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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亮以前,可欣好几次鑽出帳篷,去把逐漸低弱下去的火燒旺。當她最后一次去加木柴時,天邊已經露出了蒙蒙一片的灰白色,她坐在火邊,沒有再回到帳篷里去。用手抱住膝,她凝視著那龐大的、灰黑色的山林。火焰在跳動著,整個的山林樹木,仿佛都被火光染上了一層虛幻的色彩,顯出某种令人心悸的、震撼著人的靈魂的魔力。
  她微側著頭,下意識的傾听著什么。山林中并不寂靜,風聲里夾雜著獸類的低鳴,不知何處的瀑布聲,喧囂了一夜。隨著黎明的光臨,鳥類最初在曙色中惊醒,嘈雜的啼醒了夜。她伸長了腿,天亮了,那些打獵的人呢?深山里沒有絲毫“人”的聲息。她听到帳幕掀動的聲音,回過頭去,湘怡正從帳篷里鑽出來,披著一件舊外套,在晨風中不胜其瑟縮。
  “噢,好冷!”湘怡說著,走到火邊來,把凍僵了的手伸向熊熊的火,一面望了望可欣。“你一直沒睡?”她問。“在他們去打獵以前,睡過一會儿。”可欣說,不安的拾起一枝樹枝,丟進火里去。
  “還沒回來?”湘怡看看那在曙光中呈現著灰色的輪廓的山林。“也真有癮!這么冷,又這么黑,我不相信他們會獵到什么野獸!”可欣深深的看了湘怡一眼。
  “你也一夜沒有睡嗎?”她不在意似的問:“我听到你一直在翻來覆去。”“我睡不著,”湘怡把外套拉緊,扣上胸前的扣子:“我有認床的毛病,一換了環境就睡不著,何況,山里各种聲音都有,吵得很。”“我沒听到過槍聲,你听到了嗎?”可欣問。
  “也沒有。”湘怡在火邊的石頭上坐下。“他們一定跑得很遠了,或者是根本沒放槍。”
  “我有些心神不宁,”可欣站起來,走去找出鍋和米,准備煮稀飯。湘怡沒有動,望著可欣把鍋架在火上。“不知道為什么,”可欣看著火說:“我覺得這次打獵有點……有點……有點講不出來的那种滋味,仿佛是——別扭。”
  “怎么呢?”湘怡問:“你不是一直都很開心嗎?嘉文對你又那么体貼!”“嘉文?”可欣頓了頓,凝視著湘怡,突然說:“湘怡,你對紀遠的印象如何?”“怎么突然想起他?”湘怡心不在焉的說,注視著越來越清晰的山和樹木。“只是一個比較出色的男孩子而已,我不覺得他有什么特別之處。”“是嗎?”可欣又拾起一根樹枝,在火里胡亂的撥弄著,臉上有股焦躁和不耐的神情,“那么,嘉文呢?”
