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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塵沙滾滾,戰鼓喧天。
  在這兵戎交見的東北平盧一帶,唐朝大將諸葛東權帶領著三万大軍与渤海國最難纏的鐵騎展開一聲廝殺,雙方气勢洶涌,壁壘分明,但唐軍身著藏青色軍袍的整齊陣容一下子就被黑帽、黑發、黑色皮衣的干鞘族人給打得隊形零落,潰不成軍,似乎在軍略的應用上遠遠不及這群來自黑龍江的古代部族。
  諸葛東權立在戰場外圍的一處高岩上,俯瞰著戰場,蒼勁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意,反而還帶著一抹令人費解的得色。
  混戰中,他清楚地看見一個驍勇的身影,那人的上方總會有只渾身黑得發亮的“海東青”緊緊跟隨著,那只只有東北地區才出產的龐大珍禽不斷地在主人附近盤旋,不僅守候著主人的身后,更不時為主人開路,它大翅一展,有如墨云狂卷,把所有的馬匹及唐軍將士全掃得東倒西歪,落馬奔逃。
  能夠擁有這樣一只珍异犯禽,那人的身分自當不凡。
  沒錯,那帶領著干鞘鐵騎的男子正是渤海國國王大武藝之子,排行第三的皇子大烈焰。
  他也是渤海國內有名的戰將,這次渤海國舉兵進犯完全是因為大武藝對唐朝并未事先知會,逕自私下派人前往渤海國北方獨立的黑水干鞘部落高官的作法感到不滿,深恐腹背受敵,于是率先出兵攻打黑水干鞘。
  唐朝為了調停這場鬩斗,于是派兵前往安撫,孰料引發更大的誤解,雙方的關系因而破裂,大武藝遂命三皇子出兵,戰事一發不可收拾。
  諸葛東權奉旨來到東北向烈焰召降,但烈焰冥頑不靈,兩軍于是在遼河附近展開激戰,多次交手,由于烈焰极為難纏,每一占役都陷入苦戰,令唐朝大軍傷透腦筋。
  正因為戰況陷于膠著,皇上于是派這一位密使前來助陣,有了那位密使的指點,諸葛東權如虎添翼,竟是連敗渤海軍五次,打得渤海人又气又躁,軍心大亂。
  諸葛東權深知要完全收服渤海人就得從烈焰王子下手,因此這次听從那位密使的策划,布下這個暗局,以退為餌,要引他們入瓮,并在西邊的山谷埋伏了人馬,企圖將他們這群好戰份子一网打盡,生擒那位桀驁不馴的烈焰王子回去向皇上交差。
  此時,諸葛東權眼見烈焰王子帶領著手下直搗唐軍腹地,所向披靡,看似打算乘胜追擊,他面有喜色,向跟前的傳气兵使了個眼色,那名小兵便朝后方約五十丈遠的一個帳篷沖去,大聲報道:“敵方已中計了,參將。”
  “嗯,繼續引誘他們入山谷,叫射手准備。”帳內傳出一個輕柔嬌脆的聲音,听來仿若女子。
  “是。”小兵恭敬地彎身接令,連忙回報諸葛東權。
  諸葛東權持須一笑,點點頭,舉起紅旗,向對山的伏兵們打著暗號。
  戰場從東方一直向西擴散,唐軍的逃竄有如喪家之犬,不明就里的人或者會以為堂堂一個唐朝大軍,竟會潰敗成這副慘狀,殊不知這些路線全是經過演練与安排,為的就是誘敵入山。
  干鞘人在馬上狂嘯,眾人無不為這一次難得的胜利感到興奮,不待烈焰召喚,個個向前直沖,緊追著唐軍不放。
  “報告將軍,敵方已進入射程范圍。”唐軍的尖哨奔來告知軍情。
  “好,弓箭手准備!”諸葛東權喝道。
  “是!”
