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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雁容!”中午,班長李燕捧著一大疊改好的作業本進來,一面叫著說:“康南叫你到他那里去拿你的日記本!”
  程心雯聳聳肩,望著江雁容說:
  “康南就喜歡這樣,不把你的日記本交給班長拿來,要你自己去拿,故作神秘!”江雁容從位子上站起來,忽然失去單獨去取日記本的勇气,她跑到后面,拉了周雅安一起走出教室。周雅安挽著她的手臂走著,嘴里輕快的哼著一支英文歌。江雁容審視了她几秒鐘,說:“你這兩天不大對頭。”
  “你也不大對頭。”周雅安說。
  “我嗎?”江雁容抬抬眉毛:“我不覺得我有什么不對頭。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說出來你會罵我,”周雅安說:“我和小徐的誤會解除了,我們已經講和。”“老天!什么是誤會?他的女朋友嗎?”江雁容說。
  “是的,他否認那是他的女朋友,他說那只是普通同學,在街上碰到了,偶然走在一起的!”“你相信了?”江雁容問。
  “不十分相信,”周雅安避開江雁容的眼光:“可是,我勉強自己相信。”“你為什么要這樣?”“我沒辦法,”周雅安說,望著腳下的樓梯,皺皺眉頭:“我愛他,我實在沒有辦法。”
  江雁容默然不語,半天后才說:
  “你使我想起毛姆的人性枷鎖那本書,你已經被鎖住了。周雅安,你只好受他的折磨,前輩子你大概欠了他的債!”
  周雅安不說話,她們走到康南的門前,江雁容正想伸手敲門,周雅安拉住她說:“該我問問你了,你這兩天神情恍惚,是什么事情?”
  “什么事都沒有。”江雁容說。
  “那個附中的學生還在巷子里等你嗎?”
  “還在。”“你還沒有理過他?”“別胡思亂想了,我下輩子才會理他呢!”江雁容說,伸手敲門。門開了,康南看著江雁容,有點詫异她會拉了一個同伴一起來。江雁容站在門口,沒有進去的意思,她說:
  “我來拿日記本。”聲音淡淡的。
  康南回轉身子,有些遲疑,終于從枕頭底下拿出了江雁容的日記本。看到康南把江雁容的日記本放在枕頭底下,周雅安很快的掃了江雁容一眼,但江雁容臉上毫無表情。康南把本子遞給江雁容,她默默的接了過去,對康南迅速的一瞥,她接触到一對十分溫柔的眼睛。握住本子,她低低的說了一聲謝,几乎是匆忙的拉著周雅安走了。
  走出單身宿舍,在校園的小樹林外,周雅安說:
  “我們到荷花池邊上去坐坐。”
  江雁容不置可否的走過去,她們在荷花池邊的石頭上坐下來,周雅安從旁邊的一株茶花樹上摘下一個紅色的蓓蕾,放在掌心中撥弄著。江雁容打開了那本日記,一張折疊成四方形的信箋從里面落了下來,她立即拾起來。周雅安裝作沒有看見,走到小橋上去俯視底下的水。江雁容緊緊的握著那張信箋,覺得心跳得反常,打開信箋,她看了下去:
  “孩子:——”看了這個稱呼,她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激動。好半天,才繼續看下去:
  
  “孩子:
  你肯把你這些煩惱和悲哀告訴我,可見得你并沒有把老師當做木鐘!你是我教過的孩子里最聰明的一個,我几乎不能相信像你這樣的孩子竟得不到父母的怜愛,我想,或者是因為你太聰明了,你的聰明害了你。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你輕靈秀气,不同凡響,以后,許多地方也證實了我的看法。你是個生活在幻想中的孩子,你為自己編織了許多幻夢,然后又在現實中去渴求幻想里的東西。于是,你的痛苦就更多于你本來所有的那一份煩惱。孩子,這世界并不是件件都能如人意的。我但愿我能幫助你,不止于空空泛泛的鼓勵和安慰。看了你的日記,使我好几次不能卒讀。你必須不對這世界太苛求,沒有一個父母會不愛他們的孩子,雖然,愛有偏差,但你仍然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許多人還會羡慕你呢!如果真得不到父母的寵愛,又何必去乞求?你是個天份极高的孩子,我預測你有成功的一天!把一切的煩惱拋開吧!你還年輕,前面有一大段的生命等著你,我相信我一定能看到你成功。到那時候,我會含笑回憶你的日記和你那份哀愁。
  我曾經有個女儿,生于民國三十年,死于民國三十二年,我這一生是沒有女儿可教的了!如果我能夠,我但愿能給你一份父愛,看著你成長和成功!
