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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不知不覺的來了。
  那天,我們又在谷風家里聚會。我到晚了,我到的時候全体的人都到齊了。何飛飛正在人群中間,不知道為什么笑得前俯后仰。柯夢南坐在一個角落里在彈吉他,水孩儿坐在他身邊和他低低的談著什么。三劍客他們跟紉蘭、美玲、紫云、祖望等正談得高興,到處都是鬧哄哄的,充滿了一片歡愉。我一走進去,彤云就對我走了過來,拉拉我的衣服說:
  “藍采,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我們走出了客廳,來到花園里的噴水池旁,彤云低垂著頭,顯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半天,才說:
  “藍采,你幫我拿拿主意,祖望最近纏我纏得很緊,你說怎么辦好?”“恭喜恭喜,”我笑著說:“什么怎么辦?你請我們吃糖不就好了!”“別說笑話,人家跟你談正經的,”彤云皺了皺眉頭。“你一定知道的,我對祖望……”她有些不知從何說起才好,坐在噴水池的邊緣上,她看來非常煩惱。“我想我并不愛他。”
  “怎樣?”“事實上,紫云比我喜歡他。”
  我心頭一震,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媽媽的故事,拉著彤云的手,我說:“別把戀愛當儿戲,你們姐妹一定要把感情弄弄清楚,愛人不像衣服一樣,姐妹兩個可以混著穿的。”
  “我知道,”彤云急急的說:“所以我很煩。”
  “但是,你也不必因為紫云喜歡他,你就想避開呀,”我說:“那可能造成更大的悲劇。”
  “你不懂,”彤云說:“我真的并不愛祖望,他是個老實人,是個忠厚人,但并不是我理想中的愛人。他太溫文了,不夠活潑,不夠出眾。你明白嗎?”她望著我,眼睛里充滿了复雜的感情。“我想,我很膚淺,我比較崇拜英雄。”
  “你肯定你不愛祖望?”我問:“你以前不是說過還喜歡他嗎?”“那是以前,”她垂下了眼帘,低低的說:“而且,喜歡和戀愛是不同的,那完全是兩种感情。”
  “那么,”我說:“你還是坦白告訴祖望,絕了他的念頭吧!”我忽然醒悟到什么,望著彤云,我問:“你是不是另外愛上了誰?”她彷佛震動了一下,瞪了我一眼說:
  “別胡扯了!那有那么容易就愛上人呢!”從噴水池邊站了起來,我們向客廳門口走去,一邊走,彤云一邊問:“你說,藍采,我要不要告訴紫云?”
  “我想——”我沉思了一下:“你就告訴她你不愛祖望就行了!別讓她誤解你是因為她而怎么樣的。假若你和祖望真的吹了,我希望紫云和祖望能夠成功,其實他們也是滿好的一對,紫云很溫柔,又很多情。”
  “我也是這樣想。”彤云說。
  我們回到了客廳里,在人群中坐了下來,祖望的眼光已經敏銳的掃向了我們,顯然他在人群中搜尋彤云已經很久了。紫云在和三劍客開玩笑,但,她的眼光也對我們轉了轉,又很快的飄向祖望,這是一幕無聲的啞劇,我目睹這一切,心中浮起一股說不出來的隱憂。真的,像何飛飛所說,誰知道若干年后,咱們的戲會演成怎樣的局面?
  三劍客之一的小張正在室內高談闊論,談他追求一個女孩子的經過情形,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敘述到最高潮:
  “……我最后一次去找她,心想不能像以前那种方式了,必須出奇制胜,誰知仍然出師不利,我見了她之后,兩個人總共只講了三句話……”他咽住了,兩條向下垮的眉毛皺攏在一起,剛好是個規規矩矩的“八”字。何飛飛催著說:
  “那三句話?別賣關子,快說。然后讓我們幫你檢討一下,錯誤出在什么地方?”“我第一句話呀,”小張慢吞吞的說:“是用眼睛說的,我給了她一個深情的注視。我第二句話呀,是用嘴唇說的,我給了她閃電的一吻。她回复了我第三句話,是用手說的……”他拉長了聲調,愁眉苦臉的說:“她給了我狠狠的一個耳光!”大家哄堂大笑起來,笑得腰都彎了,笑得肚子痛,笑得眼淚直流。只有小張自己和何飛飛兩個人不笑,小張是故意做出一股失意的樣子來,何飛飛則一本正經的追問:“然后呢?然后呢?”“然后?還有然后呀?”小張吼著說:“然后我就捂著臉跑了!難道還站在那儿等她的第四句話嗎?”
