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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驥遠生了一整天的悶气,弄不明白自己的親娘怎么不幫自己?他實在是太生气了,太不甘心了。而珞琳,卻在旁邊不住的慫恿:“現在只是內定,還沒有鐵定!這事還有轉机!只要新月到太后面前去說說悄悄話,我想,什么費羊古費牛古的都得靠一邊站!所以,事不宜遲,把那些尊嚴啦,驕傲啦,面子啦,害臊啦……都一齊丟開,我陪你找新月去!”
  如果不去找新月,驥遠的挫敗感還不會有那么強烈,受到的傷害還不會那么嚴重,他們卻偏偏去找了新月!他們到望月小筑的時候,努達海才剛剛离去。新月正是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時候。她淚痕未干,神情慘淡,那种無助和那种無奈,使珞琳和驥遠都有了一個鐵般的證明,新月不要那個“指婚”!于是,珞琳激動的抓住新月說:
  “与其在這儿哭,不如想出一個辦法來!你瞧,你已經是我們家的一份子了!我說什么也舍不得你嫁到別家去!我現在只要你一句話,你也別害臊了,你對驥遠到底是怎樣?”
  新月惊慌失措的看著珞琳,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驥遠見珞琳已說得這么坦白,也就豁出去了,往前一站,他急急的說:“新月,事關我們的終身幸福,你可以爭取,我也可以爭取!假若我在你心里有那么一丁點地位,你就明白告訴我,我去求額娘,再進一次宮,再去和太后商量商量!”
  “不不不!”新月倉卒的后退,臉色更白了,眼中盛滿了惊恐。“你……你……你……我……我……我……”她苦于說不出口。“別你你你我我我了!”率直的珞琳喊著說:“你的眼淚已經證明一切了!你分明就是舍不得我們家,不是嗎?”
  “那當然……”“那么,”驥遠眼里閃著光彩,迅速的接了口:“你這個‘舍不得’里,也包括了我嗎?”
  “我現在心情很坏,我們能不能不要談這個?”新月近乎哀求的說。“怎能不談呢?”驥遠焦灼的說:“已經火燒眉毛了,你還不急?”“是啊!”珞琳接口:”你只要說出你心里的意思,我們也不要你出面,我們自會處理!”她迫切的搖了搖新月的胳臂:“你就承認了吧!你是喜歡我哥的,是不是?是不是?”
  新月張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在那一瞬間,已經明白過來,如果自己不快刀斬亂麻,這事會越來越麻煩。給驥遠的傷害,只會越來越重。她一橫心,沖著驥遠就叫了起來:
  “你們饒了我好不好?不要自說自話,給我亂加帽子好不好?我承認,這大半年來,我住在你們家,我确實把你們當作是我自己的家人一般來喜愛,但是,除此以外,我對你,并無男女之情,行了嗎?行了嗎?”
  “或者你自己也弄不清楚呢?”珞琳急切的說:“我們并不是來質問你有沒有心怀不軌呀!就算你喜歡我哥,也是人之常情,不必有罪惡感呀,男未婚女未嫁嘛……”
  “我說了我喜歡嗎?”新月急了,淚水就奪眶而出。“我要怎么樣才能讓你們明白呢?我……我……”她瞪視著驥遠,終于沖口而出:“不管太后指不指婚,我和你之間,根本沒有戲可唱,現在沒有,以后也永不會有!”
  驥遠瞪大了眼睛,簡直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然后,他掉轉身子,像頭負傷的野獸般,跌跌沖沖的就奔出門去。一路上乒乒乓乓,帶翻了茶几又撞翻了花盆。珞琳這一來太傷心了,掉著眼淚對新月一吼:
  “你為什么要這么殘忍嘛?為什么要這樣說嘛?就算你真的不喜歡他,你難道不能說得委婉一些嗎?但是,我們明明相處得這么好,你居然不要驥遠,宁可要那個和你素昧平生的費揚古嗎?你气死我了!你莫名其妙!”吼完,她一跺腳,轉過身子,又沖出門去追驥遠了。
  新月筋疲力盡的倒進椅子里,用雙手痛苦的抱住了頭。云娃和莽古泰默默的在門外侍立,誰也不敢進來打扰她。
  事情并沒有完,驥遠當晚就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惊動了老夫人、努達海、雁姬和全家。珞琳想來想去,認為新月不可能對驥遠那么無情,這里面一定有文章,八成是雁姬作梗。她心直口快,竟跑去質問雁姬,是不是她授意新月來拒絕驥遠的?雁姬一听,气得几乎當場厥過去,在盛怒之下,忍無可忍,拉著珞琳就直奔望月小筑。見到新月,她立刻其勢洶洶的問:“你對珞琳說說清楚,是不是我要你拒絕驥遠的?”
  新月被她這樣一凶,已經惊慌失措,往后退了退,她惶恐的說了句:“這……這話從何說起?”
