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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透窗的夕陽余暉拉長了曲琉衣的身影,黃昏的暗調更襯出她异常晶亮的眸子。
  那是一雙披伏著怒焰的眼。
  傍晚時,張總管來到了廚房將她叫了出去,要她今晚開始在听風居服侍砌九霄,她不服地回問為何要支開她,張總管猶豫了一陣,才說出她鎮日与人爭執,主人特要她跟在身側,嚴加管教。
  □儿笑著說,多少人夢寐以求能服侍庄主,要她飛上枝頭當鳳凰時,千万別忘了她們這一班姊妹。
  她不服,亦不滿,砌九霄既已選擇遺忘她,為何此刻偏又要招惹。
  在她憤憤不平之際,卻不知映照在銅鏡里的影子,早已泄漏了她的偽裝,明眸清麗似含煙秋水,兩行云鬢攏著嗔怨的紅顏,最初最美的心事,全教她隱匿在紅嫣如花的粉頸中。
  一縷被曲琉衣不愿承認,且刻意忽略的甜意正慢慢發酵……
  風吹過窗,發出輕微的聲響,曲琉衣下意識地回頭看,才發現只是一陣風。
  她回過頭,支起領,不意卻見至自己粗糙的手背,攤開掌心,柔嫩的手肉已被磨得起茧,她怔怔地望著丑陋的皮肉,一思及砌九霄可能的挪揄目光,便忍不住將手藏在身后。
  呵!何必遮遮掩掩,這粗糙的皮肉可正如一把利劍,將他的邪念斬草除根。
  曲琉衣望著鏡中人,白淨的肌膚已被灶煙及炭屑染覆上一層如污泥般的黑灰,她伸出手撫過臉龐,竟有些微的炭屑掉落。
  她胡亂地擦著臉龐,黑屑隨之愈掉愈多,漸漸地,洁淨蜜色的肌膚伴著塊塊的紅跡從污泥中探出身來,像朵羞澀的荷花。
  臉上的塊塊紅跡是手拂拭而留下的,她不在乎弄傷自己,只是一味地拍拂著身子及臉龐。
  她全然忘了适才還信誓旦旦要斬除他的邪念,這會儿,隱匿在心下的心事全沖動地涌出來,再也藏不住。
  水。她渴望一池綠澗的水波來勻淨身子,絕不能讓他瞧見她的狼狽,曲琉衣奔向屋外,尋著記憶中偏僻的地方前進。
   
         ☆        ☆        ☆
   
  月光下,一波泛著銀光的湖水恍若圣洁的觀音之水,正等著她的前來。
  這是她無意間發現的地方,湖邊的蘆花幽蔽住一湖綠波,若不細看,根本不曉得這里躲了一處水桃源。
  她脫下繡鞋,牽起了裙裾,蓮足輕點水面,陣陣的漣漪隨之層層暈開,曲琉衣再點了下,再度泛起的水漪輕輕赶著前一波的微波。
  她蹲踞在湖邊,將水洒上手臂,輕輕擦過,玉白的膚色映在月光下更顯洁皙。
  淡淡的暗香徐徐飄來,曲琉衣深汲了口,滿頰留香。
  她站了起來,像朵亭亭玉立的荷,環顧了寂靜無聲的四周,她的手放開了裙裾,緩緩地走向湖內。
  何須脫衣?順道將衣襟洗淨了不也好,曲琉衣一笑,閉气潛入波綠的湖底,起舞在綠波中,仿佛夢中她曾如此悠游于中。
  曲琉衣緩緩浮出水面,如一朵出水的荷,兀自沐著水滴,她舉起手臂,滿意于那雪亮而白潤的顏色。
  湖水滌淨了她的渴望,她搖頭甩落沾發的水滴,撩起裙擺,帶著清爽的笑靨,緩步走向岸邊。
  一道熟悉的銀光凍結了她的笑,是他左耳上的銀環,她定在池中,迎向似笑非笑的眼眸。
