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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窗明几淨的一間房里有著最簡單的陳設——一張看來像是臨時擺設的床舖。一盞放在床頭的小燈,和一架完全不搭調的純象牙白古典鋼琴;光是這鋼琴就占去房間三分之二的大小,可見這房間原來的用途是什么了。
  趁著地利之便,沙穆坐在床上眼睛直盯著鋼琴,像要看透、看穿它似的。
  他再度將視線放回谷拓仁的調查資料上,重新攤開夾在手上的紙,一手拿著看,另一手探向旁邊,拿起偷買的啤酒仰頭就是一口。
  “和一般人沒什么兩樣嘛。”辦正事的時候他總是習慣隨口喃喃自語,可見愛說話的程度有多高。“有父母、有家,還是個超有錢的家,然后有個妹妹,父母死了以后接下公司的事業,有數不清的產業……老天!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也換得太快了吧!”了不起!巽凱說錯了,最會玩的人不是他沙穆,而是谷拓仁,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
  “這樣還缺什么呢?”錢有了、房子有了、女人也有了,他還想追求什么呢?由此更突顯他對絕音這种執著的奇怪情結。
  難道還有其他沒查到的事?
  唉,雖然這資料上似乎已把谷拓仁的事查得一清二楚,但是他總覺得還是跳如了什么,果然他不親自出馬不行。
  “啊。”靈光一閃,他知道缺什么了!
  還是自己去辦比較省事。念頭一起,沙穆也忘了收拾收拾,就這樣往外跑了出去,現在是三更半夜,他确定屋里其他兩個人都睡了,才敢開始進行自己的工作。
  門開了又關,房子里一個人也沒有。
  但是,一會儿之后,門再度開啟,窗外射人的月光恰巧照在來人的臉上,卻不是剛才坐在這里傷透腦筋的沙穆。
  ***
  福伯不只一次看向從早上到現在一直不吭聲的谷絕音,好端端的,為什么她的神色會這么凝重,連沙穆那小子耍寶逗她笑都沒辦法讓她開口。
  “怎么啦?和沙穆吵架了?”福伯沒辦法忽視她的喜怒哀樂,只得放下手邊的工作,坐到她身邊。
  “沒有。”低下頭,谷絕音利用自己的長發遮住臉上的表情,“我沒有和沙大哥吵架。”
  “哪為什么苦著一張臉呢?那小子說是為了讓你開心,說要給你個惊喜,這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左看右看,就是看不見沙穆的蹤跡。
  “沙大哥在他的房間里。”
  福伯鎖緊了眉。“一個大男人沒事躲在房間里做什么?我去把他抓下來。”嘖,這小子!放著絕音在這里不開心,自己卻躲在房里不出來。
  “福伯。”谷絕音赶忙拉住他。“不要去打扰他。”
  “那你……”
  “我有些事想跟您說。”
  “什么事?”
  “我……我是不是真的有個哥哥?”谷絕音認真的目光堅定地鎖住福伯。“我是不是有個哥哥叫谷拓仁?”
  “小姐……”一時之間,福伯被震得忘了自己已經改口叫她的名字。“這是誰告訴你的?”沙穆嗎?自己明明警告過要他別告訴她的啊!
  “沒有人告訴我。”是她看來的。昨天晚上睡到一半,不知道為什么她就突然醒了過來,后來她打算去廚房倒杯水喝,沒想到卻看見一條人影往外頭走去;她原以為是小偷,急忙想上樓通知沙大哥,沒想到那個人影就是他,而散落在床上的東西……內容竟然令她錯愕!
  谷拓仁是她的哥哥!那個讓她看了就怕的陌生人。
  當然,這事福怕壓根儿不知道,只是緊張的以為她全想起來了。“你全部想起來了?”
  福伯的反應等于間接回答了她的問題。
  “他真的是我哥哥?”她除了吃惊、錯愕,心中更有一股莫名的恐懼。
  一直以來她就希望自己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希望自己能有個親人,不管是爸爸媽媽或爺爺奶奶,還是哥哥姊姊,弟弟妹妹,但是為什么當她知道那個人是她的哥哥時,不但不開心,反而還害怕了起來?總覺得那個人對她來說很危險,親近不得。
  “為什么您不告訴我?為什么要瞞了我九年?”
  “這個……”這要他,怎么說?
