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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舒姑娘,你气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會儿。”茹儿輕聲地間道。
  她們离開小廟后,迄今已兩日夜了,除了夜裹在客棧打尖外,其余皆坐在馬車里頭,雖然車內寬敞舒适,可坐久了,連她這粗手粗腳的丫頭都禁不住,何況是金枝玉葉的舒姑娘。
  舒綠戀搖搖頭。“沒事,可能剛下過雨有些悶,你將車帘拉開些。”她撫著有些抽痛的額際,微微閉上雙眼。
  茹儿赶忙掀開馬車上的帘布,讓陣陣清涼的微風吹進悶熱的馬車內,再扶過舒綠戀,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舒姑娘,好些了嗎?”她從袖內拿出手絹,細細地擦掉舒綠戀額際的汗珠。
  舒綠戀張開眼,斜斜倚在茹儿肩上的螓苜感激地點了下。“我好多了,茹儿。”說完話,舒綠戀又閉上眼,盈累的身子好像飄泊了千万年,卻始終無法歸附。
  “舒姑娘,到了“過云山庄”你就好好地住下,爺一定會來找你的。”茹儿遵從將軍臨行的指示,把將軍的名號改為爺,為的就是不想節外生枝。
  舒綠戀望著天空中不斷向后飛逝的云片,瀟洒不羈的姿態像极了君崴哥飄逸的藍色衣袂。
  她已經開始思念他了……
  君崴哥總愛穿著一襲藍色的袍子,頭次瞧見他,他便是一襲藍衫子,背負著几簡書冊,像隨時准備离去般。
  多次夢見他,高大的背影還未轉身,便飄散無蹤,只遺下一襲藍色的衫子在空中飄蕩,她總是憂愁地出夢中惊醒……拂面的清風淡化了身子的疲憊,卻吹不走她心底一閃而過的沈郁。
   
         ★        ★        ★
   
  馬車默默地來到了山西,駛過了熱鬧的街道,駕馭著馬車的東旭才漸漸地放慢速度,緊繃的情緒這才松懈。
  “東旭爺,山庄是不是到了?”茹儿掀開車前的帷幕問著車前的男人。
  東旭笑著點點頭,驅著馬走進熟悉的道路。自從三年前將軍從“過云山庄”最后一個主人——淑玉夫人手中收購后,這些年,他与將軍總會抽空來個一、兩趟。
  路,早認得了。
  茹儿退回馬車內放下薄幕的車帘,半遮掩住外人的目光。
  “舒姑娘,您醒醒,咱們快到了。”她輕輕搖喚著沈睡中的舒綠戀。
  舒綠戀睜開眼,倚起了身,冬日的暖陽穿過兩旁的樹梢,輕柔地打著她的身上,她綻開一朵笑,為迎她的陽光而笑,為滿空的蔚藍而笑。
  “舒姑娘,春天快來了哦,我剛在樹梢上已經看見了嫩綠的新芽了!”茹儿指著兩旁的樹梢,連她也被這晴朗的沆際所蠱惑,笑開了滿眼陽光。
  “過云山庄”斗大蒼勁的四字,懸在古老庄嚴約兩扇門上。
  東旭扶著她們倆下了馬車,笑逐顏開地說道:“別拘束了,這是你們要住下的地方。”他輕敲著厚實的門板,隨即一名老伯打開了門。
  “東旭爺!”福伯惊訝地低呼,他才剛在秋季送走了他,怎地冬末之際又見著他。
  “福伯,我又來了,這回還帶了兩位姑娘一同前來!”東旭笑望著回不過神的福伯。
  “舒姑娘、茹儿,來見過福伯。”舒綠戀和茹儿滿頰盈笑,恭敬地朝福伯打招呼,福伯臉上的滄桑正似這間年老但風骨猶存的山庄一樣,令人油然起敬。
