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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的時候,夏夢軒才离開了程步云的家,他是全体賓客最后离去的一個。站在程宅的大門外,他深吸了一口夜風,雨停了,他喜歡秋夜那种涼涼爽爽的空气。他那輛米色的道奇牌小汽車正停在街道旁邊,上了車,他讓車子滑行在人煙稀少的街頭。深夜開車是一种享受,穩穩的握著駕駛盤,不必和滿街的車子行人爭先搶后。人生的駕駛也和開車一樣,何時才能有一條康庄而平穩的大道?不需要在別人車子的夾縫里行駛?隨時擔心著翻車、拋錨、和碰撞?搖了搖頭,一种淡淡的、疲倦的感覺就對他包圍了過來,燃起一支煙,他對著窗玻璃噴過去,百無聊賴的歎了一口气。
  為什么在程家待得這么晚?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在現在這种爭名奪利的世界里,像程步云那么富于人情味的人已經不多了。他喜歡那對老夫妻,事實上,他和程步云還有一段不算小的淵源。十五、六年以前,程步云曾經在他念的大學里面兼課,教他邏輯學,他們可以說是彼此欣賞。后來,程步云曾想把自己的一個大女儿嫁給他,千方百計的為他們拉攏過。但是,那位小姐太嬌,夏夢軒又太傲,兩人始終沒有建立起感情來。接著沒多久,程步云就外放到南美去了,他的那個大女儿也在國外結了婚。數年后,夏夢軒留學美國,還和她見了面,她已是個成熟的小婦人了,豪放、爽朗、熱情的招待他,頗使他有些怏怏然的懊喪。而今,程步云年紀大了,退休了,儿女都遠在异國,只剩下一對老夫妻孤零零的在台灣,他就和他們又親近了起來,像個子侄一般的出入程家。老夫妻熱情好客,他也常在座中幫忙招待。
  今天,今天為什么要來呢?他加快了車行速度,耳邊有著呼呼的風響。他記起那個范伯南對他那畏怯的小妻子說的几句話:“別和那個夏夢軒在一起,他只是個貿易行的老板而已,滿身的銅臭!”范伯南以為他听不見嗎?“滿身的銅臭!”這對他是侮辱嗎?其實,誰能离開金錢而生存?赤手空拳的闖出自己的事業,賺出一份水准以上的生活,這也算是可恥的嗎?這社會真是滑稽而不可解的,譏笑貧窮,也同樣嘲弄富有,焉知道貧窮与富有,都未見得是嘲笑的對象!這社會缺少一些什么呢?他煞住車,深思的噴出一口煙,注視著前面的紅燈,給了自己一個答案:“缺少一些真誠,一些思想和一些靈气!”
  一個滿身銅臭的人嫌這個社會缺少靈气?他不禁啞然失笑了。車子到了他那坐落在松江路的住宅門口,看看手表,已經快十二點了,美嬋和阿英一定都睡了,別惊醒她們吧。下了車,他用鑰匙打開車房的門,先把車子倒進了車庫里,再打開大門走進去。花園里的玫瑰開得很好,小噴水池的水珠在夜色里閃耀著,是一粒粒亮晶晶的發光体。他穿過花園,走進正房,客廳的燈光還亮著,地毯上散滿了孩子的玩具和靠墊、報紙,電視机忘記關,空白的畫面兀自在那儿閃爍,一瓶已殘敗了的花還放在茶几上面,在那儿放射著腐朽的濃香。他四面看了看,出于本能的關掉了電視,收拾了地下的書本和報紙,把靠墊放回到沙發上,歎口气,自語的說:
  “美嬋是個安分守己的好太太,只是不大會理家!”
