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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人聲鼎沸、川流不息的街道中,年約七歲的女娃儿左右顧盼,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忙碌的在人群中打轉著,像是与親人走散,小臉偏又見不著絲毫惊惶之色,只噘起小嘴,万般無趣的張望著。
  然后,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一個定點上,眨了眨眼,她決定輕輕移步向前,直至走到了靠坐在破屋檐下的男孩跟前,她蹲下身子,小手托著下巴,好奇地偏著頭打量他。
  這年約十一、二歲的男孩,渾身散發著不符合年齡的滄桑与孤冷,縱然衣衫襤褸,饑寒交迫,眉宇間依然有著不屈与傲气。
  一記冷冷的目光射來,卻完全無法對她產生嚇阻作用,反而更加吸引她,她回他一記甜甜的笑容。
  “嗨……嗨!你——”她止了口,因為他不理會她,冷漠的別過頭。
  衣服被人輕扯了几下,他蹙起眉,將目光往下調,盯緊著那雙小手,軟軟甜甜的嗓音使得他抬起頭。
  “我們當朋友好不好?”
  深幽的眼閃過一絲复雜神色,他依然不發一語,只不過不再別開臉,而是緊瞅著她溫暖燦爛的笑靨。
  “可以嗎?”她語帶期盼地又問了一次。
  他不答,仍舊不給她任何反應,小女孩很自動自發的將其當成了默許,開心的在他跟前坐了下來,不顧自個儿身上那套上好布料裁制而成的綾羅錦衣是否會弄髒。
  “你一定餓了吧!我身上有饅頭喔!”她獻寶似地掏出放在袖口中的一粒白饅頭,“今儿個用午膳時,我爹爹軟硬兼施,硬逼著我要把盤中的食物吃掉,可是人家真的吃不完嘛!”她吐了吐可愛的小舌頭,小小聲地說:“所以我就把它藏起來,騙爹爹說我吃完了。”
  她純真逗趣的模樣,軟化了他面部冷硬的線條,他不自覺地放緩了神色,溫柔地凝望著她。
  雖然自始至終他都不曾回應她,全是她自個儿自說自唱,然而她似乎不怎么介意這個問題,仿佛還有點樂在其中。
  “不好意思啊?”她見對方沒接過饅頭的意思,于是逕自猜測著,“沒關系啦!不然我喂你好了。”
  說著、說著,她已開始動手撕下一小塊饅頭遞到他嘴邊。
  他顯然有一絲錯愕,呆愣地盯著她熱切的臉孔,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小臉黯了下來,她垂下頭,嬌顏不悅,語帶失望地道:“你一定是覺得我很不識相,討厭我,對不對?”
  不知怎地,冷硬的心閃過一絲不忍,他沖口道出今日的第一句話:“不,不是!”
  她抬起頭,晶亮的黑眸閃動著惊喜,小手甚至忘形地猛拉著他的手臂,“哇!你跟我說話了,你終于跟我說話了!”
  他的表情有著別扭,卻不曾阻止她。
  “我喂你吃,乖乖把嘴張開喔!爹爹說要多吃東西才會快快長大。”她用著自己所知道的一套理論說服對方,竟也成功的讓她騙著了他的開口配合。
  小手一方面忙碌的將一小塊、一小塊的饅頭不停地往他嘴里送,一方面繼續開口。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好特別,和我見過的人都不太一樣……”這個年紀的她,無法去形容這份獨特的感触,也許很久、很久之后,她會別有一番領會吧?!
  扣住她心弦的,是那份莫名吸引著她的沉郁气息,勾起她無比的好奇——是好奇吧?
  “所以你研究我?”他淡漠地問,口吻雖不帶一絲感情,但較之先前,他至少正視了她的存在,而她也确實為此而興奮著。
  “不是研究啦!只是感覺你与人群格格不入,好似刻意孤立起自己……”她偏著頭,以她如今的思考能力,實難以理解,“你的家人呢?為什么你……”
  她止了口,因為發覺他一臉的陰惊!