  “福伯。”
  “讓我來說。”站在一樓通往二樓樓梯間的沙穆低身靠在欄杆上。其實今天清晨一回來看到床上散亂的資料時,他心里就有個譜了。
  “沙穆!”福伯急著想制止,他答應老爺、夫人不告訴小姐的。
  “沒關系的。”事情再隱瞞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又不是你告訴她的,跟你答應的事根本沒關系,放心啦。”
  “這……”這死小子!到這种時候還逞口舌之快。
  沙穆神色從容地走下樓,落座在谷絕音身旁,然而谷絕音卻警戒地移离開身子。
  “這么快就把我列入拒絕往來戶啊?”她的反應真的讓他有一絲絲的傷心。
  “你和福伯瞞了我好多事。”她提出控訴。她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反而才比現兩個月的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和福伯一起生活了九年,難道比不上他嗎?為什么福伯肯讓他知道,卻把她蒙在鼓里?
  “不要生气,你的心髒沒有強壯到承受得住怒气。”沙穆提醒她,雖然表面上還是那副依然從容的口吻,其實心里正冒著冷汗,准備隨時打電話通知騰青云。
  “我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但是你要先知道一件事。”
  從未生過气的人,一旦生起气來總是教人措手不及,不知道該怎么盤算她下步的動向。
  “什么事?”她聲音冷冷的,果然生气了。
  他一把將她摟進怀里,不理會她的掙扎,完全表現出他霸道的一面。
  “福伯不告訴你是因為答應了你父母親,我會知道是因為他希望我能為你解決這件事,而我現在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瞞你任何事,尤其這件事關系到你。而你……不管听了之后感覺如何、作何想法,不准你因為這樣而將我拒之門外。”這丫頭,如果沒警告她在先,恐怕她只會用愚蠢的方法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听清楚沒有?”
  掙脫不開他,谷絕音只能低垂著頭,不看他也不回答。
  見她沒有任何反應,他只得暗暗收緊力道,再重問一次:“听清楚沒有?”
  咬緊牙,她知道自己爭不過他,咕噥的回應隱約表明她的不甘愿。“听清楚了。”
  沙穆听在耳里,明白在心底,但這聲明沒這么簡單就結束。“你還沒答應我。”
  “答應什么?”他哪有要她答什么?
  抓起她右手,一環東西沒經過她同意便徑自往她的無名指套了下去。“就是這個。”
  他放開手后,一環紋銀的指環隱隱閃著琛璀的晶亮,晶亮來自上頭一顆鑲嵌在渾圓銀環當中的真鑽。替她戴上后,沙穆像了了一樁心事般,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气,雙手优閒地交叉置于腦后。
  看清楚手上的銀戒后,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再單純也知道被他拿戒指套在無名指上是什么意思;然而,感動的同時,一脫恐懼也涌上心頭。
  他用戒指套住她,然而她卻早已被死神用鐮刀給套牢了啊!他能套住她的心、她的感覺,而她本身又是這么地心甘情愿,但是,她卻無法允諾他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真的允諾之后又能堅持多久。
  不敢再深想,谷絕音收回手,左手努力地試著想把戒指從無名指上拿下來。
  “不用試了。”早知道她會有這种反應。這戒指是他存心找來的,大小剛好讓她只能戴得下去、拿不下來。上一次回去找巽凱時,他順道也去找亞治串門子,無意中看到這戒指,就跟他要了來,打那時起他就打定主意,她是這戒指的唯一主人。
  “你拿不下來的。”
  “喂!沙穆——”
  “福伯。”沙穆打斷福伯的話,語气是帶著請求意味的。“這是我們年輕人的事,老人家還是回避一下比較好。”
  福怕心里有數,只是和谷絕音一樣,万万想不到他會突然做出這种舉動,原以為他只要能守在她身邊就万分難得了,沒料到他會這么做,他雖傻了眼,卻在心中佩服他。明知道就算他這么做,也挽回不了絕音身虛体弱的事實,但這份承諾,卻是給了絕音一個保證但也扣住了他本身,而他竟毅然決然這么做——他得對這小子另眼相看了。
  “你們……慢慢談。”話說出口,福伯才知道自己被感動得有點哽咽。
  細心替他們關上門,福伯心想,今天就和吉利一起走遠一點去散散步好了。
  ***
  “我不能!”為了堅持自己的立場,谷絕音像逃難一般离開沙發。
  “你不能什么?”沙穆不解地側過臉。“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我不能戴這戒指。”
  “你不早說。”捧住雙頰,沙穆不可置信地惊叫。
  “都已經戴進去,拿不下來了。”
  “沙大哥。”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她那蒼白的臉上仍气得泛上兩片紅云。“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啊。”他改用手撐著頭,笑眯了眼的表情讓谷絕音更是心慌。
  “你怀疑我嗎?”
