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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為凱旋而歸的阿斯朗所設的晚宴,于皇太极駕到之后熱鬧展開。与皇太极同坐一席的是地位較高的五名親王,也就是汗父十四個皇子之中功勳最高的五個儿子;除了四子皇太极地位最高之外,依序是禮親王代善、和碩貝勒莽古爾泰、英親王阿濟格、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皇太极會辦這場宴會,除卻大破錦州、為阿斯朗接風洗塵兩個因素之外,還要其余在座的親手足們看清楚——能帶兵的不是只有同為手足的七旗旗主,在年輕一輩之中,已經有人可以獨撐大局。在皇太极心中,阿斯朗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他的年齡甚至比他的長子豪格年幼,手中卻已經握有鑲藍旗。
  滿清八旗的旗主們,几乎都是他的父執輩,而他這樣一個晚輩,卻能在一票開國元老面前漂亮的攻破錦州,將來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這次錦州一役辛苦你了,阿斯朗。"皇太极拍著他的肩稱許著。
  "多虧各位長輩平日的教導。"阿斯朗聰明的不居功,將這次打胜仗的榮耀歸功于在座的長輩。
  除了阿斯朗之外,同坐席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的叔伯。他們是開國元老,大清版圖的根基是他們打下的,同樣的,這也讓他們養成了好大喜功的惡習。
  "哈哈!說得好。"皇太极笑道。謙沖自牧,阿斯朗遠比他所想的更為懂事。皇太极對阿斯朗一直存在著一份莫名的情感。也許是愧疚吧?所以,他盡其所能的想要給予他多一點補償,給予他的榮銜"額爾克楚呼爾巴圖魯"(意即為"曉勇英智戰士")与爵位"鎮國將軍",不僅遠遠高于長子豪格,更是直追眾位親王、貝勒之后,与他同輩者亦再難有人与他匹敵。
  "阿斯朗,你這次大破錦州,了卻我一樁心事,讓我大清入主中原的計划又邁進了一大步,我要重重的賞你!你想要些什么賞賜?"
  阿斯朗但笑不語。他不是不要賞賜,他要的,是一個能夠一雪阿瑪和額娘慘死的不白之冤的机會。他不稀罕珠寶、不稀罕爵位,他心中唯一想要的,只有复仇而已。
  "在你的爵位之前,再加個'和碩'以表尊榮,你以為如何?"皇太极問。
  "能夠得到皇上欽賜'額爾克楚呼爾巴圖魯'的榮銜,阿斯朗已經心滿意足。"
  "那么,蓋座將軍府怎么樣?"禮親王代善也提供了意見。
  阿斯朗至今仍舊住在己逝皇王子濟爾哈朗的五貝勒府中,既然阿斯朗己經有了新的榮銜,當然應該另外建造一幢宅邸做為將軍府才是。
  英親王阿濟格撫著胡子笑道:"依我看,不如賞他一個溫柔美麗的媳婦儿。"
  英親王的提議讓皇太极霎時眼睛一亮。"對极了,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阿斯朗已經二十四歲,的确是到了該娶妻的年齡。"皇太极轉向阿斯朗問:"你可有意中人?"
  阿斯朗揚起唇角,直截了當的承認道:"是的,有一名意中人。"
  "這就好辦了!"皇太极笑道:"就這么著,朕給你做主,將你的意中人指給你做將軍夫人。告訴我,你的意中人是哪一家的格格?"
  "愛新覺羅氏四格格——海棠。"阿斯朗此言一出,筵席上當場一片鴉雀無聲。
  "你是說……海棠?"皇太极怔住了。
  "是的。"阿斯朗朗聲回答。眾位親王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阿斯期的意中人,竟是皇太极最為寵愛的皇女——四格格海棠。皇太极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許婚,他深思地道:"嚴格說起來,你与海棠可是堂兄妹,這……代善哥哥,你認為如何?"
