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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夫人,這是奴婢替您准備的‘養心茶’。”濃情笑盈盈的將青花蓮紋瓷杯端到袁老夫人面前,“它不僅可以安心養神,還可以緩和气血、補脾气。”
  “好、好。”袁老夫人頷首微笑。
  在座的還有一名身著文織錦袍的年輕男子,他聞言后不禁大聲的抗議,“濃情,你也太不公平了,奶奶有你特制的‘養心茶’,我這客人怎么什么都沒有呢?”
  袁老夫人睨了俊挺開朗的小孫子一眼,笑罵道:“情丫頭可是伺候奶奶的人,你吃的是哪門子的醋?”當初要儿子納妾的決定是對的,有個健康正常的孫子,至少不會讓袁家絕后。
  “二少爺今天是見心齋的客人,奴婢當然也為你准備了。”濃情淺笑的奉上另一杯,“這茶叫作‘青青河畔’,里頭加了牛旁、黃連和甘草,可以幫二少爺解熱消火、消除煩悶。”
  袁詠光笑彎了俊眸,“這兩天實在太熱了,火气也比平常大,喝這茶正好,而且名字取得又雅,真羡慕奶奶有這么貼心的婢女,以后我每天都來向奶奶請安,順便討杯茶喝。”
  “我看,你來看奶奶才是順便。”袁老夫人忍不住吐槽。
  “奶奶,冤枉啊!”他夸張的表情逗樂了袁老夫人。“孫儿可不敢這么想,在這世上我最疼的就是奶奶了。”
  “真是沒大沒小,什么叫最疼奶奶?”袁老夫人假意責備,眼底眉梢淨是寵愛,“你就會說些甜言蜜語哄我這老太婆,你爹都沒你這么會說話。”
  “爹是一家之主,難免嚴肅了點,我可不同,做人那么辛苦干什么?過得快樂最要緊。”他有些玩世不恭的說。
  袁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反正我這老太婆說不過你就是了,對了,今儿個怎么有空來看奶奶?你爹出門之前不是交給你很多差事嗎?瞧你像個無事人似的,當心你爹回來又要罵你了。”
  “反正工作再怎么做也做不完,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閒,讓自己輕松一下,這樣做起事來才有勁,濃情,你說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濃情扯動一下紅潤的唇角,算是回答他。“全是你的歪理。”袁老夫人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臉色一正,“你爹一個人要管那么多事也夠累了,你是他的儿子,當然得多幫他的忙了。”
  袁詠光收起不羈的笑容,“孫儿明白,孫儿正打算找幫手來協助我。”同樣是爹的儿子,沒道理要他一人承擔。
  袁老夫人斂起白眉,幽幽的歎道:“如果對方是足以信賴的人,只要跟你爹說一聲,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要你獨自扛起這份重擔也是不得已,你要多多体諒。”
  “奶奶,您不要難過,我不是在埋怨什么。”怕又引起老人家的傷感,他馬上揚起大大的粲笑,“這輩子能夠投胎來當奶奶的孫子,我還有什么好不滿意的?就當孫儿童言無忌好了。”
  衰老夫人噴笑出聲,所有不開心的事又拋諸腦后。
  “都已經多大年紀的人了,還說什么童言無忌。”多虧有這開朗的孫子在,不然她也沒辦法再撐下去了。
  三個人登時笑成一團。
  “奶奶,我看我再不回去做事,等爹回來真的要罵人了,孫儿明天再來看您。”
  袁詠光起身准備告辭,“濃情,謝謝你的茶,記得明天還要為我准備一份噢!”
  “奴婢記住了。”送走二少爺,濃情依然笑不离唇。
  袁老夫人被孫子一逗,心中的陰霾确實散去不少。
  “別看這孩子平時嘻嘻哈哈的,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懂事,知道我心情不好,特地來逼我這老太婆開心。”她頓了一下,又深深的歎了口气,“他今年也二十二了,早該幫他挑一房媳婦儿,可是這孩子總是找借口推三阻四的,其實他不說我也明白,他是擔心將來有了儿子會跟他大哥一樣吃苦受罪,我又何嘗如此希望呢?”
