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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到底是出去做了什么好事?”
  料俏心虛地低垂螓首,“沒有啊……”
  那嫣兩手插著纖腰,張大了一雙杏眼瞪向眼前這個衣衫發髻凌亂,好像是才剛和別人大打出手十八回過,頭上還沾了滿頭草屑的太子妃,不敢相信她只是与离蕭出去外頭走走,居然就走成了這樣回來。
  為了那個表面上似乎很好相處很溫柔,私底下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的太子,她的心已經夠不宁靜了,他所為她帶來的麻煩和疑惑,她都還沒來得及擺平,這個跟离蕭出去轉了一天的料俏,頂著這么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回來,連离蕭的情況也跟她是半斤八兩,料俏要是想毀掉她太子妃的形象沒關系,但她也別順道毀了离蕭的啊。
  “离蕭沒看著你嗎?”她還以為有离蕭那個最會為太子維護形象的牢頭看著,料俏就變不出什么花樣來了。
  她訥訥地頻轉著十指,“有啊……”
  那嫣又拉著她身上殘破的衣裳問:“那這是怎么回事?”她的這副德行,太极宮上下的人全瞧見了,害得司棋又要去向那些人洗腦,并威脅那些人不許說出去。
  “离蕭弄的羅。”料俏只好供出他們做了什么事,“我們只是在草皮上練練拳腳而已嘛。”
  “你又捅了什么樓子?”她又是做了什么事才讓离蕭大動肝火?
  “我沒捅樓子。”她飛快地搖著頭,“我也不過是想去隔壁的宮殿參觀一下,結果离蕭說那是刺王鐵勒的西內大明宮,說什么也不讓我進去,然后我們拉拉扯扯到后來,不知怎么的就打起來了。”
  那嫣听了一手撫著香腮,不斷回想這個如雷貫耳的大名。
  “刺王鐵勒……”那個號稱北狄武王,統領十八万大軍的二星子?
  “都是离蕭那個魯男人……”猶不知那嫣已經變瞼的料俏,還絮絮叨叨的在抱怨,“你看,他把我抓得青青紫紫,你都不關心我一下,就光會數落我。”
  “料俏。”回過神來的那嫣直按著她的肩頭叮嚀,“拜托你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太极宮里,能离大明宮多遠就离多遠,大明宮的主人不是你能惹的皇子,知道嗎?”
  她不解地皺著眉,“那個鐵勒會吃人嗎?”
  “他不吃人,他會殺人。”這段在宮中的日子里,許許多多的宮闈秘辛她听了不少,也到其他八個皇子的為人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她不禁泛過一陣寒顫,“殺人?”
  “不是所有的皇子,都能和臥桑一樣胸怀坦蕩和善待人的。”提到臥桑,那嫣的表情不自覺地柔和起來。
  “表姊。”眼尖的料俏忽地換上滿回笑意,興趣十足地揚高了眉,“你對臥桑的評价似乎不錯?”從小就不曾見她的這張嘴恭維過任何男人,沒想到臥桑卻能破她第一個先例。
  那嫣理所當然地看向她,“當然,他是太子啊。”見過臥桑的人,有哪個人不是對他贊譽有佳的?
  “那你是什么時候跟他那么熟的?”一回來就見臥桑挽著她的手和她親密的坐在一塊,而臥桑臉上的笑容,恐怕是她進宮來所看過最燦爛的一次。
  “我跟他很熟?”
  “是呀,本來我還以為你准備躲他一輩子呢,不過我看你們倆處得倒是挺融洽的。”料俏坏坏地咧大了笑容,“你不打算躲他啦?”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那嫣和臥桑之間有點不對勁,相信只要她繼續等下去,她就可以看到原因也說不定。
  那嫣气息猛地一窒。
  她有在躲他嗎?不,不是這樣的,她不是在躲他,她只是在有意無意間,回避著那一雙會讓她想起另一人的眼眸。
  “我為什么要躲他?”她深吸口气,試著讓表情風平浪靜,扳過料俏的身子為她拿掉滿頭的雜草。
  “問你自己囉。”料俏的心眼卻很坏,刻意起了個頭后,就把問題扔給她自己去想。
  那嫣手邊的動作頓了頓。如果可以,她很想告訴料俏,這問題她已經在心底問過自己不下數百回,可是得到的答案卻令她害怕。
  會躲臥桑,是因為那名夜賊的身影,在她的記憶里漸漸模糊,而臥桑的模樣,卻在她心底愈來愈近也益發清晰,近來,她的心多惦誰一分、多想誰一些、多念誰一點,她已分不清楚,而她更害怕去問自己,她進太极宮來想靠近的人,究竟是那名夜賊還是臥桑?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有雙相似的眼的緣故,有時候,她會不知不覺地在心底把他們倆當成同一人,但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單憑身分來看,一個是賊人一個是太子,他們就不可能是同一人。
  “陪那個牢頭打了一天,我快累死了……”料俏邊打呵欠邊盯著她出神的模樣,“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那嫣正欲歇口,方抬起頭來,不經易瞥見在窗外宮燈的映照下,除了如鬼如魅拍著窗的樹影外,一道令她印象极深的人影,悄悄地自院里一閃而過。
  她隨即認出那道人影是誰。
  是他,那夜的夜賊!