  湘怡迅速的掉過頭來看著可欣,她不知道可欣在不安些什么,但她卻莫名其妙的心跳起來,大概是受了可欣的傳染,不安也悄悄的爬上了她的心頭,她感到自己的臉在微微的發熱了。“嘉文比紀遠安詳宁靜,”她思索著說:“嘉文像一條小溪,紀遠是一條瀑布。我想,前者比較給人安定的感覺。”
  “是嗎?”可欣臉上的焦灼和不耐更加深了,“但是,我總是不放心嘉文。”“不放心他什么呢?”“不放心他任何地方!總覺得他還處處都需要照顧和保護。”“那是因為你愛他!”湘怡把鍋蓋打開,米湯已經潑了出來。“這是很自然的現象,你越愛他,就對他越牽腸挂肚,愛人之間,大概都是這樣的。”
  “你認為這是正常的嗎?”可欣蹙起了眉,深思的望著向上奔竄的火苗。“當然啦!”湘怡丟下了手里燃著了的樹枝,站起身來說:“我不明白你在煩惱些什么?你看來很不安似的。別擔心,嘉文對你是死心塌地的愛,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你還有什么不放心呢?”她走到堆食物的地方,拿起菜刀和香腸,又抬頭看了看天色,用故作輕快的語調說:“天已經大亮了,太陽都出來了,我猜他們一定馬上會回來,一個個餓得像三天沒吃飯似的,最好我們把早餐都弄好了,讓他們坐下來就可以吃!”“湘怡,”可欣歪著頭打量了她一會儿。“你是個標准的賢妻良母型,將來誰娶了你是有福了。”
  “是么?”湘怡淡淡的笑了起來。“可惜你不是男人!”拿起水桶,她跑開了,到泉水旁邊去提水。
  太陽穿出了云層,絢爛而嫣紅,谷底的晨霧散開了,清晨的露珠在樹葉上閃爍,整個的山從黑夜中蘇醒,美得像一幅畫。連那帳篷、營火、炊煙都失去了真實感,變成了畫的一部份。早餐已經都做好了,羅列在帳篷前面的空地上。火上燒著一壺滾開的水,等著沖牛奶,壺蓋在水蒸气的沖擊中跳動,從隙縫里冒出一股股白色的熱气。
  “這些人呢?怎么還不回來?”可欣伸長了脖子,不耐的望著那條深入山中的小徑。
  “要叫醒嘉齡嗎?”湘怡問:“到底她年紀最輕,睡得那么熟,還鬧著也要打獵呢,睡成這樣子,假若夜里有只老虎來把她銜走了,她恐怕在老虎嘴里還照睡不誤呢!”湘怡笑著說,竭力想讓可欣安定下來。“他們來了!”可欣歡呼了一聲,就放下了手里的東西,向那條小徑飛奔著迎了過去。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這一剎那似的离別,竟使她這樣的緊張和神經質。
  從山坡上滑下了一個人,這人是像猿猴一般攀住樹枝和葛藤翻越下來的,速度非常之快,頃刻間已經停在可欣的面前了。可欣定睛一看,是那三個山地人中間的一個,他的衣袖被荊棘划破了,褲腳也破了,神色緊張而惶恐,站在可欣面前,他喘著气嚷:“糾蘇腊達跪!糾棍巴杜斯!”“什么?”可欣愣了愣,望著那緊張得气都喘不過來的山地人。“你說什么?”“糾蘇腊達跪!糾棍巴杜斯!”
  山地人重复的嚷著,指手划腳的向身后的山林指著,看到可欣茫然不解的樣子,他急得跺了跺腳,就用手比成放槍的姿態,嘴里“砰砰”的喊,又作倒地狀,比來比去,可欣仍然迷糊得厲害。可是,山地人惊惶的神情立即傳染給了她,她尖著喉嚨喊:“湘怡!你看他在說些什么?”
  湘怡在看到山地人的時候,就已經走過來了,望著那指手划腳的山地人,她喃喃的、猜測的說:
  “一定他們打到什么大野獸了!”
  “他們在那儿?”可欣問山地人。
  “糾棍巴杜斯!”山地人喊。又作倒地狀。
  “百分之八十,真打到野豬了!大概太大了,背不回來!”湘怡說。“是要我們去幫忙嗎?”可欣狐疑的問。
  “或者是。”“我看不對,”可欣囁嚅著:“他的樣子并不像很得意很開心呀,別出了事!”“絕對不會,”湘怡說,但她的語气中卻絲毫沒有把握:“你太緊張了。”“那么,他們怎么還不回來?”可欣焦灼的喊。
  “我們看看去!”湘怡說。
  但是,不用她們再去看了,紀遠高大的身形出現在山頭上。他并不是一個人,他肩膀上還扛著一件什么東西,越過了石塊,滑下了山坡,翻過了泉水的小山溝,他連滑帶跌的走了下來。那厚重的爬山鞋上全是重重的泥土,渾身污泥,髒得像礦坑中爬出來的工人。在他身后,其他兩個山地人和胡如葦沉默的跟了下來,胡如葦一只手提著只飛鼠,另一只手握著一個丑陋的、淌著血的野羌。
