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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溫馴依偎在迎柏怀中的楚楚問他:“明日這一室混亂,要如何收拾?”
  迎柏只顧著嗅聞她身上的幽香。“雖然酒香醉人,但還是你身上的异香迷人。”
  “金嫂起先一定誤會是你用酒壇砸我。”想到她剛剛指揮人搬桶運水進來,看到自己狼狽模樣時的惊詫眼光,楚楚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還笑,等明儿個全墅都在傳言我對你動粗時,我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照笑呀,怎么不笑?我告訴金嫂說會搞成這樣,全是你少爺玩心大起,拿酒潑我,我不甘示弱,也潑了回去,然后在室內追逐,互相潑洒的結果,不但你我全身濕透,連你的居所也被弄得亂七八糟。”
  “我的天啊!”迎柏一拍額頭道:“這下會傳成什么樣子,我更不敢想像了。”
  “頂多就是你童心未泯,我們恩愛‘异常’嘛,還會有什么?”
  迎柏驀然俯望她道:“你豈止是我的一部分而已,根本就是我生命的重心,歡樂的源頭,你可知曉?”
  剛剛在楚楚的不斷相逼之下,迎柏終于說出了從來未曾對任何人吐露過,甚至連自己可能也都未曾正視的心聲。
  “你知道嗎?离開元菟郡前的最后一夜,父親曾帶著大哥与我上‘仙人承露台’去看星星,說我們雖与母親分隔兩地,但看的卻仍是同一片星空,所以只要肯抬頭,就仍能与母親心意相通,就好像我們全家依然在一起一樣,他說時眼神溫柔,在那一剎那,我什么都原諒他了,也相信他最愛的,仍是母親;但在那之后,大哥与我卻即被謝氏用言語激出元菟,變相的逐离東北,投奔遠在邯鄲的母親。”
  楚楚偎在他的腿前,什么話也沒說,由得他講下去。
  “從那時候開始,我明明就一直跟自己說,我恨他,而藉著恨他,才能使自己更堅強的我,總有一天,一定會把他忘記,總有一天,一定能夠像陌生人一般的去見他,到了那一天,我就可以在沒有任何遺恨,毫不在乎地离開他,拋掉所有過往不愉快的回憶。”
  他邊說邊往下溜,終于換成他改以頭枕著楚楚屈起的大腿,側臥在她怀中。
  “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終于明白,每當右手痛時,我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父親的事,知道父親那种怯懦的習性,原來也存在于我的体內;我竟一直在做著和父親相同的事情,明明是那么地憎恨他,卻……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我和我父親是一模一樣的!”
  他的話越說越哽咽,最后,終于忍不住低聲飲泣起來,楚楚依然什么都沒有說,只是不停撫摸他的頭發、頸背,就像個慈祥、寬容的母親一樣。
  等到他的脊背沒有再起伏得那么厲害,啜泣聲也漸息以后,她才輕聲開口:“承認自己敬愛父親,并不可恥,而且不敢面對事實,怯于承擔責任的人,是你的父親,而不是你,至少在誤會我沒有遵守約定,過來与你會合時,你并沒有馬上驟下判斷,認為我也与你父親一樣背棄了你,反而開始馬不停蹄、四處奔波的找起我來,熾濤,光憑這一點,我就比令堂幸運,而她,也果然沒有白教了你。”
  听完她所說的話,心結已解開的迎柏雖然沒有放聲大哭,但憑腿上濕潤的程度,楚楚也曉得他正在用傾盡的淚水,來沖洗掉心中多年的沉郁。
  良久以后,迎柏才抬起頭,直起身子,疼惜不已的說:“瞧瞧你這一身!”
  知道現在不能再繼續進逼他內心事的楚楚,立刻善解人意的佯裝嗔怨道:“怎么?你是舍不得酒或舍不得人?”
  迎柏怎么會不了解她的用心良苦,感動之余,便也故意配合她說:“當然是酒囉,這可是上等的葡萄美酒,你卻這樣子‘喝’,實在浪費。”
  “這么小器,”她伸出手來,點點他的鼻尖問:“看多少錢,我賠給你就是。”
  “美酒配佳人,一并給我,就算你賠了。”
  “美酒配——”楚楚最初的不解,很快的就從他將她推倒在地上,并且往她臉上吮吻的行動中,找到了最直接的答案。“熾濤!”
