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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當柯夜心自昏沉中醒來,已是半夜。
  看到趴在床邊的人,她恍惚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夢是醒。
  她是怎么了?為何他會睡在她床邊呢?眼前的畫面不禁讓她想起,之前因落水發燒的情況,腦袋過度沉重混沌的感覺亦相差不遠。
  難道……她又生病了嗎?
  “衍,醒醒。”想了半天也沒有答案,這,換她推推他的身体,試著把他搖醒,看他一張開眼便道:“我口渴,要喝水。”
  月衍醒來听見她的話,快速去為她倒杯水回來。
  然而,倒水回來之后,他才反應過來,愕然地問:“你醒了?”
  “听你那口气,是希望我睡‘久’一點?”總覺得脖子不舒服,她下意識地伸手摸著脖頸揉捏,似乎想弄掉什么惡心的感覺一般。
  “不是,是你睡太久了。”再也沒有心情和她抬杠,月衍只是解釋。看見她的動作,他又想起該死的鐘公公是怎么對待她的!
  “我睡了很久嗎?”難怪她的頭那么疼。
  “嚴格來說,你是昏了快兩天。”努力沉住气后,他才能維持正常的聲調問:“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口干舌燥,算不算是不舒服?”她問道,眼睛盯著他手中那杯水。
  不說二話,月衍立即將水送到她唇邊,令她反而被他的殷勤嚇了一跳。木頭怎么會突然開竅,難不成她病得很嚴重……
  稍解口干后,柯夜心忍不住問:“衍……我是不是快死了?”
  “呸、呸!你不會死的。”他冷斥,對將死字用在她身上變得很敏感。
  “我會死的。”她很平靜地反駁。
  “不會——我說你不會就是不會!”他變得有些激動,就像她真要死了一般。
  “你不知道嗎?人遲早都會死的;不管他是貧富貴賤、吃的是米還是面、住的是草屋還是金碧輝煌的宅第。”柯夜心對他靜靜解釋,眼中深遠的眸光帶著暗示。“總有一天,你會死、我也會死,那是遲早的問題。”
  差別只在于,他們是否能在有生之年把握住彼此。
  能突破障礙的話,遙不可及的幸福有時其實是唾手可得。
  沉默許久后,月衍試著猜測:“你要告訴我、還是傳達些什么嗎?”
  “啊——”
  正想說什么,她突然想起之前暫時忘記的記憶。
  差點,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你怎么了?”听她一叫,他立即緊張地上前。
  “我沒死?!”她已忘了自己如何自虎口逃生。
  月衍歎了一口气,“要是你死了,我不就是在和鬼對話?”一下說自己會死,一下問自己是不是死了,她該不會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后就搞不清楚真實了。
  “鐘公公——”
  “他已經死了。”這個他倒是很确定,可以很肯定地給她答覆。至于共犯阿孟,皇帝体諒他是為了母親鋌而走險,只判了勞役三年,甚至安置好其母。
  皇上是個宅心仁厚的好皇帝,會如此判決不需意外。
  “死了?”她微愣,接著不禁怯怯地問:“是我殺死他的嗎?”如果是她殺了人,怎么她一點印象也沒有,未免太不可思議。
  “你有那本事嗎?”他笑了出來。
  柯夜心看著他的笑容,發呆了半晌,回想著是否見他笑過……他笑起來感覺也可以那么溫柔輕松,好看得震人心弦,真是出人意表。
  “我沒有調侃你的意思。”收起笑容后,他不自在地解釋。
  他以為她又生气了。
  “再笑一次給我看好不好?”她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對他露出期待的眼神。她好想、好想再看一次他的笑容,再一次就好。
  “呃?”
  “再笑一次給我看嘛!”她几乎是在撒嬌。
  月衍歎气,不解地問:“為什么你和人說話,總能牛頭不對馬嘴?”無緣無故,他哪里笑得出來,就算是硬扯嘴角假笑,也肯定像個白痴。
  “我是叫你笑,又不是要你歎气。”放開他的手,她不滿地咕噥。
  算了,改天再拐他笑給她看。
  “你休息一會,我去看你的藥好了沒有。”決定不予置評,月衍拍拍她的頭,將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之后,直接朝外頭走去。
  “喂……”
  發出細微的聲音,她卻不知道喊他回來干嘛,只好頹喪地住口。
  不知道怎么,他們之間的距离好像愈來愈遠了。
  她……真的抓得住他的心嗎?