  谷絕音立刻搖了頭,同時回道,“沙大哥,你知道我是非常相信你的,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能接受,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而不是隨時都可能會煙消云散的我。”
  沙穆笑著的臉瞬間改變,挂上怒气。“什么叫隨時都可能會煙消云散?”他慢慢站起身。“你就對自己這么沒有信心?一點也不相信我?”
  “這不是有沒有信心的問題。”呼,呼——好喘。好喘!“什么時候開始你比我還不懂得現實。我說的都是事實,都是必須面對的事實。”這話說得有點指責的意味。
  “會有辦法的。”他首度被人惹得心慌意亂,她剛剛說的全是讓他听得心惊的話,也是他确立自己的心意后一直耿耿于怀,揪在心里,想在腦里、日日夜夜折磨自己的現實問題。
  谷絕音緩緩地搖了頭,她心里有數,自己再這么激動下去肯定會昏倒,但是她無法冷靜啊!在個她心儀的男人正做著自虐的事,她不能不阻止。“你明明知道是沒有辦法的……”
  她的語气是這么虛弱,虛弱得讓他心悸。她說的他都承認,也都不愿意面對;之前他也試著逃避過,但這么做于事無補啊!更何況,他沙穆也不是那种逃避現實的人。
  “就算你真的沒辦法承諾我一輩,至少承諾我到你离開那天為止。”他雙眸的深情,直直地射進她眼底心底。“我只要你一個承諾就夠。”
  谷絕音嚇得整個人滑坐到地上,直喘著气。
  “記得你問我有關谷拓仁的事情那一天嗎?還記得我那天說的話嗎?”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与她平視。“我說……就算你死,為了不讓你擔心,我會活得更好,因為我會帶著有你的回憶繼續活下去;現在我再重說一次——就算你注定比我先死,我一樣會活下去,而且這輩子只把你一個人放在心里、記在腦子里,這一輩子我只要你,不管是生是死。你活著,我會珍惜每一天和你相處的時間;你死了,我會抱著這些記憶過活,你的聲音,你的一舉一動。你的喜怒哀樂、你的一切,都會活在我的心里;同樣的,如果我比你先死,你也要答應我你會這么做。”這番話,他說得深情,說得真摯。說得誠心,也說得心痛。
  谷絕音怎么會听不出他心中的痛呢?他義無反顧地愛她,小心翼翼地不傷害她,优心忡忡地保護她、關心她、在意她,到現在她都點明了彼此的不可能,為什么他還固執地揚言要守著她?如果她是個健康的正常人那該有多好!如果她能早一點遇見他那該有多好!如果……
  “如果我們不曾遇到那該有多好……”真話藏在心里頭,但有些話即使是昧著自己的心也得說出口。“如果沒有遇見你,那今天就不會這樣了。”
  自嘲地一笑,沙穆神色落寞地望向她的眼。“但是我們遇到了,見到了,也愛上了:我擔心失去你和你擔心丟下我是一樣的,你不會同意我跟著你死對吧。”
  “你不可以!我不准!絕對不准。”他不能給她這么重的包袱啊,不能讓她背這項罪名啊!