  “你問我從何說起?我還要問你從何說起!”雁姬怒气騰騰的說:“我們這一家人,痴的痴,傻的傻,笨的笨……才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驥遠的不知天高地厚,自有我做娘的來教訓他,你何必出口傷人?”
  “我……我……”新月囁嚅的說:“我沒有惡意,傷害他,實非所愿,是迫不得已。如果今天不傷害他,只怕以后還是要傷害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對不起,請你們不要生气吧!”“迫不得已!好一個迫不得已!”雁姬咽著气說:“你如此洁身自愛,如此玉洁冰清,我們家都是些禍害,真怕有損格格清譽!我看我們家這座小廟,供不了你這個大菩薩了!”
  “我懂了!”新月臉色慘白,渾身顫抖:“我明天就進宮去見太后,一定盡快遷回宮里去!”
  “額娘!”珞琳惊喊著:“為什么要弄得這么嚴重嘛?”
  “進宮去向太后告狀嗎?”雁姬逼視著新月:“你又何必這樣將我的軍呢?你明知道,你貴為和碩格格,我們奉旨侍候,本就小心翼翼,生怕出錯。這會儿你要遷回宮里,你讓太后和皇上怎么想咱們?難道我們這樣的盡心盡力,還要落一個侍候不周嗎?”從不知道雁姬有這樣的口才,更不知道她會這樣的咄咄逼人。新月怔住了,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底是明白的,雁姬的世界里,已不容許自己的存在。她還來不及回答,站在一邊的云娃已沉不住气,冒出一句話來:
  “那么,依夫人的意思,是想怎么樣呢?”
  “這座望月小筑里,樓台亭閣,一應俱全,吃的用的,一概不缺。不知道格格對這儿還有什么不滿意?”雁姬迅速的回答。“好……”新月立刻接口,因為心情太激動了,便控制不住語音的顫抖:“我現在才真正明白了,從這一刻起,我會待在望月小筑,和你們全家保持距离!除非是有重要的事,否則,我不出這座園門,行了嗎?”
  “太瘋狂了!”珞琳喊:“怎么可以呢?”
  “就照格格的意思辦!”雁姬大聲說:“飲食起居,我自會派人前來料理!”“豈有此理!”莽古泰忍無可忍的往前一吼:“憑什么這樣對待格格?叫她禁閉?這太過分!有本事,你們管住自己家的人,讓他們一個個都別來騷扰格格!”
  雁姬的臉色,驟然間由紅轉青,難看到了极點。
  新月立刻回頭,怒瞪著莽古泰,用极不平穩的聲音,憤憤的喊:“莽古泰!你好大膽,這儿有你開口的余地嗎?你給我跪下掌嘴!”“喳!”莽古泰扑通一跪,就左右開弓的打自己的耳光。他是個直腸子的人,想不清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他為新月抱屈,卻苦于沒有立場說話,更气新月,不敢說出真相,宁可自己受辱!他把這份委屈和不平,干脆一下下都招呼在自己身上,下手又狠又重。打得兩邊面頰辟哩啪啦響。
  新月眼中迅速的充淚了。雁姬冷哼一聲,看也不想再看,轉身就走。珞琳糊里糊涂,激動得不得了,跺著腳說:
  “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呢?怎么會發這么大的脾气呢?怎么會這樣沒緣分呢?怎么每個人都這么奇奇怪怪呢?我不懂,我不懂每一個人了……”克善從里間屋內走出來,一見大惊,奔過去就抱住莽古泰的手,哭著喊:“為什么要打我的師傅呢?姐!姐!你為什么要處罰莽古泰呢?他是我的‘嬤嬤爹’呀!”
  新月的淚,頓時如雨點般,滾滾而下了。
  從這一日起,新月就把自己封閉起來了。她几乎足不出戶,只有在极端苦悶的時候,才騎著碌儿,去郊外狂奔一場。莽古泰總是默默的跟著她,遠遠的保護著她,卻不敢惊扰她。
  努達海拚命控制著自己,不去望月小筑,不去看新月,不去過問新月,只是,無法不去想新月。還好,人類有這么一個“密室”,是別人沒辦法“窺視”的,那就是“內心”。努達海就在自己的“密室”里,苦苦的思念著新月。新月把自己囚禁在望月小筑里,努達海也把自己因禁在那間密室里。一個迎風洒淚,一個望月長吁,兩人中只隔著一道圍牆,卻像隔著一條天塹,誰也無法飛渡!