  “你要去哪里?”料俏莫名其妙地看她動作飛快地打開窗子,一骨碌地躍出窗外。
  跨過宮欄、起身躍過嵌著琉璃瓦的厚牆,熟悉的緊張感又回到那嫣的身上,在凄蒙的月光下,她再次失去他的身影,又被他孤零零的拋下在黑暗里。
  帶著龐大的失落,那嫣寂寂地踱回房里,并在一頭霧水的料俏靠上來前,先一步告訴她原因。
  “窗外有人,我想知道他是誰。”
  “方才我什么人也沒見到啊。”料俏搔著發,“會不會是你的錯覺?”
  錯覺?不可能,自小就習武的她,這些年來一直權充著養不起護衛的裴家保鏢,多年下來—她已訓練成每每一有風吹草動,就能隨即提高警戒,而剛才透過宮燈燈火的照耀,那道影子再清晰不過,她相信這絕不是她的錯覺。
  但……那道身影,為什么在此刻靜下心來深想時,會覺得与臥桑的那么相似?
  單單只是站在這儿猜測,那道深深在她心中的謎底,是永遠也解不開的,她若是想解開謎底,查出那兩道身影之間是否有著關聯,唯一的辦法,就是親自去查出真相,而她也正好可以藉這個机會,确認一下臥桑和那名夜賊的身影,為何總會在她的心版上重疊。
  “我擔心……”她轉了轉眼眸,轉身對料俏換上了一副憂愁的模樣,“含涼殿里可能遭偷儿了。”
  料俏馬上精神一振,“你确定?”
  “是啊。”那嫣刻意引誘著极愛湊熱鬧的她,“含涼殿里价值連城的東西多不胜數,若是有偷儿想進宮來盜東西,我想偷儿應該會先去臥桑的殿里。”方才她看那名夜賊似乎是离宮而去,倘若此刻臥桑也正巧不在殿內的話,那他就有十足十的嫌疑了。
  “我們去找臥桑。”不多疑的料俏馬上上當,拉著她的手在深夜里直闖含涼殿。
  以為她們早已歇息,沒料到她們會在這個時辰來拜訪的离蕭,在殿內遠遠地看她們相偕走來時,神色倉皇左張右望了一會,而后連忙在她們未走進含涼殿前,飛快地關上殿門站在殿外迎接她們。
  “臥桑他人呢?”赶來湊熱鬧的料俏,一蹦一跳地跳至他面前,不解地望著那扇緊關著的殿門。
  离蕭的表情頓時有些不自在,“殿下他……”
  那嫣多疑地盯著他,“他在哪里?”為什么离蕭的眼神閃閃爍爍的?
  “殿下他……”离蕭忙一手指向身后,“他不就好端端的在里頭嗎?”
  那嫣隨即仰首看去,隔著玉帘窗,殿內明燭高燒,將殿內一景一物皆投映在窗上,其中,也包括了一道位在御帘前振筆疾書的身影。
  “這么晚,你們來找殿下有事?”离蕭在那嫣想湊上前看得更仔細時,先一步來到她的面前將她攔下。
  “表姊看見窗外有個人影鬼鬼崇崇的,她擔心有偷儿。”料俏邊說邊興沖沖地踮高腳尖朝殿里探看。
  “有我守在這,怎么可能有偷儿敢來這?你們一定是看錯了。”离蕭不著痕跡地將料俏推离門邊。
  “我進去看看。”愈看愈覺得古怪的那嫣,想上前打開殿門一探究竟。
  离蕭忙不迭地攔身在她面前,“不必了!”
  “為什么?”那嫣眯細了眼,對向來穩重持成的离蕭,此刻他那顯得有些焦躁的模樣,更是感到怀疑。
  “因為……”离蕭轉了轉眼珠子,急急地擠出拒客的謊言,“因為殿下不習慣有人在他夜里處理公務時打扰他,關于這一點,他是很忌諱的。”
  她淡淡輕應,“這樣啊……”不都說是一家人、不必拘于禮節嗎?怎又會突然堅持了?