  關掉了客廳的燈,走進臥室,他一眼就看到了美嬋,短短的頭發下是張討人喜歡的、圓圓的臉,埋在枕頭中,睡得正香。棉被有一半已經滑落到地下,雙手都伸在棉被之外,卻又蜷縮著身子,像是不胜寒冷。夏夢軒站在床邊,默默的對她注視了几秒鐘,奇怪她雖然已當了兩個孩子的媽媽,卻仍然保持著稚气的天真。把棉被拉了起來,他細心的把她的手塞進棉被里,就這樣一個小動作,已經惊醒了她,睜開了一對惺忪的大眼睛,她給了他一個朦朧的微笑,睡態可掬的說:
  “你回來了?我今晚跟孩子們玩得很開心,我是大老虎,他們是小老虎!”怪不得客廳那樣零亂!他想。美嬋翻了一個身,閉上眼睛,立即又沉沉入睡了。夢軒轉過身子,走到孩子們的臥室中,電燈同樣亮著沒有關,他先到六歲大的儿子小竹的床邊,小竹熟睡著,一臉的黑線條,像個京戲中的大花臉,睡覺前顯然沒有經過梳洗。小小的身子歪扭著,彷佛睡得不太舒服,夢軒伸手到他的身子底下,首先掏出一把小手槍,繼而又掏出一輛小坦克車,最后再拉出一只被壓扁了的玩具小熊,小竹的身子才算睡平了。他怜愛的看著那孩子,詫异他怎能躺在那么多東西上面入睡。离開了儿子的床邊,他再走到八歲的女儿小楓的床邊,小楓是他的小珍珠,他說不出有多喜愛這個女儿。停在床邊,他惊异的發現那孩子正強睜著一對充滿睡意的眸子,靜靜的注視著他。
  “嗨,小楓,怎么你還沒有睡著?”他奇怪的問。
  “我在等你呀,爸爸。”小楓細聲細气的說。
  “噢!”他彎下腰去,撫摸著那孩子粉扑扑的面頰。“我不是告訴過你么,爸爸事情忙,晚上回來得晚,你別等我,明天還要上學呢!”“你沒有親我,我睡不著。”小楓輕聲的說,突然伸出兩只小小的胳膊,攬住夢軒的脖子。夢軒俯下頭去,在她的額頭,兩邊面頰上,都吻了吻,那溫溫軟軟的小手臂引起他衷心的喜悅和感動的情緒。怎樣一個小女儿呀!為她蓋好棉被,把脖子兩邊掖了掖,他寵愛的望著她,低聲的說:
  “現在,好好睡了吧!明天我早早的回來陪你玩,嗯?”
  孩子點點頭,唇邊浮起一個甜甜的笑。
  “明天見,爸爸!”“明天見!”夢軒退出房間,關了燈,帶上房門。心底有層朦朧的溫暖,什么快樂能比得上孩子所帶來的呢?那是最沒有矯飾的感情,最純洁,也最真摯!
  到浴室里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睡衣,他覺得了無睡意。下女阿英早就睡了,他自己用電壺煮了一壺咖啡,到書房里坐了下來。書房是他的天下,也是全房子中最整洁雅致的一間,窗上有湖色的窗紗,窗下有一張大大的書桌,和一張皮制的安樂椅。桌上,一架精致的台燈放射著柔和的光線,四壁有著半人高的書柜,上面陳列著一些小擺飾。燃起一支煙,握著咖啡杯子,他對著牆上自己的影子舉了舉杯,自我解嘲的說:“再見吧!滿身銅臭的夏夢軒!”
  打開書桌中間的抽屜,他取出一疊稿紙,開始在夜霧中整理著自己的思想。中學時代的他,曾經發狂的想成為一個藝術家,徒勞的學過一陣子速寫和素描。到了大學時代,他又愛上了音樂,狠狠的研究過一陣貝多芬和莫札特。結果,他既沒成為藝術家,也沒成為音樂家,卻卷入了商業界,整天在金錢中打滾,所幸還保留了看書的癖性。到近兩年,他竟開始寫作了。他曾用“默默”為筆名,自費出版過一本名字叫《遺失的年代》的小說,這本書和他的筆名及書名一樣,在文壇上連一點漣漪都沒有攪起來,就“默默”的“遺失”在充斥于市面上的、五花八門的文藝著作中了。他并沒有灰心,對于寫作,他原只是一种興趣和寄托,說得更明白一點,他只是在找尋另一個自己,另一個几乎要“遺失”了的自己。所以,盡管沒人注意到他,他在夜深人靜時,卻總要寫一些東西,而從這一段時間里,獲得一种心靈的宁靜与和平。
  啜了一口咖啡,又噴出一口煙,他沉思的望著那在窗玻璃上漫開的煙霧,思想有些紊亂而不集中。為什么?總不應該為了范伯南那一句不相干的話而沮喪呀!只是,那個女孩會對他怎么想呢?女孩?她已經不是女孩了,她結婚都已五年。但是,她怎么還會有處女一般的畏怯和嬌羞?如果不用那過份艷麗的紅緞子把她包起來,她會是一副什么樣子?
  吐出一個煙圈,再吐出一個煙圈,兩個煙圈纏繞著,勾划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臉龐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有怯怯的眼睛和惶恐的神情,誰惊嚇了她?
  早晨,是夏家最紊亂的一個時刻,兩個孩子起了床,小的要上幼稚園大班,大的在讀小學二年級,漱口、洗臉、穿衣服、書包、鉛筆、練習本,鬧得一塌糊涂。這時的夏夢軒一定還在床上,阿英在廚房里忙早飯,美嬋則夾在孩子的尖叫聲中尖叫,她的尖叫聲往往比孩子還大。
  “哦呀,小楓,你的書包帶子斷了,怎么辦呢?快叫阿英去縫!”“糟糕!小竹,你的圍兜呢?去問阿英!手帕?老師說要帶手帕?帶點衛生紙算了!不行?不行怎么辦?去問阿英要手帕!”“什么?小楓?你餓了?阿英!阿英!赶快擺飯出來呀!”
