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五章


  第一晚沒殺梵瑟,不代表蓋聶就此放棄了他的誓言。
  從蓋聶返回故里的第二日清晨起,梵司馬府邸就掀起了一波波滔天巨變。
  梵天變在即州各處事業行號的管事,紛紛在晨霧未散時分便來急叩梵司馬府大門。
  一夜之間,梵府所經營的布庄慘迎祝融,米行糧米遭人盜盡一空,錢庄寶庫遭竊半兩無存,水陸貨運行號在夜間道人破坏船只車馬,長年深受梵府高視所苦的佃農紛紛上門拿著銀兩贖契,梵天變所蒙養專司扮演洗劫盜匪的死士,也在一夜之間道人殺盡;而每一個遭毀破滅之處,皆留下一個記號——九宮門火霞印。
  梵府五年來所有的成就与財富,在這日初陽升起時,已不复見。
  梵天變一早便召集了兩名親弟与所有行號的管事,任由爭嚷著要闖進來的佃農們在府外大鬧——已無大批人手來維持武力權威的梵府,也只能讓那些佃農們在外頭鬧著。与外頭的人聲鼎沸相較下,梵天變所虛的廳堂猶如森羅殿般沉靜肅然。
  每個向梵天變報告所掌行號損失的管事,在報完災情后即被怒火中燒的梵天變一掌擊斃,管事們的尸体一個接一個地被家仆拉出廳外。呈報到后來,管事們不敢再向梵天變陳述事實,個個揮著冷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下一個。”掌心的血漬未干,梵天變又冷聲叫喚准備上前受死的管事。
  “大……大少主……”掌管鹽田的管事伏跪在梵天變的腳前,淚汗齊流地不停朝梵天變磕頭求饒。
  梵天變一把掀起他,“說,是不是在牆上又留有九宮門的人霞印?”
  “是……是的……”鹽田管事睜著銅鈴大的雙眼,惊抖懼怕地承認。
  鹽田管事因恐懼而拉長的嗓調還未盡,梵天變轉眼間就將手中的人狠扔至牆上,讓遠處的家仆又忙著將另一個倒地不起的人拉出去。
  這些年來,總是比兩名火爆親弟更冷靜自持的梵天變,在今日終于大變臉色,難得的狼狽与暴怒盤据在他的身上,陰細的眸子里充滿了憤怒的血絲。
  “一群廢物!我養著你們,就是讓你們任由蓋聶把我的心血毀盡?”成千上百的人居然抵不過一個蓋聶,而且還是在一夜之間就輕易地被毀了,連那三百個養來殺人与護府的死士,居然都被大開殺戒的蓋聶無聲無息的滅了!
  無人敢應梵天變的話,廳上每個人都緊閉著嘴,拼命祈禱下一個不要輪到自己。
  梵天變愈看眼前這些無用的人愈是礙眼,忍不住扯著嗓子大吼,“都給我出去!”
  從梵天變口中听見可以保命的這句話后,在廳上的管事們慌忙奪門而逃,留下的只有也是處在狂怒之中的梵天殘与梵天焰。
  整個廳里泛著殘留的血腥味,梵天殘抹了抹鼻尖,覺得气味刺鼻使他沒興趣留下來再發火,腦子里只想馬上出門去找蓋聶算帳。
  他突然朝地板重重一踩,起身就往外頭走。
  “梵天殘。”梵天變陰沉地叫住他。
  梵天殘轉過臉,冷漠地看著他死人般的臉色。
  “保護梵府財產這事,不是你該負責的嗎?”梵天變擦著手中的血漬問。
  “我才正要加派人手事先護著所有行號,誰知蓋聶會比我早一步行動?”他根本沒有預料到蓋聶的行動會如此快;昨日他才知道蓋聶回來,怎知今日就發生這等事?
  梵天變陰森地冷笑,“你不知他會行動?”
  蓋聶回來還會做什么事?再笨的人用腳想也知道!他這些年來日防夜防是為什么?就是在防蓋聶會有回來的一天!而這個梵天殘居然沒有半點警覺性?!