  “真的沒有偷儿?”料俏難掩一臉的失望。
  “沒有。”赶不走人,离蕭索性又對她板起了惡瞼。
  “好吧……”累了一天沒力气跟他打架的料俏,只好伸手拉著那嫣,“走啦,都跟你說過是你的錯覺了。”
  望若离蕭堅持的神情,那嫣直覺地認為這其中另有文章,但殿內那道映在帘上的模糊人影,卻又說明著她的怀疑似乎有誤,于是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任料消拉回含元殿內歇息。
  朦朧的燈影下,那嫣枯坐在桌旁思索著离蕭方才的种种反應,和那道在轉眼間就消失的人影,到底是哪儿來的。
  “百思不解……”她煩躁地甩甩頭,取來桌上的茶水試圖讓自己的神智清醒一些。
  茶水入腹不久后,紛涌的睡意便像潮水般的襲來,而她的腦際里,也閃過了一陣迷茫的不适感—她睜不開眼地赶忙來到床畔躺下,接著一陣放松感,令她的眼皮不可自持地變沉,急急地抽空她的思緒,讓她陷入突如其來的睡意里。
  隱約中,一床杼被密密地蓋上她的身軀,她睡意朦朧的睜開眼,只見到一張看不清面容的臉龐,仿佛正低首凝視著她,在他的身上,有一股輕淡似無的酒香,是秋露白的味道。
  迷茫惺忪的感覺纏繞住她,她的睡意更深了,撫過她眼睫的大掌,似一陣溫暖微薰的南風,緩緩地為她揭開一場夢境,那夢境,似無底的潭,正敞開了雙臂擁抱她,直朝她淹過來。
  叮叮咚咚,宛若飛泉滴落在岩上清脆的細微聲響,從宮中很深很深的地方傳來,有些模糊有些沉重,一聲聲地,像是她心跳的節律,但她听不清,洶涌向她襲來的夢境,也使得她沒机會再去聆听。
   
         ☆        ☆        ☆
   
  當秋陽斜挂在西方天際時,那嫣默不作聲地在臥桑的御案上放了盞暖茶,又坐回他身畔不遠處的軟榻上,習慣性地盯著他的背影,但她的心思并不在忙碌的臥桑身上,她還在試著理清她昨夜所遭遇的夢境。
  是她睡迷糊了嗎?還是夢?昨夜那道恍惚的人影和酒香出現時,她正半夢半醒,因此她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真還是幻,可是她還記得那雙依依的手,和那催眠她的掌溫。
  很奇怪的,從前她一向淺眠,也時常一夜不合眼,可是自從到了太极宮后,她總是一覺到天亮,而且睡得极深极沉,除了在入睡前會有些迷迷茫茫的不适感外,她這輩子從沒睡得那么香過。不過除了她外,眼前這些同樣也是太极宮的成員們,似乎就沒她那么幸運了。
  据她的觀察,司棋在白日里總是會打瞌睡,有好几次,她也看到离蕭偷偷的在打呵欠,連料俏也變得不似以往的活潑有朝气,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而臥桑,雖然他是可以精神抖擻地處理國務,但她知道,他有時也會揉揉看來好像很酸澀的雙眼。
  尤其每到黃昏的這個時辰,更是眾人皆睡我獨醒的好時辰,打盹打了一天的料俏,等不及天黑,早就已趴平在桌上會周公了,而忙了一日的其他人,也都是硬撐著眼皮撐得很辛苦,于是她總會适時的去煎上一壺銀毫,趁熱一一捧去每個禁不住睡神召喚的人前,看他們在喝下茶湯后,才悠悠睜開一雙渴睡的眼。
  眼看著面前這一群又歪歪倒倒,打盹打得辛苦万分的眾人,那嫣只好把她不解的夢境給擺一邊,先讓這些醒醒睡睡一天的人們醒過來。
  她輕聲地走至料俏身邊,一手扶起她貼在桌上的小臉,阻止她繼續把桌當床來睡,并端來一碗茶放在她的面前。
  “天部黑了,你還想睡?”睡了一整日,她也該醒醒了。
  “人家累嘛……”料俏不甘不愿地在榻上坐正,眼底還是泛著濃濃的睡意。
  “老實告訴我,你近來為何老在大白日里就打盹?”她一定要問明白這個問題,因為她實在不解平常都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料俏,怎會出現這种夙夜匪懈的模樣。
  料俏疲憊地揉著眼,“我每天夜里都睡不好……”
  “為什么睡不好?”她通常不是一沾到枕頭就可以呼呼大睡嗎?
