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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前方乍隱若現的燈火終于讓曲琉衣滑下馬,疲憊不堪地微靠在樹下休息,她煩躁地揮掉了臉龐上恣流的汗水。
  六名黑衣人及左衛牽著他們兩人的馬迅速地隱向林間,只剩曲琉衣及砌九霄拾起步伐,朝燈火處邁進。
  一間茅草搭蓋成的屋子處在森林的盡處邊緣,屋外還曝晒著干扁的玉米和一些簡單的雜糧,空气中正飄著米飯的香味。
  曲琉衣咽了口口水,干涸的嘴唇自午后便滴水未進,未曾体驗過饑餓的她,捂著肚子想壓下那難堪的咕嚕聲。
  誰料得到日前還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的曲琉衣,今日竟淪落与乞丐一般,蓬頭垢面,衣衫不整,她自嘲地苦笑,心底的酸意并著對砌九霄的恨意啃噬她疲軟的身子。
  在砌九霄的示意下,她舉起手,輕輕地叩著木造的門板,等待屋門開啟。
  “來了。”清脆的聲音響起,木門伊呀地打開。
  “你是誰?”小臉上的大眼好奇地打量著屋外的陌生人。
  曲琉衣低下身,對著臉頰紅扑扑的小男孩,她退了一步,腦中浮現的是數天前用蘿卜丟她的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叫家里的大人出來好嗎?”砌九霄看了她一眼,伸出手輕撫小男孩可愛的臉蛋。
  “我叫孟元,哥哥你和姊姊都好漂亮!”孟元也學著他伸出手,拉下砌九霄高大的身子,在他的臉上輕拂。
  砌九霄噗哧一笑,輕拂著孟元的頭。“坏小孩,這么小就懂得回報。”
  “元儿,是不是爹回來了?”一位婦人含著笑,隨意擦拭了濕淋淋的手,便走了出來。
  “不是,是兩個很美麗的哥哥和姊姊。”小孩儿收回手,飛扑到母親的身上。
  “你們是?”孟大娘放下元儿,抬起頭,一張慈眉善目的臉龐笑吟吟地閃現。
  曲琉衣失神地望著他們母子,端放于身后的手輕顫地撫過背脊,她又退后一步,仿佛害怕這對母子隨時會扑向她。
  “我姓砌,這位是我妹妹,云儿。”砌九霄不著痕跡地攫住曲琉衣的手,將她鎮在身側。“我們在山中迷了路,想向大娘借住一宿。”
  孟大娘笑著頷首,推開門讓他倆進去。
  “這荒野只有我們一戶人家,說什么我也不讓你們离開,盡管住下。”孟大娘倒了兩碗茶給他們。
  曲琉衣惊懼地望著眼前的那一碗水,害怕眼前的女人會乘她不注意時潑向她,昔日的嬌蠻已被一陣石雨,給擊得粉碎。
  砌九霄飲盡碗中的水后,不發一語地端過孟大娘給曲琉衣的水。
  “喝。”他將碗舉至她的唇邊,慢慢地喂她。
  她就著碗回輕啜,惊懼的眼仍寸步不离地盯向孟大娘。
  “元儿,去田里叫爹回來吃飯。”孟大娘敲醒了一直呆看著曲琉衣的元儿。
  元儿應和一聲,便急奔出去,他等不及要告訴爹爹,家里來了兩位客人。
  “砌公子,云儿,跟我到后屋吧!我打些水讓你們淨淨臉。”說完便往后頭走去。
  砌九霄牽過曲琉衣的手,緩緩地走向后屋。
  孟大娘熱絡地從井里打起清水,讓一臉疲憊的他們擦拭。
  曲琉衣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蛋,就著盆里清澈的井水,她看見了發絲散亂,狼狽不堪的自己,唯一清晰可辨的唯有一雙晶瑩的大眼回望著她。
  她突然暴躁的怒打著盆里的清水,攪混了映在水中的容顏,這哪是以美艷著稱的模樣,應是丑如鬼魅才是。