  酒后提筆寫這封信,雜亂無章,不知所云。希望你能了解我醉后含淚寫這封信的苦心,有一天,你們都成功了,我也別無所求了!
  康南”
  

  江雁容看完了信,呆呆的坐著,把手放在裙褶里。這是一封非常簡短的信,但她卻感到一股洶涌的大浪潮,卷過了她,也淹沒了她。她蒼白的臉顯得更蒼白,黑眼珠里卻閃耀著一層夢似的光輝,明亮得奇异,也明亮得美麗。她把信再看了一遍。眼前似乎浮起了一個煙蒂上的火光,在火光上,是一縷如霧的青煙,煙霧中,是一張令人迷惑的臉;寬寬的前額,濃而微蹙的眉毛,那對如海般深奧而不可測的眼睛,帶著智慧与高傲的神采,那彎曲如弓的嘴邊,有著倔強自負的堅定。她垂下頭,感到一份窒息的熱情在她的心中燃燒。她用手指在信箋上輕輕撫摩過去,自言自語的低聲說:“康南,如果你對我有某种感情,絕不止于父親對女儿般的愛,你用不著欺騙自己!如果我對你有某种感情,也絕不止于女儿對父親的愛!”周雅安走了過來,把手放在江雁容肩上說:
  “怎么樣?看完沒有?”
  江雁容抬起頭來,注視著周雅安,她那燃燒著的眼睛明亮而濕潤。周雅安坐到江雁容身邊,突然捧起江雁容的臉,凝視著她的眼睛,微笑著說:
  “她們都說我們是同性戀,現在我真有這种感情,看到你這种神情,使人想吻你!”
  江雁容不動,繼續望著周雅安。說:
  “周雅安,我有一個夢,夢里有個影子。几個月來,這個夢模模糊糊,這個影子也模模糊糊。可是,現在這個夢使我精神恍惚,這個影子使我神魂不定。周雅安,我該怎么辦?”
  周雅安放開江雁容,望了她一會儿說:
  “別說得那么文謅謅的,夢呀影子的。你戀愛了!我真高興你也會戀愛,也嘗嘗這种滋味!几個月前,你還在嘲笑我呢!”“不要說廢話,告訴我怎么辦?”
  “怎么辦?”周雅安輕松的說:“把影子抓住,把夢變成現實,不就行了?”“沒有那么簡單,假如那么簡單,也不叫它做夢和影子了!”江雁容說,低頭望著膝上的信紙。
  “是他嗎?”周雅安拿起那張信箋問。
  江雁容沉默的點了點頭。于是,周雅安也沉默了。半天后,周雅安才自言自語的說:
  “我早料到這事的可能性了!大家說他偏心你,別人的周記只批一兩句,你的批那么多,你的作文本他要題上一首詩,再親自跑到三層樓上來送給你!這份感情大概早就發生了,是嗎?”“我不知道,”江雁容苦惱的說,“但愿什么都不要發生,但愿這世界上根本沒有我!”
  “又說傻話了!”周雅安說,握住江雁容的手:“該來的一定會來,別逃避!‘愛’的本身是沒有罪的,不是嗎?這話好像是你以前說的。記得你自己的論調吧?愛,沒有條件,沒有年齡、金錢、地位、人种一切的限制!”
  江雁容垂下眼帘,望著那張信紙,突然笑起來說:
  “他要把我當女儿呢!”