  “嘉文!”可欣喊,臉色倏的變成慘白,用手握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紀遠停在可欣面前,默默的站了大約三秒鐘,他的額上全是汗珠,手臂上布滿了荊棘刺破的傷口,衣服撕破了,頭發零亂而面色蒼白。站在那儿,他一語不發,只用一對內疚的、求恕的眼光,呆呆的望著可欣。
  “獵槍走火。”他喃喃的說:“他打中了那只羌。”他有些語無倫次,自己也不清楚在說什么。
  可欣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唇顫抖著,身不由己的,她抓住了身邊的一棵小樹,用來支持自己的体重。接著,她就由頭至腳,渾身都發起抖來。
  “他……他死了嗎?”可欣听到一個聲音在問,她以為是自己的聲音,但,那是湘怡。“不,他受了傷。”“把他放到火邊去,可欣,你去把高粱酒找出來,我去拿急救包!”湘怡迅速的喊,立刻轉身對帳篷方向跑了過去。
  紀遠把嘉文放在火邊的草地上,可欣跪在她的身邊,她的顫栗始終沒有停止,抓起了嘉文的手,她茫然的瞪視著他那張蒼白而漂亮的臉,無法思想也無法行動,似乎陷入一种催眠似的昏迷里。她听到一聲惊呼,接著,嘉齡閃電似的扑了過來,一把抱住嘉文的肩膀,尖聲的喊著:
  “哥哥!你怎么了?哥哥!你怎么了?”抬起頭來,她把淚痕遍布的臉逼向了紀遠,哭著大嚷:“紀遠!你把我哥哥怎么了?你為什么不保護他?你明知他不會打獵!他從沒有打過這种鬼獵!紀遠!你這個混蛋!你還我哥哥!還我哥哥!”
  嘉齡的大哭大嚷把可欣從沉思的狀態里喚醒了,她迅速的恢复了思想和神智。躺在地上的嘉文是沒有知覺的,槍彈從他的背脊里射進去,血流了很多,毛衣和夾克的背部被血染透了一大片。她把嘉文的身子側過去,胡如葦已經捧了睡袋和棉被來,墊在嘉文的身子底下。嘉齡還在哭,可欣喊:
  “嘉齡!你把火燒旺一點,我要脫掉他的衣服!”
  嘉齡止了哭,伸過頭來,怯怯的說:
  “他會死嗎?可欣?”“不會!”可欣說,咬了咬嘴唇。“他太年輕了!生命不是這樣容易結束的。”湘怡拿了紗布藥棉和藥品跑來,跪在嘉文身邊,她幫可欣脫去了嘉文的上衣,用睡袋蓋在他身上,以免受涼。傷口附近是灼焦的,血還在繼續流出來。湘怡呻吟了一聲,閉閉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提起精神說:
  “誰去弄一點干淨的水來?”
  紀遠提了水過來,湘怡用水拭去了傷口附近的血,又用雙氧水略事消毒,就撒上止血藥粉和消炎粉。紀遠扶著嘉文的身子,讓湘怡和可欣把嘉文的傷口包扎起來。一切弄好了,再給他穿好衣服,湘怡站起身來,用手扶著頭,長長的吐出一口气,說:“我們要馬上把他送到醫院去!”
  說完,她突然失去了力量,雙腿一軟,就對草地上栽倒了過去。可欣惊呼了一聲,抱住她的頭,嘉齡也喊:
  “湘怡!湘怡姐!你怎么了?”
  湘怡立即恢复了,睜開眼睛,她虛弱的笑笑,臉色似乎比嘉文還蒼白。“沒什么,”她乏力的說:“我只是——向來不能看到大量的血。血會使我頭暈。”站起身來,她搖了搖頭。“現在已經沒什么了,我們赶快吃一點東西下山吧。”
  “我什么都吃不下。”可欣說。
  “你應該吃,否則沒有力气走路。”
  三個山地人已經把帳篷拔了。紀遠始終一語不發,只忙碌的幫著山地人整理東西,匆促的裝好背袋。又用帳篷墊底的帆布和營棍,做成了一個臨時的擔架。他埋著頭工作,對于周遭的情形,都不理不睬。一切在惊人的速度下弄妥當了,他走到嘉文身邊,和一個山地人說了几句話,就把嘉文抬到擔架上面。背上背袋,他又和那個山地人抬起了擔架,回過頭,他不知對誰交代了一聲:
  “我們先走,我要爭取時間,盡快把他送進醫院。”
  可欣赶過去,手里端著一杯牛奶。
  “你什么都沒吃。”她低低的說。
  紀遠看了她一眼,接過那杯牛奶,一仰而盡,可欣又遞上几片面包,他搖搖頭,輕輕的說:“我很抱歉,可欣。”可欣含著淚搖了一下頭,說:
  “我要跟你們一起走!”