  “云儿,你怎么了?”走回廚房烹食的孟大娘放下鍋鏟,著急地前來探看。
  水珠流下了她的臉龐,露出了細嫩的肌膚,曲琉衣身上的土味也被沖淡不少,她瞪視著盆內僅存的清水,固執得像塊岩石,不肯別開頭去。
  “別理她。”砌九霄淡淡地說道。
  “怎么弄得渾身濕透了?”孟大娘拿了塊干布,不住的幫她擦著臉上、頭上的水花。
  “別碰我。”曲琉衣不耐地揮開她,驕矜的性子猛地爆發。
  孟大娘冷不防被她這么一推,眼看整個身子就要墜地。
  一雙鐵臂迅速地扶過她,她怔怔地呆望著扶著她的砌九霄。
  “瞧我,使這么大的勁,有沒有弄傷你。”拍掉身上的灰塵,孟大娘自責地說道,都怪自己手勁太大,擦痛了云儿,所以她才會有如此的動作。
  “這樣好了,我去燒些滾水,讓你淨身沐浴。”說完,她便走回屋內,俐落地生起火。
  “你沒有權利將自己的不悅撒潑在他人身上。”砌九霄走到她身畔,抓起了她的雙手,銳利的語气,搗碎了她眼中的平靜。
  她掙開他,滿眼凄楚,她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早已駕御她的嬌蠻和任性,不由分說地便從体內竄出,她無能為力,也無法改變。
  罷了,反正他早就認定自己是個嬌矜之人,何須多言,她仰起螓首,望向蒙蒙的天空,灰澀地咽下喉中的哽痛。
   
         ☆        ☆        ☆
   
  空气中散溢著木材燒裂的馨香,曲琉衣將濕透的發絲攏到頸后,淨過身,換過孟大娘的舊衣,式樣簡單卻溫暖。
  月發出淡淡的光芒,將大地洒上一層銀白的輕紗,万物發出朦朧的歎息,仿佛在詠歎這月夜的美。
  他們坐在桌前,等著元儿和他爹回來,砌九霄堅持等他們回來才動筷,孟大娘沒辦法只好依了他,三人在香气四溢的桌前,聊著瑣事。
  “娘,我們回來了。”一兀儿蹦蹦跳跳地推開門,大聲地宣布。
  “去洗洗手准備吃飯,爹呢?”
  正洗著手的元儿忙不迭地甩落手中殘留的水珠,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在后頭。”
  孟大娘拉過元儿用干布幫他擦手。
  “孩子的娘,我回來了。”孟大叔在屋外放下鋤頭,拍拍身上的塵土,高聲地朝里頭喊。
  孟大叔剛進屋,就看見桌旁坐了兩名陌生人。
  “他是砌公子,她是砌公子的妹妹,云儿。”孟大娘為他倆介紹道。
  笑意堆在孟大叔黝黑的臉上,他笑吟吟地走向砌公子。“歡迎你們兩人。”
  砌九霄微微一揖,淡笑道:“打扰了。”
  孟大叔端凝著眼前的男子,一身的錦衣羅緞,更襯出他尊揚的气度,不若于一般凡夫的粗俗,翩然的清俊風范,天成的威儀,即便無錦衣加身,仍是奪目燦人,叫人不敢輕瀆。而女子雖一身粗衣卻掩不住絕美的容貌,嬌貴的樣態,与其說兩人是兄妹,倒不如說兩人像一對情人适合些。
  “吃飯,大家都餓了吧。”孟大叔喚著屋內的眾人。
  “吃飯嘍!”元儿首先應和,乖巧地坐在桌前。
  孟大娘早已在桌上添了副碗筷,就等著丈夫入座。
  眾人坐齊后,開始慰勞饑腸轆轆的肚腹,勸菜聲不絕于耳。
  “孩子的娘,快取出我珍藏的好酒,今日我与砌兄弟不醉不休。”
  孟大娘笑眯眯地點頭,离了桌,拿酒去。
  “今儿個,我特別高興,砌兄弟您可多喝點。”孟大叔接過妻子手中的酒壇,就往砌九霄的杯里倒。
  “孩子的娘,你知道嗎?老天爺終于張開眼,可怜我們這些庄稼人了。”孟大叔笑咧了嘴,含糊不清地說道。
  “老爺瞧你高興的,發生了什么事?”孟大娘的興致也被他提起來了。