  “怎么,你也想殺我?”梵天殘不以為然地挑釁,他可不像那些短命鬼一樣,輕易的就會死在大哥的事下。
  梵天變立刻飛扑至他的面前,從怀中抽出兩柄短刀,刀起刀落間挑斷他手腕与腳踝四處筋脈,廢去他的功夭。
  梵天殘難以置信地瞪著眼朝一旁倒下,四肢的傷口痛得他齦牙咧嘴,躺在地上不停喘息。
  梵天變冷睨他一眼,“廢物!我要你何用?”
  “你……”梵天殘從不知大哥的武藝竟高出他數倍,也不知他竟然會如對外人般同樣狠心的對待他。
  一直坐在椅上看戲的梵天焰的心情甚好,閒散地拊掌大笑。
  “我瞎了一只眼,而你被廢了武功,咱們誰受蓋聶之惠較深啊?”昨日還笑他?今日災難就輪到他身上了吧!
  “梵天變……蓋聶不會這樣就放過你的,你等著!”倒在地上的梵天殘嘶痛地厲叫著。
  梵天變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反朝瞎了一只眼的梵天焰揚手。
  “梵天焰,派人通知六扇門左斷,他要追拿的無音者蓋聶在此。”世上最想捉蓋聶的人非神捕左斷莫屬,讓左斷插手,相信很快就能讓總在躲左斷追緝的蓋聶遠离郎州。
  “由六扇門來收拾他,是可以省了不少气力。”梵天焰撫著下顎,愉快地笑道。
  梵天變交代完后馬上离開廳堂,直朝他一早得知這些事后,最想去的一個地方飛奔而去。
  他一手拍開梵瑟閨閣的大門,令里頭的水儿与丹儿嚇了一跳;正在刺繡的梵瑟倒沒被他惊扰,仍手執著金針繼續專心地繡著她手中的百鳥朝鳳。
  “出去。”梵天變努著下巴對水儿与丹儿指示。
  丹儿看了梵瑟一眼后,即拉著擔心的水儿走出門外。她叫水儿站在門外守候著,自己反而另去了一個地方。
  梵天變走近專注刺繡的梵瑟,本在見到她之后稍稍冷靜下來的心,因她所繡的圖而又狂跳起來。
  這幅百鳥朝鳳,百只雀鳥和彩鳳已經繡成,繡中讓百雀朝望拱拜的彩鳳卻与他所見過的繡法不同,她的彩鳳不但沒有停栖在高樹之上讓百雀朝望,反而已展開雙翅准備迎風而飛。
  “這鳳鳥欲飛往何處?”他指著那只彩鳳喝問;她就要像這只彩鳳般离開他凌云遠逸了?
  “去它該去之處。”梵瑟停下動作,平淡地抬首望他。
  梵天變狂暴地將她拉下繡台直拖至床上,正要扯開她的衣衫時,卻看見她已將一枚金針抵在自己額際的穴門上,隨時就會了結自己的生命。
  他因此而冷靜下來,并緩緩地退開。
  “我哪儿比不上他?”他問得很不甘,為什么不管他再怎么做,就是比不上蓋聶在她心中的分量?這五年來,他愛她比任何人都來得深,而她所愛的那個蓋聶,甚至恨了她五年!
  “我不是你眼中的娼妓,我是他的妻。”她拿下金針,將肌膚全仔細地藏在衣裳下,不肯讓他多看一眼。
  “任何人皆不能娶你為妻,而你也從沒過他的門!”她才不是蓋聶的妻,她也不會是任何人的妻!
