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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XX站到了,到站的旅客請准備下車!”盧靜竹提著簡單的行李站在月台,有些茫然,有些沖動,想再踏上正要開動的其中一列火車,隨便到達一個地方——只要不是這里就可以。
  這里——是她最初,也是自她有生命以來,第一個認識的火車站。
  她看著分別往不同地方駛去的列車,其中一列可以載她回到這次搭上車的第一站,而另一列則通往完全相反的方向,無論是哪一列,都會經過這里——她生平的最初。
  美麗的女子總是引人注目。
  察覺到好几道視線扎在自己的身上,不愿再逗留,她閉了閉眼,深呼吸,提起勇气舉步往前走。將票交給收票員。
  走出火車站,正要舉手招計程車時一份莫名的感覺讓她停下所有動作,緩緩轉過身,目光迎上了站在斜右方不遠處的男子,頓時,她失去了對外界所有的感應,一切都停止轉動,眼中只有他。
  他——怎么會在這儿?一個最不該、也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的人!
  淚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占据了眼眶,讓她看不清前方,那人身影變模糊了。朦朧中,他走向她——在她前方一公尺處停下。
  掙扎著不讓淚水流出,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出來,真的不想。
  羅璇風強忍著想擁她人怀,緊緊抱住的沖動,他傷到她了,而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更教他心如刀割。
  在漫長等待与她見面的那一刻,想了無數道歉和解釋的字句,可如今一個字都擠不出來,他可是能面對多國元首,世界級富豪侃侃而談的人,但面對她——他永遠無法自信說出話,腦袋一片空白。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她啞著聲音問道,有若隔著一層水波凝望他,時而扭曲、晃動,但那溫
  柔帶著熾熱的注視,卻能將她整個人燒灼起來。
  “……因為——你在這里。”
  “……為什么要來找我?”不該來的,見到他,只會讓她更挂念他,忘也忘不掉,心疼也复發——思念他時疼,見到他時更疼——分不出是喜悅還是痛苦引起的。
  他深吸口气。“因為我愛你,”他從口袋中拿出一枚戒指,“我來求婚……懇求你嫁給我,做我的妻子。”他低聲說道。
  砰!手中的行李掉到地上淚水再也不受控制的奔流下來。
  太突然了,令她難以反應。
  她深吸口气,按捺下震惊。“你的未婚妻……”
  “我解除婚約了……別退縮!看到她臉上的蒼白、痛苦,令他心急地往前踏了一大步,握住她的肩膀,不讓她退開。“別把責任攬到自己的身上,我知道你不想讓任何人因你而受到傷害,可——這是我的錯,我造成的因,所以由我承擔一切后果,跟你無關。”
  她別過臉。“怎么會無關?若不是因為我的介入,你會照原定的計划娶她。”她痛苦地低語道。
  他閉了閉眼,“是!我不否認……可是如果知道今生會再与你相遇,我是不會答應那個婚約。”
  “既然……你先与她有承諾,就該實踐。”……說出這些話,讓她好痛苦,她的情感不允許,可理智卻逼得她不得不這樣說。
  “我知道——如果未來一輩子我可以全心全意愛她、給她幸福,那我會拼死去完成那個承諾。”他低首將額頭抵住她的。“可我這心已在你身上,遠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就沒有了。”
  她一震,身軀因為他的話而輕顫,多年以前?要我……還你嗎?”是國中時嗎,他愛她已那么久了。
  他露出既是認命也是堅定的表情。“——我、不、收,既給了,就不收。”
  一聲啜泣從緊咬的牙關逸出,她再也忍不住地偎進他怀中,哭了出來……天!直到此時,她才發覺自己有多想念這個溫暖,深情的怀抱。
  他用手臂緊緊箍住她。“你是我的愛,此情天可鑒。”她的主動,令他滿心不安和疑慮得到釋怀,她對他是有情的,有的!
  驀地,周遭傳來些許的掌聲,惊醒了這兩個緊抱在一起的人儿。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這對出色男女已成了整個火車站最注目的焦點,看到他們相對而視,到后來緊抱在一起,像极了分開已久的情侶和好.重新在一起,尤其男人還拿出戒指,這一幕太感人了,讓一向純朴不怎么浪漫的台灣人,也不禁拍手,祝福這對情侶。
  “小姐,收下他的戒指,他會對你很好的。”路人甲說道。
  她滿臉著紅,明知他們無惡意,可仍被他們這群“好心人”的話和注目而羞窘的說不出話。
  “少年耶,打鐵要趁熱喔!”一個年約六旬的老翁開口說道。
  羅璇風含笑地向他點點頭,低頭凝望她,“愿意嫁給我嗎?”