  周雅安拿起那張信紙:
  “我能看嗎?”她問。江雁容點點頭,周雅安看完了,把它放回江雁容手里,困惑的說:“這封信很奇妙,不是嗎?大概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的感情。”上課號響了。江雁容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忽然間,所有的煩惱都离開了她,一种奇异的感覺滲透進她的血管中,她像被一股溫暖的潮水所包圍住,每個細胞和毛孔都像從睡夢中覺醒,在准備迎接一個新的,美好的外界。她的心髒是一片鼓滿風的帆,漲滿了溫情。她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把日記本和信紙收好,微笑的說:
  “我們上樓吧!”這天晚上,江雁容一個人坐在自己的房內,銀色的月光透過了淡綠的窗帘,婆娑的樹葉投下了模糊的暗影,溫柔的夜風輕扣著她的窗檻。四周充滿了沉寂,這間小屋也仿佛披上了一層夢幻的輕紗。她宁靜的微笑著,拉開窗帘,她可以看到云層中的一彎明月,以及那滿天閃爍的星辰。她覺得無數的柔情漲滿了她的胸怀,在這一刻,在這神秘的夜色里,她愿意擁抱著整個的世界,歡呼出她心內所有的感情!
  她重新打開那批著紅字的日記本,在她寫的每一段下面,康南都細心的批上一首詩,她逐句看過去,暗暗記誦著每一個字,在這本小小的冊子上,康南也費過相當的精神啊!康南,這個孤獨的人,隱約中,她似乎看到康南寂寞的,自負的,而又高傲的走在這條人生的長途上,雖然是踽踽獨行,卻昂首闊步,堅忍不拔。校內,他沒有一個朋友,校外,他也沒有什么親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生活中還有什么?她自問著,又微笑的代他回答:“還有一些東西,有煙、有酒、有學生!”“他像一只孤鶴,”她想:“一只失去同伴的孤鶴!”她抬頭望著窗外黑色的天空,好像那孤鶴正在那儿回旋。冷風吹了進來,冬天的夜,已經相當冷了。
  江太太走了進來,凜冽的風使她打了一個寒噤,她詫异的看著那開著的窗子,叫著說:“雁容,這么冷,你開窗子干什么?赶快關起來!”
  “是的,媽媽。”江雁容答應著,聲音溫柔得出奇。她懶洋洋的站起來,闔上窗子,又無限留戀的看了窗外一眼,再輕輕歎息一聲,拉上了窗帘。窗外的世界又被摒絕在外面了,她坐下來,恍恍惚惚的收起日記本,拿出一本范氏大代數。
  江太太深深的看了江雁容一眼,這孩子那种懶洋洋的神態使她生气,“要考大學了,她仍然這么懶散,整天腦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她走到廚房里去灌開水,開水灌好了,再經過江雁容的房間,發現她還沒有打開代數書,正望著那本代數書默默出神。江太太走過去,有點生气的說:
  “你要把握時間,努力用功,每天這樣發呆的時間不知道有多少,這樣功課怎么能好?說你不用心你不承認,你自己看看是怎樣做功課的?這么大了,難道還要我跟在后面管你,還不赶快打開書來!”“好的,媽媽。”江雁容說,仍然是溫溫柔柔的。一面慢吞吞的打開了書。江太太奇怪的看看江雁容,這孩子是怎么回事?那溫柔的語調使人心里發酸。“一個好孩子。”她想,忽然萌出一份強烈的母愛,“以后要少責備她,她是個多愁善感的孩子。”她柔和的望望她,走出了房間。
  江雁容目送母親走出房間,她伏下身來,望著台燈上的白磁小天使,悄悄的說:“你了解我嗎?小天使?媽媽是不了解我的,我心中有個大秘密,你知道嗎?我把它告訴你,你要為我守密!可愛的小天使啊,了解我的人那么少,你,愿意做我的知己嗎?我給你取一個名字,我叫你什么呢?夜這樣靜謐,我叫你謐儿吧,謐儿謐儿,你知不知道我心中那份燃燒著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她把臉頰靠在桌面上,攤開的代數書放在一邊。一剎那間,一份淡淡的哀愁襲上了她的心頭,她用手撫摩著小天使的臉,輕聲說:“謐儿,連他都不知道我的感情!這是惱人而沒有結果的,我又把自己放進夢里去了,謐儿,我怎么辦呢?”
