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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天后,樓适桓再度拜訪白云觀。
  白云觀的女尼們做完早課,便在觀內觀外洒掃。
  靈云看見樓适桓站在門口,妨礙了她的打掃,便走上前,朝他鞠了個躬,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原想她這么說,樓适桓應當會識趣地閃人,沒想到他只是微笑地看著自己,并沒有讓開的意思。
  出家人以慈悲為怀,她也不好拿掃把轟人,或出言傷了這個公子的自尊心,于是,她只好再說了樣次:“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一連說了兩次,他總該懂了吧?
  樓适桓何等聰明,怎會不明白這小尼姑的意思?只是他一見到她,就認出她正是靈月唯一的師妹,因此,對她開開玩笑罷了。
  靈云見樓适桓一副沒听懂的樣子,她也懶得再說了。正想走人時,樓适桓卻開口了。
  “小師太!”
  靈云回過頭,道:“施主,有事嗎?”
  “我想求見亦華師太。”
  “有什么話我可以幫您轉達。”
  樓适桓笑道:“我拾到一件袈裟,料想是貴寺所有,因此,想當面交給亦華師太。”
  袈裟?
  那不就是靈月師姊遺失的那一件?現在有人把袈裟送了回來,那么,靈月師姊就可以不必被禁足了!
  靈云隨即喜形于色,道:“施主,請您等樣下,小尼立刻去稟告師父!”
  說著,她便沖進觀中。不過,正所謂樂极生悲,她一個不小心,便迎面撞上一位師姊。
  “哎喲!”靈和一個踉蹌,手中的水便潑了出來,倒了一地。
  “對不起!靈和師姊!”
  “靈云,你走這么快做什么?小心一點!”
  “有位施主拾到了師父的袈裟,所以我要立刻去告訴師父。”她頑皮的笑笑“靈和師姊,對不起羅!”
  靈和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走向樓适桓。
  “施主,請問這件袈裟是在何處尋得的?!”
  樓适桓淡淡一笑。
  “這位師父,您說笑了,這件袈裟并沒有遺失,如何尋得?”
  靈和吃惊道:“沒有遺失?那就是我們之中有人意圖將袈裟藏起來,嫁禍給靈月?”
  “這……我就不清楚了。”
  這時,靈云跑了出來,道:“施主,師父有請!”
  “謝謝。”他朝靈和一笑,“失陪了。”
  他隨著靈云走進白云觀,穿過大堂,繞過一座小院落,在“靜思房”外停下。
  靜思房的不遠處,正是靈月所處的禪思房。
  他望向禪思房,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出靈月那張清靈如水的臉蛋,不知不覺竟有些痴了。
  靈云見他突然停住不走,不禁笑著叫了一聲。
  “施主,請進呀!”
  樓适桓這才回過神來,走進靜思房。
  靜思房內,有一名精神奕奕的老婆婆盤坐在蒲團上,想必她就是亦華師太。
  “施主,請坐。靈云,奉茶!”
  靈云隨即端上兩杯香茗,退了出去。
  “請問施主尊姓大名?”
  “晚輩樓适桓。”
  “樓公子是在何處尋得這件袈裟的?”
  樓适桓道:“師太,請原諒晚輩欺騙您,其實,這并不是師太的袈裟。”他打開包袱,里面是一件袈裟沒錯,但質料卻非常新,絕非白云觀中原有的袈裟。
  亦華師太一雙洞察人心的眼睛看向樓适桓,緩緩道:“樓施主這么做有何用意?”
  “其實,白云觀中有人藏匿了真正的袈裟。”
  听他這么說,亦華師太不禁有些動怒,
  “施主莫非是指白云觀中有內賊?”
  樓适桓道:“晚輩正是這個意思,但講師太息怒。”
  亦華師太吸了一口气,平靜地道:“施主可知道是誰?”
  樓适桓笑道:“晚輩不知,但晚輩有辦法讓真凶露出馬腳,還講師太配合。”
  亦華師太沉思半晌,點頭道:“施主若有計策,貧尼自當配合,不過,施主若是与貧尼開玩笑,就休怪貧尼不客气了!”
  “這是當然。”樓适桓笑道。
  計策第一招,成功!
   
         ★        ★        ★
   
  “師姊!師姊!”靈云笑嘻嘻地走進禪思房。
  “什么事這么高興?”靈月笑道。
  “師姊,我這是為你高興呀!”
