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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燒熱的桐油阻絕了空气,他的血流不出來,只能被疼痛慢慢折磨,直到气絕。腥紅的血無邊無際地蔓延,紫陽殿傾覆在深沉血泊里,而后,琉璃燈焰跳躍,她看見他被斬斷的軀体……
  伊澄湘尖聲大喊。
  伊澄湘的室友項翊燕,在深夜被她的聲音惊醒,沖進她的房間,開燈后緊張地問:
  “澄湘?發生什么事?”
  “衛風……我害死他……我害死了他。”伊澄湘額際遍布汗水,臉色蒼白,抖瑟地捉緊床單。
  “沒頭沒腦的,你在說什么?”項翊燕被她的惊叫嚇出一身汗,神魂甫定地坐在床邊問她。伊澄湘尚未完全清醒,她惊跳起身,雙手不停地在床上拍摸著。
  “澄湘,你在做什么?”項翊燕按住她的身子,感覺到她的顫抖,也覺得她的身子好冷。
  “水,好多水。”冷涼的池水圍繞在她的身邊,她好害怕。她要离開那潭池水,她要上岸。
  “床上干干的,哪有什么水?”項翊燕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拭去她額上的汗水。
  伊澄湘看了四周一會儿,喃喃地自我安慰著:“對,我活著,他也活著,我沒有害死他。”
  “你說你害死了誰?”項翊燕發現她眼中有淚,隱隱覺得不對。
  “衛風,他死了。”伊澄湘兩手環抱著自己,細聲地哭泣。
  “誰是衛風?”項翊燕從沒听她說過這個陌生的人名,對她的眼淚感到愕然,也感到費解。
  “我的情人。”她的情人,她的傷口,教她不能不愛又不能去愛的人,那個讓她夜夜惊醒的男人。
  “情人?怎么沒听你說過?”項翊燕訝然地張大嘴。澄湘向來獨來獨往、抗拒愛情,何時有了情人?
  “他是我在唐朝的情人。”伊澄湘首次對外人坦誠那段她不愿承認的記憶。
  “唐朝的情人?”項翊燕听得一頭霧水。
  “他被父皇判處腰斬……我身為公主,卻連一份愛情也保不住,我枉為臣子,枉為情人。”眼淚不斷滑落面頰,伊澄湘總是在夢里頻頻回首,無助地看著過去一幕幕重演,一次又一次地,她被迫要割舍愛情和親情,在凝碧池里滅頂。
  “澄湘,你從大陸回來后就一直作惡夢,剛才只是在作夢,你再睡一會儿,睡醒了,你就會把夢忘了……”項翊燕試著勸慰,話說一半卻停住,因為伊澄湘哭得那樣的哀傷、真實,不像是作夢。
  “如果只是夢就好了,但我逃到夢里,他還是追來,我逃不掉,翊燕,他追來了,我逃不掉。”白日,他像抹影子跟隨在她的身后,讓她心緒難宁,無法思考、無法上班。夜里,他還要追她追到夢里,任她再怎么躲避也是枉然。
  “別怕。”項翊燕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摟著她問:“你剛才說什么父皇?”
  “我的父皇,唐德宗,他是我前世的父親,他殺害了我的情人。”那個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后都要拆散他們的父皇,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父皇,也是她惡夢里的一員。
  “前世?”項翊燕靜靜地聆听,慢慢地吸收,并且思量其中的真實性。
  “一千多年前,我与衛風相愛,可是我們的戀情不被允許,他被殺,我殉情,生离死別,血肉淚水,這就是我的前世。他該知道我有多么痛苦,為什么還要來找我?”
  伊澄湘淚流滿面,捉著項翊燕的手問。她是一個靈魂被捕捉、奮力掙扎卻又掙脫不開的女人,前世今生,都沒有人肯讓她平靜地過完一生,每個人都要來捕捉她。
  項翊燕定定的看著她,然后歎了口气。“澄湘,你說的都是真的?”
