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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回由羅浮宮遠渡重洋的畫作,并非全是精品,不過能省卻十几小時的航程,稍稍彌補不是精華的缺憾。
  一路由外雙溪驅車過來,和風輕吹,外加翠綠的景致,有說不出的愜意,將任舒云之前的坏心情一掃而空。
  踏進展示廳,有些意外,非假日也能吸引這么多人前來觀賞,那假日的盛況更可想而知。
  不算少的人群里,一襲白衫,遺然獨立于世界之外的冷傲身影,如此鮮明地躍進任舒云眼底,令她的心漏跳好几拍。
  是因為他太帥了嗎?當然不是,任舒云不是沒見過帥哥。不是因為他帥,而是這個人好死不死就是老被自己撞上的無禮男子。
  剛剛才由咖啡店擺脫,這會儿又碰上。為什么這人的行程計划跟自己一模一樣?重點是,他為什么也這么閒,難道都不用上班嗎?她秀眉微蹩,不懂人生哪來這么多巧合?原來的輕松与煩惱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莫名紊亂的心跳与緊張。看來出走的悠閒,是徹底被打消。
  不管他,任舒云佯裝不認識對方,心不在焉的賞起畫。
  當曹譯又看見那不經雜染的純真面孔時,他的眉著實擰起來,形成一道危險的弧度。她到底打算干什么呢?很難不怀疑她是有意的跟蹤。
  曹譯有他的敏銳處所在,但對于女人的臉孔,卻有超鈍的反應。很少能記起一個陌生女子的樣貌,對于自己可以不費力認出她,他也不能理解。只能怪這女孩太費盡心思地出現在他面前。
  想是這樣想,但直覺告訴他,以這女孩的純真模樣,怎么看都不像是裝出來的,更別說像是城府很深的人了。
  看著她特意撇過的臉,擺著一副根本不認得他的表情,因為太刻意,讓人一眼就著穿,擺明的作賊心虛。
  這女孩果真嫩得很!曹譯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戲謔,好吧,也不知哪來的好興致?他就是想捉弄捉弄她。
  神不知、鬼不覺的旋身走到她的身后,一切顯得如此不經意,只是專注打量著她眼前的畫。
  足足高出她一個頭的視線,正好可以將她面紅耳赤与局促不安的防備表情,盡收眼底。
  任舒云感到一种無形的壓迫從身后襲來,由眼角的余光知道是他。除了他,場內還有誰會有這种懾人的气勢?
  她整個背脊不禁倏地打直,努力裝得若無其事与不在乎,盡量不讓他看穿自己被他撩撥的緊張与不安。
  若被他知道,他必定十分得意,她才不呢!
  背僵得有點酸,這家伙難道不知道自己很高嗎?這种巨人般的身形來壓迫人,什么意思嘛!
  存心和他耗耗看誰的耐力強?盡管脖子已經僵得不能再僵,她還是撐著。只是他腳底生根不成?為什么可以動也不動?算了,她投降,不看這幅畫總可以吧?她蓮步輕移,不著痕跡地离開,駐足在下一幅畫前。
  沒想到這家伙陰魂不散,又如鬼魅般地,無聲無息跟在她身后。腳步真輕,讓人毛骨悚然。他适合當殺手,絕對可以殺人于無形。這种想法,莫名地竄入任舒云的腦海中。
  “小姐,這么快就不認得我啦?”有點低沉,但卻极富魅力的嗓音,冷不防地由背后響起。
  天哪!雕像怎么會開口說話?任舒云覺得難以置信。
  ‘我不認識你!”將他的話丟還給他,她的尾音不由自主提高,有种因報复得來的快感。
  “不會吧?對于自己搭訕過的人,不至于那么健忘吧?”他又開口了,而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股气沖上腦門,她倏地轉身,正對著那如雕像般俊逸的臉,因為太過靠近,可明顯感受到他鼻子呼出的气拂上臉頰,熱呼呼的,呵得她一陣酥麻,心又不自覺得漏跳一拍。
  向來鎮定的曹譯,也不禁被她扑鼻的清香,惹得略微怔仲失神,見她微啟的朱唇,竟讓他興起掠奪的欲望。
  由她脹紅的臉,可明顯感受出她的怒气。“說過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哪有可能跟你搭訕?”
  甩頭揮去莫名的怪想,為掩飾失常,他將眉挑了挑,又是那种不屑的表情,讓任舒云恨得牙痒痒。
  “喔?說過?你不是說不認得我嗎?怎么會用‘說過’這种字眼?說謊是不對的行為,小妹妹,知道嗎?”
  “你…你…”任舒云為之气結,一時之間竟找不出話可反駁。
  ‘哎呀!別不好意思,看在你這么費盡心思的分上,我就勉為其難跟你說說話吧。”他說得不痛不痒。
  “你少臭美,誰跟著你啦?”一听他話中有話,想到他可能有的誤會,她馬上极為敏感地反駁。誰叫自己好死不死,兩個地方都慢了他一步?