  大家又笑了起來,笑得個天翻地覆,笑得個不亦樂乎,小張在大家的笑聲中,直著喉嚨喊:
  “我告訴你們這么悲慘的故事,你們怎么絲毫不同情,反而笑個不停呢?簡直不是朋友!簡直不是朋友!”
  他越喊,大家就越笑,好不容易才笑停了。何飛飛已經在轉著眼珠想新花樣了:“別笑了,別笑了,我們來玩個什么游戲好吧?”
  “我們來接故事吧,”柯夢南說,仍然撥弄著吉他,伸長著腿,有股悠閒自在的味儿。
  接故事是由一個人起句,然后繞著圈子輪流接下去,一人說一句,接成一個故事,這是我們常玩的一個游戲,常常會接出許多意料之外的故事來。何飛飛歪著頭想了想,說:
  “變點花樣吧,我們這次接故事,每句話的最后一個字要和前一句最后一個字吶韻,像作詩一樣,否則太簡單了,也玩膩了。”“我退出,”小俞首先反對:“什么叫‘韻’我都不懂,這不是游戲,簡直是難人嘛!”
  “我也退出,”無事忙說:“我學的是數學,不是文學。”
  “這倒很別致的。”水孩儿說:“我覺得不妨接一個試試,不必太嚴格,只要吶口韻就行了。”
  “我也贊成,說不定很有趣。”紫云說。
  “不成,不成,我退出。”小俞喊。“什么退出?”何飛飛凶巴巴的瞪著他:“不許退出,誰要退出就開除他!”“姑且接一個試試看吧!”柯夢南打圓場,他的聲音不高不低的,從從容容的,卻平息了滿屋子的爭論。
  “誰開始第一句?”彤云說:“藍采,你起頭吧,最后一個字注意一下,要選同韻的字多的才行。”
  我看看窗外,有風,秋天的晚上,還有點涼意,于是,我起了第一句:“窗外吹起了秋風。”我下面輪到小張接,他脹紅了臉,抓耳撓腮的念著:
  “風,風,風,什么字跟風字是吶韻的?有了!”他如獲至寶的大聲念:“我看到一只蜜蜂。”“胡鬧!”何飛飛叫:“秋天那里有蜜蜂?而且和頭一句完全接不到一塊儿。”“就算他可以吧,”祖望說:“下面是彤云了。”
  彤云想了想,說:“嗡嗡嗡。”“這是什么玩意儿?”小俞問。
  “蜜蜂叫呀!”彤云說:“該何飛飛了。”
  “震得我耳朵發聾。”何飛飛笑著說。
  “什么,一只蜜蜂就把你的耳朵震得發聾了?”小魏大叫:“你這是什么耳朵?”“特別敏感的耳朵。”何飛飛邊笑邊說:“別打岔,該無事忙接了。”“我投降,”無事忙說:“我接不出來!”
  “不許投降!”何飛飛叫,“非接不可!”
  “那么——那么——那么——”無事忙翻著白眼,面對著天花板,突然靈感來了,大聲說:
  “我就運起了內功。”“噗”一聲,小魏正喝了一口茶,噴了一地毯的水,大家都笑了起來,小魏被水嗆著了,一邊笑,一邊咳,一邊說:
  “我的天呀,被一只蜜蜂震得耳朵發聾,還要運起內功來抵抗,這個人可真有出息。”
  “你別笑,就該你接了。”何飛飛說。
  “脹得我滿臉發紅,”小魏說。
  “气得我發瘋。”小何接。
  大家又笑了,七嘴八舌的研究這只蜜蜂怎么會如此厲害,下面該水孩儿接,不料她竟接出一句:
  “于是我大喊公公。”“什么?”何飛飛問:“喊公公干嘛?”