  “是啊。”他索性坐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摸著她的頭發。“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
  “沙大哥……”谷絕音無奈地看著他,惊訝地發現他的眼底泛著水光。情緒再也管不住了,兩行淚潸然流下。“對不起。”“無所謂對不對得起。”他的手指溫柔地拭去她的淚,卻讓她滑下更多的淚水。“這种事情沒有誰對不起誰。”曾經,他不認為自己會有這么深刻的感情,總以為什么事都是平淡的;直到遇上她,一個生活過得單調無味的女孩,卻讓他体會到原來平淡無味的感覺,是源于自己不曾用心在每一件事上頭的緣故,包括看待生死。
  因為知道他的真心,谷絕音更是淚如雨下。“我不想讓你難過……”
  “我知道。我知道。”青云曾警告過他,她的身体只有轉坏,沒有變好的可能,當時他唯一想到的是他還沒得到她的承諾——承諾愛他!其他的,他根本想都沒想。“一句話,答應我。”
  她不要折磨他了、也不折磨自己了……抱著他的頸子,她一股勁儿地點頭。“我答應,我答應。”
  帶著點酸楚的喜悅漲滿了整顆心,沙穆伸出手回抱她,將她用力樓在怀里。他終于得到她的允諾。
  待气氛平穩了些,兩人才把話題拉回之前的問題上,此時福伯也和吉利從外面回來,落座在客廳一旁。
  “谷拓仁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你的親生母親是后來才娶進門的,你和他足足差了十四歲。”一開頭,沙穆先說明她和谷拓仁真正的關系。“他是個天才,一個經商的天才,二十三歲那年你們的父母親去世,他接下所有的事業,并且發揮長才將事業推向高峰,這些小事就不多提了;但是要知道,一個天才意味著与眾不同,他聰明、行事果決、外貌出眾,几乎所有的优點全讓他占去了。老實說。我還真有點嫉妒他,他無疑是個天之驕子。”說這話時,沙穆語帶酸味。
  “然后呢?”谷絕音追問,迫切地想知道所有的事。
  “但是天才也是很可怜的,有最完美的地方,當然也會有致命的缺點——他愛上了你的母親,他的繼母!”
  听聞此言,谷絕音瞪大了眼。“你說他……”
  沙穆點頭。“是的,他愛上你母親,他們才差了五歲,你和你的母親又很像,乍看之下簡直一模一樣。”這說明了為什么谷拓仁如此執著于絕音屬于他的原因。
  “他并不是把你當作妹妹看待,而是把你看成你母親——他心愛的女人。”
  “但是,這是不對的啊。”
  聳聳肩,沙穆的口气依舊平談。“愛情這檔事沒什么對錯之分,總之,他的偏執對你而言是危險的,這就是福伯為什么帶你到這里住的原因。”至于有關她遺忘的部分,他不打算讓她有机會再想起來。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他不得不緊迫著你不放。”借由亞治的口中他才得知這件事,原來當年她的父親也是個頗具盛名的黑市交易人。“你父親生前花了筆龐大的金額買了件東西。”
  “什么東西?”
  “一顆藍鑽,据說是當年法王路易十六逃亡時來不及帶走的珠寶之一,你父親借由某种途徑買下了它,然而在交給谷拓仁的遺產上并沒有這一項,意思是一這東西留給了你。”
  “我?”谷絕音指著自己。“我沒有見過啊。”
  “因為東西被藏起來了,小傻瓜。”敲敲她的腦袋,他實在佩服她的單純。
  “藏起來?”
  “嗯。”沙穆露出和往常一樣的笑容,指著天花板。“就在樓上。”
  “樓上?”
  “你父親是個雅痞。”話一出口,他立即被在場的兩個人瞪了眼。沙穆尷尬地摸摸鼻子,“換一句話說好了,他是愛好風花雪月的人。”一抬眼,發現自己又被瞪,他只好聳聳肩。“當我沒說,OK?”
  他們來到二樓。
  “沙大哥,你說東西在這里是怎么回事?”
  “隨便彈首曲子來听听。”
  沙穆做出個“請”的手勢,破天荒頭一次的主動要她彈琴,以前都是叫她別彈的。
  “沙大哥?”她不懂他的用意。
  沙穆點點下巴,佯裝思考了一會儿才笑說:“彈一首你父親最歡的曲子‘愛之夢‘好了。”
  “愛之夢?”谷絕音和福伯互看了一眼,又看回他身上,好像他突然變成外星人一樣。
  “李斯特的愛之夢,難道你不會?這挺有名的不是嗎?”
  “是很有名,但是沙人哥你怎么會知道……”
  “你父親最喜歡這一首,不是嗎?”