  禮親王代善沉吟了半晌后道:"先汗父努爾哈赤与先皇叔父速爾哈赤并非同一母所生,皇上与五貝勒濟爾哈朗也屬旁系宗族,說起來,阿斯朗与海棠格格并非是一脈相承的堂兄妹,我想……這樁婚事也并非不可行。"以滿洲習俗而言,近親通婚并無不可,只要不是同父同母、同父异母,或是同母异父即可。
  皇太极蹙起濃眉,陷入苦思中。海棠是他最喜愛的女儿,沉靜有禮、善解人意;雖然他一方面自私的不愿她那么早出嫁,一方面是他想要給她最好的丈夫。所以拖到至今仍未許人。而阿斯朗——他是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后起之秀,文韜武略、人品相貌無一不是人中龍鳳,相當的家世背景也确實匹配得起他的海棠……阿斯朗會是一個出色的女婿,他相信他會善待海棠,會是最稱職的額駙的。
  沉默良久,皇太极終于緩慢地點了點頭。"阿斯朗,我將海棠許給你。"
  皇太极十王亭接風宴后數天內正式下了詔書,將皇四女海棠指給了擁有"額爾克楚呼爾巴圖"殊銜的阿斯朗將軍。斜倚在酸枝木躺椅上的阿斯朗曉得了這件事情之后,英挺卓絕卻又有些陰寒冷咧的俊容上仍舊面無表情。在接風宴當日他有意的推波助瀾下,命運之輪已然開始運轉。
  皇太极會應允這樁婚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知道皇太极惜才愛才,在年輕的后起之秀中,沒有一個滿族親貴的功勳賽得過他,他是年輕一輩中唯一一個手中握有一旗的"額真",這份權勢就連皇太极的長子豪格也沒有。
  皇太极雖貴為"淑勒汗",然而,夾在諸位功勳几可与他相提并論,且同心協力保他坐上汗位的手足之間,不得不防著自己哪一天坐不穩龍椅。因此,目前他所急需的,就是一個不論在政治或軍事上,都能施展得開的心腹,而皇太极十分清楚——他會是個最适當的人選。
  皇太极深知他有這個本事与開國元老的眾親王們相抗衡,他相信皇太极會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如果他又成為皇太极的女婿,那么手中握有正黃、鑲黃兩旗的皇太极,手中仿佛又多了一支鑲藍旗。与他結親就能獲得這么优渥的條件,他就不信皇太极不動心。所以,他篤定皇太极不會拒絕他。要釣大魚就要下重餌,這是從古至今皆不變的道理,
  而事情果真如他所料,皇太极終于上勾了。這是一場屬于他与皇太极之間的戰爭,而他所選上的海棠卻成為這場戰役的犧牲品。
  但是,他卻不承認自己對海棠有愧。
  阿瑪濟爾哈朗与額娘赫蘭真何過之有?他們還不是照樣淪為政治下的祭品。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公平,只有現實的以牙還牙。如果無辜的阿瑪、額娘為皇太极的登基而付出生命,他就要他的女儿連同他的生命給雙親陪葬,如果可以,連同老代善在內的親王們,也要一并付出代价,那是他們欠他的。
  突兀的,一個悠閒而略帶揶榆的笑語,遠遠的從大門外傳來。
  "啊!難得見你窩在五貝勒府里。"語畢,一抹玉立出生的淡藍身影也跟著踏進屋里。
  阿斯朗眯起厲眸,有絲不悅的看向擅自侵入他領域的不速之客。"你和宣臨愈來愈像了,沒人教過你別做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嗎?"
  敢這樣不經通報,就張狂的徑自擅闖別人府邪的,除了定洁王府的宣臨貝勒之外,就只剩下這個多羅貞王府的瑾或貝勒了。"何必那么計較?我是來道喜的,沒有惡意。"他优雅的入座,隨即擊掌喚來五貝勒府的丫環,道:"給我沏杯西湖龍井來。"
  "是!"
  阿斯朗冷冷地盯著謹或,皮笑肉不笑地嘲諷道:"你的意使喚別人家佣仆的習慣似乎變本加厲了許多。"
  就在此時,伶俐的丫環端了茶進來,瑾或端起茶盞清試了一口,這才露出閒适自得的笑意。"客气客气,宣臨也是這么說。"對于這些恭維,瑾或向來是含笑接受。
  阿斯期的眼光更冷了,頗不客气地開口:"你究竟來這里做什么?"
  "剛才不是說了?來道喜的!"
  阿斯朗哼了一聲。
  "何喜之有?"
  "怎么沒有?万歲爺才下詔將海棠格格指婚給你,這不是喜事是什么?海棠格格不僅是万歲爺最寵愛的女儿,更是最美麗出色的一個,再說嘛……"他頓了一下,笑容有些邪气。
  "怎樣?"阿斯期揚起英挺的劍眉。
  "藉由這個美麗的犧牲品,可以順便幫你撂倒皇太极,一箭雙雕、一石二鳥,再也沒有什么比家仇得報更令人爽快的事了,不是嗎?"敢這么肆無忌禪的掀了阿斯朗底牌的家伙,全天底下只有謹或貝勒一個。阿斯朗微眯起瞳眸,唇邊揚起一抹沒有笑意的笑容。
  "你是來找碴的?"
  "豈敢!我又不是不想活了。"瑾或或笑道。論武術,他打不過阿斯朗那個"額爾克楚呼爾巴圖魯",再說,他也不想毀了兩人十數年來的交情。
  "在我看來,你确實是一副活得不耐煩的樣子。"阿斯朗冷笑道。謹或貝勒苦笑道:"噯,這樣說真是傷感情。"听了他一大串言不及義的打屁,阿斯朗可沒什么耐心陪他抬杠了。他沉下俊臉,直截了當地問:"謹或,你絕不會沒事上我這儿來討一杯茶水喝,說實話——你到底有什么事?"
  "阿斯朗,你還是老樣子啊!"他無可奈何地笑著。他總是精明凌厲得讓人招架不住,標准阿斯朗式的思考模式。應或放下茶盞,斂去臉上不羈的笑容,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你說要報复的事居然是當真的。"
  阿斯朗仰首一笑,道:"你以為我埋藏了十五年的仇恨,到最后只是說說就算了!"他不相信以他和謹或的交情,他會不明白他言出必行的作風。
  謹或當然了解阿斯朗,只是這般不顧后果就卯起來執行的情形,根本是前所未見,他怎么會猜得到他的心思。"宣臨沒勸過你嗎?"