  “有人吵我……”料俏邊說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每天晚上都有很多細微的小聲音扰得我睡不好,你都沒听到嗎?”宮里入了夜本來就很陰森幽暗,況且有那些怪异的聲音在,她總是一夜不寐到天明。
  那嫣好奇地托著香腮,“什么聲音?”她怎么什么也沒听到?
  料俏一臉的沮喪,“我也不知道。”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誰那么缺德,竟在夜半好眠時分扰人,可偏偏她又沒勇气去追根究柢。
  本來埋首在奏折里的臥桑,在听了她們倆的對話后,微微抬起頭來,以眼神掃視著一旁始終不置一詞的离蕭和司棋,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的眼神,悄悄在他們三人之間流轉。
  “臥桑,你把表姊還給我好不好?”見他擱筆了,料俏忙不迭地去向他討人情。“我最膽小怕黑了,沒有表姊在的話,天黑了我不怎么敢一個人待在房里。”才把那嫣借給他几天她就后悔了,她都忘了多個人也好壯壯膽。
  臥桑不語地揚高了一雙方挺的劍眉。
  還給她?她以為他千方百計的,為的是什么?
  “我知道是什么聲音吵得你睡不好。”決心搶人搶到底的臥桑,馬上換上了一副關怀備至的模樣坐至她的身邊。
  “你知道?”料俏馬上挨到看似知無不詳的他身邊。
  “是不是叮叮咚咚的敲打聲?”他試探性地問。
  料俏頻頻點頭,“對對對……”每天夜里,總好像有人會在不知名的遠處敲打上一陣。
  臥桑不在意地揮揮手,“那只是宮中的冤魂在作祟而已,你听習慣了就好。”
  “冤魂作祟?”料俏怔了怔,一股寒意緩緩自她的身后竄過。
  那嫣倒是很訝异“宮中鬧鬼?”住在這好一段日子了,怎么從沒听人提起過?
  “是啊,東內太极宮是有滿多的鬼故事。”臥桑從容不迫的姿態,原本就已經夠有信服力了,何況話又是自他這名深具威望的太子口中說出來,不由得又讓人多信了三分。
  但某兩個在宮中住了二十來年的人,怀疑的尾音卻拖得老長。
  “有——嗎?”在他今日開始撒謊之前,他們怎么從沒听人說過半則鬼怪之說?
  “當然有。”臥桑微瞥了那兩個沒默契的男人一眼,又轉過頭來繼續在料俏的耳邊大力灌輸,“歷朝歷代可是有很多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在太极宮里的。”
  “哪、哪些人消失在這里?”料俏咽了咽口水,不安地看向四周,感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
  臥桑攤著十指細數,“例如說被暗殺的太子,遭人嫉妒而暗地里被其他妃子殺死的太子妃,或是些遭主子賜死的宮人,也有在宮爭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驟起的風勢,适時地自殿外吹來掩去了臥桑的話語,清索颼冷的風勢,更是將殿里層層的殿幕吹得掀揚飛舞,早燃的宮燈燈苗,也在風勢中掩然欲熄。
  像是嫌嚇人嚇得不夠多的臥桑,在眾人皆無語地打量著哪來的風勢時,更是打鐵趁熱地在料俏的耳邊加上一句。
  “像這种不知打哪吹來的陰風,咱們這里可是一年到頭都在吹。”配合得太好了,真是應景。
  漫天的冷意,瞬間朝料俏的頭頂上蓋了下來,一張紅艷如脂的小瞼,也急急地摻上了些許雪白。
  臥桑笑笑地拍著料俏哆嗦的肩頭,“若是夜半你听見有人在敲你的房門,別太害怕喔,那只不過是宮中的冤魂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离蕭看不下去了,“殿下!”胡亂掰一通,他沒事嚇料俏做什么?
  “表……表姊,”料俏瞥了外頭漸暗的天色一眼,緊攀著那嫣不放。“以后每到了天黑,你千万不要离開我半步!!”
  “不行喔。”臥桑笑意可掬的自她手中把那嫣搶過來。“君無戲言,你忘了你已經把那嫣讓給我了嗎?為了讓她在白日里伴著我時能有精神,入了夜她就得回到她的房里歇息。”他就是要一勞永逸的把那嫣給搶過來。
  料俏看著自己空空的兩手問:“那我要怎么辦?”
  “這樣吧,我也借你個人。”他不慌不忙地朝离蕭彈彈指,“我讓离蕭去你的房外守著,你若有事的話就叫他。”他是個在為自己著想之際,也不忘為屬下制造机會的好主子。
  “什么?”离蕭總算弄清楚他在搞什么鬼了。
  “是啊,殿下說得對。”司棋面無表情地配合著臥桑演起來。“在宮中,天黑了若是沒個人陪著,誰曉得你在夜里會發生什么事?唉,我真擔心咱們這又會不明不白的少了個太子妃。”既然主子想這樣玩,那他也只有識時務一點奉陪了。
  离蕭扭過頭去,“連你也……”他們是早就串通好的嗎?
