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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滾開!”
  梵天殘的雙手猶帶鮮血,揮開了一個又一個佣仆,大跨著步伐,望著遠處梵瑟的閣居,不停加快腳步。
  他撫著剛被梵天變打傷的胸口,微微嘔出一縷血絲。他只想赶快見到梵瑟那雙如水的眼眸,他多么迫切地需要她,只有她眼底清清冷冷的涼意,才能平撫他身心里里外外的創痛。
  “小姐……”水儿拍開梵瑟的房門,眼眸里盛滿恐懼。
  頸間縛裹著紗巾,呆坐在床上低首看著掌心里寶石的梵瑟,漫不經心的問:“梵天殘來了?”
  那种怒吼聲只屬于梵家人,也只有那种怀有痛意的聲音會出自那三個男人的口中。住在這座讓每個人的靈魂都無法得到救贖的梵府,有哪一個人會快樂?
  她垂著眼睫,握緊手中的寶石。她在病榻上輾轉了三日方回到人世,醒來沒多久,便從水儿的口中得知,丹儿已經永遠离開讓她不快樂的梵府了。她無法傷心,因為她知道,丹儿也像她一樣亟欲得到自由;這個地方,讓人累也讓人倦。
  即使是愛,在這里也讓人疲憊不已。
  在這里,她的愛不能說出口,即使她愛的只是一份回憶,另一种違亂人倫的愛,也會要把她僅存的回憶驅走,于是五年來她選擇靜默,不言語不微笑不哭泣,這樣就沒人看得出她的心思,讓她還能保存入夢時唯一的方向。
  “二少主剛剛殺了他的十二妻妾,現人就快到閣外了,小姐,您要不要避一避?”水儿憂心忡忡地問,怕在气頭上的二少主會拿小姐來出气。
  “蓋聶……是起因?”梵瑟的聲音緊縮,能讓梵家三個男人天雷大怒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做了什么事?
  “梵家寶庫被洗劫一空,佃農們卻個個在一夜之間皆有銀兩續租,那些銀兩,好像是府內被竊的……”水儿支支吾吾地說著,不知該不該把听來的事全告訴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小姐。
  “你認為是蓋聶做的?”偷竊?她怎么地無法把這事与蓋聶聯想在一起,以前的蓋聶人格正直……不對,現在已不同以往了,事可以變,而人,也可以變。
  “奴婢听大少主說……姑爺在江湖上有個外號叫神偷。”水儿想了一會儿后,決定還是讓小姐知道,不再讓大少主將她關在得不到外界訊息和援助的小殼子里。
  “是蓋聶做的也罷,梵府不該得來的,原本就留不住。”她轉而想著,梵府搜刮而來的財富被蓋聶歸回原處,這也沒什么不好。
  “大少主責怪二少主沒保住梵家的布庄、銀號、米市還有欠稅的佃農,一怒之下,廢了二少主的功夫。”小姐睡了這么久,也還不知道這件事。
  梵瑟忍不住為自己的老父歎息。
  天倫、人倫、手足之情……這個梵府皆無,梵府里的人淪落至此,她那不能動不能言的老父想必很是心傷吧!
  “還有府內的三百死士也在一夜間全死了,大少主叫三少主派人去找神捕左斷來捉拿蓋聶,可是左斷卻沒來,鬧得現在府里是既無財地無人。大少主又把气出在二少主和三少主身上,所以二少主才會——”水儿的話未竟,梵瑟便冷淡地打斷她。
  “梵家合該如此下場。”無財、無勢、無人、無權,這一個天譴總算來了。
  沖入梵瑟房里的梵天殘听見這句話,翻涌的怒火直上心頭。
  “你是梵家人!”她說的是什么話?梵家完了,她就這么開心?她難道不是這家中的一分子?