  濃情圈住袁老夫人瘦小的身子,無言的給予支持。
   
         ☆        ☆        ☆
   
  “阿貴,這些年來真是辛苦你了。”袁老夫人喚著駝叔的名,雖是短短的一句話,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駝叔本名江貴,因為天生身体上的缺陷,加上被親生爹娘拋棄,一直過著流浪的日子,每到一處,就像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直到一次偶然的机會遇見了袁老夫人的長子袁貫中,也就是堡主袁貫天的大哥,或許是同病相怜吧!兩人一見如故,從此江貴便成了袁家堡的一份子,負責照料袁貫中的生活起居,可是最后袁貫中還是以自刎結束了短暫的一生,江貴心中甚是自責,因此當袁不棄出生之后,便主動負起看護的責任。
  “老夫人不要這么說,這是老奴應該做的。”在每個月固定的日子里,他都會到見心齋一趟,而袁老夫人也會摒退左右,与他單獨見面。
  她眼眶泛紅了一圈,沙啞的問:“那孩子最近三餐有沒有正常?身体健康嗎?”只要想起長孫,她整顆心就糾成一團了。
  “大少爺一切都好,請老夫人安心。”他說。
  “他連我這親奶奶都不見,要我怎么能安得下心呢?”袁老夫人長吁短歎的說:“唉!我都活到這把歲數,該嘗的苦我一樣也沒少過,可是不棄還年輕,眼看他二十五歲的大限就要到了,如果可以的話,就讓我這老太婆替他去死,也不要讓我這白發——人再送一次黑發人。”說著、說著,連聲音都哽住了。
  駝叔不知所措的說:“老夫人,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袁家的祖先當時也是為了要替老百姓除害,誰想到會招來這种噩運,難道真是我們袁家的劫數嗎?”袁老夫人拭著眼角的淚水,一臉的凄惻和茫然,“袁家世世代代行善助人不落人后,該做的事也都做了,我几十年來也到處求神問卜過,但至今還是一籌莫展……”
  “老奴相信老天爺听得見老夫人的祈求,或許是時候未到吧!”
  她激動得連手都在顫抖,沙嘎的說:“那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再過几個月不棄就要滿二十五歲了,我怕——”袁家的詛咒在大華山一帶是人盡皆知,可是也只有袁家的人才曉得還有這個死劫。
  詛咒跟著袁家已有百年歷史,當中經歷了五代,從族譜上得知,每一代的袁家長子都在身心備受煎熬和折磨中,等不到年滿二十五歲那一天就仰藥或舉劍自盡以求解脫,所以,袁老夫人的內心始終埋藏著一股深沉的恐懼,就怕她這長孫也會跟她早逝的長子一樣走上同樣的路。
  駝叔了解她末說出口的話,“老夫人盡管安心,大少爺比我們想像中的堅強多了,他不會是個尋短見的人。”
  “真的是這樣子嗎?是他告訴你的?”袁老夫人流露出脆弱的表情,需要听到更多的保證,她已經失去長子,不能再失去這個長孫了。
  “嗯!是大少爺親口說的。”駝叔哽咽的笑說。
  她不停的擦著眼淚,卻是怎么也擦不完,“這樣我就放心了。”在人前她必須像個當家主事的主母,不敢把悲苦表露在外,只能在人后默默垂淚到天明,她老了,也渴望能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對普通人來說,這不過是小小的心愿,但對她而言,卻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待袁老夫人的情緒稍稍平靜,駝叔才佯裝隨口提起的說:“听說伺候老夫人的婢女是個叫做濃情的姑娘?”
  她訝异的抬頭,“你是指情丫頭?怎么突然提起她來了?”
  “沒什么,只不過——大少爺似乎很在意她。”他點到為止,沒透露太多訊息。
  這可引起袁老夫人全副的注意力了,“不棄何時見過她了?”