  “酒一向醉不倒我,”他已解開她的衣服,繼續用最獨特的方式“吮酒”。
  “但你卻可以,早在允吾縣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便沉醉至今。”
  楚楚的寬慰,則全表現在她熱烈反應的激情中。
  稍后隨意套回衣服的迎柏,才叫人送水進來,讓身上酒液其實已大半都救他給舔了去的楚楚,伴他洗了個暢快的澡。
  此刻躺在他櫰中,听他傾訴愛語,楚楚几乎只余一件心事。
  “我真是你生命的重心?”她以手心感受他透胸而來的鼓動問道。
  他只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
  “你笑什么?”楚楚問他。
  “好。”他答道。
  “好什么?”
  “我隨你回江東去治手傷。”
  這下換成楚楚啞口無語,嬌憨的模樣反倒逗得迎柏哈哈大笑。
  “怎么?”他笑到邊咳邊說:“你要我答應的,難道不是這件事?”
  “你肯嗎?真的肯?”楚楚喜出望外,抬起上身來俯望著他問。
  “只要能讓你開心。”
  “迎柏,你在說什么?手可是你自己的,怎么能夠說——”
  “噓,”他舉起手來,點住她的唇道:“手是我的沒錯,但我整個人卻都是你的,你一定很希望我把手傷治好,而普天之下,現在能治我這宿疾的人,大概只余你師父而已,這樣推論下來,我便猜到你想勸我答應的,一定是這件事。”
  “謝謝你,迎柏。”她趴回到他身上低語。
  他輕撫著她的發絲說:“該道謝的人是我,而且我也想趁此机會,同你師父提親,雖然迫不及待想娶你進門,不過轉念一想,按部就班,恐怕才是你應得的尊重。”
  他的体貼直達楚楚芳心,其實回江東去,除了想請師父治好迎柏的手傷以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要讓迎柏和儿子相見、相認。
  今日彭鶴臨去之前,曾跟她說:“能令你舍下儿子,跟他到這里來,還待了那么長的一段日子,這森迎柏,必有他獨特的魅力在。”
  話雖說的有些刻薄泛酸,但楚楚体諒他長久以來對自己頗具好感,如今乍然發現她已心有所屬,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便沒有多說什么。
  “等過几天我們回江東去后,你自會明白一切。”最后她只對彭鶴如是說,至于他明不明白,或接不接受,坦白講,一心牽系迎柏手傷的楚楚,也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你我相愛,所謂提親、成親等等,無非都僅是外在的儀式,我并不是那么的在乎。”
  “哦?”他并沒有忽略了她的言外之意。“那你在乎什么?”
  “在乎所愛的人,是不是都在我的身邊,”她別具深意的表示。“這次回江東,我要你見一見這五年來,始終陪在我身旁的人。”
  她指的是儿子,他卻誤以為是所有曾幫助、照顧過她的人,因而一口應允道:“好,一切都听你的。”
  在他們如此對答的時刻,根本不曉得丕變的造化,已經又悄悄的朝這對迭受命運捉弄的有情人,再度伸出它的魔爪。
  由于楚楚堅持治病療傷均是片刻都耽擱不得的要務,所以隔天一早,他們就分別修書給敦煌的長輩和桂陽的趙云,拜托姨母一家暫時照顧思萱一陣子,并通知至交他們即將返回荊州。
  而那兩封信,均由楚楚代筆。“你知道嗎?子龍曾夸你寫得一手好字,其龍飛鳳舞之勢,完全不下于早就享有盛名的張飛中郎將,并說我必定早已熟知這一點,天曉得我哪得机會欣賞,現在才曉得你惜字如金,是有原因的。”
  “等手傷治好,我一定天天賦詩吟詠你,直到你嫌煩喊停為止。”
  “一言為定?”見他對治療手傷抱著如此大的興趣与信心,楚楚不禁歡喜在心。
  “一言為定。”
  豈料兼程赶回荊州,一到劉備個人駐扎的武陵郡孱陵縣,楚楚和迎柏就發現昔日攜手抗曹的孫劉聯軍,如今已生嫌隙。
  “既然如此,”楚楚說:“不如你先暫留此地數日,由我回江東去請師父來此為你檢視手疾。”
  “万万不可,”迎柏卻立刻表示反對。“既是我有求于他,自然該由我過去,沒有要他過來就我的道理。”
  “但如今情勢……?”