  窗外起風了,風正呼嘯的穿過樹梢,發出巨大的響聲,她掀起窗帘的一角,月亮已隱進云層,星光也似乎暗淡了。
  第二天早上,滿窗的風雨把她從沉睡中喚醒,昨夜的蔚藍云空,一窗皓月,現在已變成了愁云慘霧,風雨凄迷。她穿上白襯衫和黑長褲,這是學校的制服,再加上一件黑外套,仍然感到几分寒意。窗前淅瀝的雨聲使她心中布滿莫名其妙的愁緒。上學時經過的小巷子,破房子也使她感到寥落。教室里的喧囂更讓她煩躁。只有在國文課時,她才覺得几分歡愉。但,那五十分鐘是消失得太快了,只一剎那,康南已挾著課本隱沒在走廊的盡頭了。
  白天,晚上,晚上,白天,日子從指縫里溜過去。校園里的茶花盛開了,紅的紅得鮮艷,白的白得雅洁,江雁容的課本中開始夾滿了茶花的心形花瓣。和茶花同時來臨的,是迷迷蒙蒙,無邊無際的細雨,台灣北部的雨季開始了。無論走到那儿,都是雨和泥泞。江雁容常和周雅安站在校園中,仰著臉,迎接那涼絲絲的雨點。看到落花在泥泞中萎化,她會輕輕的念:“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校園里是冷清清的,學生都躲在教室里,并且關緊門窗。只有江雁容喜歡在雨中散步,周雅安則舍命陪君子,也常常陪著她淋雨。程心雯叫她們做“一對神經病”!然后會聳聳肩說:“文人,你就沒辦法估量她有多少怪癖!”
  晚上,江雁容在雨聲中編織她的夢,深夜,她在雨聲中尋找她的夢,多少個清晨,她在雨聲中醒來,用手枕著頭,躺在床上低聲念聶胜瓊的詞:
  “尋好夢,夢難成,有誰知我此時情?枕邊淚共階前雨,隔個窗儿滴到明!”這天晚上,江雁容做完功課,已經深夜十二點了。她望著她的謐儿,心境清明如水,了無睡意。她想起白天的一件小事,她到康南那儿去補交作文本,周雅安沒有陪她去。康南開了門,迎接的是一股酒味和一對迷离的眼睛。她交了本子,默默看了他一會儿,他也同樣望著她,這份沉默使人窒息。轉過身子,她開了門要退出去,在扑面的冷風中,她咳嗽了,這是校園中淋雨的結果,她已經感冒了一星期,始終沒有痊愈。正要跨出門,康南忽然伸手攔在門上,輕聲問:
  “要不要試試,吃一片APC?”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瓶沒開過的藥瓶,倒了一粒在手心中。江雁容無法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接過了藥片,康南已遞過來一杯白開水,她吃了藥,笑笑。不愿道謝,怕這個謝字會使他們生疏了。她退出房門,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她相信自己的臉已經紅了。
  現在,在這靜靜的深夜里,她的臉又紅了。望著謐儿,她輕輕的問:“他是不是專為我而買一瓶APC?他是嗎?”