  “你來多久了?”被撞見的難堪讓她的聲音不覺地拔尖。
  “唉,我守了一會儿卻遲遲不見你脫衣,來多久有何分別?”砌九霄万分無奈地說著,仿佛是她辜負了自己的期望般。
  他在回听風居時,瞥見了她急奔的身影,不消想,便隱隱地追隨在她身后。
  “無恥。”曲琉衣隔著池水嗔瞪著他,他輕薄的眉眼是只有對她,抑或所有女人皆受過,突生的猜忌在心頭翻攪。
  “上來。”砌九霄伸出手臂,黑石般的眼珠望著咫尺的她。
  曲琉衣茫然若失地凝著他爽朗俊美的臉龐,依舊是一身的錦綠袍緞襯出他身形的修長,而她早非昔日高高在上的曲琉衣了,她擰握住手心的粗茧,強烈的自卑提醒著她。
  短短的咫尺卻似天涯無際,她呆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腳遲遲無法跨出。
  砌九霄望進她的踟躕,長袍一掀,錦綠袍緞与綠湖融成一色。
  曲琉衣惊愕地捂住唇,眼定時,他的身影已在眼前。
  她的眼望不進天上的月,足下的水,卻一如彎瓢,瓢起他比盈月還亮的黑眼,比綠水還涼沁的薄唇。
  無心的云掩住了月,砌九霄手一扯,曲琉衣便沉伏進他的臂彎,洒落的陰影懊惱地無法進入兩人之間。
  他伏首,她仰面,漾火的唇瓣互碰,抖顫的情芽綠滿兩人的心潭,澎湃的血液開出火紅的花。
  她身子輕顫,她面頰酡紅,她意識朦朧,迷离中,一朵湖畔的荷也在風中輕顫荷身,酡紅荷面,荷苞欲語還休……
  月下,池上,環抱擁吻的男女,交纏的身影在波動的水面上,翩翩起舞。
  相濡以沫的吻后,砌九霄怜惜地用衣袖擦去她臉上殘留的水珠,摟過她的身子帶上岸邊。
  偎在他怀中的曲琉衣,她的眼落回池畔的那朵荷,荷上挂著几滴晶瑩的水珠,正迎向淡淡的夜風。
   
         ☆        ☆        ☆
   
  漫步走回听風居,曲琉衣坐在窗下,燭火在風中閃爍。
  “你為何要我來?”她咬碎矜持,心中有著些許的期盼。
  正除下一身濕衣的砌九霄,笑看了她挺立的背脊一眼,又慢條斯理地換上干淨舒服的長褲。
  “我想念你的身子。”他無聲地來到她身后,熱呼的气息染紅她的耳根。
  曲琉衣木然地吞下喉中糾結的苦水,她早該料到的,不是嗎?花前月下的輕怜蜜意,還不是只為了這具身子,她還以為……算了。
  “這身子已經粗糙不堪,你可以死心。”她擰握成拳,指尖輕刺手心的粗糙。
  砌九霄一把環住她的身子,厚實的胸膛燙著她身上的濕衣。
  “放開我,我身上是濕的。”曲琉衣一顫,兩手抵住他的手臂。
  “我幫你脫掉。”他靈活的指尖在衣帶襟結中穿梭,不一會儿,整件衣裳已被他扯下。
  曲琉衣又羞又急地護住身上唯一的褻衣,眉眼儿不敢向后望去。
  砌九霄黑漾的眸被她的細雪凝脂所划亮,他伸出指尖,修長的指沿著她背脊的溝道拂過,留下一道灼熱的戰栗。
  曲琉衣僵直了背,這突來的親昵讓她慌了心神,緊凝的气息收住不敢妄動,怕引起他更邪肆的舉動。
  他恍若明白她的心悸,薄唇硬是欺上她賽雪的背脊,恣意嘗歡,修長的兩手則繞到她身前与她的十指交握。
  “不——”曲琉衣抽開手,轉身面對他,她怕粗糙的手會被他發現,一思及,硬從潰散的思緒中搶救出一絲的理智。