  "不是沒勸過,而是我沒有听進去。"阿斯朗毫不避諱的照實說。
  是的,那天宣臨已經說得很清楚——你一旦沖動行事,將這小格格扯進你的复仇計划之中,事情絕不會那么輕易善了,你最好想清楚。宣臨的話仍舊回蕩在耳邊,他無一刻或忘。可是,那堆積了十五年的仇恨,讓他再也管不了許多,他所等待的就是這一天!他不在乎多了海棠這個無辜的犧牲者,在他的眼里,沒有什么比報复皇太极更重要。
  謹或沉沉地歎息。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阿斯朗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而他明白的知道,這絕對不會是件好事。"阿斯朗,你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謹或一針見血地尖刻批評道。
  阿斯朗無所謂地揚揚眉。"你想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我知道,就算我現在說什么,你也不會听的。"謹或微微一笑。
  "我可沒有說我不听。"
  對,你沒說不听。不過,鬼才相信你會真的听進去!謹或不滿地想著。"若我勸你馬上取消這門親事,你會听我嗎?"
  阿斯朗冷冷地道:"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海棠是皇太极最寵愛的女儿,還有什么比利用海棠來打擊皇太极更收效迅速的方法?他不可能眼睜睜的放著皇太极的弱點而不加以攻擊,那不是他的本性;正如皇太极當年對他父母所做的事,而他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
  瑾或又歎了一口气。看吧!還說會听咧!結果還不是一樣白說?能言善道如宣臨都沒能敲醒他,他可不敢以為自己會有上天眷顧的好運道。"好,這件事大少爺我不管總成了吧?不過,我希望你對海棠格格別做得太絕,畢竟人家与你無怨無仇。"
  阿斯朗定定地看了瑾或半晌之后,淡淡地應道:"這個我自然有分寸。"
  "但愿如此。"瑾或翻了翻白眼。
  雖然阿斯朗說是那樣說,不過,他可不曉得他所謂的"分寸"在哪里。
  這是阿斯朗与皇太极之間的私人恩怨,他原是沒有插手的余地,只是因為相識十多年,他不想見他做得太絕。不過,他真的很想知道阿斯朗下手時究竟會不會留情?
  被許婚給阿斯朗的事情,是皇太极親自告知海棠的。這消息仿佛平地一聲雷,狠狠地震住了海棠。
  "不……"她喃喃地說道。太突然了,為什么皇阿瑪要這么做?
  "海棠,"皇太极握著女儿的柔荑說道:"你也已經十七歲,是該許人的時候了。阿斯朗將軍出色非凡,年紀輕輕便能馳騁沙場,為咱們大清朝立下汗馬功勞,他還是皇阿瑪將來必須倚重的左右手;而你是皇阿瑪最眷寵的女儿,所以我希望你能有最好的歸宿。"
  眷寵?嫁給阿斯朗就是皇阿瑪所說的眷寵嗎?不,她無法理解。為什么一向開明的皇阿瑪會不顧她的意愿,將她指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海棠?"他擔憂地喊道。他看著女儿蒼白的小臉,他立即伸手扶住她,深怕她會突然倒了下去。
  "皇阿瑪……"海棠含淚看向皇太极,顫抖的低語,"您曾經答應過我,不會勉強我嫁給我不愛的人。"
  是的,他是說過這句話,而君無戲言,面對女儿的楚楚淚眼,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竟然感到無言以對。"海棠……"
  "求求您收回成命吧!皇阿瑪。"她宁愿在瀟湘宮里度過她的一生,也不要將自己的未來嫡在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身上。
  他歎了一口气,道:"這是不可能的,海棠。詔書己下,朕不能失信于天下及阿斯朗。"海棠必須嫁給阿斯期,這己經是個無法更改的事實。民無信不立,他若是收回成命,將來如何號今天下?
  海棠不再說話了。從她懂事開始,她就知道——詔書既下,万難更改;她不能抗命,除了嫁給阿斯朗之外,已別無選擇。
  "海棠,"皇太极托起她的小臉,拭去她搖搖欲墜的淚珠,道:"阿斯朗會是個好丈夫,我相信你嫁給他會過得很幸福。相信阿瑪,阿瑪不會斷送你的未來。"
  是嗎?是這樣嗎?要她心中帶著另一個人影,去嫁給一個未曾謀面的男人,這樣她就會幸福了?海棠不由得想起那個曾在她生命中,如惊鴻般匆匆掠過的男子。她忘不了她与他四目相對時,那种震撼的感覺,像是一种极深极深的牽絆,仿佛早在几生几世以前就己糾纏不休。
  她相信那种感覺是种生命的悸動,与他的那一照面,触動了她的靈魂,她的体內好像有什么正在复蘇,有什么正在慢慢地覺醒。然而,這樣的触動是否來得太遲?皇阿瑪的指婚,怕是把這樣的牽絆連根斬斷了吧?皇太极又對她說了些什么,可是她卻听不見任何聲音,她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這個婚約——沒有她抗拒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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