  “雖是沒過門,但我這一生,只認一個良人。”梵瑟沉靜的回答,閉上眼等著他的怒气。
  梵天變一掌將她的臉龐甩得紅腫發燙,看著她的身子軟軟地倒向床榻。
  梵瑟兩手按著床榻,晃了晃暈眩的腦際,吃力地再度坐起來面對他。
  “瞧瞧,這花似的臉蛋,傷了多今人怜惜。”他抬起她被打出手印的臉龐,愛怜不舍的手指來回地滑過。
  在梵天變欲對梵瑟做出其他的舉措前,因丹儿私告而赶來的梵天變小妾,也是梵天變妾中嫉妒心最重的綠珠,拔尖高繞的叫聲阻住了他。
  “梵天變……”綠珠气抖著婀娜的身子,大剌剌地沖入房里分開他們。
  “滾!”梵天變不耐地看她一眼,眼眸又停回梵瑟身上。
  綠珠看著梵瑟臉上的掌印,再看向梵天變眼底的欲火,心底大約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雖然常听聞下人口耳間交傳梵家的三個兄弟們,皆違背倫常愛著唯一的妹子,可她万万想不到梵天變真的會做出這种事。
  “你想對你的妹子做什么?”她站在梵瑟的身前擋住梵天變的眼神,不能容許向來不受任何人的梵天變眼眸里,有這种濃厚的愛与欲。
  “得到她。”梵天變也不廢言,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不是人!”綠珠气怒難忍地捶打著梵天變,恨他什么女人不愛,偏偏愛上了自己的妹子。
  梵天變嫌惡地格開她捶打的手,“少囉峻,出去。”
  綠珠妒紅的眼眸一轉,改把所有妒意出在五年來總是嫁不掉的梵瑟身上。
  “你這只狐狸精……連你的親哥哥都要勾引?!”她咬著唇瞪著無比美麗的梵瑟,冷不防地取下尖銳的發簪直刺向梵瑟的胸口,“他是我的!”
  梵瑟完全不加以抵抗,只閉上了雙眸,靜靜地等侍這個肯成全她的女人向她刺來。
  梵天變在簪子刺中梵瑟前飛快地打掉它,眼中迸出了前所未有的殺意。
  “你我死……”他一把拉過呆愣的綠珠,另一手揚得老高。
  綠珠害怕得想离開他的掌心,“天……天變?”為了梵瑟,他要殺她?她是他用上万兩紋銀買到手的女人呀!
  待梵瑟睜開兩眼時,綠珠已無气息的身子歪斜地倒在床邊;梵瑟轉首問向這個可以狠心殺了深愛他的女人的男子。
  “你的妾死,你的心不傷、不疼?”愛他的人死,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她愛的人死,她卻是痛不欲生。既是同胞兄妹,對于愛,怎會差了十万八千里?
  梵天變狂放的直視她的眼眸,“只有你能主宰我的心。”
  “我不要你的心。”梵瑟卻是不以為然,臉上更無絲毫欣喜。
  “我的靈魂,我的血肉,全為你而活!”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證明他的愛有多深,而她不屑一顧的神情讓他更是欲狂。
  “你若碰了我,我會讓你嘗到心碎的滋味。”梵瑟知道自己若是死了,梵天變真的會因此而發狂,并且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听了梵瑟的警告,梵天變忙著又將她點住穴不讓她亂動,并拉出床上的鎖煉將她的四肢牢牢地銬鎖,怕自己的心,會真因她的死而破碎。
  梵瑟只是淡漠地瞧著他焦慌的模樣,而梵天變就是喜歡她這种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傲和冷。
  他輕撫她被打紅的臉頰,“你愈恨、愈冷,我就愈愛;你的恨便是我深愛你之處。”
  “我從不要你的愛。”她不希罕地將他的愛扔至天邊,也不要有人將心捧來給她。
  “不管你要或不要,總有一天,我會得到你的人,也會得到你的心!”
  “我的心?它早就死了。”得到它的心?她自己都找不回了,他還想得到?
  梵天變猛捶著床沿大吼,“我不許你心死!”
  “我的父兄,五年前已隨我心死而無,眼前的你,是我之仇,是我之恨。我活著,只為等一人,既然我已等到他了,我不只會心死而已,很快的,我的人也會死。”她依然故我地敘說著實情,不在乎梵天變會怎么怒如何吼。
  “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走出我的棋局,你要永遠只屬于我!”他什么都可以失去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無她;若是她想死,即使要他下黃泉,他也會將她捉回來。
  她搖首輕歎,“這世上,沒有永遠。”
  梵天變看著她愈來愈飄遠的神情,腦子在昏亂之際,想出了一個永遠留住她的法子。
  “我會創造永遠。”他輕聲地說著,轉過她的臉龐,將一顆丹丸送進她的口里,逼她吞下。
  吞下丹丸的梵瑟表情依舊淡淡的;她既不怕死,喂她毒藥有何用?正好稱了她尋死的心意嗎?