  “為我高興?”
  “對呀!這‘禪思房’你就快不用待了呢!”
  “難道師父已經气消了?”
  “不是,是有位公子拾到你掉的袈裟,現在物歸原主了。所以,師父馬上就會撤銷對你的處罰,你就不需要一個人孤零零地被禁足了。”
  好人有好報!像靈月師姊這么善良的人,老天爺終究會保佑她的!
  公子?袈裟?
  難道那位公子會是……
  靈月問道:“靈云,那位公子長什么樣子?”
  靈云想了想,道:“嗯……他長得很好看,斯文俊美,個子挺高的;對了!他有點呆,因為他剛剛站在靜思房門口,愣愣的看著禪思房的方向,連我幫他開了門都不知道。”
  “他……是不是姓樓?”
  “不知道是‘龍’還是‘樓’,我沒听清楚。”
  靈月几乎可以确定,來的人就是樓适桓!
  她下意識握緊地送她的手帕,心房微微顫抖著。
  突然,禪思房的門被打了開來。
  “靈月!”靈海看到靈云,吃了一惊:“靈云?你怎么會在這里?”
  被罰禁足,是不能有人進出与之交談的。
  “我……”靈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一時間漲紅了臉。
  “放心,我不會說的。”靈海赶緊掩上門,小聲道:“幸虧是我,要是遇上大師姊,你就有苦頭吃了!”
  靈云這才定下心來。“靈海師姊,你怎么也到這儿來?”
  “師父要我來叫靈月師妹到前廳去,大家要在那儿集合,你快去吧!”
  靈云點點頭。“我先走羅!”
  靈月微笑:“快去吧!去晚了就得挨罵了。”
  見靈云出去后,靈月問道:“靈海師姊,袈裟是不是找回來了?”
  “是找回來了,可是出了點問題。”
  “出了問題?”她一怔,“什么問題?”
  “我也不清楚,所以,師父才要我來找你,要我們赶快到前廳去。”
  靈月站了起來,与靈海立即赶往前廳。
   
         ★        ★        ★
   
  佛堂中,眾多師姊師妹已經赶到,靈海与靈月是最后抵達的。
  靈月跪在亦華師太面前,道:“靈月拜見師父。”
  亦華師太道:“袈裟是這位樓公子替你拾回的,先謝過樓公子。”
  靈月抬起眼來,站在她眼前的果然是樓适桓。
  靈月輕聲道:“靈月謝過樓公子。”
  他俯下身來,原想扶起靈月,但他猛然惊覺他這個舉動并不适宜,便硬生生地忍住,和煦一笑。
  “靈月小師太不必多禮。”
  靈月微微一點頭,站起身來,退到一旁去。
  亦華師太道:“樓公子拾到一件袈裟,但卻不知是否真為白云觀之物,所以,為師想讓大家看一看,替為師的拿點主意。”她示意靈山發下紙筆,又道:“每個人到前面來摸摸瞧瞧,在紙張上寫下你們認為‘是’或‘不是’,并且具名,交到我這儿來。”
  大家都不知道亦華師太是本著試探的意味,想找出真凶,因此,眾女尼們也就隨意翻翻看看,并沒有特別緊張的模樣。
  樓适桓的眼光自始至終都追著靈月的身影打轉,靈月偶然間抬頭,迎上樓适桓的目光,也因為師父、師姊妹都在場,便低眉斂目以避嫌。
  片刻后,大家都將回條交給亦華師太。
  亦華師太迅速翻了一遍字條,喚道:“靈和。”
  靈和應退:“弟子在。”
  “你因何認為這件袈裟就是為師所遺失的袈裟?”
  靈和道:“弟子并未見過師父的袈裟,所以,弟子認為,這很有可能是師父遺失的袈裟。”
  亦華師太點了點頭,厲聲道:“靈云!”
  靈云嚇了一跳,道:“弟子在。”
  “你又為什么認為這不是為師的袈裟?”
  “因……因為,這件袈裟質料過新,不像是洗過多次的袈裟。”
  最后,亦華師太轉向靈月,道:“靈月,所有弟子中,你是唯一見過那件袈裟的人,你倒是說說,這是不是師父的袈裟?”