  “慢慢來,慢慢來,小竹,你要什么?你的剪貼簿?誰看到小竹的剪貼簿了?”“哦呀!你們不要吵,當心把爸爸吵醒了!”
  “什么?小楓?你不吃飯了?來不及了?那怎么行?阿英!阿英!飯好了沒有?”“怎么了?小竹?別哭呀!剪貼簿?阿英!小弟的剪貼簿那里去了?”夢軒翻了一個身,把棉被拉上來,蓋在耳朵上。昨夜睡得晚,疲倦還重壓在眼皮上。但是,外面鬧成一團,卻怎樣也無法讓人安睡,孩子的吵聲哭聲,美嬋的尖叫聲,和阿英跑前跑后的“咚咚咚”的腳步聲。好不容易,小竹被三輪車接走了,小楓也吃了飯了,外面安靜了下來,他把棉被拉下來,正想好好入睡,一陣小腳步聲跑進了屋里,一只小手摸住他的臉,一張小嘴湊在他的耳邊,悄悄的說:
  “爸爸,別忘了你答應我的,晚上要早早回來陪我們玩哦!”再也忍不住,他用力的張開了眼睛,望著小楓說:
  “一定!”孩子堆了一臉的笑,背著書包跳跳蹦蹦的走了,到了房門口,還旋轉身子來叫了一聲:
  “再見!爸爸!”終于安靜下來了,夢軒裹好了棉被,這下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但是,美嬋走了進來,在床沿上坐下,她找了一把小銼刀,一面銼著指甲,一面說:
  “夢軒,你是睡著的還是醒的?如果你是睡著的,我就不吵你。”夢軒不哼聲,表示自己是睡著的,可是,美嬋自顧自的又說了下去:“你昨天几點鐘睡的?我一點都不知道,我是十點鐘不到就睡了,昨天電視里有寶島之歌,那個矮仔財真把人笑死了。喂!夢軒,你听到我嗎?”
  她要告訴他的就是這個嗎?夢軒不耐的翻了一個身,打鼻子里哼了一聲,這一聲已經夠了,美嬋熱心的接著說:
  “你是醒著的?是嗎?夢軒?你答應今晚帶孩子出去玩,是不是?我們去看場電影吧,我好久都沒有看電影了,我們去看‘棒打鴛鴦’好不好?是根据紹興戲改編的。”
  棒打鴛鴦?這是個什么鬼電影?他听都沒听說過,也懶得開口答腔。美嬋并不需要他說話,她依然一個勁儿興致勃勃的說著。美嬋最大的优點,就是永遠能夠自得其樂。以前貧窮的時候,她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然后坐在廚房里,對著一鍋焦飯發笑。孩子剛出世,她把尿布放到飯桌上去了,奶瓶塞進了自己的嘴里(她永遠是那樣手忙腳亂的),等到發現了錯誤,就對著孩子哈哈大笑。她好像永不會憂愁、煩惱和緊張,對于好消息,她一概輕易接受,并且歡天喜地的渲染它。如果是坏消息,她有一种消极的抵抗法,就是根本不接受。她會皺皺眉說:“那有這樣的事?你在騙我吧!別告訴我,我不相信這些!”
  這就結了,隨你再跟她怎么說,她都不听你的。可是,一旦她非接受不可的時候,她會手足失措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樣,眼淚鼻涕全來了,滿屋子轉著喊“不要活了!”她就是這樣一個天真、善良,而頭腦簡單的女人。夢軒對她了解很深,因此從不把外界的煩惱,或者公司的業務講給她听,知道她既無興趣也听不懂。他們的經濟情況好轉之后,美嬋也十分容易的接受了,而且立即倚賴起下女來。但是,她并不像一般女性那樣,學得浮華、虛榮,或者在牌桌上磨去時間,她還是原來那個她,懶懶散散的、隨隨便便的、快快樂樂的。
  “棒打鴛鴦!”她還在繼續她的話題:“這准是一部好片子,我告訴你。它融歌唱、愛情、打斗于一爐,報上登的。還香艷、刺激、哀感、纏綿……哎!一定好看极了。廣告上還說,要太太小姐們多帶手帕呢!”
  他体會過無數次和她一起看電影的滋味,知道“多帶手帕”真是件重要的事情,她自己是個樂天派,偏偏喜歡看些哭哭啼啼的片子,而且,每次她都比劇中人更傷心,哭得唏哩嘩啦像黃河泛濫,常常引得前后左右的觀眾都宁可放棄電影而來看她,使坐在一邊的夢軒面紅耳赤,如坐針氈。何況,她的淚閘是不能開的,一開就收不住,等到散場之后,她還會伏在前面椅背上嚎啕不止。所以,對于陪美嬋看電影,夢軒則一向視為畏途。“怎么樣?”美嬋把指甲刀丟到梳妝台上,沒有丟准,落到地板上去了,她也就由它在地板上躺著。“我們就說定了,晚上你回家吃晚飯,我們看七點鐘那場棒打鴛鴦!”