  降至冰點的寒眸,使她心頭陡然一惊!一個大概才大她四、五歲的男孩,怎能有此超乎年歲的撼人神情?是她無意間勾起了他的傷痛嗎?
  “不愿說是不是?算了,不要再想了,先吃飽比較重要。”她迅速扯离話題,以一貫甜美的笑容對之。“張開嘴呀!光盯著我看是不會飽的。”
  “你——”她的出現,已嚴重打扰他原本冷寂的世界,若是從前,他會毫不遲疑的甩袖而去,然而今日面對這女孩純淨溫暖的笑靨,以及她單純直接的關怀方式,他居然……
  “吃嘛!不要生我的气啦!”軟軟甜甜的嗓音正向他撒嬌著,不知何時,她已倚近他身旁,一雙手正愛嬌地拉著他的手。
  嚴格說來,他們只能算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卻天真到近乎傻气的信任他、親近他,甚至于——關怀他,于是,他再也冷硬不起來。
  “我沒有。”他輕聲說著。
  她雙眼亮了起來,很是興奮,“朋友?”
  他有些微遲疑,然后在她寫滿期盼的注視下,肯定的點了一下頭,“朋友!”
  “那——”她將只剩一半的饅頭塞進他手中,“別讓自己餓著了。”
  在她真摯的關怀下,他露出了几乎与他絕緣的淡淡笑容,無意識的吃著饅頭,目光卻從未离開過眼前這張粉雕玉琢、嬌美細致的小臉蛋。
  “我猜你可能孑然一身,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對不對?”有鑒于前,她不再貿然提起“親人”二字,見他沉默,她知道自己說中了,“那你一定沒辦法維生,挨餓必是常有的事。”
  她那張小臉上堆滿了不舍,已習慣了沉默寡言的他,并沒有多說什么,只靜靜听著她說。然而,她接下來反射性在自個儿身上摸索的動作,引起了他的疑惑。
  他不由得問:“你找什么?”
  她頓了一下,仰首露出一抹好抱歉的神色,“對不起,我身上從來沒有帶銀兩的習慣,幫不了你了。”
  他一愕,神情十分复雜。
  像想起什么似地,她兩眼一亮,急急取下身上的白玉佩,“這應該很值錢,你拿去典當可以應付一時。”她沒有猶豫,硬是將玉佩塞進他手里。
  他怔然望著手中尚有余溫的瓊琚,滿是關切的容顏令他心頭一暖,激蕩在心頭的熱浪令他難以成言。
  她見他久久不語,緊張地問:“你生气了嗎?我——”
  他搖頭道:“陌生之人,能毫不吝惜的付出真心,所謂的生死至交,反而卻……”
  她不懂,但明白他的心傷。“不要難過嘛!爹爹說,只要乖乖的,老天爺爺就會很疼我們,讓我們永遠快快樂樂的,你只要乖乖听話,就會和我一樣快樂了。”
  “老天?”它還存在著嗎,他怀疑,真的好怀疑!
  “人生如果當真這么簡單就好了。”他低歎一聲,瞧見她一臉的困惑与憂心,他撇撇唇,“你不會懂的。”
  “喔!”她也乖乖的不問。
  他一手撫上她柔軟的青絲,以不曾有過的溫柔輕問:“告訴我,你的名字?”
  這正表示著,他已發自靈魂深處接納了這名甜美的小天使。
  “我?喔!盼——”
  他抬手阻止了她,“喚你盼盼,可好?”
  她忙不迭地猛點著頭,可還不曾有人如此喚過她呢!
  為何突然想喚她盼盼?他究竟在盼些什么呢?一個明朗、有希望的明天?老天能賜与不曾給過他的公平与補償?還是——如今日這般有如奢求的溫情?命運可容許他有這等期盼?