  “我今儿到了村子里,听村子里的人說,從今以后只要每年再繳十分之三的米糧給地主,五年后,這塊地便是咱們家的了!”孟大叔高興地灌了口酒。
  砌九霄的黑眼睨向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曲琉衣。
  “爹,你是說我們以后不用拿那么多的谷子出去給人了,是不是?”元儿揚著臉,似懂非懂地問道。
  “沒錯,我們快要有自己的田地了。”孟大叔慷慨激昂地捶了下桌面。
  “孩子的爹,曲庄主為何愿將土地給我們?”孟大娘不解地問道。
  “不是曲丰山,是砌風少庄的庄主,砌九霄。”
  “砌九霄?”孟大娘蹙起眉。
  “听說,砌九霄拿了几張借据向曲丰山催討,曲丰山將曲云山庄包括田地都承讓他,以清償債務。”孟大叔想起廟邊眾說紛紜的傳說。
  “曲庄主侍你們不薄,你們難道不會為他感到難過嗎?”曲琉衣低聲地說道,面無表情的臉上慘淡無色。
  “難過?早在几年前,我們一定會難過,但自從他為了女儿,一點一滴地蝕奪我們這些庄稼人僅有的米糧時,我們早看開了,我們不在乎讓誰當主人,我們關心的是家人是否挨餓、受凍,最令我們最害怕的不是山林中會吃人的老虎,而是暴虐無道的苛賦啊!”孟大叔一鼓作气地說完,這是他的心聲,也是廣大的百姓所追求的那一點點平凡的幸福。
  “你們都沒看見他為了曲云山庄花白了發絲,流下的血汗,怎可以罵他比老虎還可怕,他是天底下最慈祥的人啊!”曲琉衣激動得從椅上站起,憤憤不平地朝眾人怒吼。
  “娘,姊姊的樣子好可怕!”孟元摟住孟大娘,純稚的眼神滿是惊惶。
  “坐下,別嚇著小孩。”砌九霄輕扯她的手臂,冷眼看著她的心煩意亂。
  “不用貓哭耗子,你這下得意了吧!”曲琉衣甩開他的手,悲凄的眼神直盯向砌九霄。
  “我真想敲醒你頑固的腦袋,讓你看清事實。”砌九霄不容拒絕硬拉她入座。
  “呃,你們兄妹可別為了外人失了和气,吃飯吃飯,這飯菜都涼了。”孟大叔打著圓場,赶緊替砌兄弟斟滿酒杯。
  “我也要喝。”曲琉衣搶過砌九霄的杯子,頭一仰,陳年的老酒俱進了她的肚腹中。
  砌九霄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不置一詞,僅是轉頭向孟大娘要了一個酒杯。
  “姊姊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元儿不知何時走到了曲琉衣的身邊,小手輕拉著她的衣袖,大眼渴望地圓睜著。
  曲琉衣顫著手撫著元儿紅嫩的臉頰,這無憂的小臉是否曾在烈日無情的灼照下,挨餓求生。她突然啞口無言,自出生便被眾人捧著手心,誰也不敢違逆她,錦衣玉食在她眼里只是稀松平常的事,她從不知道在庄外的某一端,竟然會有人挨餓,受凍之余,還得將不足的米糧繳納給他們。
  或許,逼迫孩童拿著石塊的人,是她,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姊姊沒有生气。”收回手,曲琉衣已平靜許多。
  元儿咧開了嘴,回到了母親的怀中。
  孟家和樂的情景輕易地讓她憶起了爹,掩著眉間的悲凄,曲琉衣食不知味。
  “只要你順從我,我保證你爹安全無虞。”他輕柔的聲音緩緩飄進她的耳中。
  她抬起頭,不明了為何自己的情緒幻變總逃不過他的雙眼,他是敵人不是嗎?那為何總在她慌亂時,又拉她一把,讓她不至于崩潰,或是他想延長折磨自己的時間,不讓她早早解脫。
  “吃飯。”砌九霄勾起一抹笑,笑意詭譎難辨。
   