  “要。”砌九霄不容她爭辯,身形緊緊地覆在她身上。
  “你……你沒發現嗎?我的手已經長茧了,不再是以前的模樣了。”她攤開手,十指在他眼前晃動。
  “那又如何?”他擒住她兩手,溫柔地將她的掌心摩挲他的臉龐。
  焚燃的火熱燒紅了她的兩頰,她全身乏力地任由他擺布。
  及至掌心的濕潤襲來,曲琉衣才惊覺自己正躺在軟馥的床上,而他正輕咬著自己的指尖。
  輕吟一聲,她羞赧地閉上眼,不敢看他熾熱的眸子,即便早被他占了身子,可她仍無法自若。
  “睜眼,我要你看著我。”砌九霄撫過她彎彎的秀眉,輕哄慢誘。
  她睜開眼便被他左耳上的銀光給吸引住,舉起手輕輕触及冰冷的銀環,指尖受冷地輕縮。
  “這是千年寒銀所鑄成的,煩躁的時候,只要輕撫它,便會通体舒暢。”砌九霄帶著她的手,再次撫向銀環。
  “舒服嗎?”他貼著她的頰,輕聲問道。
  曲琉衣點了點頭,莫怪乎,他從不被忿怒給操縱。
  “唉,你把全副注意都移到了銀環上,攪得我沒興了。”他歎了一聲,大手一張,便將她納入怀中。
  曲琉衣閉上眼,帶著沉沉的睡意在他怀里安居。
   
         ☆        ☆        ☆
   
  她快活得像一只輕盈的蝶儿,飛舞在奼紫嫣紅的百花中,風輕輕一吹,便展著翅,乘風而行。
  白日,她整理听風居的一切,夜里,則和衣安居在砌九霄的怀里,細數她嘴角不時堆積的笑意,竟比十多年的次數還多。
  晚霞貼在天邊,碧草連著天際,曲琉衣舒服地躺在草地上伸展四肢后,在暮色中爬起。
  她走到池邊,輕輕撥弄著碧綠的水波,水中倒影映出一位明眸絕艷的女子正望著她直笑。
  來這池邊,已是她每日的習慣,休憩、靜躺皆可,砌九霄有他的銀環來撫平情緒,她則擁有一池碧波。
  她收回了笑,用沁涼的湖水輕潑臉龐,該回去了,今天過于貪睡,砌九霄怕已回山庄了。
  折下一截蘆葦叼含在嘴邊,曲琉衣踩著輕盈的步伐,信步走向听風居,看著天邊幻化的晚霞,突地她心念一轉,繞到了昔日居處的灶房。
  “琉衣,你怎么來了!”□儿一瞧見她,忙放下菜刀,起身相迎。
  她在裙側處隨意地擦了下,才牽過曲琉衣細看。“瞧瞧,才几天不見,你益發標致,真是羡煞我也。”
  “那還用說!”語畢,曲琉衣為自己輕易便脫口而出的玩笑話紅著臉搖頭。
  “你這姑娘,臉皮倒是挺厚地。”□儿輕拂過她嬌嫩的臉龐,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今儿個怎么有空過來?”等到兩人笑聲漸歇,□儿才撫著笑痛的肚腹問道。
  “想順道將飯菜端到听風居去。”
  自她搬進听風居后,砌九霄便改了在飯廳用膳的習慣,要她夜夜服侍他在房里用膳。
  砌九霄那難以捉摸的性子,竟要她与他同席,她挑眉不解,還是坐下了。有時候,他回來遲了,也不客气地自個儿先吃,等著他進門瞧見,僅是挑著笑眼看她,而不多言。
  “咦,你不知道嗎?今儿個表姑娘來了,她許久沒來嘍,大伙儿都极喜歡這個表姑娘,所以她這回來,庄內正准備為她洗塵接風呢!”
  □儿突然捂住嘴,急急地回到灶房掀開鍋蓋,她呼了口气,幸好,菜沒糊掉。
  曲琉衣跟在她身后,疑惑地自喃:“砌九霄有表妹?”