  梵天變坐在床邊,伸手順著她柔亮的長發,聲音溫暖醉人。
  “張大你的眼,好生看我再殺蓋聶一回。”
   
         ☆        ☆        ☆
   
  “姑爺,你就打算這么看著小姐,不對小姐說說話?”
  坐在椅上的丹兄出聲問著在夜半偷偷進入梵瑟房里,站在床前呆視梵瑟睡容的蓋聶。
  看著梵瑟甜美的睡容出神的蓋聶被丹儿一問,略微訝然地轉首。他不是一進梵瑟的房門時就將這個叫丹儿的女人點穴了?
  丹儿向他欠了欠身,“奴婢練過解穴的功夫。”
  “丹儿,是誰給她點的穴?”這女人沒被點著穴也無妨,他正好可以問一間心頭難解的迷題。
  “大少主每晚必將小姐點穴,如你不為小姐解穴,小姐是听不見你的。”
  每晚和水儿輪班看顧小姐的她,一直等著姑爺來探視小姐,終于在今晚讓她等著了。
  蓋聶的面孔顯得冷凝,“為何點她的穴?”梵天變每晚來點她的穴?他用意何在?以利他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嗎?
  “若不如此,小姐又會尋短自盡。”丹儿說著,邊解讀他臉上的神情。
  蓋聶的心神僵在丹儿的那句話里。
  她手上的那些傷疤,真的是她自盡所造成的?梵天變怕她會尋短,怕到連她入睡時也要將她點穴才能安心?她為什么想死?她就這么不愿意活下去?
  他的心跳得又快又急,隱隱地扯過一陣陣細微的痛楚;他盡可能不動聲色地掩飾自己不該有的心疼,雙手卻忍不住地握緊,想起上回用這雙手握住她時,她也是想死,要求他親自殺了她。
  丹儿望著他的表情,既放心又難過。
  “這些……鎖銬呢?”他指著緊鎖住梵瑟四肢的鎖銬。
  “也是大少主怕小姐會自盡所打造的。”為保万全,大少主做好一切防止小姐自盡的措施,還派她和水儿日夜不分的顧著她。
  蓋聶閉上眼一會儿,抽出自己發髻中的軟針,替沉睡中的梵瑟解開四個銬鎖。
  丹儿忙阻止他,“姑爺,這不成啊,不能解開小姐。”讓小姐見著姑爺,小姐死水般的心情一定會有變,再解開她,万一她又做出什么傻事怎么辦?
  “出去門外守著。”蓋聶解開四個銬鎖后,要丹儿退出房外把風。
  “姑爺……”丹儿忐忑不安地望著蓋聶那張冷俊的臉龐。
  蓋聶回首向她保證,“她死不了。”他不要再繼續折磨自己,他要問清楚,就算不能問出來,她也要給他一個交代。
  丹儿一再審視他的眼瞳,歎了口气,緩緩踱出門外替他掩上門,靠在門上仰望天上的星辰。可她心頭還是覺得不安,她回頭看了房門一眼,又匆匆而去。
  丹儿走后,蓋聶坐在床邊,猶豫了許久后,才伸手解開梵瑟的睡穴,看著她扇子般的眼睫煽了煽,幽幽地醒來。
  梵瑟雙眼茫茫地直視上方,覺得天色尚黑,不該是她能醒來的時辰。是梵天變今天沒點中她的穴嗎?還是丹儿悄悄幫她解穴了?
  她在枕間轉首想找尋丹儿,一偏首,望見的不是丹儿,而是剛剛還出現在她夢里的男人。
  她怔了一會儿,在燭光下瞥見他的臉龐,他的眼眸炯炯晶亮,帶著恨,帶著她看不出來的思緒,但她知道他不曾在夜半三更來找她敘舊,他來,可能只是想殺她而已。
  來了也好,省得她還要慢無止境地等下去舊里夜里她都死不成,一旦他來此,她的心愿便能夠達成了。
  她笑意盈然地看著他,“我等你好久了。”
  “為什么自盡?”蓋聶執起她的手臂,拉開她的衣袖,急欲得到造成這些傷痕的答案。
  笑意從她的臉龐隱去,她轉首望著房頂,“不想活。”
  不想活?她憑什么不想活?