  “就在前几天,濃情正好受人之托送飯菜到影子居來,從那次之后,老奴就發現大少爺好像有心事,常常一個人在發呆,而且白天出門的次數更頻繁,老奴就偷偷的跟蹤他,才知道他注意的人是伺候老夫人的婢女。”
  “哦!真有這种事?”袁老夫人精明果斷的頭腦又開始運作了,“你的意思是說,不棄喜歡上情丫頭了?”
  駝叔雙眼看著地上,“老奴不敢隨便猜測。”
  “嗯!這件事再多幫我留意一下,有任何進展的話隨時來告訴我。”她的确十份喜歡濃情這丫頭,這事得好好琢磨琢磨。
  又過了數日——“情丫頭,這段日子我待你如何?”袁老夫人緊盯著她問。
  “老夫人待奴婢极好。”這話說得誠摯、毫不虛偽。
  袁老夫人微頷,語气更加慎重其事,“那么,如果我要你幫我一個忙,你可愿意?”
  “只要奴婢幫得上忙,老夫人盡管吩咐就是了。”
  袁老夫人滿意的微笑道:“好,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我這老太婆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我那個長孫,就因為他長相与眾不同,在長久自卑的心理下,始終不愿打開心門讓旁人接近他,不只是我這當奶奶的,就連他親生的爹娘也有十多年沒見到他了,平時都是駝叔在照料他的一切,可是駝叔畢竟年紀大了,總有一些顧不到的地方——”
  听到這里,濃情已猜得出袁老夫人的意思了。
  “老夫人是要奴婢去伺候大少爺?”她一點就通。
  袁老大人馬上露出喜色,可是又不好表現得大明顯,“你真是冰雪聰明,情丫頭,這事交給別人我總是不放心,你愿不愿意幫我?”
  “我答應您,老夫人。”她答應的原因,有一小部分是無法拒絕一個老人的請求,但最主要的是,她同情袁不棄的遭遇,心中有某一根弦被輕輕的牽動了,讓她想為他做點事。
  “真的嗎?你真的愿意?”袁老夫人握住她的手,眼中漾著淚光。
  濃情唇畔綻出一朵嫣然的笑道:“是的,奴婢愿意。”
  “好、好,只是我那孫子脾气有些古怪,你可要多擔待點,不要跟他計較。”
  濃情謙恭的說:“請老夫人別這么說。”
  袁老夫人面帶愁容,“我這么說當然是有原因的,堡里有這么多下人。可是誰也不愿被派去影子居,你肯去我已經很高興了,可不能讓你受委屈。”
  “是奴婢心甘情愿的,算不上委屈。”
  “謝謝你,那我就把不棄交給你了。”她是自私了點,可是,只要能讓可怜的孫子高興,她這當奶奶的就是拚了命也要幫他辦到。
   
         ☆        ☆        ☆
   
  銀白的晨光輕經洒落在屋瓦上,替彌漫著詛咒陰影的影子居帶來几許光明。
  几只鳥儿在窗台上吱吱的叫,將袁不棄從淺眠中喚醒。天亮了?