  “万一劉孫之間的關系繼續惡化下去……?”他們兩人都沒有把疑慮問完,可是對于彼此的心意,卻也都了然。
  “你在哪里,我便隨你往何處,”是楚楚的決定,不過在那之前,她也有她的堅持。“可是這些年來,我均以江東為家,与會稽山陰更有千絲万縷的關系,無論如何,也得先回去一趟。”
  “那也對,”迎柏沉吟半晌后,即做下決定。“這樣吧,你先回去,我最少三日,至多七日,一定赶過去与你會合,見見你的至親好友。”
  “嗯。”楚楚才點完頭,已經有一名小廝在門外恭聲問道:“奮武將軍。”
  那是劉備在赤壁戰后,大封群臣諸將,所賞賜給迎柏的新頭銜,趙云也已經自“越騎中郎將”升為“牙門將軍”。
  “何事?”迎相應道。
  “牙門將軍自桂陽轉來一封給應姑娘的信。”
  “拿進來。”
  小廝剛把信呈上,就又說:“另外軍師請將軍過主公處一趟。”
  正因為迎柏赶著赴孔明之請,所以才沒有机會見到楚楚讀信后的震惊神色,再加上軍務繁雜瑣碎,一談便至深夜,等到他終于回府時,便只看到楚楚的留書,上寫因周瑜在攻打唯一留守江陵的曹軍大將曹仁時,不巧被流失射傷右脅,所以她要盡速赶過去一趟,請迎柏仍舊留在孱陵,一旦确定周瑜的箭傷無礙,她便會返回。
  “寒衣!”剛踏進自己居家的楚楚,一見廳內的人影,便又惊又喜的喚道。
  “楚楚,”端木愷上前來握住她的手,細細端詳。“認識你這么多年,從沒見你气色如此好過,看來飛霜与我猜的不錯,你這次去見的,果非普通人。”
  “他還有三頭六臂呢,什么果非普通人。”話盡可以說得輕描淡寫,仿佛不怎么在意,但嬌美的笑靨卻無法掩藏,亦騙不過任何人。“你剛到?”她是因為看到他夾在腋下的金色鶡冠,才這么問。
  “是剛去看過公瑾,但還未到他差人幫我准備的行館。”
  “如何?見過以后,就沒當初給我修書時那么操心了吧?”楚楚請他在廳內几旁坐下。“喝杯花茶?”
  他先將鶡冠小心放好,才落座道:“正想跟你要呢;公瑾的傷看來是已無礙,但我仍想听听你的診斷。”
  “箭無毒,傷不重,”楚楚言簡意賅的奉上花茶,并安端木愷的心。“就怕他一心求胜,想盡快攻下江陵,而不肯臥床多休息几日,等傷完全痊愈后再戰。”“早料到他必會如此。”
  “所以你才會兼程赶來?”
  “不然你以為我舍得离開即將為樁儿添弟弟或妹妹的嬌妻?”端木愷一談起妻子,神情立刻變得溫柔至极。“你呀,再不回來,小心樁儿就要改口叫飛霜為母親,而不僅是干娘了。”
  听了之后,楚楚自是急急忙忙的問起儿子這三個月來的种种,并再三感謝端木愷夫妻倆的費心。“我原本是想將樁儿托給令堂的,想不到我們的浪子突然開竅回頭,讓我家樁儿因而多了個娘疼,端木,你還真是挑對了時間開眼。”
  端木愷保持他一貫的瀟洒意態,放怀大笑。“想取笑我?無妨,反正飛霜的确是我此生的瑰寶,若不懂得愛惜她,那我可就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
  看他拈著金冠上的鶡尾專注把玩的模樣,楚楚不禁笑歎道:“這鶡冠必是飛霜親自為你打理的吧?去年底程普老將軍跟我說你有個女軍師在身旁協助時,我還誤以為是位姓‘呂’的智囊人員,怎么也想不到我們的端木將軍在上戰場廝殺時,身邊竟然還會有女相伴,更想不到那個能文能武、既會唱歌,又會出點子的女軍師,竟然便是幼時与我初識時,就一心想做漂亮新娘的小小蝶衣。”
  “她委實多才多藝,是不?”端木愷听人贊美妻子,簡直比听到別人褒獎自己還樂。“還有誰想得到,另外一個与你們在幼時曾互相救助扶持過的難友,竟會是曹賊身邊的大將之一——夏侯猛之妻。”
  “夏侯猛?”楚楚凝神思索。“我听說過這個人……是深受曹操倚重的夏侯家族中,最年輕的將領,對不?”