  “那些記憶太痛苦了,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偏偏上天又安排我們在公主陵相認,我們兩個人都無法躲避我們的前世,誰都無法逃開。”伊澄湘語帶哀怨地說,即使她會誤了今生的情愛,但那悲傷的過去讓她情愿夢醒成空,不再重逢。
  項翊燕不置一詞,甩了甩頭,替她將眼淚擦干。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認為我瘋了?”伊澄湘慌忙拉著她問,她知道這种事情是不會有人相信。
  “我相信你,我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因為你的眼淚不會說謊。你和你前世的情人相會了?”項翊燕微笑地問。
  “前世他因我而死,今生我不能再害他,我無法面對他。”伊澄湘緊蹙著眉。害死他后,她沒有面目去見他,也沒有辨法不恨自己、不恨過去。
  “他怨你害了他所以才來找你?”項翊燕的笑容消失了。難道她前世的情人是前來尋仇的?
  “他不怨我,他想繼續前世的愛情,他說与子偕老,可是我不能再次承受他的愛,我情愿毀約背信,當一個不義之人。”伊澄湘哽咽道。
  “他愛你由前世愛到今生?”項翊燕的表情又變得柔和了。
  “他愛的是以前的我,而我,我已不再是我,我是李湘又不是李湘,我是伊澄湘又不是伊澄湘,現在,我誰都不是。”伊澄湘不停地搖頭,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地分裂又結合成一体,有著兩种記憶。
  “前世的愛情讓你這么痛苦?”千古不變的真愛難尋,她卻只有感到痛苦?
  “那种下場,我不能不恨,不能不苦。”伊澄湘苦澀地道,每每想到她在子夜時分拖著衛風的身軀前去凝碧池,她便覺得傷心和自責。
  “那你打算怎么辦?漠視?還是遵從命運的安排?”項翊燕問她。
  “我……”
  啾嗽的鳥鳴聲闖人她們的談話中,一聲彷佛急過一聲,她們兩個換上了衣服走出房間。“三更半夜誰在按門鈴?”項翊燕看著手上的表指著兩點,不禁皺緊了眉頭問。
  “澄湘,開門,我必須見你!”衛達夫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衛達夫?”項翊燕自門上的孔看到外頭的人,惊訝极了。雖然他是澄湘的老板,但這么晚來這找澄湘做什么?
  “走,你走,你不要纏著我。”伊澄湘掩著耳朵對門外叫道,她才從夢境中脫逃,他又追來了。
  “澄湘,開門,我有話對你說。”衛達夫拍著門大叫。
  “澄湘,衛達夫為什么找你?”項翊燕捧著她的臉,門外的男子狀似瘋狂,和她的表情相去不遠,一定有關聯。“翊燕,叫他走,叫他走,我不見他。”伊澄湘退离門邊,顫巍巍地請求。
  “衛達夫該不會是……他是你說的衛風?”項翊燕瞬間明白,不敢置信地問。
  “澄湘!”衛達夫喊得聲嘶力竭。
  “翊燕,求求你叫他走。”听著衛達夫受傷似的聲音,伊澄湘升起一种難以割舍的情緒,忍不住啜泣。
  “澄湘,衛達夫是你說的衛風?”看他們一個在門里哭泣,一個在門外吶喊,項翊燕更肯定了。
  “他是,衛風就是他,今生他成了衛達夫,成了我的夢魘。”伊澄湘承認道,緊緊地掩住雙耳。
  “他這樣會吵到鄰居,你出去見他。”項翊燕將她拉到門邊。
  “翊燕?”伊澄湘惊惶地望著她,腳步遲疑。
  “如果衛風真是你前世的情人,那么你該面對你今生的情人衛達夫。”項翊燕不忍見他們彼此折磨,低聲說道。
  “翊燕,你不懂,我不能。”伊澄湘感覺寒冷,她辦不到。
  “你逃,他追,他追你都能從前世追到今生,你是躲不掉的,勇敢點,用心去感受,去面對他,去面對你的愛情。”項翊燕拍著她的臉頰,要她放膽去追求應得的愛情。
  “昨日种种已死,我的愛情在前世已告結束,不會再有了。”那么深刻又難舍的情愛已隨時光湮滅,不會再有人那般愛她了。
  “有,你們今生的愛情才正要開始,他在外面呼喚你不是嗎?你們的緣未盡、情未了,去見他吧。”項翊燕含笑道,幫她整理好儀容,用力地將她推至門口。
  “翊燕……”伊澄湘兩手抵在門上,回頭請求。
  “公主,去見你的情人。”項翊燕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打開門,將她推出門外,然后迅速關門上鎖。
  伊澄湘連忙轉身拍打著門,“翊燕!”