  靈月搖搖頭,堅定地道:“這不是師父的袈裟。”
  亦華師太看著樓适桓,道:“樓施主,您說白云觀中有人私自拿走貧尼的袈裟,但回答‘是’与‘非’者,其理由皆自有一番道理,該如何判斷呢?”
  霎時,佛堂中傳出一片惊噫。
  靈霞首先沉不住气道:“師父,弟子的答案也是否定的,与靈月師妹答案相同,那是否代表弟子也有嫌疑?”
  靈真也道:“是否答案否定者,便為私藏袈裟之人?”
  靈晨有些惶惑:“那么,我也有嫌疑羅!”
  靈馨道:“師父,弟子与靈云師妹的看法相同,皆是以常理判斷,不料卻誤打誤撞,正确答案与弟子們相同,難道師父要因此而怪罪徒儿們嗎?”
  靈亞更是斬釘截鐵的道:“師父,徒儿在菩薩面前發誓,靈亞絕對沒有私藏師父的袈裟!”
  “對!”
  面對群情激憤的女尼們,樓适桓微微一笑,走到靈和面前。
  “真正有嫌疑的,是靈和師太。”
  靈和全身一震,臉色慘白,佛堂內登時鴉雀無聲。
  “為什么?只有我的答案和靈月師妹不同,這證明我是清白的”靈和低叫,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靈月望著樓适桓,完全失去主張。
  樓适桓依舊帶著笑容,言之咄咄,胸有成竹。
  “靈和師太,當你在白云觀大門前問在下‘袈裟在何處尋得?’時,我道:‘袈裟并無遺失,如何尋得?’,而你卻說:‘難道我們之中,有人欲嫁禍靈月?’,你指的我們,一定是白云觀的師太們;然而,倘若你不是嫌犯,又如何會知道我怀疑是白云觀的師太們偷藏的?”
  靈和的臉色看上去愈來愈慘白。
  樓适桓繼續道:“因此,當亦華師太召所有師太們前來确認時,你心中便想:‘亦華師太會這么問,必然是袈裟有點問題!’,因此,你為了避嫌,裝作先前都不知情,所以,你才會選擇‘肯定’的答案;因為其他師太們也沒見過袈裟,且兩件袈裟一模一樣,所以,應該會選擇‘肯定’的答案,如此一來,答案与其他師太們相同,自然就查不出真凶了。但是,其他師太們卻完全不知道亦華師太有心試探,便以一般常理作為判斷,因此皆選擇‘否定’為答案。如此一來,靈和師太揣測錯誤,有無嫌疑便立即分曉了。”
  說到這里,靈和再怎么抵賴也沒有用了。
  亦華師太歎了口气,道:“冤孽呀!冤孽!阿彌陀佛!靈和,隨為師到靜思房,師父有話問你。樓施主,多謝相助!靈月,代師父招呼樓公子。”
  靈月輕聲道:“是!”
  靈和則低俯著頭,隨亦華師太入內。
  靈月這才看向樓适桓,道:“樓公子,謝謝你。”
  他搖搖頭,笑道:“愿不愿意陪我到外頭走走?”
  靈月嫣然一笑:“樓公子有令,靈月自當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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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出白云觀,他們沿著附近溪流,慢慢朝著上游走。
  靈月走在前頭,樓适桓走在后頭,她一邊走二邊彎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种子,渾然不覺樓适桓深情的眼光繞著她打轉。
  突然,她回過頭來,笑的像孩子般,道:“你知道這是什么嗎?”她舉起手,手心中有著不知名的种子,呈朱紅色,十分妍麗。
  “你知道嗎?”他問。
  靈月笑著搖搖頭。“我不知道。”
  “枉你從小生活在附近,竟然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
  “你知道?”靈月挑眉,一臉怀疑。
  “我當然知道!”其實,樓适桓對花花草草并沒有很深的研究,他說他知道,只是為了藉題發揮,信口開河罷了。
  他從她手心中拿起一顆种子,笑道:“你瞧,這种子是紅色的,看它的模樣,也不像是紅豆,所以羅!這就是‘相思豆’!”
  “相思豆?”
  “錯不了!有句詞就跟這小种子有些關聯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說到這里,他還特地“瞄”了她一眼,擺明了這句詞是念給她听的。
  靈月登時臉色大紅,忙背過身去。
  “那句詞寫的是‘紅豆’,關‘相思豆’什么事?”