  “正是。”
  “蟬風嫁的人是他?”楚楚惊歎。“上回飛霜怎么沒有告訴我?”
  “飛霜當時一听說你根本沒有興趣与她共事一夫,早樂翻了天,哪里還顧得及其他的瑣事。”
  “你少挪揄我們姊妹倆了,你端木寒衣心中只有她一人,有哪個女人會笨到去做徒勞無功的事。”
  “尤其是芳心也分明另有所屬的你,”端木愷笑問:“對了,那飛霜大概也忘了告訴你,迎桐是東北元菟郡的女太守吧?女太守配鎮潭將軍,他們那對夫妻的頭銜可真是顯赫。”
  元菟郡太守!楚楚正企圖捕捉腦中一個飄忽的意念時,端木愷已經又說:“至于你剛剛說我打仗時‘竟然’還偕佳人為伴,告訴你,劉豫州帳下還有個比找更夸張的人,不但帶了女儿過來,且走失了她,后來不是幸好被你救去嗎?”
  說到這里,他突然歎了口气。“世事多變,我怎么也想不到,當年我們三人各怀互异心態一起去參加桑迎桐所舉辦的比武招親,因互相欣賞而私下惺惺相借,但現在為了各异的政治立場,表面上,恐怕仍不得不針鋒相對。”
  雖然有許多疑惑待解,但楚楚仍不忘先問:“所謂互异的政治立場,是指這次的荊州問題?”
  “嗯,荊州共有七郡,赤壁、烏林一役后,劉備先是運用他的老手法,形式上上表給天子,推荐劉表的長子劉琦做荊州刺史,隨即又派兵遣將,以劉琦的名義,用武力征詢零陵、桂陽、武陵、長沙四個郡太守的態度,結果那四位太守雖先后都表示愿意歸順,但劉備仍以桂陽太守趙范不甚可靠,而把他給撤了,換上了趙云。”
  “換句話說,眼前劉豫州已獨占四郡。”
  “不錯,他后來且在劉琦病故以后,叫部下公推他為荊州牧,便宜全教他占盡,公瑾反為攻打曹仁而受傷,天下哪有這般道理?”
  這些年來,楚楚雖然自認為江東人,但現在与迎柏已有了百年之約,立場委實尷尬,便避重就輕的問:“如今江陵已差不多快攻下了吧?”
  “城池堅固、糧食充足,曹仁又死命效忠曹賊,力求有所表現,委實并不易攻,而他這回原本還想趁公瑾箭傷,一舉攻出城外。”
  “我听說了,偏將軍他在被流失射傷后,曾因疼痛難忍而伏鞍回營,本已臥床休息,卻又因曹仁勤兵叫陣,而不得不忍著創痛,起來巡視各營,激勵將士,曹仁見后,方知無机可乘,才領兵退回城中去,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箭傷才會至今未愈,”說到這里,楚楚不禁搖頭歎道:“昨日我也見到特地赶過來照顧他的小喬夫人了,你們男人哪,一旦上了戰場,個個便均像得了健忘症似的,除了打贏之外,什么都忘得一干二淨。”
  “誰說的?”端木愷自有他個人獨特的見解。“正因為記得太多、念得太牢、心系所敬、所護及所愛,我們才會奮不顧身,一次又一次的上戰場。”
  “現在的你,我相信确是如此。”
  “什么意思?”