  “大家都一起走吧!”胡如葦說,用水熄滅了那堆火,這是這次打獵最后所余下的東西了,一堆燒焦的木柴和灰燼。紀遠和山地人抬著擔架領先走了。可欣、嘉齡、山地人、胡如葦等隨后。沒有人唱歌,沒有人歡笑,大家都沉默而迅速的向前進行。走了几步,可欣下意識的回頭張望了一下,那堆火還剩著一縷輕煙,裊裊的升騰著。只一忽儿,那裊裊的輕煙也消散了。她的眼眶發熱,淚涌了上來,把手輕輕的按在嘉文的胸前,注視著那張年輕的、帶著几分孩子气的臉龐,她覺得喉頭哽塞著。他會好轉,她知道。一顆獵槍的子彈不足以要他的命,他一定會复元,她知道。但,在這次打獵里,她似乎失去了很多東西,很多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她只能确定一點,那就是:現在的她已經不是打獵以前的她了。
  下山的路仿佛比上山時更艱鉅,尤其抬著一個擔架,每當面臨陡坡的時候,擔架上的人就有滾下來的危險。而路面狹窄,更不容擔架平平穩穩的行進,棧道又脆弱不堪,隨時都可能折斷。這樣艱辛的走了一段路,紀遠的額上已全是汗,襯衫全被汗所濕透。迫不得已,他們放下擔架來休息。嘉文發出一聲呻吟,可欣立即灌了他一些高粱酒,酒竄進他的胃里,帶入了一股熱气,他的眼睛睜開了。
  “嘉文,”可欣捧住他的臉,凝視他。“你好嗎?很痛嗎?”
  嘉文眨動著眼帘,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可欣。”他軟弱的說。“你要不要吃點什么?”可欣說,撕了一片面包,飽進他的嘴里。“不要愁,嘉文,我們馬上送你去醫院,只是一點儿輕傷,几天就會好的。你痛嗎?”
  “是的,”嘉文點點頭,握住可欣的手,他的手是發熱而汗濕的。“我打中了那只羌,”他天真的說,像個急需贊美的孩子。“是我打中它的!”“我知道,”可欣說,淚又涌了上來。“我什么都知道,那只羌——确實是個狡猾的東西,一定——非常難得打中的。”她囁嚅的說,喉嚨逼緊的收縮著。怎樣的一個孩子!受了傷,而他關心的是他打中了那只羌!
  嘉文并沒有清醒多久,就又昏睡了過去。擔架的行進越來越變得艱苦。最后,紀遠只得放棄擔架,把背袋交給山地人背,而把嘉文扛在肩膀上。
  太陽高高的張著,逐漸增加它灼熱的力量。紀遠努力維持著身子的平衡,肩上的重量使他喘不過气來,汗挂在他的睫毛上,迷糊了他的視線。腳下的棧道不時發出不胜負荷的破裂聲,他盡快的邁著步子,越過棧道,越過岩石,越過荊棘和陡坡。他的衣服全划破了,手上已布滿了尖利的山石所割裂的傷口。他的頭發昏,喉頭發痛,而嘴唇干枯。但他不肯放松自己,他必須把握時間,用最快的速度走到山下去。只有早到達山下,才能早把嘉文送進醫院,嘉文的生命在他的手里。腳下有根葛藤絆了一下,他差一點摔倒,用手扶住山壁,他停下來喘息。汗在他的衣服上蒸發,頭發被汗濕透了,粘在他的額角上,他閉上眼睛,几乎要昏倒了。“紀遠,這儿!”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面前響起來,他睜開眼睛,接触到可欣懇切的眸子。她盈盈然的站在那儿,手里舉著水壺。
  “喝一點水,好嗎?”她輕聲的問,帶著种使人不能抗拒的溫柔。他接過水壺,仰頭咕嚕咕嚕的喝了好几大口,這是未經煮過的山泉,是可欣沿路在泉水所經之處接的。水清涼無比,沁人心脾。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喝完了水,可欣又遞上了面包,仍然用那种使人不能抗拒的、溫柔的語气說:
  “你非吃一點不可!否則,你會支持不下去的!”