  一聲令下,伏在山頭的千百名射手紛紛拉滿弓,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就在這時,原本疾馳的干鞘族倏地停了下來,只見他們朝烈焰王子聚集,之后,馬聲嘶揚,整批人便轉了個方向,直扑南邊諸葛東權所在的山頭而來。
  “將軍!情勢有變!”校尉沈良急報。
  “怎么會這樣?”諸葛東權大惊,沒料到會被干鞘族識破布局,一張老臉頓時變得鐵青。
  “被識破了嗎?”沈良憂心忡忡地看著這一變化。
  “干鞘兵連敗五次,這回倒是學聰明了”諸葛東權喃喃自語,饒是像他這般沉穩冷靜的人,也不禁被眼前不斷逼近的雷霆般黑色軍團給震躡得失了方寸。
  “要不要撤軍?將軍与參將繼續留下來太危險了”沈良轉身看了后方的營帳一眼,不料正好瞧見一個窈窕的身影迎面走來,話到一半就停住了。
  “不需要撤軍!”來人斷然拒絕了他的提議,并且道:“別慌!將軍,我早已做好万全准備了”
  一襲綾羅袍男裝打扮,寬袖飄逸,腳下踩著牛皮小蠻靴,來人沉著的口气与臨危不亂的气勢,一出口就有穩定軍心的力量,但這人口气雖大,身子卻极為纖細,而且從其嬌脆嗓音及盈盈姿態看來分明是個女子。
  她頭梳高髻,戴著寬邊帷帽,帷帽邊緣還有著黑紗垂罩及肩,將她的臉遮掩得難以窺測,唯有輕柔沉著的證据隱約教人探出一點點冰冷果斷的气息。
  她,便是皇帝派來協助諸葛東權的密使,也是諸葛東權的獨生愛女諸葛冰心。
  諸葛東權猛地回頭,低呼,“冰心!你怎么出來了”
  “我出來看看情勢,一切如我所料,干鞘人已經學乖了,不過無妨,兵不厭詐,我早部署好另一計,現在,相信火雷兵已經得手。”她目光移向東方,神態自若。
  諸葛東權隨著她的目光望去,赫然發現遠方林木邊際竄起陣陣濃煙,頃刻間,火柱從平野往上竄燒,夾雜著若有似無的惊喊求救聲,整個山林間頓時彌漫著一股焦味。
  這個驟變讓干鞘人馬亂了陣腳,烈焰王子急匆匆地勒馬停下,駭异地回頭看著起火處,又猛抬頭瞪著山頭那道纖細的蒙面人影,咬牙怒視,恍然明白中了唐軍聲東擊西之計,他低咒一聲,只好放棄進攻,轉回東方,率眾奔回他們那早已陷入火海的營地。
  “飛騎出動!”諸葛冰心嬌喝著,沉著下令,气勢磅礡的完全不似個柔弱女輩。
  “是!”眾將兵一鼓作气,齊聲大喊。
  整個戰局立刻改觀,那些原本埋伏的將兵們全都沖下山來,反守為攻,將干鞘族團團圍住,斷其后路,意欲將干鞘人一舉成擒。
  混亂中,烈焰王子中箭,眼見就要被擄,但那海東青護主心切,不顧刀光劍影,仰天長鳴一聲,隨即便俯沖而下,幫忙殺出一條血路,讓主人沖出重圍,逃逸而去。
  “啊……又被逃了……“諸葛冰心立在崖邊觀看,眉心微蹙。