  “听說前些日子,曹操曾想用勸說的方式,使偏將軍歸順于他,特派蔣干前來江陵見偏將軍,這事你想必知曉?”楚楚卻沒有馬上回答他,反而問道。
  “當然清楚,公瑾深知他的來意,一見面即予以點明,雖然蔣干立刻否認,公瑾仍笑說:‘我雖然不及師曠的耳朵那樣聰靈,但聞弦音,猶能知雅意。’”
  “他的耳朵不及師曠聰靈?偏將軍也太過謙虛了,只是那蔣干也實在太不知死心,偏要等過了几天,偏將軍設宴款待他,請他參觀軍營隊列和倉庫軍資,就是不同他談軍旅之爭,再明确表態說:‘大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褔褔共之。即使蘇秦、張儀那樣的說客再出世前來,也是說動不了我的,這哪是足下所能做到的呢?’后,才無言以對,回去跟曹操報告說:‘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辭所能离間。’”
  “連公瑾也妄想招降,曹操那奸賊,當真是被一些沒骨气的降將降臣,降出了癮頭。”端木愷嘲弄道。
  “荊州物富民丰,又居扼要,自是人人想爭,如今劉豫州得四郡,吳侯及曹操各得一個半郡,你都深感不服了,曹操又豈會善罷甘休?”
  “曹賊南下侵略,本是寸土皆無,現在還讓他占去南陽及半個南郡,已是大大的便宜,反觀我方,出了大力、傾盡大軍,卻只得到江夏与半個南郡,不是冤枉到家,是什?”
  楚楚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說:“你委實已跟過去那個雖与偏將軍情同手足,但上得戰場仍大半是為了求取刺激的揚威中郎將大大不同,現在我相信你每打一場仗,其中有一主要原因,是為了守衛親人而打的了。”她到這時,才算回答了端木愷先前的問題,接下去再問:“對了,你剛剛說你們‘三人’曾一起去參加桑迎桐舉辦的比武招親,那是怎么一回事,又是哪三人?”
  “夏侯猛、我和森迎柏。”
  楚楚愣了一下,心思隨即活絡的轉動起來,而在這段時間內,端木愷早已把當年三人“不打不相識”的過程,全部講給了她听。
  “我果然沒猜錯,”楚楚再開口時的聲音已因激動而顯得有些沙啞。“他們果然是兄妹。”
  “什么人果然是兄妹?”
  “迎柏与蟬風,也就是迎桐,他們果然是兄妹。”
  “森迎柏确是桑迎桐的兄長,他們——”端木愷猛然打住。“等一下,你見過森迎柏?”
  楚楚頷首。
  “是送女儿回去給他的時候見到的嗎?”
  楚楚再點頭。
  雖然她光是點頭,一聲不吭,但眼底的溫柔和唇角的笑意仍泄漏了心事,于是端木愷接下去便說:“但那并非你們第一次見面。”用的已是肯定句。
  這回她連點頭都省了,只以一路蔓延開來的微笑充做回答。
  “沈潭曾跟我們說過迎柏心中似乎有人,才會遲至今日尚未娶妻,而飛霜与我,亦曾猜過你這回离開江東去見的人,必具特殊身分,想不到……我的天啊!”
  端木愷忍不住扣住她的肩膀說:“這真是太好了!”
  “好什么?”楚楚首度出聲道:“我根本什么都沒說,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至少知道江東從此要少掉一位名醫,而我的儿子也快要离開山陰縣了,”
  端木愷難得多愁善感。“想起來還真是舍不得。”
  “你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忘掉你賜予我們母子倆的种种,端木,若非有你——”
  “噓,”他搖了搖頭道:“你也給了我許多,至少在飛霜出現以前,能稍稍撫慰我心靈的人,只有你,而能帶給我純摯童真的人,唯有樁儿;真要道謝,也應該由我,而不是你來說。”
  “端木,你長大了,成熟了,隨師父到一心園為令尊治病,剛結識你時,你還是個心地善良,卻一肚子憤怒不滿的大男孩,如今卻已蛻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往后与你相處,我可得調整心態,再不能拿你當弟弟一樣看待了。”
  “原來你真拿我當弟弟看,”端木愷佯裝凄慘的怪叫一聲。“你幼時照顧過飛霜,后來又一直關照我,那天我們才在說,從某一個角度看來,你還真像我們夫妻倆的姊姊,但我今年已三十二,分明大你五歲,還得尊你為姊姊,實在有點不服气。”
  楚楚笑道:“瞧你一臉趣致的模樣,說你比我小,還不肯承認?不過我真是替你感到歡喜,自你有了蝶衣以后,整個人完全都不一樣了,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這事還需要你吩咐嗎?我呀,現在是恨不得能在自己的靈魂上拴條線,再把線頭交給她,由得她牽我至天涯海角,永世也不分不离,就像你的他一樣,相信他對于你,也怀抱著同樣的心思。”
  “但愿如此。”
  “你少在那儿給我打馬虎眼,過程我可以等見到他時再問,但結果我卻想先听你說,告訴我,他是不是已經跟你提過親事了?”
