我現在也正在接受要命的‘磨練’ㄝ!坐怀不亂?騙鬼!柳下惠是個大騙子!”
  嘖,他居然開始有些神志不清了。
  想想,真的有些好笑,他竟被一個小女人搞得神思不宁,他甩甩頭,側過頭凝睇著落云熟睡的容顏,指尖忍不住輕划過她白里透紅的臉蛋,一時心魂蕩漾。
  “要做到色即是空,不去注意你的存在真的好難哦!”他微微一笑,輕語:“你知道嗎?我為你心動了,小傻蛋!”
  多奇妙呵!這個精靈般的陽光天使竟牽動了他的心弦。
  輕輕在她額頭印下一吻,他再度閉上眼,擁著落云度過了這個既甜蜜溫馨,又飽受折磨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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