         ☆        ☆        ☆
   
  飯后,孟大叔原意要將屋子讓給他們兄妹,自己一家人睡到堆放農作物的小間,可砌九霄堅持不肯,言明若他如此見外,他便与妹妹馬上离開,孟大叔這才作罷,赶緊要孟大娘去清理一下。
  曲琉衣佇在門邊,看著孟大娘清理小間內的農物,這是她晚上將就寢的地方。
  孟大娘仔細地將稻草舖在地上后,站起身,滿怀歉意地說道:“云儿,委屈你們了。”
  曲琉衣默不作聲地打量著地上的稻草堆,一想到待會儿將和砌九霄共處,她的眉心不自覺地輕擰。
  “云儿,我看今晚你和哥哥還是睡屋子好了,我們一家子哪儿睡都習慣了。”孟大娘見曲琉衣嫌惡的眼神,更是覺得愧疚。
  “孟大娘,別理會她嬌蠻的性子。”砌九霄笑笑地說道,腳踩著無聲的跫音,跨進屋內。
  他寒星的黑眸在掃向曲琉衣時,朗朗的笑意立即轉為凌厲的輕蔑,直視她的眉眼。
  “你盡管回大屋睡,元儿已經吵著要娘了。”砌九霄偏過頭面對孟大娘,臉上又挂回軒朗的笑容。
  “這……”孟大娘猶豫地看著地上的稻草堆。
  “沒關系,你盡管回屋子去。”他釋出一道安撫人心的笑容,直教孟大娘無法拒絕。
  “那我回去了。”孟大娘走到門邊,仍是滿臉豫色。
  送走了孟大娘,砌九霄輕輕闔上門板。
  “偽君子。”曲琉衣朝著他寬厚的背脊冷哼一聲,輕嗤的話語間,有著自己未曾察覺的醋意。
  “偽君子還比你這刁蠻女知書達禮些。”未轉身,怒意融斂成冷冽的寒意,他高大的身軀在透窗的月光下,洒上一層冷漠的銀白。
  “我何時刁蠻了?就為了她臉上的不慍之色,你便一意怪罪我,認為我刁蠻,你敢情是蒙著眼。”曲琉衣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大掌給擰住般,不痛,卻酸澀難耐。
  “難道她臉上的歉意是假的?你應該感謝他們都是善良老實的庄稼人,否則瞧見你刁難的眼色,定二話不說,赶你出門。”砌九霄旋過身,衣袂輕飛,可嚴峻的黑眸不再飛揚著一貫的笑意。
  “走就走,這破屋子,我才不稀罕!”曲琉衣气沖沖地沖到門邊。
  “啊!”她痛呼出聲,細嫩的手臂被他的大手緊緊抓住。
  砌九霄猛地一拉,眨眼間,她便整個人趴伏在他胸前。
  “或許,人心在你眼中是個不值錢的東西,但別再用你蠻橫的喙子輕忽地啄傷人心,心是肉做的,會痛。”他陡然地丟開她,像丟開一件無法再容忍的髒物般。
  被他的冷語給擊得粉碎,曲琉衣伏在稻草堆上,動也不動。
  “剛才那些話我只說一遍,你要一字一句好好記住。”
  砌九霄捻熄蜡燭,躺在另一堆稻草上。
  堅實的身軀壓在干燥的稻草上,發出摩擦的聲音,他安泰自若的神情仿佛身處綾羅布幕的皇宮。
  窗外,穹蒼上的星子因他懾人的凝望而益加綻亮,他左耳上的銀環亦迎著皓月放出一道冷光。
  無視于干燥的稻草扎疼了嬌嫩的容顏,她的嘴角扯出一道苦笑,她在他的心中真是坏到不可救藥了。
  可是他在一味地認定她的頑冥刁蠻傷害了別人時,他可知自己鋒利的言詞不也正在刺傷她,別人疼,難道,她就不痛、不疼嗎?
  細雪的肌膚上被稻草扎起了紅痕,痒痒痛痛的,可比不過她心上的蝕痛,她的眼漸也染上了一層紅。
  爹,有人在欺負琉衣,您知道嗎?我好想回到曲云山庄待在您身邊,這世上只有你們關心我、在乎我,我想回家,回家……
  隔著氤氳的水气,窗外的月輪散發的光芒益加暈黃、混沌,曲琉衣壓低聲息,輕聲抽泣,長睫努力抑住威脅掉落的淚水,她,是從不掉淚的,掉了淚,除了承認自己的怯弱,又有何用,說不定,反被他認為自己在博取同情,更加嘲諷譏笑。
  “想家了?”