  “离蕭,”無人可依的料俏,立刻忘記他們之間的不對盤,舉高雙手向恐懼感投降。
  “你……”离蕭在她黏上來時紅透了一張瞼,七手八腳地想推開她,“放手,別忘了你的身分……”
  那嫣一言不發地盯著料俏他們拉拉扯扯的模樣,而后,她的視線再緩緩落至身旁的臥桑身上,對他臉上那副不在意的笑,著實感到納悶。
  怎么這個太子,一點也不介意他的屬下這么親近太子妃?就算是他不拘禮節好了,但這未免也大放縱滿心的疑惑給個解答。過了半晌,在發現她那雙怀疑的杏眸依舊停佇在他的身上后,他索性不著痕跡地以指間拈起滴落在桌上的茶漬水珠,飛快地將它彈向殿內一盞盞的宮燈,讓燈火霎時接二連三地熄滅。
  “哇啊!”料俏的叫聲首先在黑暗中響起。
  离蕭的聲音則是又羞又急,“你……你別吃我的豆腐……”
  “大家別動,我去掌燈。”一派從容的司棋,緩緩地安撫著他們。
  待在伸手不儿五指的黑暗里,不信鬼神的那嫣,并沒有料俏那般惊慌,只是靜坐在原地等待燈火再度亮起,突然間,一陣幽微的气息朝她飄過來,驀地唇上一暖,接著,一個令她怀念的吻,瞬間挑起她所有的記憶。
  他在這里!
  那嫣張手就想捉住那個摸黑吻上她的人,但他似乎早有警覺,在她的手未抬起前,便已身影一退,赶在燈亮起前退回黑暗里。
  重新燃亮的宮燈,讓殿內所有的人影,無所遁形地再度回到她的眼前,她首先看向遠處有著殿衛站崗
  的外殿,在察覺不可能有人能通過重重戒備的外殿后,她又回過頭看向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的殿內,一陣不安和盼望,也在她的心底逐漸升起。
  “表姊,你的瞼怎么這么紅?”惊魂甫定的料俏,邊拍撫著胸坎邊看向那嫣那張像是熟透的臉。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她那張酡紅似霞的小臉上,紛紛猜測著,方才在那片黑暗里,她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
  望著那嫣瞼上的紅艷,离蕭和司棋不語地轉首看向臥桑那張始終保持著笑意的臉龐,并眼尖地察覺到,他的唇角似乎比方才揚高了好几度。
  那嫣用力抹去一瞼的燥熱,以清涼的指尖貼上面頰,試圖鎮涼些許溫度,而后抬起螓首,水盈盈的眸子,在眼前這三名男子的身上徘徊來去。
  到底是哪個人?那名夜賊,是他們三人中的哪一個?
  在場的男人只有三個,但司棋是万万不可能對她越矩的,而离蕭也不可能在主子的面前放肆,可是臥桑是德行兼備的太子,他也應該不可能做出這种事來。
  難道說……真的有鬼?不,她才不相信臥桑說得繪聲繪影的那些鬼話,印在她唇上的那個吻溫暖如昔,而那個人他那一身的气息,她怎么也不可能認錯,他的确存在。
  “你還好吧?”臥桑關心地遞上一盞茶給她。
  那嫣的兩眼馬上看向他在榻上的坐姿,仔細地找著他是曾在黑暗中移動過,但她卻發現,他的坐姿文風未動過,而此刻他臉上寫滿的好奇也不像是在作假。
  “料俏。”她深深吸口气,“這里可能真有鬼也說不定。”
  “不要再嚇我了……”料俏听了又忙窩回离蕭的身畔,將劍眉直皺的离蕭給擁個死緊。
  那嫣神色自若地綻出一抹微笑,“別怕,我會把他揪出來的。”
  踏破鐵鞋無覓處,昨夜追丟了他不打緊,此刻捉不到他也無妨,雖然她仍是不清楚那人是誰,但既然她已确定那人就在宮里,只要她針對宮里的人一一找起,她就不信他還能再躲到哪去。
  “啊?”料俏很訝异她怎會突然有這個雄心壯志。
  “我找他已經很久了。”她不要再疑心下去了,她要把這一切的來龍去脈都給弄清楚。
  臥桑靜靜擱下欲遞給她的茶碗,在飄搖的燈影下,茶碗里,清晰地映出他盛滿的微笑。
   
         ☆        ☆        ☆
   2
  “你近來似乎很忙。”臥桑伸出一指,將那嫣四處張望的小臉轉正至他的面前,“還在幫料俏捉鬼嗎?”