  她雙眼朦朧,用只有他听得到的聲量說道:“你——想娶一個殺人犯嗎?”
  他眼中浮現一抹無奈,知道她心中的暗影,輕歎口气,“我才要問你呢,你愿意嫁給一個父親因綁架案而被抓進牢中,至死都無法出獄,而母親是一個酒家女,最后因酒精中毒死在醫院的儿子嗎?”他澀澀地一笑。“我体內的基因可邪惡得很……恐怕我還沒資格擁有你。”心底最深處的黑暗于此時赤裸裸地揭了開來。
  他的痛苦是那樣深刻、清楚地傳到她身上,而她從未想過,伸手掩住他的唇。
  “不准你輕賤自己,你就是你,和你的出身無關。”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她。“你呢——可不可以也停止自責了……若你堅持一定要背著那十字架,就讓我跟你一起扛,而我的……你愿意一起承擔嗎?”他輕聲地問道。
  “你不介意我曾經——”
  輪到他掩住她的唇。“不管過去的你做了什么?我都愛,過去的你、現在的你、未來的你……我都想愛。”他溫柔地說道。
  她喉頭像被石塊梗住,含淚望著他,然后點點頭。“是的!我——愿意。”當她說完后,某道枷鎖似乎已在遠方嘩啦、嘩啦的掉下來。
  當他將戒指套進她的手指,周遭爆出拍掌叫好聲,但兩人已無視其他人的存在,他緊緊用手臂環住她,相偎的离去。
  眾人目送那對儷人的背影。
  “咦?我突然想起,那男的有點面熟。”路人甲說道。
  “對喔!你不說,我還沒想到……好像在哪儿看過?”路人乙說道。
  “他是誰呀?”
   
         ☆        ☆        ☆
   
  再度回到家鄉的感覺是很奇特的。
  他們手牽手站在盧靜竹過去住的那幢美麗的洋房外除了增加一些植物,園藝弄得很美,房子外觀
  几乎沒什么變化。
  “想進去看嗎?看到她淚光隱隱,他輕聲問道。
  “……不!他們把房子照顧的很好。”母親若在天有靈,知道一定會很欣慰,她合掌默禱。
  他看著曾經是她房間的那扇窗。“以前我常在晚上站在這邊看著你的窗戶,希望能多看到你一眼。”
  她有些惊詫,面孔微紅。“你……”
  他低頭微笑。“有時直看到燈熄了,我才會走,回到家之后,才發現全身被蚊子咬的慘不忍睹。”那是一段如今想來万分甜蜜的回憶。
  “你——怎么那樣傻?她心疼地說道,若他不說,只怕她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有人這樣愛戀著她。
  “不知道,”他聳聳肩,“不過——一輩子只為一個人傻這么一次就夠了。”他与她十指相纏,“而且心甘情愿繼續為她傻下去。”
  她听了又想哭。“——如果我愛你沒辦法像你愛我那樣多,怎么辦?”他給她的是那么多,她好怕自己給他的不如他多。
  他溫柔地凝住她,“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是嗎?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相互愛戀和扶持!她的心漲滿了濃稠的幸福感。
  他們手牽著手繼續往前走去,十几年了,曾走過的街道已是陌生,走過万金修車厂,那里已被改建為精品店和書店。
  “那位很好的老板還在嗎?”盧靜竹想起那個總操著台灣國語的中年男子。
  “嗯!他在太平開了一家店,專門賣我的輪胎。”羅璇風笑道。
  “你們一直都有聯絡?”她問道。
  “沒——若有就好。”他有些陰郁地說道,若他不是那樣固執,堅持要出人頭地才要跟他聯絡,說不定他可以更早知道有關她的事。
  兩人一度沉默,當走到羅璇風過去住的地方,舊公寓還在,周遭几乎沒什么變化。
  看到旁邊還在的垃圾子母車,兩人相視一笑。
  “還想不想跳到上面?”他故意問道。
  她搖頭笑道:“謝了,我不認為我還有勇气站在那——”抬頭看當年行經的地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是怎么被你說服爬到外面去,不怕被摔死。”
  他笑笑,驀地,將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交給她,她錯愕地望著他,“你……要干什么……不!別告訴我你想……天!危險呀!”
