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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日暮 青蓋亭亭
   情人不見 爭忍凌波去?
   只恐舞衣寒易落 愁入西園南浦
   高柳垂蔭 老魚吹浪 留我花間住
   田田多少 几回沙際歸路
                   —— 姜白石。念奴嬌。下闋
  你還是走了。
  望著你削瘦的背影消失在這感傷的歌聲中,
  不該有感覺的心湖,竟有几分動蕩。
  這曾經是你我最喜歡哼著的老歌。
  此刻的你,眼眶中是否彌漫著煙霧?
  我不知道。
  我只知,曾經怨你念你的心,卻感到一絲絲的痛楚。
  這是你我有過的歲月。
  我曾經夢想執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青春歲月。
  我是蘭。
  离開你已經兩年零三個月又四天了。
  要承認,習慣兩人世界后,几乎忘卻了單身生活的本事。
  下班回家,把抱回家做的功課一古腦儿傾倒在桌上,整個人癱在沙發上,打開CD,放片芭芭拉史翠珊的老歌。高亢輕柔的歌聲可以使人迷醉,忘了呼吸的必要。Kill mesoftly with your song,tonight……
  我無力地臥躺在沙發上,為自己倒了杯琴酒。不敢听黃小琥。怕她的歌聲再次揭視触痛我的傷口,我小心翼翼麻醉愈合的傷口。怕落淚的時刻沒人疼惜捧起,缺乏可以落淚感傷的胸膛。失戀的女人,落淚只是自殘。
  我一口灌下所有的琴酒,任這稍帶麻辣苦澀的液体沿喉緩緩而下,想像是苦汁,是硫酸,燒穿喉嚨的感覺。迷茫的感覺自胃部緩緩升起,沖上腦部,雙眼迷蒙起來。電話聲響起,在你應該打來的時刻。「嘟~~嘟~~嘟~~~嘟~~~」
  任這電話鈴聲如利刃割裂夜的寂靜。我蜷曲在沙發上,酒力的催化使鈴聲變得迷蒙夢幻起來。
  響了二十三聲后,拿起話筒,除了寂然,只有斷話后的嘟嘟聲。你在那一頭么?酒力發作,昏昏沉沉,終究可以擺脫你入夢的夢靨,沉沉睡去。
  又是個,還是個,沒有你的夜。
  總是不知不覺走到新公園,繞到馬可波羅買條面包,坐在博物館前的階梯啃著,深秋蟬聲已殘,就是眷戀這樣的蟬聲,這樣的季節,眷戀著這樣的時刻。
  總是一個人晃到美術館。說也奇怪,跟你分手后就不曾見過廣場前的群鴿覓食飛舞。是時刻季節不對?抑或早已忘卻我這殷殷顧盼的過客,遠渡重洋,一去不返?
  總是流連著与你走過的所在,一個人搭公車,周六午后,到故宮去。
  我愛拉著你去看宋瓷。總覺那淡雅朴素的色澤襯托下,在燈光映照下,一條條裂紋仿佛是在晶瑩剔透的瓷面游走著,多么動人的名稱:冰裂紋、蚯蚓走泥紋、屋漏紋……(你教我的,不是么?),一條條有了自己的生命。平滑光澤的瓷器,与錯蹤交裂的紋路,竟錯愕地交織出動人的美感。
  『它的美,在于有缺憾,不完美……有所缺憾的生命,令人疼惜』,你說著。
  『那愛情呢?太完美的情愛是不是少了什么?』,我想著,想問你,又不知如何開口,或說,不知如何抵擋你巧辯的回答吧!?
  『不是的,愛情不同』,你會如此說吧!?是你的真心話么?你怎么知道眼前的一切就是完美無缺憾?我也不确定。
  『是的,愛情也是如此』,你會如此答吧!?那……我們之間是不是少了些什么?裂痕顯出瓷碗及情愛的質感,卻要冒著破碎的危險吧!?