  “你怎么知道?”疑問一個個在她心里不停擴大再擴大,讓她覺得一頭霧水。
  “我是個情報商,記得嗎?”眨眨眼,他催促道:“快彈啊,讓我欣賞欣賞你的琴藝。”
  谷絕音乖乖坐到鋼琴前頭,掀開琴蓋,雙手熟練地按上琴鍵,側頭看著興致勃勃的沙穆,一臉狐疑。
  沙穆點點頭,微微一笑。
  她深吸了口气,纖白的十指悠然滑出美妙的音階,敲出圓潤的旋律,由輕柔轉至高亢再忽而轉至輕柔,然后再滑向高亢、輕柔——層層攀高再攀高,忽地瞬轉直下,緊接在后的是一道如瀑布般由低至高的連續音階滑鍵——
  當——一聲突兀的高亢破坏原本應有的完美曲調。
  “就是這里。”谷絕音歎了口气。“不管是什么曲子,每次一彈到這個音就會這樣突然的拉高音,我不知道毛病在哪里。”
  “我來試試。”說完,沙穆便打開音箱,摸索了一會儿之后義道:“接一下剛才破音的琴鍵。”谷絕音照做,只听見沙穆哎喲-聲。
  “怎么了?”絕音和福伯雙雙開口詢問。
  “沒什么。”一會儿后,沙穆离開鋼琴。“要不要再試試?也許這次會讓你順利彈完這首曲子。”
  “小子,你別賣關子了好不好。”心急的福伯只想赶快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沙穆獻寶似地攤開手掌,一顆光彩耀眼的藍鑽立時映人三人眼底。
  “這是——”
  “你父親留給你的東西,路易十六來不及帶走的藍鑽。”
  “藍鑽?為什么會在這里?”
  “老爺是怎么把東西放到這里頭的?”
  兩個問題同時出口,沙穆不由得大笑。“我該先回答哪個比較好?”
  “小子,別玩了,一項項給我說清楚。”他老人家可禁不起一連串的腦筋急轉彎,那會讓他所剩不多的頭發掉個精光。
  沙穆也沒再浪費時間,順著他們的意思為兩人解答:“簡單的說,我從谷老爺子的調查報告里看出他對這架鋼琴的過度熱愛,再加上他一直強調要你學琴。我想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所以姑且試試。想不到被我猜中了,東西就藏在那個琴鍵和琴弦相接的地方,這里只要這么一撥動,動手腳做的暗盒就會冒出來,就像這樣。”他挑動琴鍵与琴弦交接處,果然彈出一個小暗盒。
  “就是這樣。”事情解決了一件。“接下來是另一件了。”
  ***
  黑夜里,一個突兀的聲音在谷拓仁的房里響起。
  “起來。”
  向來警覺性很高的谷拓仁立時惊醒,為來者的神不知鬼不覺感到錯愕。
  “是誰?”說話的同時,他立刻伸手點亮床頭燈,闖入者倒也沒有阻止他,任他點亮燈光。“沙穆?”
  “不就是我羅。”吊儿郎當的口气沒有改變。“睡得好嗎?谷先生。”“你來做什么?”谷拓仁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探向枕頭底下。
  “要找這個嗎?”沙穆抬起右手,食指上正晃著一把掌心雷。“建議你,下回用這個型號的比較保險。”左手提起,他手中正握著一把三十二發彈匣式自動手槍,槍口正對著谷拓仁。
  “你要殺我?”面對槍口,谷拓仁的冷靜一如往常。
  “殺你?”沙穆大笑好几聲。“我的确想這么做。但是——”笑聲乍停,他起身准确無誤地點亮房里的大燈,讓另一個同伴現身,同時也喪气的說:“她不准。”
  “哥哥。”怯怯的聲音帶著不肯定的微顫。
  “絕音?”天!真是她。谷拓仁失態地跳下床,興奮的看著眼前的人。“你愿意回到我身邊了?”
  “不是的。”谷絕音的立刻否定像冷水加冰塊,冷卻了谷拓仁所有的好心情。
  “那你來做什么?”他冰冷的口吻教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沙穆馬上挺身擋在她前頭。“她來是為了給你一樣東西。”隨手一拋,那顆藍鑽落在谷拓仁的大床上。“你要的石頭還你。”這句話他說得心不甘情不愿,實在是因為他十分反對絕音這么做。
  “哥——”她再度喊出口,一回生二回熟,雖然還是有些怕,但因為有沙穆陪在身邊,她心安了不少。“爸爸的東西交給你了。”
  谷拓仁拿起藍鑽,不禁疑惑了。“為什么拿來給我?”他不懂,這顆鑽石价值非凡,難道她不知道?
  “你一直想要不是嗎?”
  沙穆退了一步,讓她和谷拓仁正面交談。
  “我想這對你一定很重要,所以我請沙穆帶我一起來還給你,另外我還有些話想對你說。”
  “什么話?”他問得急切,對著和他心愛女人長得几乎一模一樣的妹妹,他眼中流露出异樣的執著与熱情。
  “我不是媽媽,更不是媽媽的替代品。我是谷絕音,只是你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哥哥,請你不要再錯下去了好嗎?”
  谷拓仁雙拳握得死緊,他的話几乎是咬著牙說出口的。“你要說的只有這些?”