  “我姓蓋。”梵瑟不慌不忙地撇清,一點也不想与他們沾上。
  “蓋聶那雜种的姓不配讓你冠上!”梵天殘踢翻了花桌,又气又急地吼著;
  但一振聲大吼,他剛受傷的胸口便惹出陣陣悶痛,他忙又按著胸口眉目緊閉地大喘,額上沁出一顆顆汗珠。
  “唯有詆損他,你才能覺得自己不在他之下?”梵瑟柔聲問著,淡看他狼狽的模樣。
  梵天殘凶猛地抬頭,“我哪一點在他之下?”
  “你心里有數。”
  他火恨地扯著衣襟咆哮,“蓋聶豈有我掏心掏肺的愛你?我可殺盡全天下的女人,獨留下你為我所愛!”他不甘,他不平!他可以不愛世上任何一個女人,也要把心留給她,可是她卻五年如一日地忘不了那個男人!他待她不夠体貼、不夠柔情嗎?要怎么愛她,她才能收納他的愛?
  梵瑟對這种話已經麻木了,梵天變、梵天焰也是如此,他們為什么不能明白,她不要!
  “你來找我,是想听我說什么?”她無力地靠在床頭,知道他們三個人每次遭到挫喪時,總會飛奔來此尋求她的慰藉,她干脆只問他想听什么話。
  “說你愛我。”只要一次就好了,她只要對他說一次,他此生就可無憾。
  “我不愛你。”
  梵天殘捧著一顆被粉碎的心,滿是不甘地望著她平靜又動人心弦的容顏。
  她太美,美得像團艷火,讓他情愿飛蛾扑火為她做盡一切,可是當烈焰灼身時,又是這么地令人難忍……明知她不會愛他,他還是忍不住想听她親口說,這种殘忍的話由她的口中說出,他仍是覺得她美,把他的心緊緊擄獲。
  “我再替爹爹說吧,你們是瘋子、禽獸,而我,也恥于与你們是血親。”
  他的面龐扭曲,“不痛怎能愛你?不禽獸怎能留住你?”從見到她的第一眼,他早把自己投入地獄了。
  “在蓋聶取你們人頭之前,該由我來殺你們以向爹爹告罪;由蓋聶出手,會弄髒了他。”現在想來,由她造成的血親恩怨,是不該讓蓋聶出手,她應該親自給爹爹一個交代。
  “這事你可省了,梵家明日就要挂起白幡。”梵天殘抖聳著兩肩森笑,眼瞳里充滿了嗜血的光芒。
  梵瑟平靜的心湖動了動,屏息地轉看他。
  “你該准備生素衣素棠祭文。可惜現今咱們梵府沒了財沒了勢,所以郎州的司馬爺死后只能得到一具薄棺。”梵天殘看著自己剛殺過人的雙掌。
  “你將爹爹……”她和世上最后一個親人的牽系斷了……梵瑟掩著唇,從身体里浮現多年來不再有過的恨。
  “方才本少心情一個不好,失手一掌打碎了老頭的天靈蓋。”他哼著气拍著濺上衣棠的血痕,“嘖,弄髒了我的衣裳。”
  “禽獸不如……”她恨意難忍地咬著牙。父可殺、兄弟可相殘,這些人連禽獸也比不上!
  “愛上了你后,我早不是人,我是一頭獸!”梵天殘受辱后,一頭扑向她,她卻拿起用來剪斷繡線的金剪,抵在自己頸問的傷口。
  “瑟儿?”梵天殘停在床前呆瞪她手里鋒利的剪刀,她的身邊怎還會有這么危險的東西?
  原來水儿方才出門去察看外頭的騷亂,而水儿前腳才出門,她就將剪刀拿來放在床邊,准備再了結自己。可惜還未對自己動手她卻得拿這東西來防眼前這匹狼。
  “你不敢,你不會的……”梵天殘顫顫地伸出手想奪下她頸間銳利的剪刀。
  “我恨你們,我恨自己姓梵!”她搖著頭,眼眸里是無止境的痛。
  “要死就讓我死!”梵天殘快速地奪下她手中的剪刀,就著她的手,順勢刺進自己的肩。
  “你……”梵瑟為他肩頭冒出來的血怔住了。
  “再深一點,再深一點!”他按著她的雙手大叫,“不深點你怎知我對你的心?不使力點你怎知我對你的情?”