  “這已是被五次被他逃了,冰心。”諸葛東權也覺得扼腕。
  這次出兵也干鞘交戰,干鞘五戰五敗,可是偏偏唐軍始終逮不到對方的首領烈焰王子,因而遲遲無法班師回朝,几個月來雙方就這么對峙下去。
  如今,气溫驟降,眼看著隆冬將至,再打下去唐軍勢必受凍于此,諸葛東權擔心對地形、气候占有优勢的干鞘族會利用冷冬大舉反攻,到時想要獲胜將更為艱辛。
  “嗯……已經五次了啊……好吧,那就別再玩了,命令飛騎……繼續追下去!”諸葛冰心喃喃自語著,沉吟了片刻立即下令。
  “這太魯莽了吧……”諸葛東權擔心地說。
  “放心吧,將軍,敵營正与火苗對抗,心生懼意,咱們乘胜追擎,必能將他們一网打盡……啊……”諸葛冰心正說得起勁,然而話到一半卻突然捧住胸口,向前倒下。
  “冰心!”諸葛東權大惊,連忙扶住她。
  “我……我沒事……爹爹……快……快去追烈焰王子……”諸葛冰心喘著气,聲音中隱忍著某种痛苦,不知不覺中忘了軍中該有的稱謂。
  “還說沒事,將進營帳里去,這里風太大,你的身子受不住……”諸葛東權擔憂地蹙起濃眉。
  這次乍聞皇上派一位密使前來支援,他還納悶會是誰呢,沒想到來的竟是自己的愛女,當場直把他嚇得老臉青白交替,若非是皇上的旨意,他當時就想派人再把女儿遣送回去,免得身体嬴弱的她留下來受罪……
  “爹爹……這次我是真的不想讓烈焰王子逃掉……”諸葛冰心揚起頭,帽沿的黑紗被風吹開,露出她雪白得惊人的秀麗面容。
  “追烈焰的事就交給沈校尉吧,他就別再管這場仗了,我只擔心你又受了風寒,心頭上那舊疾又要發作了!”諸葛東權斷然拒絕讓她涉險,橫抱起她,大步走向營帳。
  “爹……”她沒轍地歎了一口气,明明可以親眼目睹烈焰王子被逮的……唉!都怪她這副沒用的身子!
  諸葛東權將愛女抱入帳內,立刻要部屬加燃木料,以提高帳里的暖度,然后喚來諸葛冰心的貼身丫鬟眉儿幫她褪去寬帽与外衣。
  “眉儿,快去把小姐的藥拿來!先喂她服下……”他握著女儿冰寒的小手,焦急地催道。
  “是,將軍。”眉儿赶緊將隨身帶著的一瓶藥打開,拿出几顆污黑的藥丸,讓諸葛冰心服下。
  片刻后,諸葛冰心已躺在暖坑上,覆蓋著皇上御賜的蚕絲被,但即使在這樣的保暖中,她的手腳依舊冰冷,臉色也依然蒼白如雪,襯著覆在全身的那條紅金絲線交織而成的輕暖蚕被,美得仿若冰天雪地里的一縷稍縱即逝的白煙。
  “怎么樣?好些了吧?”諸葛東權輕聲問道。
  “好多了……只是……”她郁郁地歎了口气,如山的黛眉輕攏。
  前五次的交戰她都刻意放走干鞘人,為的就是讓其產生倦意及心理壓力,好在最后一役中順利將他們擊敗,而今天正是最后關鍵,她想親自指揮大軍大敗烈焰王子,孰料身子卻在這時与她作對!