  冬天,對努達海全家人和新月來說,都是緩慢而滯重的,是一天天挨過去的。然后,春天來了。新年剛剛過去,驥遠被皇上封了一個“御前侍衛”,開始和努達海一起上朝。父子同時被皇上所器重,努達海的聲望,如日中天。接著,太后的懿旨就到了。一切的隱憂都成事實;新月被指婚給了費揚古,同時,驥遠和珞琳,都被指婚了。驥遠未來的新娘是固山格格塞雅,珞琳未來的丈夫是貝子法略。
  懿旨頒發的第二天,努達海帶著新月、珞琳、和驥遠去宮中謝恩。這是努達海好几個月來第一次看到新月。新月的孝服已除,穿著一件大紅色的衣裳。胸前,戴著她從不离身的新月項鏈。她薄施脂粉,珠圍翠繞,端端正正的坐在馬車中,簡直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謝完了恩,四個人坐著馬車回府,個個都是心事重重。新月低垂著頭,心里是翻江搗海,臉上是毫無表情,坐在那儿像個石像,一動也不動。努達海見新月這种樣子,自己就心如刀割,百感交集。情怀之激蕩,心緒之复雜,簡直不知該如何自處。驥遠看著新月那份出塵的美麗,想到她即將嫁給費揚古,真是又妒又恨。珞琳想到當初四個人一起騎馬出游,還恍如昨日,不料聚日無多,難免就倍感傷情。這樣,四個人都靜悄悄的。車輪轆轆,真是輾碎了每一個人的心。
  忽然間,驥遠在一個沖動下,對新月說:
  “你禁閉數月,關防嚴格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這么樣玉洁冰清的守著,終于等到了懿旨,應該是苦盡甘來,飛雀出籠一般的開心,是不是?”
  新月震動的抬了抬眼睛,苦澀至极的看了驥遠一眼,簡直不相信這是她所熟悉的那個驥遠。
  “驥遠!”珞琳喊:“別把你心里的不痛快,轉嫁到旁人身上去!”“不痛快?我有什么不痛快?”驥遠冷哼了一聲。“指給我的,好歹也是位格格呢!”
  “驥遠!”努達海臉色鐵青,聲音中透著慍怒。“你閉嘴!”
  “難得有這個机會,我要向新月道歉!”驥遠不肯停嘴:“人家在咱們家里住了將近一年,倒有一大半儿時間給關著!前面是為了克善的傷寒,后來是為了躲我這個瘟疫,我實在于心不安呀……”驥遠話還沒說完,努達海猛然一腳砰的踹開了車門。
  大家都嚇了好大一跳,努達海已探身出去,對車夫大叫著:“停車!阿山!停車!”
  阿山急急的停下車子,不知發生了什么大事。
  努達海一把揪住了驥遠胸前的衣服,怒吼著:
  “你給我下車!到前頭去跟阿山一塊儿坐!”
  驥遠气坏了,一邊跳下車子,一邊怒气沖沖的喊了一句:
  “我那儿都不坐,我走開,免得惹你們討厭!”
  喊完,他就頭也不回的沖向大街,消失了蹤影。
  馬車繼續往前走。這下子,車上的三個人更是默默無語。
  好不容易,到家了。新月回到了望月小筑,就匆匆的摘下了頭上的“扁方”,換掉了腳下的“花盆底”,然后直奔馬廄。跳上碌儿,她一拉馬韁,就向郊外狂奔而去。她心中所堆積的郁悶,快要讓她整個人爆炸了。她策馬疾馳,一陣狂奔,不知道奔了多久,也不知道奔向了何方。終于,她發泄夠了,累了,勒住了馬,她才發現自己正置身在一片荒林里。
  她仰頭向天,驟然間,用盡全身的力气,對著天空大叫:
  “努達海!努達海!努達海!努達海……”
  叫到聲音啞了,無聲了,她垂下了頭。忽然覺得身后有某种聲息,某种牽引著她的力量……她驀然回頭,看到努達海正直挺挺的騎在馬背上,雙眸如火般的,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她。他們兩個人對看著,天地万物,在此時已化為虛無。什么都不存在了,他們只有彼此。他們就這樣對視著,對視著,對視著……然后,兩人同時翻身落馬,奔向了對方,緊緊緊緊的擁抱在一起。像火山爆發,像惊濤拍岸,像兩顆星辰的撞擊,帶來惊天動地的震動,也帶來惊天動地的火花。兩人的唇緊緊的貼著對方,狂熱而鷙猛的輾轉著。努達海一邊吻著她,一邊痛楚的低喊:“啊!我要怎樣才能逃開你?我要怎樣才能不愛你?我是身經百戰的人呀,但這几個月來,我和自己的戰爭,竟戰得如此辛苦和慘烈!我該怎么辦?靠近你我會粉身碎骨,遠离你,我也會粉身碎骨!”三天后,努達海自動請纓上戰場,去巫山打夔東十三家軍。巫山地勢奇險,十三家軍驍勇善戰,清軍已屢戰屢敗。前一任的綿森將軍陣亡,全軍覆沒。努達海的自告奮勇,使皇上大為感動,封努達海為“定遠大將軍”,三日后就率兵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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