  “有,而且還是挺溫柔的一個人,我若是男人,見到像表小姐那樣溫婉的女子,怕一顆心早飛奔而去了。”□儿陶醉地說著。
  每個男人都喜歡她?曲琉衣的腦際浮現出砌九霄的臉龐。他也是那些男人之一嗎?她的心上恍若壓了一座山,沉重不安。
  “她美嗎?”曲琉衣遲疑地開口。
  “美?”□儿皺起眉頭,努力地在腦海找尋适當的詞匯想形容個貼切。“她沒有你的明艷動人,可她卻像細水一樣,無聲無息地流入人心。哎,我也不曉得這樣形容對否,等你自個儿看,就明白了。”□儿一時也無法說個清楚,只好要曲琉衣自己去看。
  曲琉衣別了□儿,往听風居而行,過往的晚風揮不去滿腔的煩躁,初升的月眉照不穿眼里的迷亂,她該去見那個溫柔的女子嗎?為誰而見?見了又能如何?
  刻意忽略,藏隱的情芽輕輕地敲著心窗,大聲地呼喊著要冒出頭,它不想再窩在幽暗的深處了!
  她捂住耳朵,不想听進自己心內發出的吶喊,不要再逼我了,承認愛他又能怎樣?她不是溫柔的女人,砌九霄不會舍溫柔的表妹而就她的,曲琉衣,死心吧!
   
         ☆        ☆        ☆
   
  她還是來了,來見那個柔情似水的女子。
  在听風居,她片刻也坐不住,腦中不停幻化著砌九霄与他表妹凝目相對的畫面,嫉妒煽點著胡思亂想的火舌,燒向她的身,燒向她的每一根發,她無法再忍受燒灼焚身的痛楚,所以,她還是來了。
  再次撫著刻意堆砌的發髻,曲琉衣斂整衣裳,嘴邊扎起自信的笑容,手撥開飯廳的珠帘,信步走進。
  “你怎來了?”砌九霄瞧見她,放下了手邊的碗筷。
  “我來服侍你。”曲琉衣不理他審問的目光,大眼徑自瞧著他身旁的女子。
  女子抬起頭,略微蒼白的臉龐脂粉末施,羸弱地像縷無依的孤魂,淡淡的眉枝下,嵌著盈似秋水的黑眸,乍看并不艷麗,也不奪目,但卻舒服,像一彎水,不爭不求,卻惹人垂怜。
  曲琉衣摸撫過自己蜜色的臉龐,唇邊扎緊的笑容,慢慢融化,曾企望她是個平凡的女子,可她微薄的希冀此刻正离她飛去。
  她懂了,原來溫柔就似花瓣如雨,輕輕洒在心上,不多言,一凝眼,便會望進人心。
  “她是我的表妹——舒綠戀。”砌九霄打斷她直銳的注視,微緊的喉音透著對她的薄慍。
  意識到砌九霄對她表妹的呵護,曲琉衣咬著下唇,心中飛過陣陣的委屈。
  “過來。”砌九霄推開身旁的椅子。
  曲琉衣原意圖掉頭而去,不愿看砌九霄對舒綠戀展露出親昵,倔強的心卻突地一橫,順他的令,她定要仔細瞧個清楚,看他們兩人如何卿卿我我。
  “張隆,加副碗筷。”
  曲琉衣不敢望向砌九霄冷淡的眼,挨著桌邊,小心翼翼地落座。
  “霄,她是?”清澈的嗓音如飛泉,流入眾人的耳里。
  “婢女。”在回望舒綠戀時,砌九霄眼中的淡薄盡消。
  婢女?原來他是這么看她的,心被他木然的語气煎熬,熬出了苦澀的汁,在血脈中与鮮血染成一塊。
  舉箸,她食不知味,濃密的睫覆住她眼中可能閃現的悲歌。
  婢女怎能尊卑不分同主人一塊用膳,舒綠戀慧黠的眼輕易地看穿兩人之間的情障。
  何必相互地折磨彼此,難道真得等到离了愛人,才獨自暗夜神傷,后悔莫及。