  才沒几下,他己熟練順著那几個在牆壁突出的鐵條爬到上面,看到他爬到三樓高時,她完全呆愣不知如何反應。
  可當他站到那突出的壁沿時,卻因上面的青苔而滑了一下,差點就掉下時,她惊呼出聲。
  “該死!這里到底有多久沒清理過。”他罵道。
  “天!”熟悉的心痛立刻襲上。“你——快下來!”她用力喊道,她已經無法忍受他做這樣危險的事。
  他轉頭想對她笑說沒事,可是看到她臉上的惊慌及撫著心髒的動作,心一凜,不敢再開玩笑,忙順著原路回到地面,飛快跑到她面前。
  “怎么了,沒事吧?心痛复發了嗎?”他又急又充滿歉疚地說道。
  “你……”一看到他平安的站在自己面前,那种要撕裂她的不安和恐懼才消弭——不!是轉換成憤怒,她掄起拳頭像打沙包一樣落在他的胸前。“你怎么可以這樣莽撞?又不是小孩子了,有個万一,怎么辦?”
  他任她打。“噓!我錯了,別激動,你心會痛的……我下次不敢了。”他有些著慌,不知該怎么安撫她,沒想到她的反應那樣激烈。
  她真的嚇坏了,捶打了他一會儿.才無力地垂下手,額頭抵住他的胸膛。“別再這樣……我不要一個人,我不要再一個人。”
  “對不起……”他緊緊擁住她,見她因情緒過于激動,有些虛弱,攔腰將她抱起。
  “你……”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我先帶你進去休息,”他抱她走進公寓中。
  公寓有一絲變化,在到他家時,發現門換新,牆也重新粉刷了,他把她放下從口袋中拿出鑰匙。
  “這里——還是你家?”
  他聳聳肩,開了門讓她進去。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到他家,可那一回太匆忙,根本沒法細看,所以也無從比較,但房子里面擺了几張簇新的桌椅外,別無他物,沒有灰塵味,顯然有人來按時清掃。
  他走到廚房,拿出水壺燒起水。
  回到客廳面對一臉疑惑的她,他淡淡地笑了笑。“我媽沒有把這房子賣掉,死后,把房子留給了我。”他眼神飄向遠方。“其實我很惊訝她會把房子留給了我,本以為我离開家后,她會將房子賣掉,跑去跟她的姘頭快活逍遙去,”母親的行為令他不解,也讓他頗受震撼。
  她握往他的手。“也許你母親覺得對你有份虧欠。”
  他聳聳肩。“誰知道?她從沒跟我說過……”
  他低語道,盡管想以不在意來帶過,但眼底仍有抹不去的陰郁和悔恨,在他事業發達后,曾找過母親的下落,可惜她人已死……
  仿佛可以明白他的恩緒,她伸手環住他。“有些人,就是不懂得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她頓了一下。即使她再怎么不好,她還是不像有些人,把自己剛出生的孩子丟在撫育院、孤儿院,完全置之不理……”
  這話令他回想到過去,這屋子曾充滿了那樣多不堪的回憶,但——是的,她說的沒錯,那女人的确有把他養大,沒讓他餓死、凍死,而她大可不要帶著像拖油瓶的他一起生活,他不禁有些困惑了。母親對他究竟是抱著什么樣的感覺?
  愛他還是恨他?
  “若沒有我,她的日子可以過得更好——”想起那些辱罵的言詞和激烈的沖突對立,他恨恨地說道:“她恨我!痛恨我的存在,總是無時無刻提醒我是個廢物、跟我爸一樣是沒出息的。”
  此刻充滿戾气的他,讓她好像見到當年十五歲的他……是那樣的孤寂、自暴自棄,她整個心都揪緊。
  “你還記得你父親仍在時,三個人一起生活的模樣嗎?”她輕聲問道。
  他微僵。“……不怎么記得,他在我四歲多時就入獄……”他沉默下來,思緒飄到很久很久以前,過了好一會儿,他更加沮喪了,記不得什么都記不得。
  可當他看到在窗外巷口處的一家檳榔攤時。一抹遙遠的記憶被喚起。“他常吃檳榔,滿嘴鮮紅的靠近我……”
  “想親你嗎?”她仰頭望著他。
  他沒說話,小時候,他父親經常不見人影,偶然回來,便會抱著他又親又吻,盡管那強烈的檳榔和香煙的臭味濃烈的令人作嘔,但他卻從未躲開,因為這是他能在父親清醒時所能感受到的溫暖和善意。
  而這個回憶又引發另一個回憶,他臉色微變。
  他突然松開她,跑進他母親的房間,打開衣柜,里面并無任何衣物——早就被燒掉了,拉出其中一個抽屜,其中放著一一包用塑膠袋捆著的東西,他拿出打開,那是一本舊相本,當他拿起時,一堆舊照片滑落,他翻了又翻,找到一張照片,然后愣立良久。