  在那日之前,臥桑從沒發現過在他身旁的這個那嫣,她是個不定了決心就固執到底的女人,直到她開口說要揪出藏在太极宮內的鬼魂起,她就一改平日嫻柔的模樣,不再靜靜地待在殿內,時常在宮里進進出出四處找尋打听,即使像現在陪伴在他身邊的時刻,她的一雙水色杏眸,也不會專注的停留在他的身上,反而不時地看向外頭或是殿內他處,一心一意的把心放在那名她想要找出的鬼魂身上。
  “我……”發現自己不務正業被人逮到的那嫣,赶忙把眼珠子溜回他的身上。
  他淡淡輕問:“捉到那個鬼沒有?”活潑點是很好,但她這副人在這里心不在這里的模樣,讓他心底非常不是滋味。
  她一臉的沮喪,“還沒。”和當初相同,那個男子只是在她面前露露臉片刻,然后就消失在空气里了,即使她快將整座太极宮翻遍了,她也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那你還要繼續嗎?”臥桑一手撐在桌面上,將她一身嫻娜的風情盡收眼底,趁她不注意時,以停在她下頷處的指尖,細撫她似雪的臉蛋一陣后,才慢條斯理的收回來。
  “我非找到他不可。”她受夠了,她不要再把問號往心里頭堆,她要找出他來好好問問他。
  “你就行行好別找了。”隨侍在側的司棋頭痛万分地撫著額,“現在整個宮中都因你要找鬼這一事,鬧得鬼影幢幢,一有風吹草動,人人就無中生有的當是鬼影出現了。”這陣子每天都有人跑來向他報告消息,指證歷歷的說宮中又哪鬧儿了要他去查,害他累坏了。
  “不行,我不要半途而廢。”那嫣不服輸地握緊了拳。
  “你對太极宮的鬼故事這么感興趣?”臥桑莞爾笑問,伸手接過一盅司棋溫好的酒。
  “我對這里的鬼故事一點興趣也沒有。”那嫣巧笑倩兮地揚高柔美的下頷,“我只是想查清一件事而已。”
  濃醇的酒香陣陣扑鼻,她嗅了嗅,是她夢里的那個味道,帶點不敢實信、帶點忐忑的神色,她張眼朝他看去。
  “這是……”那杯里剔透如霜的酒色,令她緩緩張大了杏眸。
  臥桑輕晃著手中的夜光杯,“秋露白。”
  “你喝這种酒?”她迅捷地握住他執杯的手,一顆心急急被他拉至最高點,某种被釋放出來的期待,一舉占据她的心頭。
  他平淡地迎上她深幽的眼瞳,“每到秋露的時節,宮中人人都喝這种酒。”
  不是他?真不是他?
  那嫣訥訥地收回手,失望過后的心慌感,直竄進她糾結難理的腦海里。
  她在期待些什么?她希望那個人是他?太妄想了,從第一次見到他起,她就在心底反覆的告訴自己,她所追逐的,是那道影子的主人,而不是眼前這名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她不是個貪心的人……
  “來一盅吧。”緊盯著她悵然表情的臥桑,傾壺倒了一盅給她,“天漸漸涼了,正好可以祛寒暖暖身子。”
  望著那盅香味四溢的美酒,她想起了從前。
  從前,她是多么渴望能夠改變她与生俱來的階級身分,能夠像現在一般,住在紅牆綠瓦內,當個舉杯啜飲此等美酒的人,仔細品嘗著酒中的醇意和生活的愜意,用一种放松的心情來体會四季,而不是汲汲營營的生活在忙碌得沒空看清世界的日子中。
  可是當她進宮后,她發現夢想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它的距离,一旦得到了,那便不再是夢想,反倒成了生活,可是生活在這里,她极度的不自由。宮中的規矩、禮教、身分的束縛,若非一開始就生活在這里的人,是絕不能在這壓抑的環境下感到自在的,現在這杯酒,她反倒失去了喝它的心情。
  躊躇下,她的柔荑欲迎欲拒,遲遲沒把他的那盅酒給接下來。而舉盅等她的臥桑,眼角不經意地瞥見一道陌生的背影,在見他舉盅的動作后,無聲地轉出殿外的門扉。
  “司棋。”臥桑緊斂著眉心,揚起另一手朝他勾勾手指,“宮中河時又換人手了?”他的這雙眼,過目不忘,而剛才轉身出殿的那個人,卻不在他的記憶里。
  司棋很納悶他怎會有此一問!“這陣子都沒換啊。”在這危机四伏的宮中,若不是心腹,他怎敢輕易更換人手?
  沒換?