  他吃了。同時,凝視了可欣好一會儿。
  一條棧道又一條棧道,一塊岩石又一塊岩石,這山路仿佛無盡止的長,仿佛永走不到山下。紀遠不肯把嘉文讓給山地人去背,也不肯坐下來稍事休息。他有种頑固的、自我虐待似的堅持,雖然步履都已不穩定,卻決不放下嘉文。
  午后三點鐘左右,他們終于來到昨天經過的獨木橋邊。瀑布依舊奔流飛湍,岩石依然聳立在激流之中,那條顫巍巍的獨木,也依舊岌岌可危的架在岩石上。
  “怎么過去呢?”胡如葦望著紀遠說:“一個人單獨走都不簡單了,何況背著一個人!”
  “我可以過去,”紀遠簡單的說:“你們先走,讓我稍微休息一下。”可欣望著紀遠,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三個山地人已經先過去了,放下背包再來接應后面的人。大家都一個一個的走了過去,大概因為多了一次經驗,今天走起來遠沒有昨天那樣惊險。紀遠等他們都過去了之后,才走上了岩石。岩石在多年水花飛濺之下,長滿了一層綠色的茸苔,滑不留足。紀遠背負著重量,只能手腳并用,盡管十分小心,仍然跌進水里一次,整個褲管都濕了。但,嘉文并沒有跌倒。跨上了獨木小橋,他搖搖欲墜的走了過來,等到達對岸,他已滿頭大汗,連手背上面都冒著汗珠。把嘉文放到擔架上,(這以后的路可以用擔架了。)他跌坐在石頭上面喘息,本來紅褐色的臉龐顯出一种少見的蒼白。
  可欣走到他身邊,拿出一條繡花的小手帕給他,低聲的說:“你擦擦汗吧!你實在不必這樣自苦,可以讓山地人背一段。他的呼吸很好,也沒有熱度,他不要緊的。”
  紀遠握住那條手帕。“我并不像你這樣樂觀,”他說:“他不該一直這樣昏迷著。”“或者是失血過多。”“總之,我說不出有多抱歉。”紀遠咬了咬嘴唇,皺緊了眉說。“別這樣,”可欣把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突然一陣沖動之下,竟像個長輩般在他的額上印下了一吻,喃喃的說:“沒有人怪你。”她走開了。紀遠有些暈眩,用手支著額,他必須多休息一會儿。有片暗影罩在他頭上,他抬起頭,看見嘉齡那對清亮的大眼睛。“紀遠,”她急促的說,似乎鼓足了勇气:“我今天早上不是有意怪你,你知道。我看到哥哥受傷就昏了,我并不是真的怪你,只是一急之下,就亂罵一通,你別介意哦。”說著,她學可欣的樣子,也倉卒的給了紀遠一吻。但,她并非吻他的額,而是吻了他的唇。她以為沒有人注意,悄悄的,她紅著臉退了開去。可是,她才走到擔架邊,就接触到可欣洞燭一切的眸子。“哦,我——”她有些不安,臉更紅了。為了武裝她自己,她干脆摔了一下頭,做出一股滿不在乎的樣子來,先發制人的說:“我喜歡他!這個紀遠!”
  可欣注視著嘉齡,嘴邊浮起一個難以解釋的、奇异的微笑——帶著抹淡淡的哀愁。點了點頭,她輕輕的說:
  “當然,你沒有做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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