  尾隨他進來的盧靜竹,探頭看了一下,那是兩個大人抱著一個小男孩站在儿童樂園前的合照,想來那便是他和他的父母,笑得好幸福、好快樂,突地他像燙著一般的丟下那照片沖出房間。
  “風……”她赶緊拾起照片追出去,只見他雙手撐立在廚房的流理台,全身僵直。
  “風……”她擔憂地輕喚道。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自己幻想,每當浮現那個畫面。我總是赶緊推開,告訴自己那只是痴心妄想,我是瘋了才會有……”他戛然停住。
  她輕撫他的手臂。“有的,他們是真的帶你去過儿童樂園,瞧!你們是那樣快樂地笑著……”
  自制崩落。
  他雙手蒙住臉。“我一直以為我是恨她的,可是……在知道她去世時.我……居然還會感到痛苦、感到難過!”強烈的抽气聲從指間逸出。
  她抱住他的頭,讓他埋在她胸前,一如他曾對她做過,感受到他的顫抖,在她面前,他沒有偽裝。赤裸裸地把他的痛苦和脆弱完全暴露,她不會輕視或取笑,只有難言的心疼,陪著他一起流淚、哭泣、哀痛,希望她的怀抱能給他溫暖和力量,若不能,那就讓她陪他吧!
  他抱她抱得很緊,緊到几乎難以呼吸,可她不在乎,只怕給的不夠多,臉頰緊緊貼住他的頭頂。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爐上的水壺發出尖銳的嘯聲,才讓他松了擁抱,他抬起頭,望進她溫柔深情的眸子,強烈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流竄。
  有很多話即使沒開口,也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穩穩地抱起了她,四目緊緊相纏,片刻未曾分离,慢慢走到廚房,在他空出一手關掉瓦斯爐時,她雙手緊緊環住他的頸子。
  他把她帶迸他的房間,拉開防塵的布罩,將她放到床上,他也隨之覆上,讓她無法逃開——而她也不想。
  不愿把全身的重量讓她承受,一只手肘撐在她頰前,另一只手則輕輕撫摸她的臉,從她的眉毛、眼睛、挺直的鼻梁慢慢描繪而卜,贊美的歎息從他口中逸出。
  “你好美。”
  她學他抬起手搜尋他的五官。“你也好美。”摸到他頰上的淚痕時,抬起頭輕柔地吻著。
  將他的淚痕洗去時,她的唇濕潤微亮,有說不出的迷人。
  他低下頭,和她的唇相碰,當她猶疑伸出舌頭碰触他的,烈火立以燎原之姿,激情迅速的過兩人。
  毋須任何語言,他抱起她,讓她坐偎在他怀中,輕柔愛怜為她除去衣服,用赤裸的胸膛緊緊靠住那赤裸的纖背,体貼的讓她不需面對他的尷尬,細吻從她的香肩柔柔擴散她的全身……是深情,是誘惑,是專屬戀人之間的秘密与游戲。
  她轉過身子投向他,讓自己毫無保留地接納他。
  他低頭吻住她胸前的蓓蕾,像嬰儿般的細柔吸吮,她則像慈母般地撫摸他的發和臉,直到吸吮力道改變了,令她呼吸急促,身体虛軟,柔弱無骨地癱在他身上,不自覺低聲輕吟。
  她的肌膚柔嫩如雪,他的大手反覆游移其上,他那略帶粗茧的触摸,和如影隨形的親吻,令她呼吸更加急促,卷進純然欲望的漩渦。
  她酡紅著臉,嬌羞万分地點了點頭。“跟我回印尼,我們立刻舉行結婚典禮,好嗎?”他的大掌輕撫她的裸肩,愛极她的嬌軀蜷縮在他身畔的感覺,是如此的溫柔和平和,用微冒須根的下巴,輕輕摩掌她的太陽穴,然后反覆親吻。
  閉上眼感受他的深情愛戀,仰頭回吻他一下。
  “……我想說好,可是——我還有事情沒做完。”她擁被坐起身。
  “什么事?”看得出來她有心事,他也坐起來。“跟我說,讓我与你一起分擔。”
  她倚向他的肩頭,注視兩人交纏的雙手。“我必須……去面對我的過去,若是不去,我想……我
  無法真正走出來。”她指的是她的“心靈之監”。
  “讓我陪你去。”
  “可是你的公司……”挂念他自己的事沒處理完。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已經很久沒有停下來檢視自己的現在与過去,現在正是個机會。”勾起他的下巴望進她的眸中。“讓我陪著你。”態度堅定不容她拒絕。
  他這樣說是想讓她好過,明白他跟著是為了要守護她,不讓她再受到任何一絲傷害,心中感動莫名,用手環住他的頸脖,額頭抵住他的。“……謝謝你愿意陪我。”她輕聲說道。