  “什么都別多想了!這次平亂,就算沒拿下烈焰,相信也讓干鞘叛軍嘗到了苦頭,五占皆敗,對一向自詡東北戰將的烈焰來說不啻是項恥辱,這次的教訓該讓他們明白我們大唐可不是好惹的,他若自知不敵,就應早早棄甲歸降。”諸葛東權哼道。
  “我想烈焰王子不會這么輕易投降的。”諸葛冰心并不認為干鞘人會就此放棄,以她對烈焰王子性情的臆測,心高气傲的他受不了戰敗之恥,必定會采行其他的方式來爭回面子,她就怕失去這次机會,他會利用地形來突擊報复,到時敵暗我明,防不胜肪,無形中危險更甚。
  “我不懂,我們大唐一向待渤海國不薄,他們能有今日的強盛乃是我們給予的協助,連其督都大門藝的妻子都是唐朝的公主,為什么如今他們會突然反目來襲呢?”諸葛東權垮下嘴角,他對渤海國的忘恩負義感到不悅。
  “渤海王對其內部的另一部落黑水干鞘一直非常忌憚,如今我們大唐暗中与黑水干鞘往來,當然會引起他們的猜疑,不過,我認為這很可能只是個借口,据聞大武藝野心勃勃,說不定他是借題發揮,想乘机試試我大唐的反應……所以,皇上這次出兵也沒什么不好,讓他們知道這种挑釁的作法得不到什么好處。”她微笑地分析,眉宇間的机伶聰慧与她給人的荏弱模樣完全相反。
  應該說,荏弱的只是她的軀殼,她的精神卻是精奕又犀利的。
  “我知道……可是最讓我無法釋怀的,是皇上居然把主意打到你頭上來了!他明明知道你是個女子,還讓你來到這鬼地方和一大群男人作戰……”諸葛東權握緊拳頭,心疼地看著她。
  “這就是被聲名所累啊!”諸葛冰心淡淡一笑,對自己莫名共妙被冠上的名號還真是啼笑皆非。
  身為諸葛大將軍的女儿,其實應該好好待在京里府邸中繡花吟詩、享著清福的,可是偏偏她的名號太響亮了,響亮到連皇上都微服來訪,從那時起她便再無宁日。
  她那個惊動了整個京城与皇上的名號正是“賽諸葛”。
  她從小就琴棋書畫,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尤其喜歡閱讀兵法、易經、天象……等各類書籍,再加上天賦异稟,十來歲就儼然是諸葛亮再世,測字,卜卦、布陣皆成了她平時的休閒娛樂,預知未來成了她和府里下人們最喜歡玩的游戲,于是她那料事如神的奇才在下人們的耳語傳送中,竟成了京里家喻戶曉談論的焦點,“賽諸葛”的名號于是不逕而走。
  有些王孫貴胄紛紛到將軍府一探究竟,為的是想知道坊間的消息是否屬實,諸葛東權推不掉一堆拜帖,只好讓她以世侄的身分露臉,以眾人大談國事及軍略,當場讓許多人為之折服拜倒,連著好几個月將軍府前車水馬龍,門庭若市,她也因此成了權貴爭相拉攏的對象。
  過了不久,連皇上也听聞了有關她的事,基于好奇,微服至將軍府尋訪,親自与她對論大唐的外患与現今時勢,對她睿智且獨到的見解甚為欣賞,一心想將她拔為身邊的參謀,她百般推辭,后來只得向皇上坦承自己的身分。當皇上得知她居然是個女流之輩時,當下嘖嘖稱奇,難以置信,怎么也想不到名聞遐爾的“賽諸葛”竟會是個女子。
  幸而皇上并未因為她對身分的欺瞞而發怒,反而對她的机伶疼愛有加,還不時召她進宮,与她對弈、談天,或是討論有關如何掃蕩外患的對策,長久下來,“賽諸葛”的地位愈加不凡,連宮里的人也對她另眼相看。
  只是,成為皇上面前的紅人,她多少也預料得到自己的得寵必然遭忌,果然,當父親諸葛東權始終打不贏那些渤海干鞘人時,一些心怀妒恨的大臣乃上書陳請“賽諸葛”以軍師名義赴東北協助救亂。
  眾人不知道她的女儿身分,皇上可是一清二楚,但他卻毫不遲疑地了那些大臣的請求,允了奏章,派了一隊禁衛軍護送她上戰場……
  這是為何以她一介女流卻身處戰場調兵遣將的原因,只是原因的背后其實還有著旁人不知的隱情。
  “但皇上也明白你的身体無法長途跋涉,我真不懂他安的是什么心,竟把你送來……”諸葛東權著實納悶不已,皇上不也很喜歡冰心嗎?那為何還要她涉險入軍呢?