  樓适桓大笑:“這倒也是,這和紅豆、相思豆沒有關系,倒是与我有那么一點關系!”
  “哦?”靈月斜睨著他,神情嬌俏,煞是逗人。
  樓适桓正經八百地道:“我住的客棧离這儿有十里遠,而這片相思林,离白云觀卻不到一里。說實在的,想來,我還真有點嫉妒,倘若我能將這片相思林除之而后快,在此搭建一幢簡居,并且把窗子面向西方,對准白云觀,如此一來,還要這相思豆做什么?想必三日后,天下相思林都因我而絕种了。”
  她一怔。“樓公子”靈月低歎。
  以往她再如何千思万想,也不敢奢望樓适桓是与她認真的,他似有若無的感情,她只能逼自己一笑置之,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一次比一次更為濃烈的表白,她又不是木頭人,再遲鈍也能感受到他的真情真意!
  她怔怔地凝視著樓适桓俊逸昂揚的臉龐,千言万語,竟不知道如何表達。
  他陽光般的笑容隱斂了,深邃的眼眸中像燃起一把烈火,既熱烈又痛楚。他望著她楚楚動人的絕美容顏,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將她緊緊摟向自己怀中,吸取她身上醉人的檀香,以平复他心中翻滾騰涌的激情。
  听著地激烈的心跳聲,靈月的呼吸紊亂了。被他擁進怀抱中,這是她始料未及的,雖然心底有千百种聲音告訴自己──他現在的所作所為是何等的逾越、何等的輕薄!但是,她又怎能、不遠逃避他的深情?
  明明知道她不該動了凡心,明明知道他們之間有著千里万里的距离,可是……那卻都無法改變她已將芳心暗許的事實!
  他的行動力是惊人的,盡管兩人的背景有著千里之遙,但絲毫不能阻止他的決心!隔著一道無影的鴻溝,他還是抓住了她的心,不容她逃避,也不容她躲藏!身世背景相差懸殊,他全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他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心只交給她一個小女尼!
  “樓……樓公子”靈月低喚。
  樓适桓笑道:“還‘樓公子’?當真這么絕情,連我的名字都不肯喚一次?”
  靈月不知該如何是好,臉頰霎時嫣紅似火。
  “靈月……”他低喚她的法名,歎息之聲在耳畔縈繞不絕。
  她半低著頭,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待她再度抬起頭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已是氤氳一片,當真教人打從心里愛怜。
  “靈月──并非遲鈍之人,你對我的感情,一點一滴都雋留在我的心底。打從靈月出生,父母便棄我于雪地,若不是師父路過,救了我二叩,靈月也就不會有今天。師父待我极好,雖不至于溺愛,卻也一本初衷地關心,讓我在白云觀中,無憂無慮地度過十七個年頭。原以為,靈月的一輩子會就這么平靜無波地走下去,但是,老天卻讓我遇見了你……”她看著樓适桓,含淚露出了一抹极其醉人的微笑,“靈月在閉門思過的這几天中,不斷感謝上蒼,感謝她讓我遇上你、認識你,并且──為你所眷戀。我感謝上蒼的厚愛,讓我有了師父、師姊師妹,還有了你。雖然,靈月身在空門,帶發修行,意欲終身侍奉菩薩;但對你的這份情,我又怎能視若無睹?實在是因為身分懸殊,靈月不得不將感情埋在心里;我不能罔顧師父的養育之情,所以,靈月只好選擇辜負你了。樓公子,你是一個好人,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所以,一定會有很多姑娘、千金小姐喜歡你……放棄我吧!”
  樓适桓唇邊露出一抹苦笑。“你當真要我放棄你嗎?”他的目光灼灼,一瞬也不瞬地瞅著緊她。
  她垂下眼瞼,哽咽著回答:“是!”
  他托起她的下巴,一雙眼睛閃著堅決与痛楚。
  “看著我!如果你忍心再說一次要我放棄,我一定馬上离開,再也不會抓住你!”
  靈月忍了很久的眼淚,終于在睫毛上站不住腳,滑下白首的臉頰。“請你……放棄……我……”
  他緊盯著她的眼睛,毫不放松。“再說一次!”
  “我……”与他眼對眼地相視,她卻再也說不出口。
  “靈月!”他低喊,緊緊將她擁入怀中。
  靈月埋進地寬闊的怀中,啜泣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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