  孰料這句“謝謝”竟引發他莫名的反應和顫抖。
  天!他有些愕然自己的感覺,那話就像是某种机關樞紐。
  他呻吟。“你的多禮會害了我。”無視她的惊呼,翻身將她牢實壓在身下。
  “你……”惊訝地發現他已蓄勢待發,雙頰不禁泛紅。
  “你若是再跟我客气,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气了,”說完便俯下頭,上下其手,開始“不客气”起來。
  一室春意,濃的化不開。
   
         ☆        ☆        ☆
   
  隔天,他伴著她繼續她的旅程。
  她回來故鄉主要是來探望這几年來她一直匯錢的對象,總共有四戶,其中三戶人家正是當年在她父親火燒工厂時死亡的員工家屬,因為當時她父親借了錢擴建工厂,不料還未回本,命都燒光,即使變賣了所有家產,所得的錢除了還債以外.還要提出補償金給遇難員工的家屬,可當時的錢僅夠償付其中七戶,另外三戶則因有保險之故,暫無生活的困難,而且算是盧家的資深員工,知道她們的困難,遂同意她們可以分期償付賠償金,因此日后只要一有錢,除了固定生活開銷,其余的錢都會匯給這三戶人家,即使母親死后,她出了獄后還是繼續做。
  父債子還,她毫無怨言,如今過了這些年,她所匯的錢早已超過當年的協議,可她還是繼續著……
  不過,有許多問題光憑金錢是解決不了,這些年,她把自己的頭埋在沙堆中,只想讓錢做為他們之間的聯系,可這樣是不夠的,她需要親眼探望他們的日子怎樣?想再一次代父親向他們道歉。
  出人意料,他們對她的來訪都很客气,除了勸她放掉過去的事,甚至要她不用再匯錢,因為這些年,在她的協助下,他們的衣食不缺,小孩也順利長大、念書成人,已有自足的能力,既然已經償還當初所議定的金額,若她再給予,就是施舍、看不起他們,所以她點頭答應,日后不會再匯款給他們。
  可雖如此,她還是再給他們每戶一百万,理由是——“賠償金的利息”,她把錢交給他們,至于以后該如何運用,則是他們的自由,而她也將遵守允諾,不再給他們錢。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直到搭車到名單上最后一個人時,羅斑風卻發現她似乎不愿意下車,她的眼神幽遠難懂,令他的心都揪緊。
  “這回——要見的人是誰?”他握住她的手,赫然發現她手掌冰冷的嚇人,“青竹……
  過了半晌,她才回神,反握住他的手。“我沒事;只是……”她深吸口气。之前面對的是爸爸所造成的過去,而現在則是要……面對我自己的過去。她望向那幢有著紅門的屋子,眼底有絲恐懼。
  她自己的……他皺眉思索,不一會儿便明白了。她將要面對的是那個姓柳的家屬,他攔住她。
  “若今天不想,明天再來吧!”不曉得那家人會對靜竹做出什么事?前面那几戶是因為該負責的人已往生,但這回不同。
  她搖頭。“不;我不想再拖了。”打開車門,不再猶疑地下了車。
  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按下門鈴,來開門的是一個手執著佛珠的中年婦女,一雙眼睛像探照燈般的在他倆身上掃來掃去。
  “有什么事嗎?”
  “請問——柳太太住這儿嗎?”
  一听到這個稱謂,婦人臉上表情變得平板。
  “我就是。”
  盧靜竹吞了口日水,將羅璇風的手握得更緊,他則默默的給予她力景,“我是……盧靜竹。”
  最初,柳太太并沒有任何動靜,仿佛這個名字舉無輕重,可過厂一會儿,她眼睛大睜。“你是一一盧靜竹?!”
  “是的!”
  柳太太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往后退了一大步。
  盧靜竹看到她的反應,心不禁又刺痛了起來,她——還是恨她。
  接下來,是不是會跳到她面前,大聲對她叫囂說:我的丈夫就是死在你手上,你這個凶手!你還我丈夫來!
  她不自覺地靠向璇風尋求力量,他始終穩如泰山,靜觀其變,他不會讓那個女人有任何机會傷害到靜竹。
  事情再度出人預料,只听到柳太太喃喃自語。“莫非是佛祖的安排,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她再一次看著盧靜竹一會儿,然后歎口气。“算了,進來吧!”
