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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我們准時到了飛机場。
  飛机還沒有到達,但是机場已經擠滿了人潮,人多得遠超過我們的預料,彷佛都是來接柯夢南的。整個一個松山机場的大廳里,有采訪記者,有攝影記者,有教育界和政界的代表,還有舉著歡迎旗子的各音樂團体,什么音樂學會,交響樂團,合唱團,國樂團……等等。我們十几個人一走進机場大廳,都被那些人潮所湮沒了。沒有歡迎旗子,沒有划一的服裝,又沒有背在背上很引人矚目的攝影机,我們這一群一點也不像我們預料的那么“浩浩蕩蕩”,反而顯得很渺小。不過,我們也有份意外的驕傲和惊喜,小俞首先就嚷著說:
  “哈,這么多的人!咱們的柯夢南畢竟不凡啊!”
  我們四面張望著,在人群里鑽來鑽去,三劍客和無事忙等都高高的昂著頭,大有要向全世界宣布我們和柯夢南的關系似的。人們都在議論著柯夢南,每听到他的名字被提起一次。我們就更增加一份驕傲和喜悅。怀冰捧著一大束万壽菊和黃玫瑰,笑得好得意好開心。拉著我,她不斷的說:
  “藍采,你想得到嗎?柯夢南會轟動成這樣子!”
  人群熙攘著,把我們往前往后的擠來擠去,雖然外面還在下著雨,大廳里卻熱烘烘的。我心中的情緒复雜到了极點,越接近柯夢南抵達的時間,我心里就越亂。我想,隔著衣服,都可以看到我心髒的跳動。柯夢南,柯夢南,他畢竟要回來了!衣錦榮歸,他還是以前那個他嗎?見了我的第一句話,他會說什么?我又會說什么?十年前他离台的前夕,我說過:
  “你回來的時候,我要去飛机場接你!”
  現在,我站在飛机場了,我沒有失信,我和他勾過小指頭,一言為定!見了他,我怎樣說呢?或者,我該淡淡的說一句:“我沒有失信吧?柯夢南?”
  他會怎樣呢?他還有那對深沉而動人的眸子嗎?他還有那個從容不迫的微笑嗎?他還是那樣親切而熱情嗎,在這么多這么多人的面前,我們將說些什么呢?
  机場的麥克風里突然播出×××號班机低達的消息,人潮一陣騷動,全体的人向海關的門口擠去,我們差點被擠散了,怀冰緊抓著我的手,嚷著說:
  “來了嗎?來了嗎?藍采,這束花可得由你送上去呀!”
  “不行!”我很快的回答,心髒已快從口腔里跳出來了,我的臉在可怕的發著熱。“我不干!還是你送去自然一點!”
  人群擁擠著,呼叫著,成群的人跑到我們前面去了,三劍客在人堆里徒勞的推攘,警察在前面維持著秩序。我們無法擠到前面去,攝影記者、采訪記者、電視記者、和廣播記者簇擁著几個政、教界的知名之士,站在最前面,我們要踮著腳才能越過無數的人頭,看到海關的出口處。接著,又是一陣大大的騷動,我只听到耳邊一片亂七八糟的喊聲:“來了!來了!穿灰色西裝的就是!”
  “在那儿?在那儿?那個外國人是誰?”
  “還有個外國女人呢!是他太太嗎?”
  我踮著腳,腦中昏昏沉沉的,眼前全是人頭,什么都看不清楚。怀冰高舉著花束,就怕把花碰坏了。無事忙像刨土似的用手把人往后刨,惹來一片咒罵聲。小俞個子最高,踮著腳,他嚷著說:“我看到他了,比以前更帥了,好神气的樣子!他身邊都圍著人,好多好多人,那個高個子的外國人大概是他的經理人,有個外國小姐,一定是報上登的那位史密斯小姐,是幫他鋼琴伴奏的……”我伸長了脖子,只看到一片閃爍的鎂光燈,和擁擠的人群。小俞又在叫了:“好了!好了!他走過來了!”
  “哪儿?哪儿?”彤云在叫著:“我看不到呀!”
  “我也看不到!”紫云跟著喊。
  “他也沒看到我們!”祖望在說:“怎么會有這么多人!”
  “過來了!過來了!”小俞繼續叫著:“他走過來了!”