  福伯和藹地點頭。“進來吧,你們也應累了。”東旭頷首,拉過馬的繩,一行人陸續地走進山庄內。
   
         ★        ★        ★
   
  日子一天天的溜過,天不再寒,水不再,春天正式地拜訪人間。
  倚在長廊上的舒綠戀靜靜地望向門處,頰邊綻開的溫柔笑靨,像隨時准備迎接應君崴的出現般。
  這些日子,她像是條悠游在等待和思念中的魚,雖看不見他的身影,但他臨行的承諾是江是河,任她在其中遨游、存活。
  漸漸地向天邊沈延,舒綠戀收回視線,將失望的孤舟系在他承諾的江河上。她拭去心中的落寞,緩步走向后院。
  向晚時分的湖畔,被霞光映照得不似人間所有,五彩瑰麗的顏色填滿了湖面,連夕陽也不甘寂寞地落在一角,渲染成一片金黃。
  舒綠戀未近湖畔,眼底就先讓金黃瑰麗的色彩占据,她漾起了一朵笑,慢慢走近。
  站在波光瀲艷的湖畔,舒綠戀總覺得仿佛回到了將軍府。抬起眼,便隱隱約約地看見一抹藍色的身影,雖明知是夢、是幻覺,可每天到這湖畔,已是她最大的想望。
  福伯說這湖的名字叫“滄浪湖”,是前任莫家的主人取的,一提到前任的主人,福伯滿是皺紋的老臉,便發著亮光,十足地引以為傲。
  舒綠戀雖不明為何“過云山庄”會易主,但看見福伯落寞的神情,她便不舍地再追問,怕會傷了老人家的心。
  “舒姑娘,用膳了。”東旭高聲地喊道。
  舒綠戀這才發覺時間的流逝,她應了一聲,走回了大廳。
  四方的古質木桌上,端放著熱騰騰的飯菜,福伯笑吟吟地看著茹儿忙進忙出,熱絡得很。
  他守了這山庄好多年了,從之前的莫家到接手的應爺,和這個山庄一同經過了四、五十年的風風雨雨,屋已老,他也老了,沒想到還能在終去之際,見到兩名花樣的姑娘點醒山庄已衰老的脈絡。
  “茹丫頭,可以坐下了。”福伯招著手,要她一同坐下。
  “就快好了。”茹儿由廚房端出最后一道菜,抹了抹手,依言地坐下。
  “舒姑娘,東旭爺你們也赶快坐下吧。”福伯忙招呼著走進大廳約兩人。
  “好香哦!茹儿你的手藝真是沒話說。”東旭垂涎三尺地看著眼前的飯菜。
  “茹儿,你辛苦了。”舒綠戀對她微微地一笑。
  “大家別客气了,快吃吧!”被稱贊的茹儿紅著臉說道。
  眾人動筷用菜,東旭和福伯舉杯邀月,薄酒三巡后,不胜酒力的福伯已有些醉意。
  “福伯,你在“過云山庄”這么久了,一直舍不得离開,這其中一定有很感人的故事吧!說給大家听听,好不好?”
  茹儿好奇地問道。這“過云山庄”景致雖美,卻不足以留住一個遲暮老人的心,定有些珍貴的情感潛藏在其中,才能讓福伯舍下含飴弄孫的幸福,而一個人待在這古老的山庄。
  “感人的故事?!”福伯酒气通紅的臉上怔愣了下,灰白的眼睛迷离的眯起,好似在回憶那遙遠的悲哀一樣。
  “沒錯,是一段很感人的故事,可故事的主角不是我,是“過云山庄”的主人——莫展樓少爺。”福伯的腦中浮現出一個偉岸男子的身影,他打小便看著長大的展樓少爺,“過云山庄”极盛于他,同也衰落于他。
  “福伯,別淨顧著想,快些講啊!”茹儿見福伯一臉懊然,心益加好奇難抑。