  無波的聲調,許是他已平复了方才忿然的情緒。
  曲琉衣像是沒听見般,趴伏的身子,更加蜷曲。
  “受了苦就想回到爹娘的怀抱,原來,驕傲的面具下,是一顆脆弱的心。”砌九霄支起頭,懶肆地俯視她的背影。
  她不吭一聲,雙眼徑盯著窗外隨風搖擺的孤枝。
  “看看你自己,高高在上如孔雀般的曲琉衣,今天成什么樣了,發亂鬢搖,比一只喪家之犬還不如。”砌九霄不放過她,對著她內心那塊流血的傷口挑弄不已。
  “這不正合你意,我的親人被你囚禁,而我成了喪家之犬,你盡可舒臂展胸,饑啃我肉,渴飲我血,快意地折磨我一番,反正也沒有人可以阻止你不是嗎?”雖背著他,知道他無法瞧見自己臉上的神情,可是她仍用長袖蓋住臉頰,不想讓倨傲的聲音露出些微的破綻。
  “才這么點打擊,便讓你失了斗志,你的爪子呢?”砌九霄伸出臂膀,輕輕地挑起她頸后的發絲。
  “你到底想怎樣,別拐彎抹角,直說便是。”她不耐地回道,他語里的蓄意挑撥就像身下的稻草般煩人,曲琉衣輕撫著被稻草扎紅的手臂,煩憎地挪動身段。
  “呵,你的驕傲真如東方不落的烈陽,任何人也無法射下它。”他將柔細的發絲,湊到鼻上輕嗅。
  “你的無恥好似五湖四海的潮水,誰也汲不盡。”曲琉衣放下長袖,反唇相譏,最好讓他气得一掌打死她。
  “你記錯了,我只听過有人愿我如江海般長壽,而不是你所謂的無恥。”笑意直駐進他眼底。
  不知是難以忍受他漫不經心的取笑,抑或是身下扎人的稻草,曲琉衣突地跳起,稻草隨之漫天揚起。
  目极處,是雪白膚上的突兀紅痕,砌九霄眯起利眼,細細地凝過她一身。
  “過來。”華貴衣袍沾上了稻草,可他臉上逼人的威儀卻未減半分。
  曲琉衣戒備地端詳他過于漂亮的眼眸,緊繃的怒意在拳頭凝固。
  “造反了,做奴才的妄圖打主人?”砌九霄仍斜躺著,高昂的眉眼笑迎陣陣狂怒的風沙。
  “我不是奴才。”她大聲怒吼,緊握的拳頭顫抖著。
  “過來。”
  漾笑的黑眸提醒著她應允為奴的承諾,曲琉衣負气地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到我怀里。”他展開臂膀,邪肆地勾起嘴角。
  她一窒,他乘机一扯,直將她的身子拉進怀中。
  發髻在掙扎中散亂松開,一頭黑瀑直瀉而下,舖散在她肩頭,鑽進他的怀里。
  銀月下,映在土牆上的模糊倒影,曖昧地交纏,气喘呼呼的女聲為這靜寂的夜,撩撥起一絲的熱情。
  沉默了好久,兩人只是對望著。掙脫不過砌九霄緊密的怀抱,曲琉衣索性不再浪費力气,單用黑白分明的眸子抗拒,宣泄她的不滿。
  他反剪她的雙手,莫測的黑眸,目光流轉,停駐在她紅嫣的臉頰。
  灼人的視線下,溫熱的血液舞向她全身,曲琉衣如身處茫茫云際不知何向……
  “別再掙扎,除非你想被強占。”詭譎的冷語撥開云霧,敲醒她迷离的靈魂。
  她一怔,憶起他殘忍、狂邪的一面,惊悸的身子不住地退縮。
  及至他綻出邪肆的笑容,她才明白,自己又被他擺弄了一次。
  為何總迷失在他洒下的迷霧里,等到霧散云去,才空惹笑話,任由他玩弄于股掌?曲琉衣不斷地詰問自己。
  砌九霄的指尖触及她恍惚的容顏,嘴邊的詭笑幻化成溫柔的流水,潺潺流過他的唇角及心上。
  輕輕摟住她軟馥的身子,平貼在自己的身側,砌九霄勉力壓抑著身下漸次蘇醒的欲望。
  “睡。”他展開錦綠長袖,攤成一片荷葉杯,承盈著她如蓮的清柔嬌軀。
  夜,瞬間清涼了,她躺臥在一片綠意中,煩悶的心隨著那份沁涼,同游于一池碧波中。
  曲琉衣微眯的美眸從他寬大的肩側,仰望月牙,月光仿佛又益加柔和了。
  多日的奔波、灼烤,化成一聲滿足的輕歎,煙消云散,她眉眼漸惶忪,眠回無夢的從前。
  砌九霄聆听著她規律的呼息,微側身,黑眼覷著那無邪的絕麗嬌顏,指端以她從未曾見過的柔意,輕輕拂開飄落在她頰邊的發絲。
  收起爪子的你,竟是如此動人。他幽深眼眸耽溺在她閉眼舒眉的臉龐上。
  他怜惜的輕撫過她身上晦暗的紅痕。呵,這柔漾的細膚,真經不起一絲折磨。
  涼釋的薄唇如安撫般,一一細吻過她肌膚上的紅痕,挺直的鼻梁隨之輕汲著花般的体香。
  最后,來到了她紅馥的唇角,舌尖深入她未曾緊鎖的寶藏,輕輕地、淡淡地,深怕惊醒她的美夢。
  你的夢中可有我?砌九霄抖落陣陣悸動,躺臥在她身旁。
  万籟俱寂,連夜風都不再拂動,他的鐵臂環繞著她,如翅羽展布,隨時准備飛進她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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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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