  羅璇風和盧靜竹互看了一眼,兩人都有困惑,可還是依言地走了進去。
  客廳不大,中間的神桌几占了一大半,空气飄著濃烈的檀香,地上的座圃泛黑,顯示主人經常坐那誦經、參拜。
  在看到神桌左上方一幅照片時,盧靜竹整個人都僵住不動了,璇風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那是名中年男子的大頭照,他眼神眯了眯,那男子看起來慈眉善目,一點都不像是個坏胚子,可是——若不是這副好人樣,怎會輕易騙得過靜竹和她母親?
  知人知面不知心。
  發現靜竹顫抖的厲害,他伸手擁住她。“別去看——”低聲說道,恨自己不能代她受這一切,但他更恨那照片上的男人,毀了她一切,即使人已死亡,他還是有著想跳進墳墓,把尸身抓起來鞭打的念頭。
  她搖搖頭,轉向柳太太,“可以讓我為他上枝香嗎?”
  柳太太嘴巴張了張,終究沒說什么合上了嘴,燃起了三枝香遞給她。
  她舉起有如鉛重般的腳,默默走到神桌前。
  有些話想說,但說什么呢?
  抱歉,我不該讓你對我有非分之想?
  抱歉,我不該奪走你的性命?
  抱歉,我……
  不!她無法說,即使不想承認,可這些年里在她心底深處仍是恨著照片中的男子,若這輩子都沒遇到他,一切都會不同。
  但——命運就是這樣安排了。
  她望著照片中的男子好半晌,連香灰掉到她手上都恍若未覺,羅璇風飛快伸手為她拂去,深怕她燙著,他的動作惊動了她,也令她把注意力轉到手持的香枝上。
  看到它一寸寸變短、化為灰,突地領悟,人生的每一秒都像這樣逝去,若不好好把握,不斷沉迷過往,終究只像那堆灰一樣,被風輕輕一吹,就煙消云散,不留下任何的痕跡。
  再度望向照片中的男子,突然她不再感到憤恨,也感覺不到難過、痛苦或自責。
  舉手真誠地朝他拜了三拜——愿他早日超生,若有投胎轉世的話,希望他下一世能是個好人。
  當把香插在爐上,她覺得心情异常的平靜。
  轉向柳太太,深深一鞠躬。“請原諒我。”發自最真誠的向她道歉,死去的人再也尤法有所感覺,所有的痛苦和哀傷,卻是由活著的人承受。
  柳太太沉默不語,未表示任何意見。
  當他們告辭离去時,柳太太叫住了他們。“盧小姐。”
  突然,柳太太向她深深一鞠躬,她大惊失色。
  “柳太太,您——”
  “……這些年,謝謝你按時匯款給我們母女做生活費,我們都很感激你。”
  “不!這是我該做的。”她急道。
  柳太太搖搖頭,她盯著手中佛珠半晌。
  “這些年,我一直吃齋念佛,可總是找不到平靜,今日見到了你,我才明白,請求原諒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盧靜竹和羅璇風皆愣住,不解為何會有這樣的變化。
  柳太太轉過身,燃起了三柱香,也朝她先生拜了拜。
  “這混蛋死的是罪有應得!”背對著他們,她緩緩道出多年以前的往事。
  “……我當初是瞎了眼才嫁給他,知人知面不知心,哪知這混蛋喪心病狂。”柳太太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他竟敢對自己的親生女儿下手……那時她才不過十二歲……”
  簡言之,這家伙根本就是個大變態,羅璇風聞言全身一緊,而盧靜竹則是完全愣住無法反應,十二歲……
  “等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盡管我把他轟出家門,可是……我的女儿已經受到不能挽回的傷害……”說到這儿,柳太人痛哭失聲。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報警把那人渣處理掉,反而放縱他在外面胡作非為?”羅璇風怒不可遏地說道,若是知道那人的底細,即使只有一點點風聲,靜竹和她母親就不會受害,更不會有今天的事。
  “我不能說……我的女儿已經受到傷害,若是我說出她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給侵犯,她以后怎么能再抬頭挺胸面對其他人……”柳太太轉過來面對他們,滿臉涕淚縱橫,“我可以不要做人,我可以讓人家笑我嫁給了一個禽獸,但是——我不能讓我的女儿再受到傷害。”
  羅璇風無法置信地大吼:“你的女儿不該再受到傷害,別人的女儿就可以——”他硬生生止住,再脫口的話會如利刃傷人的。
  “我知道、我知道。”柳太太轉向盧靜竹。“是我不好,不該瞞著這件事,可是為了我女儿,但——即使事情再重來一遍,我還是會這樣做!”雖然滿臉愧疚,可眼底閃著一個母親對女儿的護衛。
  “你——”羅璇風气坏了,若不是盧靜竹拉住他,他早沖過去揍人了。“靜竹,她——”看到她平和的表情,他愣了愣,不明白她怎能如此平靜?