  歎了口气,她把明天要用的課本收進書包里。有兩片花瓣從書中落了下來,她拾起來一看,是兩瓣茶花,當初愛它的清香和那心形的樣子而夾進書中的。她把玩著花瓣,忽然心中充滿了難言的柔情,提起筆來,她在每一片上題了一首詞,第一闋是“憶王孫”:
  “飛花帶淚扑寒窗,夜雨凄迷風乍狂,寂寞深閨恨更長,太凄涼,夢繞魂牽枉斷腸!”第二闋是一闋“如夢令”:
  “一夜風聲凝咽,吹起閒愁千万,人靜夜闌時,也把夢儿尋遍,魂斷魂斷,空有柔情無限!”寫完,她感到耳熱心跳,不禁聯想起紅樓夢里林黛玉在手帕上題詩的事。她順手把這兩片花瓣夾在國文筆記本里,捻滅了燈,上床睡覺了。床上,和她同床的雁若早已香夢沉酣了。第二天午后,康南坐在他的書桌前面,批改剛收來的筆記本,習慣性的,他把江雁容的本子抽出來頭一個看。打開本子,一層淡淡的清香散了開來,康南本能的吸了一口气,江雁容那張清雅脫俗的臉龐又浮到面前來,就和這香味一樣,她雅洁清麗得像一條小溪流。他站起身來,甩了甩頭,想甩掉縈繞在腦中的那影子。為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坐回到書桌前面,默然自問:“你為什么這樣不平靜?她不過是個惹人怜愛的小女孩而已,你對她的感情并沒有越軌,不是嗎?她像是你的女儿,在年齡上,她做你的女儿一點都不嫌大!”拿起江雁容的筆記本,他想定下心來批改。可是,兩片花瓣落了下來。他注視著上面的斑斑字跡,這字跡像一個大浪,把他整個淹沒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惊醒了他,他迅速的把這兩片花瓣放進上衣口袋里,打開了房門。門外,江雁容喘息的跑進來,焦灼而緊張的看了康南一眼,不安的說:
  “你還沒有改筆記本吧,老師?我忘了一點東西!”
  康南關上房門,默默的望著江雁容,這張蒼白的小臉多么可愛!江雁容的眼睛張大了,惊惶的望望康南,就沖到書桌前面,她一眼就看到自己那本攤開的筆記本,于是,她知道她不必找尋了。回轉身來,她靠在桌子上,惶惑的注視著康南,低聲說:“老師,還給我!”康南望著她,根本沒听到她在說什么。“這個小女孩,小小的小女孩,純洁得像只小白鴿子。”他想,費力的和自己掙扎,想勉強自己不去注視她。但,她那對惊惶的眼睛在他面前放大,那張變得更加蒼白的臉在他眼前浮動,那震顫的,可怜兮兮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飄過:
  “老師,還給我,請你!”
  康南走到她旁邊,在床沿上坐下來。從口袋里拿出那兩片花瓣。“是這個嗎?”他問。
  江雁容望望那兩片花瓣,并不伸手去接,又把眼光調回到康南的臉上。她的眼睛亮了,那抹惊惶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夢似的光輝。她定定的看著他,蒼白的臉全被那對熱情的眸子照得發亮,小小的嘴唇微微悸動,她的手抓住面前的一張椅子的扶手,纖長的手指几乎要陷進木頭里去。
  “喔,老師。”她喃喃的說,像在做夢。
  “江雁容,”他費力的說,覺得嘴唇發干。“拿去吧。”他把那兩片花瓣送到她面前。
  她沒有伸手去拿,也沒有去看那花瓣,她的眼光仍然停留在他臉上,一瞬也不瞬。
  “老師,”她說,低低的,溫柔的。“老師!你在逃避什么?”
  康南的手垂了下來,他走過去,站在江雁容的面前。
  “江雁容,出去吧,离開這房間!”他暗啞的說。
  “老師,你要我走?”她輕輕的問,站直了身子,轉向門口。康南迅速的把手壓在她的手背上,于是,一股旋干轉坤般的大力量征服了他,他握緊了這只手,想說什么,卻說不出口。江雁容的眼睛燃燒著,嘴里模糊的反复的說:“老師,老師,老師。”
  康南撫摩著這只手,這手是冰冷的。
  “你穿得太少了!”他說。
  “中午脫了一件毛衣,下午忘了穿。”她說,輕聲的。眼睛里在微笑。康南不再說話,就這樣,他們靜靜的站了好一會儿。然后,康南歎了口气,把江雁容拉到自己的胸前,他攬住她,讓她小小的,黑發的頭靠在他的胸口。他不再費力和自己掙扎,他低聲說:“從沒有一個時候,我這么渴望自己年輕些!”
  江雁容緊緊的靠著他,眼睛里有著對幸福的憧憬和渴求。她望著窗子,雨水正在窗玻璃上滑落。“多美的圖案!”她想。雨滴叮叮咚咚的敲擊著窗子,“多美的音樂!”她又想。微笑著閉上眼睛,盡力用她的全心去体會這美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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