   
         ☆        ☆        ☆
   
  “小夜心,心情不好呀,臉干嘛臭臭的?”
  走進柯夜心的房間,都王爺就看到神情恍惚的她靠坐在床上發呆,不禁出聲調侃。
  她被嚇了一大跳,發現是他卻馬上道——
  “不要你管!”面對他,她的臉色更難看。
  要自己當個淑女的那段日子,她嚴格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但不代表他就沒再招惹她;靠著意志力,忍下想踢他的沖動,亦不代表她忘了之前心中的憤怒。
  忍了那么長一段日子,此刻她可要完全奉送回去。
  “嘿,火气別這么大,對休養身体沒好處。”看來月衍將她看顧得不錯,不過才几天,她的精神就好了九分。“我不是來找你斗嘴的。”
  她受了刺激,就不再“裝模作樣”嗎?真是可惜哪!
  雖然他很喜歡逗個不甘示弱的小丫頭;不過,他更喜歡看她怒火中燒、微笑時眼神卻好像想殺人的好玩模樣。
  “誰和你斗過嘴了?”從床上下來,她万般不屑地嗤哼。
  都王爺苦笑,發現自己真的得罪她不淺。
  “別這樣排斥我嘛,你不知我有多傷心,好歹我們也……”講到這里,都王爺突然拖長尾音,以曖昧的眼神望著她。
  柯夜心打了個冷顫,火大地道:“你說話別這樣不清不楚的,万一外人听見,誤會我們有個什么亂七八糟的關系,那我不是衰透了!”
  要是傳進月衍耳里,她這輩子不就別想當他的娘子。
  “你放心,我會負起責任的。”都王爺拍拍胸脯,十分有責任般道。
  “你——”她气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很用力地才能吼道:“你負什么責任,我不需要你負責任,你別坏我的名聲!”還好門外除了他的帖身侍衛沒有別人,否則清白瀕臨危机,她跳到黃河也解釋不清。
  “我都說了我會負責任,你何必那么生气?”与她的激動相比,都王爺优閒得很。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你負責任!你只要滾開點、离我還一點、不要再來招惹我就好,你听到沒有?!”她气得開始語無倫次。
  被她過度激動的反應嚇一跳,一時間,都王爺還真只能看著她猛跳腳。
  他是不是玩得太過火?沒辦法,誰教她就是比他認識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有趣,令他實在欲罷不能,看到她就想逗逗她來玩。
  “天方,你怎么那么有本事,惹火一個溫柔的小姑娘?”
  皇帝開怀的笑語,打斷他們的談話。老實說,他命令都王爺的帖身侍衛不許出聲,已在外頭站了好一會。
  果真,就如天方私下對他所提,她十分具有“個性”。
  這樣的烈性子,不知衍該如何應付。
  “皇上……”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出現,柯夜心猛地從激動中回复。
  “皇兄,你錯了,這才是她原本的個性喲!”都王爺沒給她留面子的打算。反正皇兄親眼所見,已經知道他先前的形容并不假。
  皇帝笑了笑,望著滿臉尷尬的柯夜心,卻只是問:“衍呢?”
  “他……他去為我看藥好了沒……”想到這個,她的臉又垮下來。她的身体明明已經沒事,月衍還是照三餐逼她吃這補藥喝那補湯。
  遲早,她會被“補”死的!