  “此地無銀三百兩,又不打自招嘍。”他嘴角漾起一抹詭笑。
  任舒云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也恨不得可以撕碎他的笑容。為什么在他面前講起話來,就會漏洞百出呢?
  看著她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曹譯覺得實在有趣。太嫩了,雖然不太富有挑戰性,但別有一番樂趣。
  任舒云不再開口,自顧自地看著畫,她相信再跟他說下去,自己可能會因吐血而身亡。
  但那不識相的家伙,老跟在她后頭,讓人想不受影響也難。他八成是在報复,因為他認定自己之前跟蹤他,所以才故意用這种方式回饋,想到這層,她便難免有气,莫名被冤枉的感覺可真差。
  曹譯之所以要繼續跟在她身后,好玩占一部分原因,主要因為仍是不确定這女孩數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意圖。雖然几經試探,知道她沒什么心机,他還是怀疑她是否真和她的外表那般純洁?他用這樣的解釋說服自己不肯离開,絕不是因為舍不得,而是因為小心。
  任舒云停在“安琪利卡”的畫前,這幅畫取材自一則希腊神話,一名身軀赤裸的少女,雙手被高高綁起,底下有只怪獸,遠方來了個持長矛的騎士觀察半天,曹譯确定她應該沒什么問題。准備要离開時,突然對自己浪費過多的時間懊惱起來。
  眯起危險的雙眼,不行,不行,有點太便宜她,決定再多逗她一下。
  他清清喉嚨,用一本正經的口吻敘述。“由這幅畫可以看出歐洲國家,文明實在進化得早,才十七、八世紀,環保意識就已經抬頭。”好像賣關子似的,他頓了頓。
  任舒云不動聲色,靜听下文。
  “這安琪利卡是邪惡的少女,虐待她腳底的動物,于是那有正義感的騎士將她捆綁,要救出被她傷害的動物。詭計被識破,所以少女滿臉惊慌…真想不到十七、八世紀的歐洲就有如此進步的思想!”
  任舒云一臉怀疑地看了看壁上的畫,她怎么看不出來如此簡單鮮明的构圖,背后還有那么复雜的意涵?雖然不太敢相信,卻也沒跟他爭辯;基于之前的教訓,沒有十足的把握,還是少開口為妙,免得自曝其短。
  “繼續和他僵持,實在沒什么意思。好吧,既然自己不義在先,只好大人不記小人過嘍。”
  她心里想著,便轉過身,輕描淡寫地說:“喂,你叫什么名字?”
  本預期她會怒斥自己胡說八道,沒想到她非但沒反應,還問了一個這樣無關緊要的問題。如此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曹譯心里不免一惊。他鮮少有惊慌失措的時候,不過也很快就恢复平靜。
  “曹譯。你呢?”
  “曹譯?”她皺了皺眉。
  曹譯懂她的意思,馬上接口。“曹操的翻譯。”
  “喔。任舒云,任由舒云微卷。你做什么的?”
  她說話都是這么無厘頭的嗎?
  “畫畫的。”
  他答話都是這么簡洁扼要嗎?
  “畫家?”
  他聳聳肩,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呢?”
  “擎天集團里可怜的小職員——總經理特別助理。”
  奇怪,怎么會有他向來厭惡的沒營養對話?局面似乎有點出軌,曹譯并不喜歡這樣,但該死的是他一點也不想离開。
  葉云霜走進展示廳,看見曹譯竟然和一個女子攀談著,而且似乎還聊得滿愉快,這不是曹譯會有的態度啊!她的心里敲起一陣警鐘,不假思索,立刻走過去,不著痕跡地梗在他們中間。
  “找你好一會儿了。”葉云霜用嬌嗔的語气說著。
  曹譯的眉頭略擰。“有事?”
  “嗯,你現在方便嗎?”葉云霜的眼睛不由得瞟向一旁的任舒云。
  任舒云馬上意會地說:“你們忙你們的,我看我的畫。”葉云霜略微打量她,突然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那我們先告辭了。”
  任舒云望著他們漸去的背影,有种莫名的失落,失落什么呢?也許是他們好不容易愉快的對話被打破,也許…他們看起來如此登對,是什么關系呢?情人嗎?甩甩頭,算了,不關她的事。她抬頭再度看起那幅畫來。
  畫家?或許自己真的太淺露,才只能看出畫的表面。
  “剛剛在畫展上跟你斗嘴的是誰?很少看你這樣。”雖然曹譯明顯沒有說話的興致,但葉云霜仍止不住想探問的沖動。
  “一個得罪過我的陌生人罷了。”
  “喔?是這樣?”
  “當然是!”曹譯心一凜,斷然地說,說完之后才發現自己似乎太激動。
  “那倒可惜。”她的眼睛略微閃爍,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可惜?”曹譯覺得莫名其妙。
  葉云霜用她的纖手,將一包公文袋拿到他面前。“喏,上級派給你的新任務——“梟”集團的資料,他們的目標是國內企業金三角,剛剛和你對話的女孩,你會有用到她的地方。”
  “為什么?”