  諸葛冰心默不哼聲,只是悄悄地抿了抿唇,在心中偷笑。
  事實上,她一點介意上戰場的事,相反的,她還顯得特別興奮。實在是她在家中已悶得太久了,正苦于找不到机會出去走走,這次因遭忌而被派上沙場督戰,她多少還有點暗自竊喜呢。
  但府里只有她高興而已,皇上的圣旨造成了諸葛家上下一片惊慌,諸葛夫人整日垂淚,著急莫名,府中的成員無不為大小姐的出征憂心如焚,只因她那風一吹仿佛就要熄了的生命怎堪得軍旅的折磨?皇上一道輕率的旨意分明是要她去死。
  提起諸葛冰心的病,諸葛家的人就猛搖頭,不知是否天妒英才,她雖從小聰慧過人,可是一出生就犯著心絞痛的毛病,只要過于強烈的刺激及活動都會讓她暈倒或是大病一場,諸葛東權為她請了上百位名醫,就是治不好這個奇症,眼看她愈來愈瘦削,大家竟是束手無策,以為她將活不過十歲……
  然而就在她十歲那年,一位云游四海的大夫因緣際會來到府中,為她把脈之后,寫一帖藥方,要諸葛東權將藥材磨成細粉,再搓制成顆粒保存,讓她和水吞服。她服下大夫的藥方后果然气色漸佳,精神也好得多了,可是大夫在离去前曾替她批命,預言她命中將有一大劫,若要平安順遂,最好不要輕涉男女之情,更不能成婚生子,否則一旦引發心疾,將必死無疑。
  大夫离開后,他的話如同個魔咒緊箍著諸葛家的每個人的心,諸葛東權從那時起便立下下決心能不讓女儿离家半步,也不讓任何男人接近她,即使諸葛家從此絕后,他也要女儿這一生安安穩穩地度過。
  所以,她才會年近十九了仍未許配給人家,整日守在閨閣之中,研讀她的易經,過著清心無欲的生活。
  只是這樣的日子雖然优游,卻也失之無趣,于是她一得知奸臣們意欲陷害她上戰場送死,便乘机向皇上表明愿意一試,皇上被她吵得不得安宁,只好答應她的請求,并送她一床南蠻進貢的保暖蚕絲被,讓她前往東北。
  但這事她万不能向諸葛東權明說,只能在心里抱歉讓父親擔憂了。
  父女倆正各有所思,帳外來了一名飛騎稟報道:“報告將軍,沈校尉在干鞘營里逮住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大聲喳呼著她是個渤海國郡主,而且還是烈焰王子的未來的妻子……”
  “哦?烈焰的未婚妻?那真是太好了!這下子還怕烈焰輕舉妄動嗎?快把她帶上來,我要親自審一審。”諸葛東權擊掌大笑。
  “爹,這可不是件好事,沈校尉抓來了烈焰王子的未婚妻子,恐怕會引起更大的紛爭……”諸葛冰心憂心地提醒。
  “他未婚妻子在我們手里,他還敢亂來嗎?明天我就拿那名女子來和烈焰好好談判,我相信必能使他屈服的。”諸葛東權可不認為這事有何不妥,有了重要人質,要制衡那群干鞘人就容易多了。
  “可是……”
  “放心,冰心,他們陣營中還有我們的臥底,渤海國若有什么動靜,那人會隨時給我們消息的。”
  “從一開始就听說有個人潛進了渤海國,可是爹爹,那人到底是誰?”她早就听說皇上派了一個人滲進渤海國宮中,但一直不知那人的真面目為何?