  她松開手,“我不屑你們三人污穢之愛。”
  “污穢?愛一個人有什么錯?”如果他能選擇,他也不愿她是他的妹子!而愛是說不出道理的,他已投入得太徹底,可以不顧世俗的一切。
  她又恨又怜憫,“愛上不該愛之人即是錯,而梵天變不配、你不配、梵天焰也不配,你要何時才能明白?”世上的女子何其多,也許在他處還有許許多多的梵瑟,他們何苦這般死心塌地守著一份不該的愛?
  “只有蓋聶配得上你是嗎?”梵天殘冷靜下來,眼眸變得森幽。
  “不,是我配不上他。”和蓋聶相比,她有這种家世和親人才是配不上。
  “這些年你守身如玉,是因只有他才能占你的身子?”梵天殘抽去肩上的金剪,勾著她的衣領間。
  她的眼眸頓時顯得空茫,“這身子,已不是我的了。”
  梵天殘听了立刻拉起她的衣袖,怒瞪著她已無守宮砂的手臂,重心不穩地大退兩步。
  是誰占有了她?是梵天變、梵天焰,還是蓋聶?
  “你是我的!”他用了甩頭,發狂地沖向她,卻被人從身后一把扯住。
  蓋聶一手提起武功已被廢的梵天殘,字字鏗鏘地把話送進這屋子里所有人的耳里。
  “她是我的人。”
  “蓋聶?”原閉著眼的梵瑟睜開眼后,心跳漏了一拍,沒想到會讓他見到此等場景。
  “你竟敢來此……”梵天殘被他的手勁扯得換不過气,兩腳在空中不停地踢著。
  “我來向你們要回我的妻。”蓋聶沉穩地再告訴他,騰出一只手揮向梵瑟床旁的帘帳,讓梵瑟看不見他將做什么。
  他的妻?
  梵瑟在重重的紗帳里,被這三個字怔得不能動彈。是她听錯了,還是他說錯了?
  紗帳外傳來一些悶悶的聲響,把她的思緒扰得更亂。她捧著額際緊閉著眼,想起上回她在自盡后,蓋聶好像在她的耳邊說了什么;而這些日子的夜里,總似有人在她耳邊輕喚她的名,那個聲音是耶么地溫柔,就像以前的蓋聶所發出的聲音……那個人怎可能會是現在的他?他早就已經變了。
  突地,她的雙手破人經拉下,一睜開眼,蓋聶難得柔和的面龐映在她漆黑的眼瞪里,而房里頭也不見梵天殘的身影。
  蓋聶將她的小手合握在掌心里,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差點就從他生命中溜走的她。
  梵瑟急急惶惶地撥開他的雙手,身子不停地往床里頭縮。
  “你的傷口還沒好,別亂動……”蓋聶伯她不小心又弄傷了自己,想碰她,又不敢輕易妄動。
  梵瑟的肩頭不小心撞上了床柱,她悶哼一聲,讓蓋聶情急地大喊:“瑟儿!”
  梵瑟怔怔地抬起頭,“你喚我什么?”
  從他恨她的那一日起,他就不再喚她瑟儿了,會這樣喚她的,只有在落崖之前的那一個蓋聶。可是,那一個蓋聶不是已經死了嗎?