  臥桑二話不說地將手中欲給那嫣的酒朝地上一洒,接著將酒瓶捧近細嗅。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地看著從沒在他臉上出現過的凝重神色。
  他不慌不忙地自那嫣的發髻上借來一根銀簪,將簪子探進酒瓶里,銀白的簪子再取出時,簪上緩緩染上一屆墨黑的色澤。
  司棋的臉色直降為雪白,“殿下!”
  “別嚷嚷。”臥桑鎮定自若地放下瓷瓶,“當作沒發生過這事,暗中去把宮中的警備全都換過。”下毒?不過是一陣子不防而已,居然變得這么明目張膽了。
  “是。”司棋隨即奔出殿外。
  “這是……”那嫣緊屏著气息,指尖微顫地輕触那根泛著妖异黑澤的簪子。
  “小事,別在意。”他立即取走簪子,不讓她再多瞧一眼,并在她的面前換上一張陽光燦爛的笑臉。
  她不能理解地盯著他的笑瞼。
  小事?有人對他下毒,他卻好像對這事已經習以為常,還叫她別在意?他這個養尊處优的太子,到底知不知道下毒代表著什么意義?是有人要他的命!他知不知道,他不可以如此等閒視之,因為在他的身后,還有一個等待他去經營的國家。
  “你……”
  那嫣才想開口向他這個沒危机意識的太子說上兩句,就見他笑臉陡地一收,一掌飛快地覆上她的腰肢將她扯向另一邊,并且伸掌及時牢牢地握住那支由殿外遠處,准确朝他面龐射來的飛箭。
  箭尖就靜靜的停止在他的眉心之前,臉上血色急速流失的那嫣,水漾的杏眸在怔愣半晌后忽地清明了起來,赶在遠處宮頂放箭者的身影消失前,她咬咬牙,一手扳開他緊圈著的大掌,毫不猶豫地起身取來挂在牆上的挂弓,搭上箭翎,將弓弦拉至緊繃的頂點后就朝箭射來的方向放弓反襲。
  划破宁靜的尖銳箭嘯聲瞬間穿越了重重宮牆,為免失手,她又飛快地再補上兩箭,在發現刺客藉著宮檐飛攔阻擋了箭勢后,她迅速的放下長弓。
  “我去叫离蕭!”在這個節骨眼上頭,那個受命保護臥桑的侍中是上哪去了?他根本就不該离開臥桑而去陪著料俏惹是生非。
  臥桑一手拖住她的臂膀,“不必叫他了。”
  她回過頭來,心中的激越尚未平息,但她所迎上的,卻是他一派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模樣。
  “發這箭的人并沒盡全力,他也許只是想給我一點訊息而已,真要我的命,他的力道不會這么輕。”
  他語气輕松地向她解釋著,并把躁動難安的她給拉至身邊坐下。
  她掙扎欲起,“但……”
  他若無其事地撫著下頷,“別把這事告訴离蕭,不然他要是知道他沒在我身邊保護我而讓我遭襲,他恐怕會口口聲聲的嚷著要自盡謝罪。”
  “就這樣?”她簡直難以置信,“你不派人去追查刺客把他繩之以法?”
  “何必呢?”臥桑笑笑地聳聳肩,“他沒成功不是嗎?”
  “他想殺的可是你!”她無法對這种事責之不理,對方這次沒成功不打緊,万一還有下次呢?万一他沒有能再躲過一次的運气呢?不行,她不能就這么袖手旁觀。
  “那又如何?”他不以為然地睨她一眼,“何需費工夫去查件不可能會水落石出的事?”倘若每個來行刺的刺客,都要他那么大費周章的去查去搜,那他可會因此而忙得焦頭爛額。
  “不可能會水落石出?”那嫣怔了怔,怀疑的眸子隨即鎖緊他,“你怎么知道?”
  他笑意淺淺地輕聳眉心,“因為若有人有心要藏,那么這件事就絕對見不了天日。別費心了。”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在這宮里已經夠多了,既是如此,那么那些已經被人藏起來的,又何需一一把它挖掘出來呢?睜只眼,日子是這樣過,閉只眼,日子也一樣是這么過,那些人人都還沒來得及准備好要讓它浮上台面的事,既然有心人要藏,那何不讓它繼續潛藏下去?反正,它總有現形的一日,在時間來臨之前,又何苦打破這每個人都費心經營的平靜?