  一向少眠的他盡管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但仍然精神奕奕,沒有繼續賴在床上,他很快的翻身下床,套上錦靴,并取來一件深藍色的錦袍穿上,習慣性的將手探到枕下,撈起一塊隨身佩挂的護身符。
  睇著掌中的護身符,雖說是護身符,其實是一塊刻有“觀音坐蓮”圖像的玉佩,也是袁家傳給長子的傳家之物。
  自從百年前,袁家的祖先在替鎮民除去虎害之后,反而遭到詛咒,從此墜入万劫不复的深淵,有一晚,袁家祖先夢見觀世音菩薩顯靈,只見祂手執金色千葉蓮花朝他一揮,一早醒來,手上真的握著一塊璞玉,于是他就在佛前立誓,愿終生吃素,袁家世世代代皆以助人行善為己任,并用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將那塊璞玉刻成現在的模樣,希望藉著觀世音菩薩的無邊佛法,能讓后代子孫安然度過二十五歲的死劫,雖然這故事中神話的成分占了大部分,可是奶奶和爹娘都十分相信它的力量。
  他將玉佩挂在脖子上,仔細的收進衣襟內,這么做主要是為了讓親人安心,再過五個月就到了他二十五歲的生辰,他不會輕易認輸的。
  簡單的梳洗一番,就听見有人開門進來,袁不棄直覺以為是駝叔。
  “大少爺,奴婢給你送早飯來了。”來人嬌脆的嗓音響起,硬生生的頓住他的身軀,使他恍遭雷极般的僵在原地。
  濃情提著竹籃進屋,睇著那重重的紗幔,“大少爺,你起來了嗎?”
  “怎么又是你?駝叔呢?”他粗聲的問。
  就在他极力想忘掉她的同時,她又再一次介入他的生活中。
  “駝叔說他有點事,讓奴婢自己送進來。”他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
  袁不棄震惊的問:“我明明交代過了,駝叔怎么可能還會放你進來?”
  “駝叔沒有理由不讓我進來,因為從今天開始,奴婢就是專門伺候大少爺的人了。”她冷不防的丟下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
  “什么?!”他的聲量不禁提高。
  她故意又重复一次,“大少爺沒听清楚嗎?奴婢是說,從今天開始,我被派來伺候大少爺,還請大少爺多多指教。”
  “不行!有駝叔就好了,我不需要其他人伺候,你給我出去。”袁不棄聞言、心都慌了,堅決反對到底。
  濃情字字清晰的說:“那可不行,奴婢是老夫人親自指派的人,大少爺若有疑問,請直接到見心齋詢問老夫人,奴婢不敢隨便作主。”有老夫人當靠山,她自然說得理直气壯。
  “你——”這二十多年來,從來沒人敢這么跟他說話,她是第一個。
  她將碗筷全都擺好,“大少爺可以出來用早飯了,奴婢今天煮的是地瓜粥,希望能合大少爺的口味。”
  “我不吃,全部都撤下去。”他不要讓她看見自己這副鬼樣子。
  “如果大少爺覺得不好意思的話,那奴婢先出去,待會儿再進來收拾。”濃情不愿一開始就把兩人的關系弄僵。
  听見門扉“碰”的一聲合上,袁不棄才掀開帘幔走了出來,表情复雜的瞅著那兩扇門,要是讓她來伺候自己,以后這道門就再也保護不了他了。
  桌上那碗熱騰騰的地瓜粥讓他看了肚子咕嚕嚕的直叫,想到這是她親自為他煮的,眼眶一熱,不管它有多燙口,兩三口就喝個精光,整個人頓時暖和起來。
  “大少爺有為難你嗎?”駝叔一見她出來就問。
  濃情那雙水靈靈的眼眸中藏著一抹慧黠,“他口气當然是不高興了,不過我把事情都推給老夫人,所以他不接受也不成。”
  “呵!你真聰明,只要端出老夫人這張王牌,大少爺也無可奈何。”她不只生得杏臉桃腮,做起事來不踰越自己的本分,气質更是优雅端庄,這樣的女子說是婢女,大概沒几個人會相信。
  濃情回首瞟了一眼那扇緊閉的房門,心想往后還有一場硬戰要打。
   
         ☆        ☆        ☆
   
  影子居內,四下悄寂、万籟俱靜。
  “為什么要說謊?”她略帶指控的口吻問道。
  袁不棄心跳差點停止,第一個反應是將覆在臉上的帽檐拉得更低。
  “都已經過了子時,你到這里來干什么?”就因為堡里的人都睡熟了,他才放心的走出屋外透气,卻沒想到還是讓她撞見了,他有种想要躲起來的沖動。
  “大少爺為什么要否認曾經救過奴婢的事?”濃情的口气充滿困惑和不解,“那天我雖然沒能看見恩人的長相,可是仍舊清楚的記得他穿著一件很大的斗篷,手上戴著黑手套,就跟大少爺此時的打扮一模一樣。”他仍背對著她,“救人只是巧合,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道謝。”
  “雖然如此,奴婢卻始終耿耿于怀,希望能親口跟大少爺說一聲謝謝。”原來他真的就是那天為她吮出毒液的男人。
  袁不棄只想盡早把她打發走,“現在你知道了,可以离開了吧!”