  這可不是能夠說定的事情!棒打鴛鴦?誰要看什么棒打鴛鴦!但是,他太倦了,晚上的事,晚上再說吧!他現在只想好好的睡一個早覺。蠕動了一下身子,他把頭深深的埋進枕頭里,嘴里含糊的“唔”了一聲。美嬋從床沿上站了起來,輕松的說:“好了,我不吵你睡覺。”向房門口走了兩步,她又站住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哦,順便告訴你一聲,昨天我姐夫來了,他很急,說是缺一筆款子,等著要還人,他家的彬彬又生病了,賢賢的腳摔傷了,怪可怜的!他急著要跟我們挪一筆錢用,我找了半天,還好你沒把書桌抽屜鑰匙帶走,剛好里面有一張簽好字的支票,我就給他了!”
  “什么?!”夢軒吃了一惊,突然醒了過來,從床上跳了起來,瞌睡虫全跑到窗外去了。“你說什么?什么支票?”
  “你簽好字的支票呀!”美嬋張大了眼睛:“你這么緊張干嘛?”“票面是多少錢?”“唔,我想想看,是……一万五千五百,不對不對,是兩万一千五百……”“我知道了,”夢軒打斷她:“是一万五千兩百元,是不是?有沒有抬頭的?”“抬頭?”美嬋愕然的問:“什么叫抬頭?你知道我對支票是根本不懂的,我拿給姐夫看,他說好极了,就拿走了。”
  夢軒從鼻子里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來。
  “美嬋,你算是有錢了?一万五千元就隨便給人?連問都不問我一聲?你的手面也未免太大了吧?”
  “怎么,”美嬋的嘴唇噘了起來:“他是我的姐夫嘛,難道要我見死不救?”“我知道他是你的姐夫,可是他們可沒有到要死的地步,你那個姐姐穿得比你漂亮多了,家里用上兩個佣人,卻到處借錢過日子,算哪一門?你知道我這筆錢是今天馬上要付出去的,我并不是有一大筆錢可以放著不動,我的錢要周轉,你懂不懂?”“不懂!”美嬋的嘴翹得半天高:“他們都知道我們現在有錢了,有錢就不要窮親戚了!”
  “胡說!美嬋!”夢軒不耐的說:“你知道這一個月他在我們這里拿走了多少錢?月初拿五千,月中又是三千,現在再拿去一万五,一個月就拿走了兩万多,我再闊也養不起你這門窮親戚!”“他又不是不還,他不過是借去用一用,有錢就還我們,你那么小器做什么?”“哦?我還算小器?”夢軒有了三分火气:“美嬋,你講講理行不行?你姐夫拿走的錢什么時候歸還過?如果數字小倒也罷了,數字越來越大,我是憑努力掙出來的事業,禁不起他們拖累,你懂不懂?而且,他們救得了急,也救不了窮,你的姐夫整天游手好閒,酒家、妓院里鑽來鑽去,難道要我們養他們一輩子?他好好的一個男子漢,為什么不去找工作做呢?”“他也做過呀,”美嬋囁嚅的說:“他倒楣嘛,做什么事就砸什么事,人家不像你這么運气好嘛!”
  “運气?”夢軒气沖沖的說:“假如我和他一樣,整天生活在酒家里,看我們的運气從哪里來!”
  起了床,他開始滿怀不快的換衣服,碰到美嬋,根本就是有理說不清,她待人永遠是一片熱情,但是,隨隨便便把支票給人的習慣怎能養成!“總之,美嬋,你以后不許動我的支票!”美嬋的睫毛垂了下來,倚著梳妝台,她用手指在桌面上划著,像孩子般把嘴巴翹得高高的。夢軒不再理她,到浴室里去漱口洗臉之后,就拿起公事皮包,早飯也沒吃,往門外走去。美嬋追了出來,扶著車門,她又滿臉帶笑了,把支票的事硬拋開不管了,她笑著喊:
  “記住晚上陪我們去看棒打鴛鴦啊!”
  “鬼才陪你們去看棒打鴛鴦!”夢軒沒好气的大聲說,立即發動了車子,車子沖出了車房,他回頭看看,美嬋正呆呆的站在那儿,滿臉委屈和要哭的神情。他的心軟了,煞住車子,他把頭伸出車窗喊:“好了!晚上我回來再研究!”
  重新發動了車子,向中山北路的辦事處開去。他忍不住長長的歎了一口气,女人!誰能解釋她們是怎樣一种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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