  “你不知道和你對話的女孩是誰?”葉云霜佯裝吃惊的神情。
  “是誰?”曹譯一副不太感興趣地問。
  “擎天集團總裁任均毅唯一的掌上明珠。”
  曹譯臉色略微變了一下,不知為什么,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她為什么要騙他說自己是小職員?他突然有些憤怒起來。
  葉云霜試圖捕捉曹譯臉上的變化,她忍不住提醒。“這些資料你回去好好研究,不要忘了因公接触,不能摻雜私人感情的原則。”
  曹譯接下公文,冷冷說道:“這不需要你提醒吧?”
  雖然知道身分和任務,都是曹譯會對那女孩保持距离的保護膜,但不知為什么不安的感覺,梗在葉云霜心中,揮之不去呢?
  回到住處,曹譯開始翻閱葉云霜交給他的密件。
  “梟”集團是近來新崛起的幫派,有意針對國內企業下手,想大肆炒作股市,從中獲取暴利并制造騷動。如果消息來源正确,台灣三大集團目標明顯,必定首當其沖。三大集團中,又以擎天這塊大餅最引人垂涎。
  曹譯進入“梟”集團的電腦系統中,“梟”集團的高層首領都是只知代號不知真面目的隱形人,只見代號下載執行C計划,時間三月十五日傍晚。
  什么是C計划呢?他不禁陷入苦思。
  端詳著擎天高階成員的資料,握股最多的任均毅、任海仲,在商場上打混的時間都不算短,都不是好惹的角色。而第三個任舒云,看到那張有著燦爛奪目笑靨的相片時,雖然事先已有心理准備,還是讓他的眉頭緊擰好一會儿。不知為何,她的千金身分就是令他不舒服。
  她算是三人中最嫩的角色了,突然,他的腦中問過一絲靈光,C計划!
  如果他沒料錯,他們定會先拿她下手。
  他把推斷書由電腦傳給上面,三月十五日,先攔截住任舒云再說。
  至于這小家伙膽敢騙他,這筆帳再慢慢算!
  今天是六個女子的聚會日,任舒云正嘰哩呱啦說著近日來她常挂在嘴邊的男人。這人,她們五個都听她提過。不過他在綿綿心中的形象可真是百轉干折,戲劇化得很。
  一開始是名謙讓美女車位的翩翩君子,且是不畏惡勢力的大俠,接著變成以暴治暴的殺手;后來每下愈況,變成無禮可憎的沙豬。現在呢?又搖身一變,成了油嘴滑舌、卻又頗有深度的畫家。
  她們不知道這男人若是知道自己在一個女孩心中有這么多面,心里作何感想?但可以确知的是,綿綿純真善良的性格,不會真的去討厭什么人,坦博愛的。
  “雖然之前劍拔弩張,但最后他還是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啦,誰能拒絕得了我這么可人的甜姐儿?你們說是吧?”綿綿自戀的下了結論。
  她們做了一副欲嘔狀,齊聲道:“拜托,我們才剛吃飽。”
  綿綿蹶起嘴。“逗你們笑一下而已,真沒幽默感。”
  頓了頓,她突然問雷姍姍。
  “曹譯這個名字,你听過嗎?”綿綿知道姍姍對文藝界的事情較熟悉。
  “當然听過,他在畫界小有名气,是新生代頗被看好的后起之秀。畫風多樣,尚未定主一格,所以成就還不能論斷。不過,我喜歡他中國仕女圖系列。”姍姍侃侃道來。
  “他真的是畫家?”綿綿喃喃自語,接著很認真地把曹譯對“安琪利卡”這幅畫的解釋說給大家听。
  “你們知道嗎?他說騎士是來解救被少女踩在腳下的動物,由這幅畫可以看出保育動物的觀念以及女性不再是傳統的被解救者,而是可跟男性相抗衡的敵對角色,可見當時思想的進步。我一點都看不出來耶,我還以為騎士是來救被怪獸挾持的少女呢!”
  瞧她一臉深信不疑的模樣,大家笑不可抑。
  水蓮強忍住再度爆笑的沖動。“綿綿,他誆你的。這是一幅意涵再簡單也不過的畫,一名騎士解救被怪獸困住的少女,傳統的英雄救美模式。那年代會有什么新意呢?什么環保意識、女權主義啊,根本是天方夜譚。你又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太容易相信別人,被人家的專業身分給蒙蔽。
  她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綿綿一臉頹喪,魏藍忍不住想落井下石。“小姐,拜托你,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希腊神話嘛,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沒有常識也要懂得掩飾。”
  綿綿整張臉頓時紅了起來,心里暗暗咒罵著。“死曹譯,枉費我這么相信你,竟敢騙我,咱們的仇結定了。下次讓我遇到,絕不饒你!”
  “他簡直是低級、無恥、齷齪、卑鄙……”這些日子以來,任舒云心中對曹譯還是止不住的憤恨。她將自己所知道的難听話語,全數都奉送在那個可惡的男人身上。
  “不行。”愈想愈不甘心。此仇不報非君子!她一定要當面臭罵這里人一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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