  “我也不清楚,那是皇上指派的,有關烈焰王子率領的兵馬人數,也都是那人飛鴿傳書來告知的。”諸葛東權也不知臥底的是何人。
  “他……可靠嗎?若是烈焰王子有所突襲,他來得及通知我們嗎?”諸葛冰心可不敢大意。
  “烈焰已被你大敗,哪里還有力气突襲?你安心休息吧!我去看看抓到的人質了。”諸葛東權呵呵一笑。
  諸葛冰心沒再多說,她盯著父親走出營帳的背影,沒來由地被一個不祥的預感攫住心頭,那抹陰影隨著日下西山而逐漸在她心中擴大,使她背脊微微發涼。
  似乎有什么事要發生了,但她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是感到不安,非常非常不安……



  瞪著數十頂被燒得焦黑的營帳,以及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殘兵,渤海國三皇子烈焰像根釘子般佇立在原地,火气在瞬間席卷全身,深刻剛毅的臉龐正被狂怒一點一點地占据,完全不理會右臂上還插著唐軍的利箭,而傷口的鮮血正逐漸染紅他的衣袖。
  “王爺,那個賽諸葛果然用兵如神,要不是他,我們怎會連吃五場敗仗?”開口的是烈焰身邊的隨扈別拉罕,他詫异地看著眼前遭受突擊后的營地,方正冷漠的臉上也難得地出現怒色。
  “是啊,王爺,那個人簡直就是我們干鞘人的克星,自從他來了之后,我們就連連戰敗真是太可惡了……”另一位干鞘鐵騎中的神射手兀延也對賽諸葛這號人物恨之入骨,他和烈焰從小一起長大,因此職階雖低,卻能經常在烈焰身邊走動。
  烈焰沒有答腔,但從他抿得死緊的雙唇,以及編成長辮的發際兩側暴起的青筋來年看,他怕是早已气翻了。
  他怎能不气呢?眼看著唐軍气勢低落,就要輸了,卻冒出個叫什么“賽諸葛”的人物,在他的指揮下,唐軍突然變得机動又靈活,甚至難以捉摸。
  更令他光火的,是他率領著手下疲于作戰,最后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根本早被看穿,對方似乎從一開始就在耍著他玩,分明是拿他和他的鐵騎們當傻子一樣……
  該死的!
  真該死!
  他居然會被別人玩弄至此!
  “王爺!花卓……花卓郡主被擄走了……”一名女仆滿身污泥地哭著奔到他面前大嚷。
  “什么?花卓郡主被擄!”別拉罕臉色更難看了。
  “老天!花卓郡主落入唐人手中,那我們如何向至勇王交代啊?那老頭肯定又要借故找王爺的麻煩了!”兀延气苦地嚷著。
  烈焰的努气終于爆發了,他气得抽出長刀,發了瘋似地將面前燒得殘破的主帥營帳砍得稀爛,最后將刀直射入五丈之外的一棵樹干上,雙手握拳,仰天狂嘯。
  “啊——”激昂憤慨的吶喊如大地龍鳴,在漆黑的山林曠野中回蕩著。
  叫聲持續了許久方歇,部眾們誰也不敢吭气,只是靜靜地看著發飆中的烈焰。
  大家都清楚他的性子,以烈焰為名,他從小就狂放豪邁,性烈如火,但這并不表示他只是個勇夫,事實上他行事英明爽朗,勇謀兼備,待人熱誠,是非絕對分明,善惡必有獎懲,在七位中,他是最得人心的一個,再加上俊逸磊落的相貌,以及那身無人能及、自然散發出的卓然魅力,使他向來深受國王大武藝的器重,即便他并未被立為太子,但渤海國十五府中的鐵騎几乎都只听從他的指揮。
  因此,當國王大武藝決定出兵時,他便被指派為渤海鐵騎的總領將,率領著數万鐵騎攻打黑水干鞘,再向大唐舉兵。