  『這就是愛情吧!?平平淡淡的真實擁有』,我告訴自己。你,也是如此想么?
  我的愛情不需要冰裂紋,不需要屋漏紋,不需要蚯蚓走泥紋……我不要耀目動人的紋路,我只要平平淡淡平平實實的人生,哪怕只是只粗釉拙胚的碗。瓷碗誠然動人亮麗,卻經不住生活的磨耗与日复一日。
  望著你滔滔而言的神情,俊朗秀逸的外貌,我竟有些害怕擔憂起來。
  真能与你安安份份地共飲這平平淡淡的生命之水?
  真能執子之手,与子偕老?
  真是段不容任何裂痕晶瑩替透無瑕無垢的愛情?
  我痴痴望著一只宋窯瓷碗出神,直到你來執我的手。
  我痴痴望著一只宋窯瓷碗出神,你已不在。碗中仿佛映出你的神情,在冰裂紋路中破碎地難以辨識。
  『這只是個小小裂痕,讓愛情、生命丰富起來,多彩多姿』,你辯駁著。
  我搖搖頭,我是只只死心眼、有感情洁癖的,碗吧!?不見容任何裂紋。裂痕,是碎裂的前兆。
  我既可以對愛情有這樣的堅持,為何你不行!?
  為何你不行?
  執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個子可是自始自終一人啊!?
  我踱出故宮,一個人,練習著。秋風吹來有點蕭瑟。
  『總是在秋風吹來冷冷的夜里
  漫步在分手的地方
  想要分辨來的人是不是你
  問問你是否還哭泣……』,陳升放肆地唱著。
  舊游如夢,空斷腸。遠方的人,遠遠站著望著我,是你吧!?情已逝,是你,又當如何?
  還是忘了吧!
  我們的歌的前奏慢慢響起,只有我倆知道的旋律。你向我走來,如同第一次你邀舞我的舞會。
  我的心竟然通通跳了起來,一如第一次接受你的邀舞。
  我不由得將頭埋入你的胸膛。你胸口的气息灌入我的口鼻我的腦海。
  一切恢复從前了么?
  沒有瑕疵,沒有裂痕的愛情。執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是你!
  不同的气味,不同的胸膛,身高,体重,气質,触感……。
  不是你!
  我抬頭望著世豪滿臉堆著笑意,心中卻有一份歉然。一個不留神踩了他的腳。
  『哎……對……對不起』,我諾諾說著,感到雙頰一片滾燙。
  『沒關系』,他笑笑,很体諒的。
  我用余光掃描著少青的蹤影。他坐在吧台,一襲羊毛衫套著襯衫,看起來成熟不少。不复當年那個老愛蹬著球鞋,穿Giordano T恤的大孩子了。
  是呵~~
  不复當年了。
  他該有女朋友了吧!?
  那個穿著粉白洋裝,眼睛大大的女孩。
  那個叫做『莉』的女孩?
  負心漢呵~~既然有了蘭花,為何還要去貪圖茉莉的嬌顏呢?
  我真的痴心想過与你就這樣平平淡淡安安穩穩走到生命終結。
  真的如此痴心想過。
  你呢?
  總是,不复當年了。
  他舉杯似在向我致意。我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
  世豪輕輕擁著我,此刻卻是像千斤万斤的鎖鏈鎖著我。
  我假裝沒有看到他。
  一個轉身,又一個回旋,我沒有看到他。
  再也沒有看到他。
  在smoke gets in your eyes的歌聲中,我再度失去他的蹤影。
  主唱者滿富磁性的歌喉呢喃著:
  「……Tears I cannot hide
  So I smile and sing
  They will live in faint eyes……」
  又一個回旋。一樣的歌,只恐舞衣寒易落,我卻只怕淚流。
  我嘗試著把頭再次埋在世豪的胸膛。
  只是他不知道有無察覺我偷偷地淚濕了他的襯衫。
  在這本來應當是你的胸膛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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