  “瑟儿。”蓋聶的神情不再冷淡,就像以前那般溫存地凝望她。
  她將臉埋在掌心里,躲避他那會讓她逃不開的幻覺。
  “我不再是你的瑟儿了。”不要那樣看她!那是愛她的蓋聶專有的眼神,他如果不是,就不要那樣看她……
  “你仍是。”蓋聶來到床邊,拉開她覆住臉龐的雙手,在她的耳畔輕聲地說著。
  梵瑟不停地搖首,他扶住她的臉龐,側著臉輕吻她,讓她嘗到他吻里濃儂的思念。她張開雙眼,所見到的眼眸深情依舊,這使她僵冷的心無法再堅持。
  他在她唇間呢喃,“你是我的瑟儿。丹儿死前告訴我當年的真相。”
  “真相不會喚回當年的你和我……”她兩手抵按在他的胸前,喉間凝澀几乎無法成言。
  “如果喚不回,那么我們重新來過。”蓋聶任她推拒著,感覺她的手在顫抖,于是拉起她的手在唇邊細吻著。
  難以忘怀的柔情順著她的手指傳至心房,為她注入一股溫暖。
  听著他的話語,有一刻,她仿佛又感受到當年在林間徐徐吹拂而過的涼風,而在涼風中,有他在她發間傾心傾意捆訴衷曲的低喃;領受著他的吻,她恍然以為全心全意愛她的蓋聶真的回來了。
  “我會找回當年那個愛我的瑟儿。”蓋聶將恍愣的她納入怀里,如常地在她的發際道。
  “當年那個愛我的蓋聶又在哪?”她幽幽地問,兩手悄悄攀住他寬厚的背。
  “他已經回來你身邊了,而且,他要你也回到他的身邊來。”他涵納柔情地吻著她的眉心,并往下吻著她包縛著紗中的傷口。
  梵瑟覺得眼眶中有种灼熱的感覺,某种東西似欲奪眶而出。
  “他……還愛我嗎?”她怯弱地問,兩手抱緊他尋求扶持。
  “他要我告訴你,他忘不了也無法恨他所愛的瑟儿。”他抬起她的臉龐,露出她日夜想念的笑。
  “他還說了什么?”梵瑟撫著他的唇,怕這只是一場夢。
  蓋聶明亮的黑瞳閃了閃,“他說,請你愛現在的我。”
  門外的水儿看見,五年來從不曾在人前落淚的小姐,珠淚緩緩淌落面頰。
   
         ☆        ☆        ☆
   
  在沒有惊動任何人下,蓋聶在殺了梵天殘后,立即帶梵瑟与水儿回鳳陽山。
  蓋聶在鳳陽山上的故居,多年來無人打掃,蛛网与灰塵遍布,像一座廢居。
  當蓋聶与梵瑟站在房子前,不發一言地盯著廢置多年的房子時,水儿撩起袖子,要他們兩人去山上走走,然后自己去找出掃除工具,為他們暫栖之處來個大掃除。
  鳳陽山頭飄著細雪,天地間寂靜得只听得見紛紛的落雪聲。
  趁著水儿打掃的時間,蓋聶帶著梵瑟一塊儿去山腰祭壇。某种陌生的情怀縈繞著他們,即使他們走得再近靠得再緊,一种既親近又疏遠的气氛仍橫隔在他們之間。
  梵瑟的雙瞳老是偷偷望向蓋聶,表情帶點羞澀又帶點不自在。事隔多年,再和他在一起,即使她心底有許多話想對他說,一時之間倒也不知該怎么開口,而他的沉默也讓她不知該怎么處理這种突如其來的轉折。
  一直不說話的蓋聶,拼命忍不伸出手將她捉到怀里的舉動,梵瑟那不時浮現在臉上的不知所措,讓他聯想拉拉她的心手部怕會嚇坏了她;而且他也怕自己這么多年來,對女人輕視的態度和口气會不小心展現在她的面前。以現在的情形來看,他得努力回想當年他是怎么待她的,并試著把對女人有歧見的想法甩掉。
  在回程的路上,梵瑟不小心一腳踩進深雪里,蓋聶下意識的將她整個人抱离雪地,一手將她抱在身上,另一手自然地替她拍去她荷色繡鞋上的白雪。
  攬著他的肩頭,梵瑟凝視著他專心的舉動,嘴角不自覺地露出淺笑;蓋聶一抬眼,正好迎上她的笑容,他腦中的思緒頓時被抽空,好半天無法反應。