  但大武藝之弟,也就是渤海國的都督大門藝早一步得知這項消息,唐化极深的他反對向唐發兵,引發大武藝之怒,兄弟反目,大門藝于是逃到長安投向大唐天子。
  烈焰的任務除了向唐朝示威,更多了一項,那便是將其皇叔大門藝帶回京都龍州受審。他半年來一直向唐的邊境進攻,气勢銳不可擋,眼看著就要直搗營州,豈知唐軍忽然反擊,在“賽諸葛”的帶領下,反將他們逼回遼河以東。
  這個挫折對整個渤海鐵騎們來說無非是個重大打擊,所以,他們對他的怒气皆感同身受。
  不用說,此時此刻那個“賽諸葛”已成了他們的頭號大敵了。
  稍稍發泄了怒气,烈焰大口地喘息著,突然身子一晃,這才感覺到手臂上的刺痛。
  “王爺!”兀延急忙上前扶住他,怕他气坏了身子。
  “王爺,小心你的傷……”別拉罕也憂慮地望著他,連忙招來營中的大夫羅勒為他療傷。
  “不用了!”烈焰連吸了几口气,沉聲厲喝,揮身一擋,自行拔出臂上的箭,血液立時沾滿了他黑色的皮制毛裘,他的眉頭卻連皺也沒皺一下。
  大夫羅勒見狀,立刻上前用捆中綁住他的手臂止血,為他上了金創藥,急道:“王爺,先休息一下,您的傷不輕啊……”
  “別管我,去看看黑云傷得如何!”他搖搖頭,以哨聲喚來自己的愛鷹──海東青。
  “黑云”正是他為海東青取的名字,在東北一帶,海東青用是只產于黑龍江下游和烏蘇里江流域的一种名鷹,体型龐大,展翅開來足足有兩人張臂之寬,是獵捕天鵝及大雁的高手,凶猛精厲,向來是各王族們狩獵時的最佳助手。
  海東青之中又有良莠之分,以白爪者為最珍貴,烈焰所有的這只海東青便是通体黑綠,爪白如雪,是海東青中少見的珍品,它從小被烈焰拾獲馴服,認了烈焰為主子,只听從他的指揮,旁人若稍有親近,它必以利喙啄人,因此除了烈焰,沒人能召喚它。
  正因為它飛翔時有如天上一朵黑云,烈焰便以此為命名,一人一禽感情甚篤,形影不离,族里的人只要看見黑云在天空盤旋,便知烈焰王子必然就在附近,黑云儼然成了烈焰的影子,比任何人還要能貼近烈焰的心。
  經哨聲召喚,黑云展翅飛向烈焰,悄然停落在他身邊,烈焰伸手撫著它的羽毛,檢視它的傷,發現它的左翼及右爪都受了劍傷,一股气更是往腦門上沖去。
  “可惡,連黑云也受了傷……賽諸葛,我發誓我一定要殺了他!”愛鷹受傷比他自己中箭還令他心疼,怨毒的話不禁從齒縫中迸出,森寒得令人發顫。
  “那位賽諸葛似乎非常擅于兵略的安排,五場仗他都能制敵机先,攻得咱們出其不意,實在太厲害了……”別拉罕粗眉交擰,隱隱覺得那位“賽諸葛”不是個簡單人物,再這樣打下去,他們根本毫無胜算。
  被別拉罕說中心中的痛處,烈焰劍眉一聳,剛毅的臉頓時變得鐵青。
  賽諸葛!
  那個只會躲在營帳中,根本不敢親自出來帶兵打戰的文弱書生,竟能不費吹灰這力就讓他所率領的渤海國中最強悍的鐵騎硬是吞下五場敗仗!
  那人究竟有什么法術?
  比騎射,渤海人從小与馬為伍,等于是在馬上長大,而人民更是以漁獵為生,個個身手矯健,百步穿楊,唐朝那些士兵豈能和他們媲美?
  論猛悍,他不相信驍勇的干鞘人在气勢上會遜于唐人。
  講戰略,以他帶兵多年的經驗,難道會比不上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自儒生?
  但他偏偏就是敗在他的手下,而且連敗五次!
  這种紀錄從來沒有過,以他在渤海國被稱為“常胜烈王”的封號來看,他是從不吃敗仗的,“敗”這個字他從沒寫過,更沒想過,如今卻在与大唐一役中連連鎩羽,這股气,怎么說都咽不下!