  她搖搖頭,輕輕歎息。“別全怪她,她只是護女心切——”轉向柳太太。“你女儿現在情況好嗎?”
  柳太太默默點頭,“那件事過后,她再也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這几年一直有在看醫生……”她愧疚地看了盧靜竹一眼。“用你給我們的錢。”
  “那她現在還需要嗎?”盧靜竹柔聲問道。
  “不用了,雖然她還是不肯開口說話,但她現在也能在外面工作賺錢,我們母女倆生活沒問題。”
  “是嗎?那就好。”她望向璇風。我們幫她們找好一點醫生來看看,你說好嗎?知道他与各國政府都有來往,這樣的資訊是很容易就能獲得的。
  以他的能力要辦到這一點不難,可是,是這女人的沉默害了她,難道她不記恨?若會的話,她也不會讓自己受那么多的苦,想到這,他苦笑一下。這也是他愛慘了她的原因,誰教她那么善良。
  點了點頭,給予他的承諾,“我會找最好的醫生來幫她女儿走出來。”
  柳太太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女子,她竟可以如此寬容、不怨忽?她大可沖上來揍她、罵她,可——什么都沒做,鼻子一酸,淚水盈眶。朦朧中,竟覺得她的臉和觀世音菩薩有點像,老天!是人間菩薩來渡她嗎?砰!她突地跪了下來。對不起!我該說出來的,我不該為了面子而放了那混蛋,不應該!她大哭道。
  誰也不知道在一念之間所做出的決定會有什么影響,如果時光能倒流,就可以抹平今日一切的是是非非,
  但——時光不可能會倒流,徒留下無限的追悔。
  盧靜竹也跪了下來。“別說了,這些都已經過去,放開吧!握住柳太太的手。我、你及你的女儿,都還
  要活下去,繼續走,直到斷气的那一刻,絕不再讓他的鬼魂阻擋。她真心誠意地說道。
  柳太太淚眼汪汪看著眼前像菩薩的女子。“謝謝、謝謝……”除這二字,她再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走出屋外,盧靜竹仰起頭,閉上眼感受陽光的照拂,一瞬也不瞬凝望著她的羅璇風几為她臉上所發出的光輝給震住了。
  記憶中那個陽光少女又回來了,她——已完全走出心靈之監了。
  她睜開眼,對他露出眩目的微笑。“好久了,即使站在大太陽底下,我還是覺得這世界好冷、好黑,如今我終于可以感受到太陽的溫暖。”
  “只要你愿意,即使沒有了太陽,你也可以感覺到溫暖。”不知怎地,他竟有一絲恐懼,這樣的靜竹會不會再也不需要他了?會不會鄙夷仍有陰暗的他呢?
  可就在這時,盧靜竹望向他,眸中的神情令他的心一窒,她為何突然用那樣溫柔、深情的目光注視他?
  只見她緩緩地走進他的怀中,用手臂環住他的腰,仰頭望著他。“是的,即使沒有陽光,我也能感覺到溫暖,因為有你在我的身邊……如果沒有你,即使有太陽,世界對我而言,就再也沒有光和熱。”
  他低吟一聲,伸手緊緊抱住她。“我是多么的幸運……”所有的疑慮全都在此刻消失,她的話輕易的消除了他所有的不安。
  他額頭抵住她的。“你知道我有多不安,好怕你會离開你,帶走我生命中的光和熱。”他微顫地低語道。
  “你不走,我不走。”她舉起已被套上戒指的右手,和他的左手相纏。“永不分离,至死方休。”她以靈魂立下永恒的承諾。
  “嗯……我得赶快舉行我們的婚禮。”語畢。他急匆匆的拉她往車子走,恨不得立刻就能結婚。
  他的焦急令她莞爾,知道自己必須要花一輩子的心力來弭平他的不安,不過——
  她拉住他,停下了腳步,面對他挑高不解的眉毛,她斂起了微笑,以前所未有的嚴肅凝望他。
  “我的旅程已結束了,可你的還沒。”
  “我的?”