  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學會掩藏和耐心這兩門學問了,教他這兩門學問的,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事,而是他的這個身分,是這個授命于天,可是也同時困他于地的太子身分教會他的。
  他伸手取來另一瓶在爐中溫著的熱酒,再三确定無毒后,熱了盅酒欲給她定定心神,但她沒伸手去接,杏眸里的目光仍舊是熱切而執著。
  “為什么有人會想殺你?”若是沒來由,他不會引來殺机,而看似知無不曉的他,好像也知道自己遇刺的原因。
  “可能我在某些人的眼中很刺眼吧。”臥桑早就心底有數,也知道自己生命岌岌可危。“朝中分党割派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而我主張推行新政以消弭党爭,若是有些人想保有党派封建鞏固政權,好圖個能在日后保有一世的榮權顯貴,殺掉我,本來就是個好手段。”
  被揭開一隅的秘密,此刻看來,像是原本晴澈的穹蒼里多了一片黑云,黑鴉鴉地蓋過天際,逐漸籠罩住一切,也重重地壓上了她的心扉。
  那嫣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知道了這些不屬于她的事,可是她更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釋然的?以他臨危不亂和經驗老到的模樣來看,這應當不是他第一次被行刺了,他的那雙眼,都是怎么看待這些事的?
  臥桑深深看進她寫滿憂慮的眸子里,“你很怀疑我為何能說得那么云淡風清?”
  她毫不猶豫地頷首,“對。”
  “這宮殿,本就是噬人命的。”他將酒盅安妥地放進她的掌心里,抬首看向外頭美輪美奐的殿廊,“當你适應它并身處其中,看久了、看多了,那么任憑發生再多的意外,你也會變得理所當然。”
  “你被暗殺了多少年?”那嫣顫顫地深吸口气,夜光杯傳來的熱意才讓她發現到,她的雙手正因寒冷而頻頻打顫。
  “從我一出生就開始在過這种日子。”
  她掩著唇,“怎么可能……”
  突如其來的現實,是那么的措手不及,一瞬間將她的心緒得緊緊的。
  她以為,在這錦衣玉食的宮中,他應當過著歲月無惊的華麗美日,等待著有朝一日更上一層樓,晉升為統領九州的九五至尊,更進一步達到無人能及的高處,放眼天下、擁盡所有。她哪知道,其實太子的生命,是具形色鮮妍的彩瓷,擺得愈高愈美,也就愈容易跌落在地摔成粉末。
  “在你的眼里……”臥桑伸指划過她如雪的臉龐,用一种迷离的語調在她耳邊徐問:“這個國家是不是如史官們所寫的,富庶繁榮、太平盛世,因此怎么也想不到會有這种事發生在我身上,更不可能會有人在暗地里伺机想除掉我?”
  難道,不是這樣嗎?那嫣張大了眼,感覺他在她的面前忽地變得好陌生,在他那雙看來未曾相識的眼眸下,她不禁怀疑起她所看見的一切來。他低低地笑開了,“那是表面,也是假象。”
  無法阻止的,那嫣悄悄拉開他們兩人間的距离,有點想要拒絕聆听從他口中所說出的另一個世界的模樣,但他卻像是摸透了她的心,不但不放過她,反而還朝她逼近,俯低了身子,緊緊將聲音纏繞在她的耳際。
  “史官們只寫該寫的事、只寫能寫的事,這樣那些藏在陰影后的一場場噩夢,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去掀開來,而他們便能如愿地保持那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謊言,因此要盛世有盛世,要太平不愁太平,就算他們想殺個太子更是易如反掌。”
  們?”那嫣一手止住他的胸膛,勉強地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知道是誰想殺你?”
  臥桑霎時沉默了下來,許久過后,一抹熟悉的笑容又溜上他的臉龐。
  “不。”他微笑地拍拍她的頭頂,一手拉她坐正,“我不知道。”
  撒謊,他分明知道。
  那嫣聚精會神地看著前一刻与此刻截然不同的他,眼尖地察覺,他的笑意里,似乎有著不肯流泄出來的滄桑。
  “知道太多的人,是會睡不好的。”他似有若無地在嘴邊淡淡述說,“所以,別知道那么多。”
  她馬上就听出他話里的弦外之音。
  這話,他是在對誰說的?是他,還是她?
  若不是置身事內,她情愿自己從不知道這些,也不會去多管閒事,其實她是可以繼續在他的羽翼下,當個不識愁滋味的小小女官的,但她無法忽視,他總會出現在臉上粉飾太平的笑意,她很想知道,在他的笑意下,他還埋藏了多少心事?
  “不喝嗎?”臥桑一手指著她端棒了很久的酒盅,“喝了之后,你會睡得很好的。”
  那嫣低首看了一會,自唇邊綻出了与他相同的笑意。
  “不,我不喝。”在這宮殿內,是不能睡得太深的,就算是要安睡,她也得先离開這里,或是找出愈來愈多的謎團之后,那個遲遲不肯現身的答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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