  “澄湘。”衛達夫站在她的身后,聲音顯得疲憊。
  “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是你要找的李湘。”伊澄湘旋過身來,靠在門上心酸地看著他憔悴的表情。
  衛達夫相思難耐,也傷痛于她的否認,他將她的雙手按在門板上,俯身尋到她的唇,深濃的情感借著這個吻傳達給她知道。
  伊澄湘震動了一下,掙扎在他苦澀的吻里消失,她緩緩地抬起手想擁抱他,卻又垂了下來,只是任他輾轉地吻著。
  “我找的人是你,不是李湘,不要躲我,不要。”衛達夫將頭垂在她的頸間哀聲地請求,找不到她便是找不到生命的意義,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你何苦這樣痴痴地纏著我?”伊澄湘不能控制酸楚的柔情,軟弱地問他。
  “我离不開你,我們曾是情人,現在是上司与屬下,而我決定要改變我們之間的關系,我要你再成為我的情人。”接連數日寢食難安,衛達夫變得瘦削,但他的眼神依舊明亮。
  “我要辭職,你放了我。”伊澄湘選擇离開,不要他們互相折磨彼此。
  “休想,我不會讓你离開。”衛達夫听到她要离開,抑制不住地揚高音量。
  “不要用那种口气命令我!”李湘的性格顯露出來,伊澄湘表現前所未見的嚴厲。
  “你不再是公主了,我也不再是禁軍統領,我們現在的地位平等。”衛達夫沒有生气,他認出了她的聲音。
  “對,我不是公主,你去別處找你的李湘。”
  伊澄湘偏著頭,不看他眼中的光彩。衛達夫捧著她的臉蛋輕聲訴說:“我要的是你。”
  “我不要你……”伊澄湘狠下心凄楚地道,淚水滑入他的掌心里。
  “紫陽,經過千年的歲月,我們好不容易才團圓,一定要如此相見不相識嗎?”
  衛達夫吻著她緊閉的眼瞼,摟緊她的腰肢,聲音低啞地問。
  “你我原本即為陌路,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問題?”伊澄湘撇開臉望向其它地方,脫离他的掌握。
  “我只要你的一句話。”衛達夫將她的臉轉向自己。
  “什么話?”
  “告訴我,你是李湘,你是我的紫陽。”他要親口听到她說出這句話,他要确定他們從沒有變。
  “我是伊澄湘。”伊澄湘失去抗辯的力气,麻木地道。
  “撒謊,你的唇記得我,你記得你的衛風。”痛苦如潮,淹沒了一切,衛達夫說什么也不相信她的話。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一定要把我逼瘋嗎?”所有的知覺匯聚成一股強烈的狂亂,她緊盯著他的眼,將唇湊上他的,用力地咬囓,讓他知道她的疼痛。
  “紫陽,回來,回到我的身邊。”衛達夫任她咬著,唇邊流著鮮血,邊吻邊對她道。
  她嘗到血腥味,猛然想起一句話——
  在莽莽塵世中,從古到今,愛情是鏡中花、水里月,終是只能遇見,無法挽求。
  絕望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分离。
  她轉身离去,逃离他的怀抱,逃入黑暗的城市,忽略他在她身后一聲聲的呼喚。
         ※        ※         ※
  衛達夫形容枯槁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胡髭不修、長發散亂,讓靜坐在角落的高仲苑看了好生不舍,又不知該怎么勸他。
  衛達夫突然停住步伐,轉過身來對他道:“牡丹,去找牡丹來。”
  “牡丹?”高仲苑的兩道眉緊蹙。他又想做什么了?