  她沉默片刻,告訴自己要慢慢來,不要操之過急。
  “奴婢送消夜來,除非大少爺把它吃了,不然奴婢無法向老夫人交差。”她又拿袁老夫人當作擋箭牌。
  “我沒有吃消夜的習慣。”
  “那么就請大少爺從今晚培養起吧!”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濃情提著竹籃走進屋去,不理會他有沒有跟來。
  袁不棄發覺自己竟被個小女子牽著鼻子走,不禁有些气惱,可猶豫了半晌,他仍無法抵抗來自心底的渴望,乖乖的跟在她后頭。
  确定他跟進來后,濃情娓娓訴說著,“听駝叔說大少爺三餐吃得不多,再加上炎熱的天气容易使人食欲不振,所以奴婢特別做了這道‘山藥烙餅’,里頭包的餡是紅豆,請大少爺嘗嘗看。”她將烤成金黃色的焙餅端出來,那顏色果真令人垂涎三尺,另外又端出一只青花鳳凰紋的瓷碗,“這茶叫做‘安神福麥茶’,可以安定心神、消暑除熱。”
  听著她清婉悅耳的嗓音一一解釋,訝异她竟然為了一頓消夜如此費心,他的內心受到很大的沖擊。
  “你不怕我嗎?”他的聲音流泄出深刻的痛苦。
  濃情揚起晶瑩的美目,“大少爺希望奴婢害怕嗎?”
  他聞言不由得震動了一下,“為什么不?每個人都怕我,不是嗎?”
  “大少爺如今整個人包得密不透風,一寸肌膚都沒露出來,奴婢什么也沒瞧見,又如何害怕呢?”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看見我的臉,你就會覺得害怕?”如果這樣能嚇跑她,那么他會考慮。
  “但是前提是大少爺愿意讓奴婢瞧見,不是嗎?”她机敏的反問。
  袁不棄頓時有點老羞成怒,“不要用我的話來激我,即使是奉了老夫人之命,你大可讓廚房准備就好,又何必親自動手?袁家堡到底用了多少銀子請你來,讓你如此忍辱負重?”
  她佯裝沒听見他傷人的話語,輕道:“也許奴婢是想賣弄一下自己的手藝,這烙餅要趁熱吃才好,大少爺請用。”她能了解他是為了保護自己才不惜用話來傷害她。
  “你——”他處心積慮就是想把她逼走,怕她留在自己身邊,有一天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和欲望而傷了她,那是他所不愿意見到的。“只要你不愿意待在這里,相信老夫人也不會勉強你的。”
  濃情嫣然一笑,“大少爺怎么知道奴婢不是心甘情愿的呢?”
  “如果你只是想報恩,那大可不必,我說過救人只是碰巧遇見,換作任何人都一樣會那么做。”走吧!离我遠遠的,不要讓我有机會傷害你,他在心底吶喊。
  “奴婢還是那句老話,大少爺若有任何不滿意,請直接去跟老夫人說。”盡管在外磨練了三年,讓她領悟到不是每次付出善意,對方就會感激,可是面對來自于他的自卑和恐懼,仍勾出濃情無限的怜惜,想多為他做些什么。
  袁不棄簡直拿她沒轍了,憤然的說:“隨便你,你愛待就待吧!”