  “你三位親愛的兄長比任何人都愛你,你還想死?”蓋聶的手指握轉過她的臉龐怒問。她可知她得到了多少愛?手里握著這么多人的心,她居然還想死?
  “這樣的我,你嫌嗎?你厭嗎?”梵瑟听出了他話里的嫌惡,幽幽地問。
  “齷齪!”他脫口而出。
  她安然一笑,“我早料到你會這么想。”他覺得齷齪,她也覺得齷齪。然而他不知他所鄙視的她,也是這么地鄙視自己,這么地身不由己。
  蓋聶因她的笑而動怒,從心底竄起多年來已不再有的妒意。
  “這唇,几個人吻過?這身子,你又曾供多少人享受?”他撫著她的唇瓣、她的臉龐,被妒火燒紅了眼。
  梵瑟對這個問題覺得好笑,“我只有一個丈夫,也只有他才能碰我。”
  “哪一個、哪一任?”她曾嫁了七人,是其中的哪一個人得到了她?抑或梵家的三個男人早已將她成為他們的了?
  她幽幽地看著他,“他曾經叫蓋聶。”
  眼前的他,不是以前的那個蓋聶了。她愛的不是眼前這個也叫蓋聶的男人,她愛的是那個夜夜出現在她夢里的回憶。就算他們活著,人事卻已全非,回不到以前了,她從很久以前就再也找不到那個愛她似寶的蓋聶。
  “我沒你這等妻。”他悻悻然地瞥她一眼;他可從沒將這個嫁了七次的女人娶過門。
  梵瑟沒說什么,轉轉手腕,發覺銬住她的鎖都被解開了。她撐著身子從榻上坐起,在起身時,右手摸到一根細如發絲的軟針,她不作聲的將那根軟針收進掌心里。
  “今晚你來,只是想問我話?”雖然他的表情寫滿了怒意,但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想殺人。不殺她,他來做什么?他們還有什么可以聊的?
  在不知名醋海中沉浮的蓋聶,理智被她喚了回來,也不懂自己為何要問她這些。他心底一籮筐的問題呢?怎么在此時一個也想不起來?他現在只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現在只想知道關于她的感情……他是怎么了?這不是他回來此地的本意,他又不愛她,何必關心這些?
  蓋聶濃密的劍眉忍不住緊蹙,對自己不爭气的心感到生气。
  看到他皺眉,梵瑟知道他心底又藏著煩憂了。不愿見他因她更心煩,她好心的提醒他該做的事。
  “你恨我,你來此是要來殺我的。”她握緊習慣放在右手心里的寶石,再一次讓手指滑過上頭的每一個名字,想在死前再好好溫習一下,免得死后會忘了。
  蓋聶對她求死的欲望大為反感;她想死,他就讓她死?他為什么要稱了她的心意?她以為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她想要什么就給她什么?
  “我已改變心意,你得活著看我報仇。”他決定不要為了殺她而害死自己,他只要照著左容容的話,殺了她的三名兄長就能換得解藥,至于她,他不想再搭理。
  梵瑟輕輕搖首,“誰要報仇、誰要殺誰、誰要雪辱,皆与我無關。”他想報九宮門之仇,梵家三個男人想殺他,梵天變想雪多年來總是不及他之辱,這些,与她有關嗎?
  “無關?我要殺的是耶三個愛你的兄長。”他冷聲質問,不信她對那三名兄長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爹爹會感激你替天行道,而我為蒼生慶幸。”那三個男人也真是坏事做盡了,由他來將他們三個送下黃泉,想必她的爹爹一定會很高興吧!而其他無辜被他們三人所害之人的家屬,也一定會額手稱慶。
  蓋聶忍不住自己的憤怒,“他們是為你而殘、為你而暴!”她怎可以沒有感覺?梵天變他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她!