  “她不肯見我,我沒有別的法子。”衛達夫的眼神盲亂,只能想到這個方法。
  “找牡丹做什么?”高仲苑先不問誰不見他,淡淡地問他要這种花的用處。
  “那是她最愛的花,以前我常送她牡丹,每次她見到了牡丹就會開心地笑,她便會想著我。”以前她見到了牡丹,會輕輕柔柔地對他展現絕麗的笑容,她會將花插在發上,當成想念他的信物。
  “誰最愛的花?”高仲苑受不了他這种失魂落魄的表情,閉著眼問他。
  “紫陽,紫陽最愛牡丹。”衛達夫振奮地握著高仲苑的肩膀,他不該只是像個瘋子地跑去找她,他早該想到用這法子的,他該善用他們前世的記憶。
  “誰?你說誰?”高仲苑聲音緊繃。滿腹的怒火。
  “李湘,李湘就是澄湘,你去找牡丹來。”衛達夫急急地告訴他,要他快去辦。
  “達夫!”高仲苑拉著他的手緊緊握著,大喊一聲想將他喊醒。“李湘死了一千多年了,你能不能停止幻想?”
  從大陸回到台灣整整一個月,他就是這個樣子,食無味、睡不穩,鎮日瘋瘋癲癲,連班都無心上,只會對著那幅紫陽公主的畫像出神,到了晚上,他又會跑到伊澄湘的家門前痴心等待,晚上等不到,他再等到白天。
  “她沒有死,她只是在躲我,不許你咒她。”衛達夫臉色灰白,強行抽出自己的手。他找到她了,她不會再死。
  “什么沒有死?李湘的墓都挖出來了,她死了,她死了一千多年!”高仲苑火大地道。他要怎么樣才會甘心?非要把李湘的尸体拿給他看不可嗎?
  “李湘就是澄湘!去幫我把牡丹拿來,她看了花就會認我,她分明記得,卻謊稱她想不起來。”衛達夫抱著頭痛苦地喊。她說謊,她不承認,她強迫自己不記得。
  “你要她想起什么?”高仲苑覺得他固執得像條老牛,說也說不動,勸也勸不听,硬是要澄湘如人他的前世。
  “我們的前世!去拿花來。”他的愛像火就快把他焚燒殆盡,他必須在瘋狂之前把她奪回來。
  “達夫,你瘋了!台灣哪里有牡丹?”高仲苑气得不停打顫。他說得簡單,牡丹說有就有的嗎?
  “洛陽有,你去洛陽把牡丹找來。”衛達夫沒有思考,他知道牡丹在他們曾居住過的洛陽城有。
  “洛陽?現在中國大陸哪還有洛陽?”他還醒不過來嗎?現在是什么年代?
  “也對,都過了一多千年,那里不再叫洛陽了。”衛達夫自言自語,眼神散亂。
  “達夫,你清醒一點,你不要再說什么前世的東西,你不是衛風的,你上輩子沒那么慘,你是被什么輪回轉世迷昏了。”高仲苑极力想將他的思想糾正過來,不讓他把自己當成那對悲慘的鴛鴦之一。
  “我說過我沒有!你為什么不肯相信?”衛達夫怒火熊熊地吼。為什么就是沒有人肯相信他?