  舒綠戀輕蹙著眉頭,記憶中一雙冷清的眼如黑浪洶涌地襲向她來不及鞏固的心防,她擋不住,只能任憑那浪吞噬她。
  “綠戀,你怎么了?”砌九霄見她蹙眉,忙放下筷箸,輕聲地問道。
  舒綠戀虛弱地扯出一絲笑意,她搖頭,要他別擔心自己。
  曲琉衣睨向交換著目光的兩人,無力再舉箸,嫉妒是一顆顆未經烹煮的米粒,刺人,難以下咽。
  他們兩人的愛情已生芽、開花,她呢?她的悲哀只能在眼底徘徊,卻倨傲地無法化成淚水,恣意地落下。
  一道輕如羽毛的感覺拂上她的手背,她一愣,呆望著手背上的那只柔若無骨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舒綠戀輕柔地坐在曲琉衣身旁問道。
  曲琉衣俏臉脹紅,身子一晃,手一抽,脫离她的掌心。
  她的溫柔更顯得她的狼狽,她不需要別人的可怜,尤其是舒綠戀。
  “小心,傷了她,你擔待不起。”砌九霄适時地扶住舒綠戀傾倒的身子,黑眸威脅地眯起。
  舒綠戀推開他的手,站到曲琉衣身前,堅定地望著她。“告訴我名字好嗎?”
  曲琉衣左閃右躲,仍逃不開她如影隨形的眸子,她一惱,匆匆地撇下自己的姓名。
  “琉衣,我是綠戀,很高興与你相識。”舒綠戀再次拉過曲琉衣的手,她喜歡這個將心事都袒露在臉上的女子,透明而純真。
  在其余女子面前,她從未見過霄的情緒有過任何波動,但面對曲琉衣,他釋放出真實的自己,她明白,他對她的關怀只是習慣,可對曲琉衣時那份起伏的蕩漾,她不相信霄那般聰明的男子會不明白。
  霄和琉衣會幸福的,她相信。
  但自己和“他”呢?他愛她,可是他對她的愛,卻比不上他對權力利祿追逐的欲望,所以她走了,放他自由地追逐他的名利,不再牽絆他,讓他分心。呵,水終究還是穿不透堅硬的石。
  曲琉衣本想拂開她的手,可見到舒綠戀蒼白臉龐上的陰郁時,手不知怎地,便放下了。
  砌九霄抿了唇,不知是因為兩個女人之間的和睦,抑或是為了曲琉衣開始懂得体恤別人而漾笑,這答案只有他自個儿知道了。
   
         ☆        ☆        ☆
   
  接下來的日子里,舒綠戀總會在曲琉衣做活儿的地方出現,听風居、井邊、灶房、林間……總之,曲琉衣每一抬頭,便會見到舒綠戀笑盈盈地望著自己,教她惱也不是,气也不是。
  當她說自己只是奴婢,要舒綠戀別紆尊降貴,整日和她混在一塊,沒想到,舒綠戀卻笑說自己只是砌九霄的一個窮親戚,要她別為這事介意。
  舒綠戀說自己的心上已有了一個男人的身影,霄只是表哥,要她寬心。哼,關卿底事,她才不在乎!曲琉衣口中說著不在乎,可心里正甜孜孜地笑著。
  舒綠戀三番兩次邀著曲琉衣共賞花,齊邀月,她總在砌九霄的威脅利誘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黑著俏臉出現。
  舒綠戀并不以為忤,依然是水漾的笑臉,曲琉衣一見那笑頭皮便發麻,刻意擺出的黑煞臉色簡直對她無可奈何。
  她多天沒到綠湖邊了,之前,是因為不想讓自己的秘密被舒綠戀發現。今日不管舒綠戀是否跟在她身旁,她一定要去,曲琉衣信誓旦旦地暗忖。