  “他是很厲害,但只要除掉他,我相信唐軍就只是群合之眾而已……”他親自為黑云上過藥后,交給大夫包扎,站了起來,遙望著唐軍扎營的方向,昂藏高大的身軀發著懾人的殺机。
  “王爺的意思是……”別拉罕了然地看著他。
  “別拉罕,今晚換個地方扎營,讓受傷的鐵騎們好好休息。”烈焰霍地轉身,凝著臉,走向那棵大樹,拔回自己的長刀,插回刀鞘。
  他深知五戰皆敗已在部屬們的心中投下陰影,銳气盡散,現下已不是兩軍再次交戰的好時机。
  不過,不能讓大軍作戰并不表示他不能私下暗自行動。
  “王爺,你想做什么?”別拉罕皺起濃眉。跟了烈焰這么久,他深知他的性子,每當他變得冷僻少言時,必定是想做些什么事。
  “我要去把花卓救出來,她瞞著她爹私自跟著我們出來,我得安全地將她帶回去才行。”
  花卓乃渤海國至勇王爺之女,從小就喜歡他,大武藝曾開玩笑說日后要將她指給烈焰,從那時起花卓便老愛以他的未婚妻子自居,但他頂多只把她當妹妹看待,談不上男女之情。
  前些時日,花卓因懸念他,竟瞞著她父母偷偷潛到軍營來探視,當時就被他怒斥一頓,并逼她回龍州,可是花卓不肯,一直賴著不走,不料今日竟遭唐軍擄獲,致使局面對渤海國大軍更加不利,他怎能就這樣讓她落進賽諸葛手中,成為賽諸葛對付他的武器?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將她救回,免得讓她坏了大事。
  “王爺要混入唐營里?”別拉罕一楞。
  “對,他們以為我軍大潰,今晚必定疏于防范,要混進去他們的營里應該不難。”烈焰冷笑。
  “那太危險了!這事交給我們就成了……”兀延惊道。
  “不!賽諸葛都能攻破我們的營地,我若不親自回敬、回敬他,去他的軍隊中大鬧一場,不是太過意不去了嗎?烈焰唇角勾起一抹令人發毛的弧形,森森地道。
  “但你身上有傷,不該再去冒險。“別拉罕反對他的沖動主意。他怎會看不出救花卓郡主只是借口,去殺賽諸葛才是王爺真正的目的。
  “只要換上唐軍的軍服,沒人認得我的。”干鞘人除了廓深些,基本上看來与中原人沒太大差异,因此烈焰對混進唐營胸有成竹。
  “既然如此,屬下隨你去,王爺。”兀延立刻道。
  “你別跟著瞎起哄,兀延,王爺的性命比任何人都重要。”別拉罕悍然阻止他們,他身為三的隨扈,就得保護三的安危。
  “別拉罕,你不去就留下,少在那里囉唆,我要是不殺了那個賽諸葛,我的心就靜不下來!”烈焰一心只想將賽諸葛給宰了,以泄心頭之恨。
  “但你受了傷,再去冒險,万一有個不測,教我如何向國王交代?”別拉罕奉國王之命保護烈焰,他豈能讓主子因沖動而涉險。
  “你只需向我交代就行了,別拉罕,難道直到現在你還分不清你要效忠的是我還是父王?”烈焰冷冷地瞪著他。
  “王爺……”別拉罕為難地皺起眉頭。他非常清楚一旦烈焰決定的事,任何人再多說都沒用。
  “兀延,備馬!”烈焰命道。
  “是!”兀延將烈焰的駿馬配上馬鞍,自己也背上弓箭,全副武裝。
  “你干嘛?”烈焰蹙眉看著他。
  “你要去大干一場,怎能少了我呢?”兀延扮個鬼臉。
  “我也去。”別拉罕妥協了。既然勸不動主子,他也只有跟了。
  “好,就我們三人!今晚就讓唐軍嘗嘗我干鞘最擅長的夜襲。”烈焰陰狠地哼著,俐落地翻身上馬,移營的事交代給屬下,之后便策馬入林,朝敵營的方向疾馳而去。
  賽諸葛啊賽諸葛,我倒要親眼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黑暗中,他露出了鷙猛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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