  “幫忙對付大蜜蜂呀!”水孩儿說。
  大家已經笑成了一團了,笑得气都出不來,一邊笑,一邊接了下去:“公公說:‘原來只是一只小虫,你真是飯桶!’老蔡接的。
  “我一听,气得全身抖動,大叫‘不通!不通!’”祖望接著說。該柯夢南了,他慢慢的在吉他上撥了撥,說:
  “‘公公,你怎么幫小虫?你居然比小虫還凶!’”
  “哎唷,不行不行,我笑得出不來气了,”紉蘭叫著,滾倒在水孩儿身上,水孩儿抱著她,把頭埋在她衣服里,兩人笑成了一堆。何飛飛笑得摔倒在地毯上了,彤云弄翻了茶杯,祖望打翻了瓜子盤,一時間,摔了的,折了腰的,叫肚子痛的,喘不過气來的,亂成了一團,叫成了一團,笑成了一團。好不容易,大家笑停了,下面該小俞接,他面紅耳赤的說:
  “‘我要把你一刀送終!’”
  “把誰送終?”祖望問。
  “公公呀!”小俞說:“他比小虫還凶嘛!”
  大家又笑,何飛飛嚷著說:
  “我不行了,我笑得肚子痛了,誰有散利痛,我受不了!骨稽得要死掉了!”大概是這句話給了紉蘭靈感,她接著說:
  “公公說:‘慢來,慢來,讓我先吃片散利痛!’”
  “什么?”小俞喊:“我看這一老一小都是神經病院里逃出來的呢!居然要先吃散利痛再來挨刀子!”
  大家都已經笑得話都說不清楚了,一面笑,一面胡亂的接了下去:“我發現公公原來是個老顛東。”
  “真是太沒用。”“我就向前沖。”“只听到一片聲音:‘碰碰碰!’”
  “我的刀子不管用。”“反而被公公打得渾身發痛。”
  “還大罵我是不良儿童。”
  “我只好跪在地當中。”“哭得個淚眼朦朧。”“那時候天色忽然變得煙雨蒙蒙。”
  該何飛飛了,她邊笑,邊喘气,邊說:
  “從窗口爬進了一條大恐龍!”
  “胡鬧!胡鬧!胡鬧!”大家笑著叫:“這是什么故事,簡直不像話!亂接一气,真是亂接一气,原來的蜜蜂到那儿去了?現在怎么恐龍也出來了!”
  這故事接到這儿已經完全不像話了,真冤枉我一開始起的頭,“窗外吹起了秋風”會帶出這么一個荒謬的故事,真是出人意表。何飛飛這只恐龍一出來,大家更接不下去了,結果,還是柯夢南不慌不忙的接了一句:
  “這一惊嚇醒了我的南柯一夢!”
  誰都沒想到他會接出這么一句來,很技巧的結束了這個故事,而把整個荒謬的情節都變成了一個夢。更技巧的是,他把自己的名字嵌了進去,大家會過意來,不禁都拍著手叫好。柯夢南笑了笑,沒說什么,他開始彈起吉他,唱起一支歌來。
  那是一支很細致很纏綿的抒情歌,大家本來都笑得過了火,是很需要調劑一下了,他的歌把我們帶進了另外一個境界,大家都自然而然的安靜了。坐在那儿,入迷的听著他的歌聲,他唱得那樣的生動,那樣的富有情感,我們都听得出神了。他的歌唱完了,大家爆發的響起一陣掌聲。水孩儿不聲不響的走到我的身邊坐下,對我低低的說:
  “藍采,你覺不覺得,我們這圈圈里有一半的女孩子都對柯夢南著迷了?”
  我心里一動,望著水孩儿那張姣好的臉,如果有一半女孩子傾心于柯夢南,恐怕也起碼有一半男孩子傾心于水孩儿吧!“包括你嗎?”我笑著問。
  “我?”水孩儿對我笑笑,反問了一句:“你看像嗎?”
  “有一點儿。”我說。“算了吧!”她搖了搖頭。“我不愛湊熱鬧!”