  他的憤怒,更顯得她的冷靜,她無奈地指正他的觀點。
  “我從不要他們為我,也不要他們愛我。在他們遇見我之前,你也早就知道他們的本性就是如此,不要把罪名扣至我頭上。”五年前她已經蒙冤過一回,她不會再讓自己受到一點委屈。誰說女人就一定要楚楚可怜、含冤莫白?她既問心無愧,又何苦讓自己折磨自己?
  “但他們因你而狂亂;你可知有多少人間接死于你之手?你可知有多少人恨你?”她每嫁一回就造成多人家破人亡,她是間接的創子手!
  她清晰冷靜的眼眸對上了他的,“我失了所愛、失了心、失了疼我的爹爹,我比其他人更恨他們,我比其他人死過更多回,難道這樣還不夠?難道你要我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深覺內疚?”就算該內疚償命,那個人也不該是她。她失去的還不夠多嗎?為什么要硬把罪名扣在她頭上?她承受的不夠多嗎?
  “你難道不該?”蓋聶不愿承認她說的大部分是事實,但她引起梵天變他們三人的狂愛,這一點,她避不了。
  “不,我不內疚,我也不自艾自怜自怨。自始至終,我無罪,有罪的是他們,我的恨不比你或其他人少。”她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當成罪人的想法,她只能怪自己生錯了家庭,而她再投胎時,她再也不要見到那三個人。
  蓋聶的聲音迅間變得銳利,“無罪?對我下毒的人是誰?”當年是誰親手把毒酒送至他手上要他喝下的?她敢說她無罪?!
  “當年的真相听不進你的耳,而你也不會信;況且已回不到五年前了,我再辯解也無益。”她倦怠地說著。就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又如何?一切都已經變了,說出來后就能找回過往,把發生過的一切都忘了嗎?
  蓋聶仔細盯著她的倦容,發現她的臉龐上有一道未消的掌印。這是梵天變打的嗎?是她的反抗所招致的嗎?他們都那么愛她,她有什么好不滿的?他們又為何要對她動手?
  在腦際又堆滿了問號下,蓋聶不經細想,又違背理智地提出疑問。
  “告訴我,為何要改嫁?”為什么她在死了第一名夫君后不守寡,還要一個又一個的嫁?
  梵瑟蒼涼地笑看著自己,仿佛看見自己站在一面棋盤上,進、退、左、右,來來去去都不由自己。這五年來,她所扮演的是一顆棋子,她是梵天變掌心里的一顆棋。
  “被他們三人在掌心里支配著,嫁与不嫁,由得了我嗎?他們嫁我几次又如何?我的心已給過人且從未改變。”娶她的人,就算能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她守著的那顆心,早就消失無蹤了。
  她,愛著別人?
  蓋聶忍不住揪緊自己的胸口,她愛的那個人是誰?是誰能讓她動心?他愛了她數年,而她卻說從未愛過他;那三個男人也愛了她數年,她也說不愛。這世上,到底是誰得到了她的愛?
  “你的心……給了誰?”蓋聶忍不住問,喉間梗澀得難以成言。
  “他已經不在人世了。”梵瑟望著他,在他身上找不出一點從前与她相愛時相似之處。
  “是誰?”蓋聶執著地要得到人名,不管那個人是生是死,他就是要知道。
  她不答,反指著他帶來的那柄落霞劍。
  “你說過你要第一個殺我,現在就替我剪斷牽連這場棋局的羅网吧,我已經很累很累了。”她已經厭倦了活在往事和回憶里的日子,現在的她,累得沒有力气,再也不想掙扎了。
  “我不殺你。”得不到她親口說出的答案,妒火滔天的蓋聶固執的搖頭。
  她嫣然一笑,“但我要死。”
  他瞬間將她壓至床榻里,揮開散放在床上的鎖煉,一邊解開自己的衣裳。
  “蓋聶?”梵瑟沒有掙扎,杏眸圓瞪,摸不清他想做什么。
  “你的心給了誰我不知,但在你死之前,我有權得到你曾給過無數人的身子!畢竟,這原本就該是屬于我的。”他邊拉開她的衣裳邊說,令人盲目的妒火燒得他把理智扔到天邊去,只想讓她的這种笑意屬于他一人。
  梵瑟微弱地反駁,“誰都不曾……”
  “梵天變沒有嗎?梵天殘沒有嗎?還是梵天焰?”他愈問愈是妒惱,一把扯裂她身上繁瑣的衣裳,為月下那具光滑剔透的身子血脈僨張。
  “我的身子只給我的丈夫,也就是拿走我的心的人。”梵瑟心慌意亂地舉起手抵著他赤裸的上身,卻抵不住他壓下來的狂吻。
  他熱气四散的唇啃咬著她的玉頸,“你不是說他已不在人世了嗎?那么給我這第一任未婚夫又何妨?”