  “你這娃儿別急,我這不就說了,故事要從我的老主人受好友臨終托孤開始說起。一向豪气的老主人義不容辭地收留了故友的女儿,那女孩長得清靈脫俗,就像舒姑娘一樣。”舒姑娘的溫婉讓他想起年幼時的褚湘漓,那盈笑的模樣會軟化每一顆心。
  “可湘漓卻不似舒姑娘幸福的可以開口說話,她是個啞子。”舒綠戀附著在羅裙上的手,心猛地一緊,為著那位默然無言的女子。
  展樓少爺對湘漓的無言不以為意,傲然的眼中只有在對著她時,才會溫柔地添上暖意。可是,湘漓一直自卑地認為自己配不上少爺,少爺是星,是月;她是草,是泥。
  “終于在一次的誤會中,湘漓選擇了沈湖,沒想到,愛她成狂的展樓少爺竟放下一身的財富名位,踉著她毀滅了自己,更毀滅了整個‘過云山庄’……”
  福伯喟然一歎,自展樓少爺死后,“過云山庄”衰落了,所有的仆人都流散了出去。如今,只剩他一個孤單老人死守在這陪伴著過往的魂魄。
  “她跳下的是滄浪湖,對嗎?”舒綠戀心有所感,突地由椅上站起,頰旁的兩道云鬢輕輕地彈起。
  福伯默默地點頭,有感而吟道:“榮華富貴如云煙,只盼佳人共同眠。”“茹儿,別哭。”自己也淌著淚的舒綠戀,在淚水中漾出了一朵美麗的笑靨。
  “我相信,他們二人此刻一定在天上相會,遺忘了人世間的紛亂。”舒綠戀抬眼望向銀星密布的沆空,水眸晶亮。
  始終默不作聲的東旭,心頭的震撼不輸給她們兩人,他想知道什么樣的男子會拋下巨大的財富,就只為了和一名女子相守?不以名利為一生的志業,究竟是什么樣的男子?福伯看著柔弱卻又异常堅毅的舒綠戀,他一直為著少爺和湘漓死去的事,心頭總有些落寞:今日听了她一席話,奇异地,心竟不再那么耿耿于怀了,或許,少爺和湘漓真在天上相會了。
  “茹儿,你就別再哭了,早知道你會哭成這樣,福伯就不說給你听了。”
  “我不哭,我不哭……”茹儿抹著淚,再三說道。
  四個人,四种心情,釋然、感動、震撼、祝福,全化作星,朝天空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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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睡中的舒綠戀正夢到從前,在連著彩霞的窗邊,扎著小辮子的她神情專注地望著窗外。
  黑白分明的水眸因一抹藍色的身影而綻出亮光,她羞喜地張大眼,想看清他的身影,可灼目的陽光卻刺得她別開眼,等到她再度張眼,卻已不見他的蹤影。
  “不——”舒綠戀霍地惊醒,滿眼余悸,眸里水波如鉛重,壓得她痛得蹙眉。
  “舒姑娘,您作噩夢了嗎?”茹儿撫著她的后背,幫她壓壓惊。
  舒綠戀咽下涌上喉頭的悲愴,給了茹儿一個無恙的笑。“沒事。”茹儿半信半疑地望著她的笑顏,想找出一絲破綻。
  “再睡吧!我沒事的。”看著茹儿躺下后,舒綠戀便側過身,無眠地盯著窗外的沆星。料峭的春寒過了,轟轟烈烈的夏沆也悄悄走了,直到落葉飄了下來,君崴哥依然沒有傳來半封音訊……舒綠戀一次一次地在心里編織著重逢的景況,可失望的利剪總又一次又一次地剪斷她編織的夢。
  湘漓也是這般等待著莫展樓嗎?躺了多少的寒暑、多少春秋,儲存了多少個重逢的夢境?舒綠戀舉起手描繪著床舖上起伏不定的花紋,似乎可感受到湘漓情思輾轉、無眠地等待莫展樓回來的心情,那是怎地的忽悲乍喜啊!