  “你必須去見你的父親、母親!”她柔柔的說道。
  他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她知道的,知道他的心結在哪儿?過了一會儿。“是的!該是我去見他們的時候。”他看向遠方的天空。
  他從沒來過父母的墳前,即使在得知他們的死訊后,兩人本來是分葬各處,可當時的他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竟然會教人將他們兩人合葬在一塊,把他們的骨灰供在一間主塔中。
  如今他手持香炷站在他倆靈位前,竟不知該說什么?對他們的感情,太复雜,也太矛盾了,盡管分离多年未再相見,但只要一想起,仍是錐心的刺人和心酸。
  “爸爸、媽媽……”
  當他听到身旁的靜竹輕聲叫喚時,不禁嚇了一跳,轉頭凝望她,心情不禁激動,她……喚他的父母為爸爸媽媽?她……不嫌棄嗎?
  一個綁架犯的公公。
  一個酒家女的婆婆。
  她拿著焚香,表情宁靜慎重地望著他父母的遺照。“爸爸、媽媽,你們好,我是你們未來的媳婦盧靜竹,第一次向你們請安。”
  她轉過頭和他相視一笑,然后又轉回去。“我來是要跟你們稟告我們即將結婚的事情,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為他的好妻子,可是我會盡力的做好,為我們的未來而努力,我向你們保證——”
  熱辣鑽進他的眼睛,令他眼前一片模糊。
  “爸爸媽媽……謝謝你們生下璇風,他真的很棒!你們在天之靈一定能以他為榮,”
  他再也忍不住,淚水已然流下,男儿有淚不輕彈,發覺臉上的濕漉,立刻轉過頭用手背抹去涕淚。
  看到她虔誠插香的背影,他也懂了。
  舉起手中已燒到一半的香,“爸媽……我恨過你們,也怨過你們,但現在……我真心向你們道謝——謝謝你們生下我,讓我可以活在這個世界上。去發現——活著原來可以是件這樣美好的事,讓我活著——可以去愛人還有……被愛……謝謝你們!”不管過去有什么樣的情感,不管他們是多么的糟糕,令他痛恨自己的出身,覺得卑微、污穢,而如今都已在靜竹愛的感化中,全化為了感謝。
  逝者已矣,而他和她的未來正要開始呢!
  是的!他倆的未來。
  “你可知道我有多愛你?”他低下頭問道。
  她柔柔一笑。“不知道,因為那無法丈量,但是——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感受它們。”
  “竹……”
  “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
  “……可以無法丈量嗎?”
  “嗯!因為很愛、很愛、很愛你!愛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我愛你。…
  “……我也愛你。”
   
         ☆        ☆        ☆
   
  “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個偉大的女人。對這樣的說法,您同意嗎?羅先生?”真相追蹤网的主持人李淵問道。
  一陣輕笑聲。“我絕對同意。”接受訪問的男子英俊迫人,態度自信從容,而且不再習慣性低頭看手,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視主持人和攝影机。
  “那——不曉得誰是您的幕后功臣?”
  男子臉上表情放柔。“是我的妻子,一個全世界最美好的女人,沒有她就不會有今天的我。”
  “听說您最近喜添麟儿?”
  男子露出真心歡喜的笑容。“是的。”
  “取名了嗎?”
  “嗯!還在和內人討論,但确定名字中一定會有個陽字。”
  “為什么?”
  男子深吸口气。“我們希望這孩子能永遠不會放棄追求生命光和熱的權利,即使碰到挫折、傷害和屈辱時,他都要勇敢走過那些陰霾,追尋陽光……”
  所有在現場的人,包括工作人員都為之動容。
  “太令人感動了……有打算再生第二胎嗎?”
  滿臉自信男子一听到此話臉色立刻發白。“不了,我不想再看到我妻子受苦,除非……已經确定男人可以怀孕生子;要不我不打算生第二胎。”顯然妻子的生產,真的嚇坏了這個站在世界頂尖的輪胎矩子。
  “哇!沒想到您這么疼妻子,可不可以說說你們相識、相戀及后來是如何踏上紅毯那一端的經過。”
  男子輕笑。“這個故事很長,我怕錄影時間不夠……”
  “沒關系,我們洗耳恭听。”主持人熱切傾身向前,充分顯示“必挖”的決心。
  “既然如此,那時間就要拉回到二十年前我還在念國小五年級的時候……我第一眼見到她時就愛上了她,然后——”
  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是關于一對男女在遇到愛情后,而改變自己日后的人生故事,盡管有時間和空間的阻隔,但終究再度交會,讓缺半的圓成了完整,屬于這個圓的故事,才正要開始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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