  她不明了他的心思,只天真地反問:“你呢?我如何稱呼你?”
  他靜靜的凝望著她,目光深邃幽沉,好一會儿才若有所思地輕語:“塵影。”
  她不解其中深意,一派無邪地道:“塵世間的影子?”
  “因你而存在。”
  好深奧喔!靈活的大眼轉了轉,“那這樣好了,‘盼盼’也只為你存在。”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公平方式。
  “嗯!”
  “一言為定喔!打勾勾。”
  童真的舉止,勾出他真心的笑容,他毫不遲疑地伸出右手,勾上湊近他眼前的小指頭。
  “嘻!”她滿足地笑著,正要開口時,她發現不遠處朝他們走來的熟悉身影,雀躍的叫道:“大姊!是我大姊,你看!”
  他朝著她所指示的方向看去,一名頂多才十余歲的女孩正疾步朝這儿走來。
  “找到家人,你放心了?”
  放心?
  “噢!對、對!是啊!”她傻笑著點頭附和。
  呵!事實上她壓根儿就不曾擔心過,她可是眾人疼進了心坎的小寶貝,一旦發現她走失,自會心急如焚的在最短時間內設法尋回她,何須她心慌?
  直到女孩气喘吁吁的赶來為止,她都還閒适自若的待在原處等待。
  “你怎么亂跑!大家都嚇坏了,沒怎樣吧?啊?”相較來者的气急敗坏,她實在悠閒得過火。
  “別緊張啦!我沒事,”她愉快地說著,“大姊,你看,我交了一個朋友喔!”
  “朋友?”女孩盯著小妹身邊抿緊了唇、不置一詞的陌生人。
  “對了,我想到了!”她興奮地猛拉他的手,整個人几乎是賴在他身上,“反正你也沒有家,不如和我一起回去,這樣一來,我們便可以一起長大,永遠當好朋友,好不好,塵影?”
  他拍拍她粉嫩的嫣頰,眼底有著怜惜,卻沒回答,只是微笑。
  她當他是默許了,于是轉而問自己的大姊,“大姊,你認為呢?”
  “這個問題,我建議你留著問爹,他大概隨后便——瞧!你看,爹這不是來了。”
  “咦,對耶!”她欣喜地奔上前去,“爹、爹——”
  望著小巧纖細的身影漸漸遠离,他在心中無聲一歎,他會永遠記住今天,記住這個曾為他冰冷的世界帶來溫情的小精靈——
  “你這小頑皮!總愛讓人為你心急!”來人准确地接住飛奔而來的小小身軀,寵溺地將她抱了個滿怀。
  “爹,”她嬌憨地叫著,“我有一件事要告訴您,您一定要答應我喔!”
  “哦?”他揉揉女儿柔軟的發絲,“什么事啊?”
  “我交了個朋友耶!他無家可歸,所以我想將他帶回家,好不好嘛,爹!”她語調又嬌又柔地撒嬌道。
  “人呢?”
  “就在——咦?”她轉頭見不著塵影的身影,立刻跳离了父親的怀抱,三兩步跑回方才曾与他相處許久的地方,四處張望著,“人呢?怎么不見了?大姊,你有沒有看到?”
  經她一提,她大姊才回身望去,“剛才還在這儿的啊?什么時候走了?”
  塵影走了?!
  她垮下小臉,老大不高興的噘起嘴。還說是朋友,居然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我說小寶貝,你是不是太一廂情愿了?人家看來不是很配合你的計划呢!”女孩的爹含笑說道。
  “討厭,他騙人家!”她猶耿耿于怀,悶悶不樂。
  “算了,人家既然不愿意,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父親的話,她恍然未聞,仰視著一望無涯的天際,小小的心靈烙上一張冷沉漠然的臉孔,內心不斷無聲喚著:“塵影、塵影……有生之年,我還能有足夠的幸運再見你一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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