  楚楚的臉上悄悄浮上兩朵紅云,再度頷首不語。
  端木愷習見的楚楚,都是冷靜、沉著的女大夫風貌,鮮少出現眼前如此嫵媚的一面;因此原本就覺得美得清新脫俗的她,理應有人呵護,理應在所愛之人的寵溺下,展現其明艷動人光彩的端木愷,為了讓她一直開心下去,便繼續揣摩道:“他一定是說:‘楚楚,嫁給我,越快越好,我們已經分開這么久,你一定不忍心我再等下去,是不是?還有我們的孩子,你不覺得我們早該一家團圓了嗎?讓我們盡快成親吧?好不好,楚楚?’”
  有了愛情的滋潤后,也恢复她三分活潑气息的楚楚被端木愷的逗趣模樣感染,心情亦為之一松,便配合著他,順口應道:“好,事情都已辦完,我們應該團圓了。”
  “好什么?”端木愷問她:“也沒說完全,誰曉得你在好什么?”
  “好,我愿意嫁給你,越快越好。”
  想到昔日的三位“戰友”,如今均已從她們三名“難友”的身上找到幸褔,端木愷不禁滿心感慨,覺得冥冥之中,老天似乎總自有安排,才會讓他們六人的緣分結得這么深、又如此遠。
  “太好了,楚楚,我保證往后你定能否极泰來,你跟儿子,都不會再孤單寂寞,這一切,全是你應得的。”
  “端木,”相識數年,這是楚楚頭一次因兩人之間猶如兄妹、又似姊弟的親近溫馨,而与他輕輕相擁在一起,交換著道別与期許:向過去道別,并期許各自擁有更加幸福的未來。“我愛——”
  隨著“砰”然一聲將門推開而來的,是鐵青著臉的森迎柏,以及他的質問:“端木愷,你与楚楚既已育有一子,為何不在數年前使娶她為妻,反而另娶雪飛霜?”
  “迎柏,你怎么會在這里?”是她的第一個反應。
  倒是同為男性的端木愷率先意識到不對,連忙放開楚楚,赶著解釋:“熾濤,你听我說,事情并非——”
  “上回我們在烽火中交會時,你曾說自己絕對無法与妄自跟你爭奪伴侶的人化敵為友,那現在的場面又算什么?”迎柏根本不想听他說什么,一口就打斷端木愷的話頭吼道。
  到這時楚楚也感覺不對了,赶緊往迎柏身旁走去。“迎柏,寒衣他是——”
  “是什么?”他瞥向她的目光既冷厲又沉痛,讓楚楚霎時住了口。“是一個把曹賊的細作娶進門,再讓自己的女人到我主公帳下去當奸細,堪稱一石二鳥、一舉兩得的男人?端木愷,為了吳侯、為了周公瑾,你竟然連已為你生下一子的枕邊人,都可以雙手奉上送給我,你實在教人覺得惡心及反胃!你端木愷想充什么大方,我不管,但你卻不應該拖我下水,讓我背上淫人妻女的臭名,你——”
  “住口!”端木愷的拳頭隨著喝斥揮去,正中森迎拍下巴,讓全無防備的他在連續踉蹌几步以后,才勉強站穩腳步,而唇角早已滲出血絲。
  “你打我做什么?雖然計謀被我識破,但我并沒有說不肯娶她呀,好歹雪飛霜也算是我的舊識,將她的情敵娶走,就當做是在幫她一個忙吧。”
  “森迎柏,”端木愷往前沖去,一把揪住他的領口說:“我話只說一遍,所以你最好給我听清楚一點,楚楚她——”
  “不要說了。”阻止他的人是一臉慘白卻异常冷靜的楚楚。“已經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可是楚楚——”
  “公瑾的傷已無礙,我想回江東去看儿子,你送我一程,好嗎?我想現在就走。”
  從頭到尾,她看都沒看迎柏一眼,自然忽略了他复雜難解的表情。
  而他的心聲,當然也就繼續埋在胸中:我手傷既已難愈,你与端木愷又有共育骨肉之親,那不如就讓你含著對我的深深恨意,回江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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