  “是無妨……反正,我也時日無多了。”梵瑟停止了阻擋他的舉動,雙手擱放在兩旁,幽幽遠遠地望著他火熱的眸子。
  “你要死……也得我享受完。”又跟他說她想死?!蓋聶火大地捧住她的臉,理智因她的話而蕩然無存。
  在他扯開留在她手臂上的衣袖時,一顆殷紅的守宮砂映入他的眼瞼,讓他眯細了眼。
  “這顆守宮砂是如何造假的?”
  他的大掌撫過那顆守宮砂,順著她的手臂來到她的胸前;她閉上眼不出聲,而她的不解釋更加深了他的認定,狂切的吻紛紛落在她的胸上。她的無反應令他惱火,他不要只有他一頭熱,他要她也跟他一起沉淪。
  溫柔得令人不敢置信的吻落在梵瑟的唇上時,梵瑟訝异的睜開了眼;蓋聶的雙掌在她身上四處游移愛撫撩撥,全身的肌膚与她廝磨,將火熱傳至她的身上,讓她的面容覆上一層紅潮。蓋聶更是得意地啟開她的雙唇,与她的舌交纏,她的嚶嚀更促使了他的熱烈,分開她的雙腿朝她深入,更進一步地得到她。
  梵瑟的眉心因疼痛而緊蹙,緊咬著下唇不肯發出聲。
  感受到她体內的阻隔和她的緊縮,蓋聶不敢置信地望著身下那張變得蒼白的容顏。
  “你……”除了他外,誰都末曾……得到她?
  梵瑟環住他的頸項,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度過那陣疼痛,蓋聶全身激越狂暴的欲火也退了些許,額間流下難忍的汗水等待著她。在她又放松了手臂后,他再尋著她的唇,將歉意送進她的唇里,柔柔地重新待她。
  在那之后,梵瑟躺在他的胸前聆听著他紊亂錯雜的心跳,心思复雜的兩人都沒開口,任時間流逝,一同看著桌上將燒盡的紅燭。
  床榻上一根泛著銀光的物体吸引了梵瑟的眼眸,她無聲地拿起那本是握在她掌心的軟針,當她的指尖輕触尖銳的針端時,一縷血絲即從指上逸出。
  她在蓋聶的胸前仰首,璨麗的眼眸緊盯著他,嘴角漾出他以前最愛看的笑,讓蓋聶恍恍惚惚地沉溺在她的笑顏中。
  “我要告訴你,我的心給了一個人,他曾經叫蓋聶。”她輕聲說完,將手中銀針的針頭往頸間一抹,血,緩緩地流下。
  血光中,蓋聶恍然大悟,終于知道她愛的人是誰。
  她愛的是以前的他。令他的心最痛的是,即使他已得到她的人,她宁愿以死去追尋以前的他,也不愛現在的他。
  他捉來布巾按壓住她頸間那一道深長的血口,頻為她點穴止血,膽戰心惊地望著她愈來愈蒼白的臉色,又急忙將掌心貼在她的胸口灌輸進續命的內力。
  她原緊握寶石的右手漸漸無力地張開,寶石翻滾出她的手掌往旁落下,讓他的心如同那顆寶石一同墜落。
  “不許死!不許死……”蓋聶又心痛又害怕地喃喃說著,在几乎摸不到她的鼻息時,他吼出了這五年來從未想過的心愿——
  “我要你活下去!”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