  人群讓出了一條路來,于是,我看到他了。我的心跳得多么猛,我的視線多么模糊,我滿胸腔都在發燒。他穿著件淺灰色西裝,一條紅色的領帶,微微向上昂的頭。我看不清楚他的眉目和表情,只恍惚的感到他變得很多,他沒有笑,似乎有些冷冰冰。他的經理人高大而結實,像個守護神般保護著他,遮前遮后的為他擋開那些過分熱心的人群。
  已經有好多人送上花束了,劍蘭、玫瑰、百合,應有盡有,他卻一束也沒有拿,全是他的經理人幫他捧著,一路被人群擠過去,那些花就一朵朵的散落下來。許多學生擁上前去,拿著簽名冊,都被那個經理人推開了。那几個政、教二界的知名之士,正圍繞在他身邊,不住的對圍過去的人群喊:
  “柯先生累了,需要休息,請大家不要打扰他!”
  廣播記者的麥克風也被擋駕了:
  “對不起,今天晚上我們有記者招待會,柯先生很疲倦,現在無法發表談話,請各位晚上再來!”
  他走得比較近了,我可以看清他的臉,他緊閉著嘴,漠然的望著那些人群。穿得挺拔、考究、而整洁,神情嚴肅、孤高,而不可侵犯。完全是個成名的音樂家的樣子,漂亮,自信,高傲,冷峻。我的心髒不再狂跳,我的血液不再奔騰,我望著他,多遙遠哪,隔了十年的時間!
  “柯夢南!柯夢南!柯夢南!”三劍客喊起來了。
  “柯夢南!柯夢南!柯夢南!”祖望和紫云也喊起來了。
  “柯夢南!柯夢南!柯夢南!”無事忙也叫著。
  他沒有听到,喊他的人太多了,他的目光空漠的從我們這邊掃過去,沒有注意到我們,他嚴肅的臉上毫無表情。
  “他听不見我們,”無事忙徒勞的在人群中擠。“這樣吧,我們數一二三,然后一起叫他!”
  于是,我們高聲數著一二三,然后齊聲大叫:
  “柯夢南!”一二三!柯夢南!一二三!柯夢南!一二三!柯夢南!我們周遭的人群對我們嫌惡的皺著眉頭,甚至發出噓聲。大家依然叫著;一二三!柯夢南!一二三!柯夢南!一二三!柯夢南!他听見了!他的眼光轉向了我們,我屏住了呼吸,他看見我了!但是,很快的,他的眼光又調向了別處,他沒有認出我們嗎?他沒有認出我們嗎?他的那個伴奏的小姐緊偎著他,他的目光冷峻的望著前方,他走過去了,沒有再對我們注視一眼。頓時間,我們誰也喊不出來了。
  人群跟在他后面跑,我們也下意識的跟著跑過去,怀冰手里還緊握著那束始終沒有机會獻上去的花束。我們跑到了大廳門口,攝影記者還圍繞在他身邊搶鏡頭,他周圍全是人,我們拚命擠著,擠著……直到他被簇擁進了一輛豪華的小汽車,直到那小汽車很神气的開走了,直到一連串跟隨著的車子也開走了,直到人群散了……
  我們站在大廳門口,人群散了之后,才感到周圍是這樣的空曠。風對我們扑面吹來,卷來了不少的雨絲,我忍不住的打了個寒戰。怀冰手里那束花,已經被人群擠得七零八落了,花瓣早已散落在各處,她手中緊握的只是一束光禿禿的杆子。我們大家面面相覷,好半天,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最后,還是谷風聳了聳肩,勉強的笑了笑說:
  “畢竟他不再是那個跟著我們瘋呀鬧呀的柯夢南了,他現在是個大人物了!”他的話里帶著濃厚的、自我解嘲的味儿。听了讓人有种說不出來的感触。小俞猶豫的說:
  “或者他太疲倦,根本沒發現我們,他住在圓山飯店,我們要不要去圓山飯店找他?”
  怀冰把手里那束光禿的花杆扔進了垃圾箱里,意態索然的說:“我要回家了,要去,你們去吧!”
  “我也要回去了。”我慢吞吞的說,看了看雨霧迷蒙的天空,心里空空蕩蕩的,酸酸楚楚的。
  “我也不想去,”水孩儿說:“別打扰他了吧!人家晚上還有記者招待會呢,反正不能出席我們的招待會。”
  “那么,”小俞無可奈何的說:“我們明晚見吧,明天晚上演唱會的票我已經買了,無論如何,我們總要去听他唱一次的,是不是?”“好吧!那我們就散了,明晚藝術館見吧!”谷風說。
  就這樣,我們散了。我慢慢的沿著敦化北路向前走,走進了暮色和雨霧揉成的一片昏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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