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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因為我仍有夢
   依然將你放在我心中
   總是容易被往事打動
   總是想起你心痛
   別流漣歲月中
   我無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問我何時再相逢
   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 李宗盛。當愛已成往事
  車過敦化南路,天開始下起雨來。綿綿的四月春雨,最是惱人。詩人艾略特說,四月是殘酷的季節;我感覺不出四月的殘酷,卻是有十分苦惱,對這向晚的夜雨。我不耐煩地打開雨刷,車窗的漣漪在几陣刷動下不甘心地化為一片朦朧。前車的車燈模糊起來,行人路樹模糊起來,整個台北,向晚時分,也朦朧起來,仿佛一張畫坏了的水彩,水分過多四面流竄,把整個世界變得朦朧迷离起來。
  打開CD,我的思路在慵懶的女高音吟唱的藍調歌曲中,也慢慢迷离起來,仿佛抽离了肉体,在一邊看著我陷身于台北下班的車潮中;又仿佛騰空而起,离開車潮,离開這夜雨,直遁入久遠的記憶中。
  兩年了。她离開時,也是這樣的雨夜吧!?
  不能忘記她离去時凄楚哀怨的神情。那眩然欲泣的雙目,一回回在夢中凌遲著我,讓我心碎,卻在夢醒時分,杳然無跡,只有枕畔空流的淚痕。我宁愿受你凌遲,再一次,只要你再次入夢來,千万不要不要,讓我忘卻你的容顏。
  我試著去解釋什么,卻又發現自己編織不出什么可以令自己信服的理由。背叛不需要理由,回頭也是。只是太遲。我做了選擇,沒理由無立場后悔,終要付出代价,無論多寡。如果仍然有愛,思念懊悔的苦果是必然,折磨著這個心猿意馬軟弱不定的心神,是報應,是代价;若不再有愛,离別,自是十分自然的事,選擇這樣的方式,少了辯駁爭執的多余,讓情感自然散去,瀟瀟洒洒的。
  只是我發現我瀟洒不起來。
  她离開,我沒有哭,淚不流一滴。我們被制約成不輕易落淚的男子漢,不應輕易珠淚滴,流淚是懦弱的表現,是否?不是,我是想哭,只是發現……找不到痛哭一場的所在,找不到可以依偎擁抱的胸怀。
  你問我何不去找莉?呵~我不知道。只是心中暗自覺得,對不起她在前,又傷害她在后。回頭找她,我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愛情不該是中興號客運補位,可以遞補;感情轉移時,已經變質。我不知道對她,那句我愛你,是否說得出來,又同等份量,如同對蘭。
  蘭不接我電話,不開我的門。我寫的信像石沉大海,一去不還。我知道她還在這個盆地生活著,与我一起吸著污濁的空气,歡喜或悲傷地,只是她的生命,我,或已成往事。
  一轉方向盤,我的March鑽出了車陣。我搖下車窗,讓細細的雨絲隨晚風灌打進來,幫助冷卻我的思緒。高架橋橙紅的鹵素燈映在車窗上,分不清是夕陽亮些?還是燈亮些?我油門一踩,希望今天來得及遇到她。
  總是懼怕獨處,最恨假日。一個人在街上晃著,總不知不覺來到昔日与她同游的所在。害怕經過新公園(跟那熱鬧蟬聲);害怕經過金石堂(金池塘的下午茶);害怕經過芳鄰(不怎么樣卻可以無限續杯的咖啡);害怕美麗華的電影廣告;害怕看到后車站那些日制的精致的鍋碗瓢盆;害怕George Winston的鋼琴;害怕讀;害怕蕭邦。我仿佛可以感受到她隱身某處,以她哀怨的眸子注視著我(關愛或怨恨的?),然后在我檢驗尋覓每個過往行人,追尋她的蹤跡時,飄然而去。
  不談愛情。讓自己寡情冷寞起來。不知心死的滋味,只是想收斂自己多余的濫情;或說懲罰自己的罪愆,在傷害兩名痴心女子的真情后。自我放逐著,只想以工作麻醉自己,接近心死,趨近心死,逼近心死……心若真能死去,或許毋庸再受這情感的煎熬,莫名所以的。只是我不能,亦無法。長恨此身非我有,是對此身不能堪破一切執著痴迷最大的抗議与悲嗚吧!?
  車轉入小巷,靠邊停住。我把車燈關掉,點了根煙,看看手表,剛好六點半。我吐了口煙,煙霧彌漫整個車內,然后從打開的車窗散逸出去。炊煙起時,我沒有歸處,沒有炊煙待我,只有我點著的,會讓我得癌症的煙,伴著我,獨自一人。
  遠處一個身影出現,我把車窗搖了上來,心虛但机警地。天色暗了下來,她應該注意不到我吧!?她騎著那台五十CC慢慢晃了進來。取下安全帽,脫下雨衣,抖了几下,披在車上。從置物架拿出一包超市紙袋,似乎被雨打濕了。她皺皺眉頭,抱在怀中。一個轉頭,剛剪沒多久的發絲在空中畫出一個漂亮的弧。她朝我這邊望望,似乎看到什么,又似乎視而不見。我屏住呼吸,好像躲著搜索的間諜。她取了雨衣,然后開門,關門。
  我估計著她上樓的步伐,在我數到的時刻。她的房間燈亮了起來,溫暖誘人的黃光似乎在呼喚著我。隔著窗帘,我想像著蘭的動作。是先將紙袋抱到廚房,上架,塞到冰箱,然后打開CD,倒杯冰水喝。如果我在的話,應該是躲在廚房從后面抱住你,然后在吃了你一個拐子后,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跟熱情的吻吧!?
  只是,這已成往事。
  是的,已成往事。
  按捺住按你門鈴的沖動(反正,你不會開門了),還是還你一個怡然自得的夜吧!?不要讓這個負心郎坏了你的心情。今天看到你一切如昔,那就夠了。
  是真的一切如昔?
  一陣心痛從心中深處慢慢傳了上來。我停止再想,踩了油門,加速离開,那個以前的我或許已經吃起晚飯的家。
  晚風再次灌了進來,亂我發梢。雨又下了起來。覺得眼眶濕潤起來。台北的夜閃爍輝煌,我駛進一片燈紅酒綠的所在。這里不是我的家,卻是可以大醉一場,找個理由掩飾自己淚水的地方。
  我現在急于尋找的,就是這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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