  “多謝大少爺成全。”濃情在心里偷笑著,作勢端起杯子,“大少爺請先喝口茶消消气。”
  “你——”他气死了,“我自己來就好,都這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有些刻意的刁難,“等大少爺用過消夜,奴婢自然會离開。”
  袁不棄不禁歎了口气,心想反正他是赶不走她了,于是便認命的坐了下來,伸手拿起一塊煎得酥脆的烙餅咬了一口,瞬間,唇齒間散出山藥的特有香气以及紅豆的甜味。
  濃情看不見他的表情和反應,微微的傾身向前,“好吃嗎?”
  他點了點頭,肚子突然餓了起來,于是又拿起另一塊,等他把三塊烙餅都解決了,才掀開碗蓋啜了一口,茶中除了麥香外還有桂圓的味道,濃郁的香味霎時讓人神清气爽。
  “好了,這樣你滿意了吧?”茶也被喝得涓滴不剩。
  她掩住紅唇直笑,“只要大少爺喜歡吃,奴婢當然滿意了,那么請大少爺早點安歇,奴婢出去了。”
  袁不棄睇著她的背影,拋下一句,“明天的早飯我不吃了。”
  “那怎么行呢?大少爺最近瘦了一大圈,三餐一定要正常,恕奴婢不能照辦。”
  他譏刺的問:“除非你的眼睛能穿透斗篷,否則怎么會知道我瘦了?”
  “奴婢當然沒有那种能力,是駝叔告訴奴婢的,所以大少爺明早恐怕還會再見到奴婢。”她臨走前還不忘促狹的說。
  “什么?等——”袁不棄一臉的惊愕。
  究竟是怎么回事?先是奶奶未經過他的同意硬是派人來伺候他,現在連駝叔也出賣了他,他們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坐立不安的思忖。
   
         ☆        ☆        ☆
   
  曲折迂迥的走廊,掩映在花蔭柳綠之中。
  有人出聲喚住了濃情,她定睛一看,認出是婢女巧眉,身邊還有原本被派去送飯給大少爺的小丫鬟,后來被調到廚房。
  “找我有事嗎?”她問。
  美珠靦腆的說:“我是來跟你道謝的。”
  “道謝?”
  “是呀!要不是你愿意去影子居伺候大少爺,美珠早就跑回家去了,哪里還能繼續待在堡里做事,所以她才說要來跟你道謝。”巧眉世故的笑說。
  濃情恍然大悟,“你們恐怕誤會了,我之所以到影子居伺候大少爺是受了老夫人所托,不是為了你們。”
  “不管怎么說,只要有人肯去就好了,濃情,老夫人這么賞識你,你可得好好的伺候大少爺。”好不容易來了個替死鬼,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
  這番話讓人听得有些刺耳,濃情不禁秀眉輕攏,“我自然會好好伺候,免得這差事哪天又要換人做做看,到時不曉得會有多少人在背后罵我了。”
  巧眉干笑的說:“呵!我們都相信你的能力,絕不會發生那种事的。”
  “這可就難說了,說不定哪天我惹火了大少爺,被赶出袁家堡也不一定,那么其他人就有机會了。”濃情只覺得有一把無名火無端的升起,不愿再和她倆說話。“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去忙了。”
  “哼!擺什么臭架子,有什么了不起?”巧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等濃情走遠就當場啐道。
  美珠佩服的說:“可是她都不怕大少爺,真的好勇敢。”
  巧眉鄙夷的撇了撇唇角,冷嘲熱諷的說:“我看她還不是為了要做給老夫人看,想贏得老夫人的喜愛和信任,再仗著自己的美貌,乘机拉攏大少爺的心,往后身分自然就比我們高一等。哼!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心里頭在想些什么。”
  巧眉譏諷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落進濃情耳中,不過她曾听過比這個更難听的,所以她只是一笑置之,并未加以理會。
  若換作以前遇到這种事,她一定會難過极了,甚至懦弱得想逃回家,可是經過三年的磨練,她咬緊牙關一一面對困境,并且堅持到現在,比起她過去養尊處优,不知民間疾苦的情況,如今已經是脫胎換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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