  曲琉衣倔強地不愿承認對她態度的轉變,她竟慢慢容許舒綠戀一點一滴地侵入她的生活,甚至是珍藏在她心中的秘密綠池,曲琉衣只當是自己再也無法忍耐她的糾纏而已。
  兩名女子沿著一路茂密的樹蔭,緩緩地走著,清涼的湖風穿過樹梢拂在臉上,是一片帶著涼意的松懈。
  到了綠湖邊,曲琉衣歡呼一聲,徑自擇了個樹蔭坐下,絲毫未盡到當主人義務,她把腳上的繡鞋脫掉,露出纖小的玉足。
  舒綠戀也不以為意,她蓮步輕款地移至曲琉衣身畔,挨著她坐下。
  “好舒服。”曲琉衣將玉足浸入綠沁的湖水中,冰涼的舒暢感通透四肢,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全身浸入湖中。
  舒綠戀望著平靜的湖面被曲琉衣纖足點破,縐起層層的紋路,難得頑皮的她竟也學著曲琉衣將鞋脫了,將白皙的足踝深入池中。
  “好冰!”她瑟縮了下,但很快地,被解放的足踝立刻戀上那透骨的沁涼,躲在池下,不肯上來。
  “大惊小怪!”曲琉衣白了她一眼,可心中卻為了舒綠戀也喜歡這地方而暗自高興著。
  “琉衣,這儿好美,謝謝你帶我來這里。”舒綠戀彎著柳腰,素手撥著湖中的綠水。
  “你別開心,我并沒有特地帶你來這儿,這地方我每天都來,明白嗎?”恍若心中密封心事的罐子整個被打開,赤裸裸地呈現在她眼前,曲琉衣臉頰難堪地變紅,粗著聲音說道。
  舒綠戀但笑而不語,眸光落在遠遠的粉荷上。
  曲琉衣賭气地撇過頭去,手拿起地上的石塊,泄忿地往湖里丟去。
  “琉衣,要牢牢抓住你的幸福。”舒綠戀垂睫斂目,看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往外擴散。
  曲琉衣手里正拿起一顆小石塊,正欲往前丟去,一听見舒綠戀的話,她嚇了一跳,石塊從她手中咚咚地滾入湖中。
  “霄他很在乎你。”舒綠戀收回了撥著湖水的手,定定地望著她,那細膩的眸光中透著一層愁云。
  “他在乎我,并不代表我一定得相同地回報他,我若真愛他,這下正好乘机推你下水,一勞永逸。”曲琉衣作狀要扑向她。
  舒綠戀一愣,眼中的愁云被風吹散,她露出一抹解脫的笑,近于自喃地說道:“好呀,我沒有勇气做的事,你推我一把,全解脫了。”
  曲琉衣嚇了跳,她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想死?”
  舒綠戀水眸一揚,對上曲琉衣緊張的美眸。“我的心早就死了。”她淡淡地說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般。
  這就是愛情的苦果嗎?那為何總是女方獨自心碎,卻對男方無一絲的埋怨,若說女人最不甘的是在分手時得不到男人一句溫柔的再見,那她宁愿兩人互怨終生,也不要那句最后的溫柔。
  “你別為了一個臭男人而心生輕念,不值得。”曲琉衣抓住她的手,情急地喊道。
  “死亡,有時會讓男人一輩子惦著你。”
  “可是人都死了,惦著還有什么用,倒不如勇敢地活下來,繼續尋找自己的幸福。”曲琉衣不認同她消极的說法,女人不該只是一味的承受,忍讓到最后,只有一顆完整的心碎成了數十塊,不值啊!