  与他眼眉相對的梵瑟,看他那雙黑瞳离她愈來愈近,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但他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也許是察覺到她的不自在了吧——只是一逕地牢抱著它。他紊亂的鼻息淺淺地吹拂在她的臉龐上,她忍不住釋怀地捧著他的臉龐,在他冷冰的唇上落下一吻,主動拉近兩人間的距离。
  她的吻敲打在他的心版上,回聲悅耳。
  蓋聶的冷靜自制在她的吻里瓦解,他不必再回想當年他是怎么愛她的,也想不起這些年所建筑出來的冷漠,她細如花瓣的唇勾動了他深理的思潮,她的巧笑倩兮、美目盼矣、甜柔的唇,都是怕在心底偷偷收藏的記憶,現在他不需再壓抑著這份回憶,日日叮嚀自己該恨而不該再愛,便生生地禁銅自己的情感。
  現在,他重新在她的吻里獲得自由。
  水儿在門里看見蓋聶扶著梵瑟小心地踩著積雪歸來時,興沖沖地跑到門外。
  “小姐,我把姑爺的房子打掃好了,晚膳我也——”
  她興奮地說了一半,然后又停頓下來,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自說自話,因為眼前的這兩個人都沒搭理她。
  “小姐?”小姐的視線怎么一直停在姑爺的臉上?而姑爺的眼珠子,好像也只定在小姐的身上。
  “房子……你們用,我……我去隔壁睡。”水儿摸摸鼻子,尷尬地指著打掃好的房子說著,之后便紅著臉赶快离開。
  屋檐上堆積的厚雪滑落了一塊,落在地上的重響讓他們兩人都拉開眼光,看著不知何時已暗的天色。
  蓋聶握著她的手,在她被凍坏之前拉著她進屋。梵瑟踏進她熟悉的屋子后,站在原地看著屋里頭每一樣擺設,往日种种歷歷在目。
  “你的房子……和五年前一樣。”她走向桌邊,看見上頭還擺有她用來刻石的木匣。她最后一次在這里刻的詩是什么?是那句只羡鴛鴦不羡仙嗎?
  “瑟儿,听我說。”蓋聶在屋內生了柴火,解下她身上沾雪的大衣,拉她一塊儿坐下,握著她的肩頭認真地說著。
  溫暖柔亮的火光映在她的面容上,泛出一道朦朧的光影,她仰起首,凝睇著他。
  “把五年前的事忘了,就當你和我之間什么都沒變過,好嗎?”他不要与她當陌生人,他要回到什么都還沒失去的狀態,讓自己因她而活得快樂,就像從未分開過。
  “你忘得了?”梵瑟伸出指滑過他俊刻的面龐,溫習著指尖的触感。
  他生硬地點頭,“會忘的。”這其間的轉變太大了,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就有法子調整過來。
  “這里,還恨不恨我?”梵瑟的手指從他的臉上滑下,移至他的胸口。
  “不恨。”他緩緩搖首,怎么地想不起還有什么能恨的。
  梵瑟的手移至他曾被梵天變刺了一劍的手臂上,“這里,還痛不痛?”他的手完好無缺地,完全不像曾被廢過。
  “不痛。”
  她深吸了一口气,“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恨一個人,日子必定過得很艱難吧!她不希望他和她一樣,五年來都過得不好。
  “我過得……”蓋聶頓了一下,皺著眉回想這五年來他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他過得能算好嗎?