  “你的身体還沒好呀?看起來已經恢复得不錯了。”
  逮到机會,柯夜心立即百般委屈似的埋怨:“就是說嘛,我早就沒事,皇上您也去說說他,讓他別再灌我藥——”
  “既然如此,朕就不需要讓衍‘看顧’你了。”皇帝狀似思忖。
  皇上的話是什么意思?柯夜心的話頓時停住,睜圓雙眼。
  “那……”
  “咳咳……咳咳……”柯夜心突然咳起來,虛弱地找椅子坐下。
  “你怎么了?”皇帝和都王爺都表現出關心的樣子。
  “我……我想我的身体還沒完全好……咳咳……頭也有點疼的樣子……”低下頭,她撫住太陽穴皺起眉頭。
  交換一眼,皇帝和都王爺有默契地笑了。
  這小丫頭演起戲來還真有一兩分像,足以唬住人。
   
         ☆        ☆        ☆
   
  親自端來補藥,月衍所見的便是皇帝和都王爺正与夜心有說有笑。
  “不用行禮了。”看見端著補藥的月衍就要往地上一跪,皇帝先行吩咐。
  月衍對夜心的好,她還真沒發現呢。
  在他和天力再三誘拐之下,她終于承認對衍的愛,卻表示難以确定他的心意,怀疑他從沒喜歡過她。她看起來不像那么呆嘛!怪了。
  然而,他和天方果真是兄弟沒錯。
  皇帝和都王爺听完之后均三緘其口,并沒有雞婆的對她說——月衍有多愛她。好玩的事提早結束,他們的生活就不好玩了是不?呵呵。
  用“和平”當籌碼,都王爺提出建議,自愿幫她測出月衍的心意。
  有好玩的事,皇帝自然不肯錯過,豈會不掩上一腳攪和。
  “謝皇上……”
  看皇帝和都王爺兩人坐在夜心身邊一左一右,月衍不知自己能否上前,于是他端著碗站在离三人几步遠的地力,停步不再靠近。
  其他三人互相使個眼色,又開始聊起來。
  “皇上,您下次游江南的時候,真的可以帶我去嗎?”她重提話題似的說起。
  “當然,只要你想去,朕怎么會不愿意帶你這個小可愛去為朕多尋些樂趣。”皇帝笑言,想起什么似的又道:“算來,這次是你揪出竊珠賊,也算是大功一件,想要任何東西盡管說,朕都可以賞賜給你。”
  “真的?謝皇上。”柯夜心立即謝恩。
  “小夜心,有空到都王爺府來逛逛,我也有些稀奇的寶貝可以給你看。”都王爺也跟著表態,忙著獻殷勤。“喜歡的話,送你也無妨。”
  “好啊,那我何時可以去逛?”轉看向都王爺,她表現出高度興趣的模樣。
  “只要你身体養好,隨時都可以去。”不行,那家伙太冷靜了。偷偷觀察月衍,都王爺決定下重藥。“如果逛得高興,你留下來當王爺夫人也可以……”
  匡啷——
  月衍手中的藥碗墜地,當場藥汁四洒、碎片一地。
  所有人的日光焦點自然全集中到他身上。
  “微臣失了手,請皇上和王爺見諒……”月衍也被嚇一跳,隨即發現自己竟放掉手中的碗,匆忙蹲下去撿碎片。
  柯夜心呆呆地看著他的舉動。
  “衍,別撿了,叫宮女來收拾。”都王爺忍住笑道。堂堂一個御前侍衛,何須做清洁工作——雖然端藥這种工作也不需要做。
  看來,他的話真給月衍不小的打擊。
  “王爺,沒關系,是微臣太不注意……”當月衍正這么說的時候,手指卻被破碗割了個口直流血。
  柯夜心見了,立即沖上前抓住他的手指,放到嘴里頭吮吸。
  她覺得好心疼。
  月衍整個人都呆住,似乎不能理解她在做什么。
  “咳,需不需要讓太醫來看看?”忍了好一會,皇帝終于開口。
  “不用了,不礙事的小傷。謝皇上關心!”匆忙將夜心一推,所有人都可以看見他的臉漲得通紅。月衍差點忘記皇帝和都王爺的存在。
  天哪,快停下來!月衍自我命令,他的心髒鼓動得像要沖出胸口。
  “喔……”往后一跌的柯夜心,發出輕微的呼痛聲。
  月衍立即又去拉起她,無措地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鮮少有如此混亂的感覺,几乎難以自控。
  “你分明是故意的,人家好心幫你,你卻推我一把。”她埋怨道。
  “我……”有他人在場,月衍真不知該如何解釋。
  看到眼前的畫面,自翔為月老的皇帝和都王爺,任務完成后可杵著沒走。月衍臉紅可不是常有的事,他們不多欣賞一下怎么行。
  噓,別吵他們看戲。
  “不用‘我’了,你就是故意的!”噘起嘴,她橫了他一眼。雖然這是她第一次發現他在意她的感覺,不過,她的小屁股何其無辜對吧!