  “好吧,就算你真的是衛風轉世好了,澄湘也未必是李湘轉世啊。”高仲苑不得不讓步,改為苦口婆心地勸著。
  “她是,我知道她是,她也知道她自己是。”他不在乎沒有人相信,因為還有一個人知道,她知道。
  “如果她說她不是李湘,你又能怎么樣?你几天沒睡了?你多久沒休息了?你要這樣瘋癲到何時?”高仲苑挫敗地問。每個人緣深緣淺各有不同,他卻一直強求,他知不知道他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不承認沒關系,但我不會死心,無論要花多久的時間,我都要把她找回來。”
  衛達夫雙手掩著臉,只要他不放棄,他能在千年后找到她,相信也能再次讓她回到他的身邊。
  “唐朝已經不存在了,即使你們曾經是那兩個人,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你這輩子要這樣過下去嗎?如果她繼續不理睬你、不承認你,你又該怎么辦?你死心好不好?”
  高仲苑几乎要被他可怜的模樣擊敗了,不禁低聲下气地求他。
  “不,一千多年前我們被拆散,一千多年后我要她回到我的身邊來。”衛達夫疲累地抹一把臉,他在前世做過承諾,他們會在一起,即使死亡也不能讓他們再分開。
  “為了前世的愛,你要賠上今生?值得嗎?”高仲苑万分不解地搖著頭。愛情怎么會把人折磨成這樣?
  “你愛過嗎?你懂嗎?”他緊握著雙拳大聲地質問,眼角的淚水溢出眼眶。
  “我是不懂,我不明白你為何要為一個女子愛得這般苦?”高仲苑垂下頭,喉頭微哽,不知名的情緒涌上心頭,也為他感到悲哀。
  “仲苑,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幫我圓這段情。”衛達夫握著他的肩頭懇請他幫忙。
  “好……”看著他眼中的淚,高仲苑無奈地點頭。
  “我愛她,上輩子沒有她,我不能活,這輩子沒有她,我活不下去。”衛達夫疲累地倚著他,体力漸感不支,連日來精柙上和身体上的勞累一擁而上,閉上眼,讓淚水落在高仲苑的身上。
  深刻的愛戀,讓他到達崩潰的邊緣。
         ※        ※         ※
  由于衛達夫不肯讓她辭職,她也沒再去衛氏企業上班,伊澄湘只好每天繞過在門口等待她的衛達夫,從后門出去另找工作,把衛達夫交給項翊燕應付。
  這天,當她回來時,在門口差點被花瓶絆倒,張大了眼看著滿室的花海。“這是怎么回事?”“你回來了?快過來幫我插花。”忙碌無比的項翊燕听見她的聲音,像是找到了救星般,赶緊叫她過來幫忙。
  “怎么會有這些花?”伊澄湘瞪著眼前熟悉的花朵,一抹苦楚划開她的心,記憶流淌而出。
  “對,我們家變成花海了,還是最上等的牡丹花海。”項翊燕對這些花朵的到來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她沒料到衛達夫竟然會送這么珍貴的花。
  “是誰送來的?”伊澄湘知道只有一個人會送她這种花,但她還是要問。
  “你的情人,衛達夫。”項翊燕輕描淡寫地說,端坐在花堆里修剪花枝,仔細地照料著花朵。
  “把花退回去,我不要看到它們。”伊澄湘覺得那些花將她的心翻過來又顛過去,地想起了他曾溫柔地替她將在簪在她的發上,說她像牡丹,是洛陽城里最珍貴的一株牡丹。“我試著想退,可是送花的人說他收了錢不肯讓我退,我只好擺在屋子里。”項翊燕聳聳肩,其實她并沒有大力的阻攔,反而大方地開門讓他們把花搬進來。
  “這些……不是他親自送來的?”伊澄湘顫抖地伸出手握住一株牡丹。
  “澄湘,你知道這种花是長在哪里的嗎?”項翊燕深深地長歎,抬起頭來看著她。
  “洛陽,它是洛陽城城花。”她當然知道,這是她家鄉的花朵。
  “洛陽离這里有多遠?你要他親自送?”那個可怜的衛達夫派人不遠千里地把花送來,這要花多少金錢和人力?她還要他親自送來?