  跟著衛非他們四處犯案,他老是很后悔認識了衛非,也不愛和那些倒楣的朋友們混在一塊儿;可是再仔細想想,這些年來,他的日子因那些朋友每天都過得很熱鬧,不是被左斷四處追著跑,就是和大家一塊儿動腦子想辦法整衛非,忙碌的生活讓他沒空整天想著報仇的事。而這种生活,他現在居然會覺得也不算太坏。
  他泛出了笑,“我過得很好。在京城,我有四個好友在等我回去。”
  “京城?”梵瑟不知他竟离開郎州去了那么遠的地方,不過能听到他親口說他過得很好,她又放下了懸念的心。
  “我們在這住一陣子,等我辦完事后,我帶你离開郎州。”他等不及要离開這個會讓她心情晦暗的地方,帶她走得遠遠的。
  她心底有數地問:“你要殺梵天變他們?”
  “殺他們,既是私仇也是命令。”他据實以告,看不出她在听了這話后有什么特別的心思。
  梵瑟眼眸移向熊熊跳躍的火光,“我不問了。”
  “可以嗎?”他凝重地問。
  “我沒有這种兄長。況且,他們還殺了爹爹。”她沒正面回答他,只道出了心中對那三個人的看法。
  一雙手落在她的腰間將她拉近,他的臉龐抵靠著她的發。
  “我會把你爹運來鳳陽山和師父他們合葬。”
  “謝謝你……”梵瑟像失了力气般,全心全意地倚靠著他,想藉由他來支撐自己。
  “讓你看一樣東西。”他讓她坐好,自己去柜上取了只沉重的箱子放在桌上,將它打開。
  七彩的石子在火光下熠熠生輝,屋子里頓時變得燦亮,四處反射著虹彩,像似五顏六色的星辰。
  “這是……”梵瑟在那些石子上看見了自己所刻提的詩詞,立刻認出了這些是他找來供她石刻的玉石,她珍藏的寶貝。
  “你刻的石頭都還存在我這儿。”蓋聶隨手拿起一顆彩石,放在她的手心里。
  她將石子交回他的掌心,“那些都是要給你的。”她刻石所要贈予的對象,只有一個。
  “那塊你常握著的寶石呢?”蓋聶至今仍忘不了當他看到那塊刻滿自己名字的寶石時,所帶來的震撼。
  “給我自己每日想你的。”她的眼眸閃了閃,笑意凄然。
  他困難地啟口,“你……念了我的名千百回?”
  梵瑟掏出放在袖里的寶石,在他熱烈的目光下,放在自己的掌心輕撫。
  “將寶石握在手心里,你就會一直在我的手心里陪著我。我想我若是將你的名念上几十几万回,你就會如我所祈愿,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每撫過一個名,她便在心底念過一回。他的名像一道咒語,如果誠心誠意地念多了,那么這道咒語是不是就會實現了?即使希望微乎其微,她也愿試一試。
  蓋聶動容地看著她,為她執著不移的念頭感到惻惻的酸楚。
  “現在,我的心愿實現了。”她再度揚起頭,眼睫間盡是感謝与不悔。
  他難舍地撫著她的面頰,“我欠了你五年,而我居然還恨了你五年。”當她在想他的時候,他在做什么?恨她?他這一輩子要怎么把她的情還給她?
  “是我要你恨的。”梵瑟閉著眼用臉頰摩擎著他的掌心,慢慢地体會他給她的溫暖。已經好久了,她好久不曾覺得這么舒适自在,首次不再覺得寒冷。
  “欠你的,往后我會加倍還給你。”他執起她的手輕吻。冷不防的,她被拉高的衣袖往下落,露出讓他痛心的傷。
  “不要看。”她難堪地縮著手,不愿讓他看上頭丑陋的傷疤。
  “把手給我。”蓋聶根本無法忍受她手上有這些傷,思及每一處傷痕都是因他而造成的,他就极力想將它抹去,盼能平撫她那陣子的痛。
  “這是什么?”梵瑟張大眼看他從怀中拿出一個小盒,沾了些細白的軟凍抹在她的手臂上,芳香扑鼻,手臂也覺得陣陣清涼。
  蓋聶邊上藥邊解釋,“天下策一神醫的藥,你這雙手,會复原得像以前一樣無瑕。”回去以后,他要找蘭析做出更多的藥,把她身上的傷都消去。
  他細細地將藥膏在她手臂上抹勻,當他的手指摸至原來守宮砂的位置時,他才明白,不是什么都能复原和抹去的。思及他正是傷害她最深的人,他忍不住輕触她裹著紗中的頸間。
  “疼嗎?”