  “是我的錯,我很抱歉。”
  “我又沒要你道歉。”不習慣他低聲下气的樣子,她不太自在。奇怪的是,他好像突然沒了精神,變得更加沉悶。
  難道他……真的也喜歡她?看他的樣子,肯定是。
  原來,他真的是“表達”遲鈍,害她還自個儿煩惱好一陣子。
  笨木頭,表達能力這么差,差點气死她。
  “抱歉……”月衍沒有其他的話好說,紅潮也已自臉龐退去。不到瞬間,他又變回原來沉默寡言的酷樣子。
  翻了個白眼,莫可奈何的柯夜心只好道:“好啦好啦,原諒你。”
  她已經不想再和他吵嘴。
  當務之急,是怎么讓月衍向她示愛,免得她的心老是整天七上八下的,永遠感覺不真實。其他不重要的事,就暫撇一邊吧。
  對了!柯夜心想到個法子。
  這下子,真得要那個爛王爺幫幫她不可了。
   
         ☆        ☆        ☆
   
  泉州柯家庄
  收到柯夜心從京里寄回來的家書,柯家人全聚在一起。
  那封家書,此刻正在柯文生的手中。
  等到家人一到齊,鎬真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文生,心儿信上都寫了些什么,她在京城里過得可還好?”
  “是呀,突然寫信回來,是不是她受了委屈?──——在夜心跟著月衍和都王爺离去之后,柯老爺一直認定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有消息,柯老爺開始緊張不安起來。
  “如果受了委屈,你們就寫封信讓她回來吧!”鎬真近來頻頻做惡夢,想女儿想得緊,也顧不了當初赶女儿出門的原意。
  要知道會攀上那樣大戶的門第,或許她宁愿讓女儿錯過這段姻緣。
  女儿是她生的,怎樣愛玩的天真個性她是一清二楚,要在京里的權貴之間求生存,會有多辛苦可想而知。從夜心离去后,鎬真就擔心她會闖禍,為自己招來麻煩。
  “不!我上京去接她。”柯武生堅決的道。
  若是小妹受人欺負,他不但要去接她回來,還要找月衍算帳。
  “這樣也好,就去接她回來。”鎬真很快地同意。
  “爹、娘、大哥!”柯文生揮了揮手中的家書,失笑地道:“我信都還沒讀呢,接不接小妹回來,你們會不會討論得太早?”
  听他這么一說,所有人才又將焦點放回他身上。
  “快念吧!”柯武生催促。
  “好、好、好,我不就要念了嗎?”
  不打算測試家人的耐心,柯文生開始讀道──爹娘如晤:
  夜心來京已久,不知家中是否平安,特稍此信問候。順帶一提,擬定于十五帶人返家,成全娘娘多年念婿之心愿。尚未征得月衍同意,盼可成行。
  翼歸家之日,已有紅燭上堂、喜帕高挂。
  夜心
  听完那言簡意賅的家書,柯家人著實愣了好一會。
  “女儿說的是什么意思?”回神后,柯老爺問著自個儿的夫人。
  “呃……”鎬真自己也听得滿頭霧水,不禁望向儿子。
  “我不知道。”柯武生也搖頭,比較好奇的是──“不過,小妹信上的用詞竟然可以這么文縐縐,真令人意外。”看來,夜心有所改變了。
  “這是好事。”柯老爺頻頻點頭。
  “文生,心儿的信你懂嗎?”鎬真已猜出個大概,但不完全确定。
  “我想,應是……”再度受到家人的注意,柯文生盯著信上的字,側頭道:“她將要拐個相公回來,要我們先准備准備是吧?”
  照信上的字眼讀來,應該是這樣沒有錯。小妹要回來了──
  帶著她要嫁的相公!如娘所愿。柯家庄得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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