  “我沒有要求他送花,我沒有要求他每天來門口等我,我沒有要求他每夜來我的夢里糾纏我。”伊澄湘搖著頭,她沒有要求過,她不知道他會這么做。
  門鈴又定時響起。
  “你瞧,又送來了”項翊燕看了看時間,真是一分不差,准時到府,高效率。“又送來?”伊澄湘茫然地問。
  “今天你出門后,每隔半小時快遞公司就送花來,我在屋子里已經找不到東西插花了,你看,我連垃圾桶都用上了,等一下我准備把花插在馬桶。”項翊燕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葉片,在房子里再挪出一些空間后,跑去開門。
  “辛苦你了。”她從快遞公司人員的手中接過一盒紙箱,關上門后,訝异地看著伊澄湘將花朵從花瓶里抽出,抱在身上,兩眼東張西望。
  “你做什么?”她在找什么?
  “我要把花扔掉,我要讓它們從我的視線范圍消失。”伊澄湘气息不穩地道,她不能看這些花,她不能看這些會勾起她所有回憶的花朵。
  “這花還好好的,干嘛扔掉?”項翊燕把紙箱放下,走到她面前生气地問。
  “他是故意的,他送這些花根本就是別有用心,他明知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种花,他知道的……”伊澄湘聲音哽咽,淚水不停地在眼眶打轉,然后奪眶而出,滴落在鮮艷的花瓣上。
  “他想打動你的心,讓你不再躲、不再逃。”項翊燕也知道衛達夫的用意,她毫不猶疑地點明。
  “我還能逃嗎?我根本逃不開。”伊澄湘低頭哭泣,把花朵按在胸口。
  “我不得不承認他為你費盡了心思,這么痴情的男人,你怎么舍得再拒他于千里之外?”換作她早就投入他的怀抱里了。何況這個男人愛澄湘愛了一千多年,她怎么能不被他打動?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他……”她當然舍不得,他為她折騰成那個樣子,她舍不得,她的心好痛。
  “澄湘?”項翊燕看她突然放開了胸前的花朵,面色如遭雷擊,擔心地問。
  伊澄湘看著胸前,因為抱得太用力,花瓣的顏色映染了她的衣裳,花色如血,濡染了她一身,就像那夜她身上所穿那件混和著她和他的血的衣裳,躺在地上的花朵似乎正在對她泣訴。
  “我的身上留有他的血,經過一千多年,我還是無法抹去。”伊澄湘看著攤開的手掌。“澄湘,不要自責,殺他的人不是你。”項翊燕攬著她的肩頭勸道。她也是受害人,她沒有必要這么做。
  “告訴我,他為什么會變得冰冰冷冷,先我而死?他怎么不等我,讓我陪他一起走?”伊澄湘淚眼模糊。他若不要她陪,他該告訴她,他怎么可以不讓她相隨?
  “澄湘,你還愛他是不是?”項翊燕抱起一大束花朵放在她的櫰里。
  “是的,我愛他,失去他,我也是了無生趣。”伊澄湘緊抱著花朵淚如雨下,即使她禁錮起她自己,但地無法禁錮愛情。
  “你愛的是誰?衛風?還是衛達夫?”項翊燕露出了笑容。愛是很好,不過,她希望澄湘不是只愛衛風,衛達夫或許比衛風更愛她。
  “他們是同一個人,我給的是同一种愛,千年來不曾改變,我始終都愛他。”伊澄湘說出心底深處的依戀,過去那無比華麗、蒼涼的記憶,時時挑起她的悸動,就像終生不能遺忘的愛戀,她常常在夢中看他的影子輕巧地滑行而過。
  無論四季如何遞嬗,輪回如何輾轉,自始至終,她愛的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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