  “什么熱鬧?”何飛飛抓住了一個話尾巴,大聲的插進來問:“我可最愛湊熱鬧了,有什么熱鬧,告訴我,讓我去湊!”
  我和水孩儿都笑了,水孩儿拉過何飛飛來,擰了擰她的臉說:“你要湊嗎?這熱鬧可是你最不愛湊的!”
  “真骨稽!”何飛飛大叫:“任何熱鬧我都要湊,連癩蛤蟆打架我都愛看!”“你真要湊這個熱鬧嗎?那么我告訴你吧!”水孩儿拉下何飛飛的身子,在她的耳朵邊嘰咕了兩句,話還沒說完,就听到何飛飛的一聲大吼:“胡說八道!”水孩儿笑彎了腰,大家都注意到我們了,柯夢南放下吉他,抬起頭來問:“你們在笑什么?”“水孩儿告訴我說……”何飛飛大聲的說著,水孩儿急得喊了一聲:“何飛飛!別十三點了!”
  “好呀!”無事忙叫:“你們有秘密,那可不成,赶快公開來,水孩儿說些什么?”“她說……她說……”何飛飛故意賣關子,一邊笑,一邊拉長了聲音:“她說——她愛上了一個人!”
  水孩儿跳了起來,做夢也沒想到何飛飛表演了這樣一手,不禁脹得滿臉通紅,又急又气,嘴里嚷著:
  “何飛飛,你少鬼扯!”
  但是,男孩子們開始起哄了,翻天了,又叫又嚷,要逼何飛飛說出是誰來。何飛飛則笑得翻天覆地,捧著肚子叫:
  “哎唷!真骨稽,骨稽得要死掉了!”
  “你別死掉,”無事忙說:“先告訴我們她愛上的是誰?”
  “是——是——”何飛飛邊笑邊說。
  “何飛飛,”水孩儿越急越顯得好看,臉紅得像谷風花園中的玫瑰。“你再要胡說八道,我可真要生气了。”
  男孩子們起哄得更厲害,逼著何飛飛說,何飛飛笑得上气接不了下气,終于說了出來:
  “是——是——是她爸爸!”
  水孩儿吐出了一口長气,一臉的啼笑皆非。男孩子們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指著何飛飛又笑又罵,整個客廳里亂成一團,何飛飛又滾倒在地毯上了,抱著個靠墊直叫哎唷,一疊連聲的喊:“哎唷,真骨稽!哎唷,真骨稽!哎唷,真骨稽!”
  “什么中國雞,外國雞,烏骨雞的!”無事忙罵著說:“何飛飛,你這樣捉弄人可不行,非罰你一下不可!”他回頭望著大家說:“大家的意見怎么樣?”
  “對!對!對!”大家吼著。“罰我什么?”何飛飛平躺在地下,滿臉的不在乎。
  “隨你,”無事忙說:“爬三圈,接個吻,都可以!”
  “接個吻,和誰?”何飛飛從地上一躍而起,大感興趣的問。“和我!”無事忙存心要占便宜。
  “好呀!”何飛飛真的跑過去,一把攬住他的脖子,卻歪著頭先打量了一下他說:“奇怪,你怎么長得不像個人呀,我從來不和動物接吻的!”“去你的!”無事忙气得大罵著推開她。
  何飛飛笑著一個旋轉轉了開去,她剛好轉到柯夢南身邊,停了下來,她彎下腰,毫不考慮的在柯夢南的面頰上吻了一下,抬起頭來說:“還是你長得像個人樣!”
  大家鼓起掌來,柯夢南有些發窘,他仍然不習慣于過分的開玩笑。望著何飛飛,他搖搖頭說:
  “何飛飛,什么時候你才能有點穩重樣子呢!”
  “等你向我求婚的時候!”何飛飛嘻皮笑臉的說。
  大家都笑了,柯夢南也笑了,一面笑一面不以為然的搖著頭。何飛飛早已一個旋轉又轉開了,跑去和紫云、彤云搶牛肉干吃。就是這樣,我們在一塊儿,有數不清的歡笑和快樂,但是,誰又能知道,在歡笑的背后藏著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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