  湘漓等到了她深愛的男人,她呢?只求到頭來,別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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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房中的舒綠戀放下了手上的針線,抖開手中寬大的披風也抖開了疲憊。
  幸好,在冬日之前,她終于織成了這件披風,等君崴哥來時,她便可以將這披風覆在他身上。深藍得像大海一樣的顏色匯集了她流過的愛意,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和著她的情絲編成的。
  她還是每日佇在前院等著他,可每周一日,她的恐懼益加深一分,她害怕,害怕君崴哥再不來,她會乾涸地成了一片荒漠,不留一絲灰燼,他的馬蹄聲,他的藍色身影,究竟何時才會出現……“舒姑娘,你在嗎?”尋遍整院,福伯都沒瞧見東旭和茹儿的人影,于是他繞來舒綠戀房里,想探看她在不在。
  “福伯,我在。”舒綠戀放下披風,開了門。
  “幸好,你還在。我特定踅回來找你們到街上瞧瞧走。”福伯不進門,反而要舒綠戀跟他出門。
  “瞧什么?”舒綠戀帶上門,跟在福伯身后。
  “街上熱鬧得緊,听說芙音公主已擇定冬至那天要下嫁給應將軍了,官府已貼出喜單,皇上還准備大赦天下。總之,跟著我來瞧瞧就對了。”
  “福伯,你說什么?”舒綠戀扯住埃伯的衣袖,狂濤涌入她平靜的眼中。
  “我說皇上要嫁女儿嘍,舒姑娘,你何時要請我喝喜酒啊?”福伯興沖沖地說著,完全沒發現舒綠戀的异狀。
  舒綠戀住口,遮住悲愴的嗚咽,她還是被他舍下了,任由她在狂風之中搖擺,他的承諾碎成雨點,一點一點地落在她的眼中,慢慢地流了出來。
  “舒姑娘,你怎么了?”福伯看見她流下淚,擔心地問道。
  舒綠戀笑了,她凄苦她笑著搖頭。他選擇了權勢和名位,而她,仍是站在牆外,被他所阻隔,可悲地無法越過那座石牆。
  “福伯,我想先去看展和湘漓的墓,你能帶我去嗎?”她抬起頭,异常平靜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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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郊外,一處濃密的楓杯中,陣陣清風蕩過,抖落了片片帶著秋意的楓葉。
  黃昏的林中,一時之間,紅艷的楓葉紛飛,漸次撒落在林下的墓碑上,及墓碑前的那抹孤獨身影肩上。
  無視掉落于身上的葉片,舒綠戀輕輕地拾起墓碑上的落楓,心頭再次浮起帶著微微心酸的感動,她喟歎一聲,水漾的眼中隱帶著渴盼的顏色。
  長眠在此的女子合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因為她所愛的男子合眼安睡在她身側,這是所有女人心底最深的愿啊!
  說不出的心折哽在她的咽喉,舒綠戀目光迷蒙,看不清墓碑上鏤刻的字,可那上頭的字,她早已深深地刻在心版上……
  夫莫展樓合心于此妻褚湘漓動人的傳說,總帶著凄楚的美麗,如隔著細雨的黃昏比日焰高挂的白天,更令人迷醉、悸動。
  湘漓,她知道嗎?她讓愛她的男子拋下傲人的財富,生死相隨,以身殉情,她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在世間男子汲汲營營于富貴權勢時,她和展樓的故事,像一顆石子,直探入舒綠戀的心底,激起未曾敢有的期盼;如一股清流,滋養了她枯萎失望的心。
  但是,我深愛的那個人,他最愛的不是我,是他掌中的富貴權勢,我實在爭不過它們啊……
  心空空洞洞的,好累,她無力再訴說任何事了。
  西方的沆空殘著一抹霞,几片枯萎的葉被林間的風卷起又落下,舒綠戀搖頭輕笑自己的痴心妄想,這世間深情的女子俯拾皆是,但如莫展樓般的男子卻難尋,傳說畢竟只是傳說……“舒姑娘,該走了,日已將落,再待下去,就看不見路了。”福伯說道。
  舒綠戀點頭,离去的念頭在她的方寸之間成形,東旭和茹儿應早已知道了這件事,卻一直瞞著她。如今,誓言已破,她無法再以往日無波的面孔去面對他們了,該是离去的時候了。
  “福伯,等會儿到街上,我想買些針線,您先回庄,免得東旭和茹儿找不著先我們會擔心。”舒綠戀鎮定地說道。
  “這……”福伯不大放心讓她一個人到街上去。
  “沒關系,我會很小心的。”
  “好吧,那我陪你走到街上,再回庄內。”舒綠戀點頭,轉頭看了最后一眼,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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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Cat 掃描, snowathena 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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