  “不疼,我也不會再那么做。”梵瑟搖搖頭,輕拉下他的手。
  “你如果再那么做,我會追去找你。”他堅定地望進她的眼眸深處,說明他說到做到。
  她歉然的望著他,“那晚,把你嚇坏了是不是?”那時她离死亡那么近,他一定是被她嚇坏了,不然他現在也不會威脅她。
  “我不知你愛我那么深……我還對你……”想起那晚他被嫉妒沖昏了理智而有的所為,他便對自己怒不可遏,也對她深怀內疚,不知如何彌補對她造成的傷害。
  “不要皺眉,不要對自己生气。”她清涼的指尖輕輕撫平他蹙緊的眉心,一如以往地知解他。
  他不假思考地脫口而出,“嫁我。”
  “我不是已經嫁你了嗎?你說我是你的妻。”梵瑟揚眉偏頭看他。在他帶她离開梵家前,他親口告訴梵天殘他來要回他的妻,這不是代表他已經把她視為己妻了?
  蓋聶眉心蹙得更緊,她還以為他是以前那個正直的蓋聶,可他現在不但是欽命要犯,還是個刺客,這樣的他,她還愿不愿意嫁?
  “那是我一相情愿的想法。我不知現在的你是否愿意嫁我,這五年來我在江湖上——”他想向她說清他現在的身分,但她的手卻按住了他的唇。
  “不管你成了什么人,只要你是蓋聶就好。”不管他做過什么或是他變成了什么樣的人,她只需知道,這個男人是她要的那一個,就已足夠。
  蓋聶為她的話怔忡出神,梵瑟將兩手搭上他的頸子靠近他,更清楚地表明她的意志。
  “梵天變他們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我同樣也是懂愛的人,我也會不顧一切,所以,你是什么,我便是什么。”蝴蝶總要雙飛的,不論他再怎么改變,她也會跟上他的步伐。
  蓋聶瞬間環緊她的腰,“丹儿在死前要我找回兩樣東西,第一個是你的人,第二個,你愿不愿讓我找回來?”
  “什么東西?”
  他一雙疼惜混和著焦慮的眼眸揪緊了她,“你的心。”丹儿說她的心已經死了,可是現在,他好想要她的心。
  “沒有心,我怎么愛現在的你?”她笑意盈盈地解除他心底的慌。
  蓋聶深怀感謝地擁她入怀,埋首在她的發間,久久不發一言。
  “蓋聶?”梵瑟覺得自己快被揉進他的身体里了,他在顫抖,好似充滿了不安。
  “謝謝你。”他從不知上蒼如此眷顧他,讓他失而复得,讓他的愛一直在原地等著他歸來,沒有因他的离去而消逝。這一次,他要緊緊的捉住,再也不能把她放開。
  梵瑟點著他的眉心笑,“謝什么?鳳陽山的瑟儿不是說過這輩子只嫁你。”
  “我記得你的誓言。”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唇瓣,用唇把她的誓言收進心底。那么久遠前的誓言,沒有褪色或改變了模樣,此刻再真切不過。
  “蓋聶,這五年來……”梵瑟面帶紅霞稍稍挪開与他的距离,期期艾艾地開口。
  “什么?”蓋聶撩起她頸間的發絲,細咬著她小巧的耳垂,心不在焉地問。
  “這五年來……你沒有別的婚配嗎?”五年來她出閣了七次,而憑他的相貌和條件,一定有許多心儀于他的女人吧!不知他是否成親了?或者,他在外頭遇見了比她更好、更美的女子?
  “沒有。”他重重地吻了她一下,气定神閒地說。“弱水三千,我只取你這一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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