  谷絕音凄然地望著他,緩慢地點了頭。“是的,只有這些。”
  恨意寫滿谷拓仁的眸子,他异常晶亮的眼掃過他們兩人。“我告訴你——不、可、能。”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笨。”所謂的天才,就是指這种對某些事情异常偏執的怪人。
  “你什么意思?”
  “你确定絕音和她母親真的很像?你這么愛她母親,會看不出她們母女倆有什么不同嗎?你只是利用她外貌上的相似來安慰自己。欺騙自己,你這么做,她母親如果活著會作何感想?難道你的愛就這么膚淺,真正愛的人死了,找個相像的替代品來安慰自己就可以了嗎?更何況,把絕音當作她母親來愛,你以為自己真的能接受嗎?”
  “死了的人再怎么樣也回不來了,這是事實;真正愛一個人不管她是生是死,只要能記在心里她就是活著,形式上的占有又算什么?絕音還是絕音,她永遠也不可能會變成她母親,你是個天才,難道還想不透這個道理。”
  “你閉嘴。”谷拓仁抱著頭,神情极為狼狽。
  “我偏不。”強心針不打完全是不會發生效用的。“姑且不論你愛上自己的繼母這件事對不對,你捫心自問,找另一人來代替原先讓你愛到心坎里去的人會不會褻瀆了她、會不會污辱了自己的這一份愛?如果你一開始就愛錯了,何不借著她死亡的事實做個修正呢?”
  頭痛欲裂,痛得谷拓仁齜牙咧嘴,他緊閉雙眼強忍著痛楚。“你閉嘴!閉嘴、閉嘴、閉嘴……”最后的警告變得軟弱無力,天!誰來救他啊……
  “哥。”不忍見他如此痛苦,谷絕音忘情地走上前抱著他。“不痛了,不痛了……”模糊的記憶中,依稀也有人這么對待過她。“不痛了、不會再痛了。”
  像被一道溫熱又不同于的人的熱流洗滌,莫名的,他的痛楚減輕了,谷拓仁慢慢睜開眼,“瑞琴……”恍惚間,谷拓仁覺得自己好像見到一直挂在心上的女人,但真正張開眼一看,卻是完全不同的兩人。“你不是她……”看清楚眼前的人后,他的頭腦頓時清明了起來。
  他為什么到今天才真上看清楚呢?隔了這么久,九年了……九年的時間,為什么他一直沒有看清楚呢?
  “好一點了嗎?”擔憂的小臉仰起,谷絕音擔心地問。
  低頭看著她的臉,谷拓仁茫然了,她的臉不知怎地,對他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他得承認沙穆說的話——她不是瑞琴,一點都不像。
  “你只有輪廓像她而已。”拉開她扣在他腰間的手,他將她輕輕推离。“你不是她,也取代不了她。”想通之后,他突然不明白自己這九年來,為什么緊咬著她不放。
  “你想通了嗎?”明明已經知道結果是肯定的,沙穆還是多此一舉地問了聲。
  谷拓仁退了一步,轉過身背對他們,半晌不吭聲。
  “喂,你到底想通了沒?”
  “哼。”背對他們的谷拓仁發出一記悶哼。
  “你還會不會緊盯著自己的妹妹不放?”難得遇上一個做錯事的天才,不損損怎么對得起自己、沙穆得意的笑在心里。
  “我沒那個閒工夫跟你們耗。”從他冷硬的聲音隱約听出了致歉的味道。“還不快滾。”
  沙穆聞言,轉過頭時身邊的谷絕音笑了笑,輕推她?下,暗示著“還不快去”的自信心。
  “哥——”這一聲叫喚少了恐懼,多了感情,谷絕音輕輕握住谷拓仁的手。
  這般的舉動,說不震撼是騙人的,冷硬如谷拓仁仍不禁側頭看著她,遲疑著該不該抽回手,要不要退開。
  “謝謝。”
  她這聲道謝說得慎重,說得真誠,說得讓他無所适從。
  “沒什么好謝的。”些微的顫抖揭露了他的激動。“我沒做什么值得讓你道謝的。”
  “是啊!”沙穆又“适時”地插上嘴。“他可沒對你做過什么像樣的好事。”
  “沒關系。”谷絕音倩然一笑,抬起臉看著他。“將來有的是机會,是不是?哥。”
  重新面對這張臉,谷拓仁情不自禁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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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動百分百制作 風葉儿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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