  “尋找自己的幸福?呵,女人一离開了所愛的男人,就再也不懂得什么是幸福了。”蒼白容顏上的凄楚笑容,莫名地擰痛曲琉衣的心。
  西風壓過舒綠戀單薄的身影,她捂住唇角發出一陣輕咳。
  “入秋了,自個儿身子單薄就別逞強。”明明是關心至极,可曲琉衣卻故做不滿地叨念她。
  “我回屋里拿衣服。”舒綠戀輕拂開落在衣襟上的落葉,准備起身。
  “免了,你這一來回,天都暗了,還是我去較快些。”曲琉衣一躍而起,衣襟上的落葉飄了一地。
  舒綠戀不及喚她,就這樣任憑她消失在樹叢間。
  她歎了口气,望向被落葉弄縐了的湖水,湖面倒映出一名眼眸透著軟弱的女子,哀哀地回望著她。
  壓在心底深處的落寞總悄然而至,偽裝的堅強騙不了它,它像一滴墨,慢慢地擴散,漸至整顆心都絕望得染上不可救藥的黑色才罷手。
  舒綠戀閉上眼,緊緊環抱住自己,寂寞分幻成千軍万馬,侵襲她的身子,無孔不入,無堅不摧。
  “剝——”干燥的枯樹枝被人踩斷的聲音突兀地響在靜寂的空中,舒綠戀聞聲,迅速地收拾起臉上所泄漏的脆弱。
  “琉衣,你來……”
  在她偏過頭的同時,一雙女性的手臂推向她的身子,舒綠戀未竟的語音消失在她的唇間……
  舒綠戀毫無防備,整個人直挺挺地跌進了湖中。
  沒有掙扎,未曾呼救,舒綠戀沉入綠湖中,緊閉的雙眼始終不曾張開,不再留戀世上的一切……
  她看到我的臉了!她看到了!宜儿慌亂地喃喃自語,方才突生的勇气在舒綠戀不經意的一瞥后,頓時消逝無蹤,只剩下滿腹的后悔和惊懼。
  怎么辦?要不要救表姑娘?宜儿雙腳抖栗,呆望著漸漸恢复平靜的湖面。
  事情怎會這樣!她只是輕輕推一下,表小姐怎么整個人沉入湖底,表小姐你別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怪就怪曲琉衣,一切都是她害的……
  恍若舒綠戀的魂魄驅赶在她背后,宜儿拔腿便跑,不敢稍待,慌慌亂亂,一路上她跌倒了數次,明知整個膝蓋都磨出血也不敢停下來。
   
         ☆        ☆        ☆
   
  曲琉衣拿著舒綠戀的外衣,輕快地走向綠湖,濃密的長睫下覆蓋著盈笑的眼。
  她走到适才舒綠戀坐著的池邊,可湖邊上只剩陣陣涼風,沒看到任何人影。
  人呢?曲琉衣擰起了眉,眯著眼巡視湖邊的周圍,忽地,她的眼被草堆中的一道金光吸住。
  她疑惑地走近草堆,驀地狂叫出聲。
  “舒綠戀!”曲琉衣心急地俯向她,手緊緊抓住舒綠戀渾身濕透的身子。
  “醒醒,我不准你為了一個男人而……”她哽咽了一聲,痛苦地咽下了喉頭的酸意。
  “你這個大傻瓜……”她用衣袖小心地擦干舒綠戀的臉龐,手邊傳來的冰涼,讓曲琉衣難忍心酸。“不值得!舒綠戀,醒醒,你快醒來。”她拼命在舒綠戀耳邊吶喊。
  “啊!”尖細的女音從曲琉衣頭頂上爆開。
  曲琉衣循聲望去,只見宜儿神情慌亂地指著自己。
  “曲琉衣,你竟做出這种喪心病狂的事,我要回去告訴少爺!”宜儿惊怕地慢慢后退,仿佛面對的是個殺人魔王,她悚然一惊,回頭便跑。
  曲琉衣蹙著眉看她离去,絲毫不理她的誣控,低下頭繼續輕拍舒綠戀的臉龐,想喚醒她。
  “你快醒來,別用這种方式來證明你的愛。你傷害自己,可那人知道嗎?在乎嗎?你真是天底下最笨的女人了。”曲琉衣憤然捶打地面,雙目赤紅,鼻翼怒張。
  彩霞染紅了湖水,湖上的一朵荷,像是被血染紅般,獨自地在風中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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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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